纪晓芙又道:“那老婆婆上得楼来,又大咳了一阵。那小女人道:‘婆婆,你服颗药罢?’那老婆婆点头,小女人取出一个瓷瓶,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,老婆婆渐渐咀嚼了咽下,接连说了几句:‘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。’她一双老眼半闭半开,喃喃的道:‘只要十五个,嗯,你问问他们,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来了没有?’”

张无忌说了昨晚见到胡青牛偷入她草屋下毒的事,又道:“我闻到你那碗‘八仙汤’中,有铁线草和彻骨菌的刺鼻气味。这两味药本来也有治伤之效,但毒性甚烈,下的分量决不能重,特别和八仙汤中的八味伤药均有冲撞,于你身子大有侵害。虽不致命,可就缠绵难愈了。”纪晓芙道:“你说余外的十四人也是如许,这事更加奇特。就算我爹爹或是峨嵋派偶然中获咎了胡先生,但不能那一十四人也都如此。”

次日大家用过早餐,张无忌和杨不悔追逐谷中胡蝶,越追越远。纪晓芙知他企图,随后跟来。这几天张无忌带着杨不悔玩耍,别人见他三人走远,谁也没在乎。走出里许,到了一处山坡,张无忌便在草地上坐下。纪晓芙对女儿道:“不儿,别追胡蝶啦,你去找些野花来编三个花冠,我们每人戴一个。”杨不悔很欢畅,自去采花摘草。

张无忌道:“纪姑姑,今后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端来的汤药,不然千万不成服用。早晨手边要放好兵刃,防人侵犯。面前你还不能便去,等我再配几剂药给你服了,内伤无碍以后,乘早带了不悔mm逃脱罢。”

“俄然之间,一股劲风袭向我胸口。这股劲风不知从那边而来,却迅捷非常,我忙伸掌挡格,顿时胸口闭塞,气血翻涌,站立不定,便即坐倒在楼板上,吐出了几口鲜血。我茫无所措,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飞舞,东按一掌,西击一拳,中间还夹着一声声咳嗽,瞬息间将酒楼上其他一十四人尽数击倒。她脱手突如其来,身法既快,力道又劲,我们一十五人竟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,每人不是穴道遭点,便是为内力震伤脏腑。那老婆婆左手连扬,金花一朵朵从她念珠串上飞出,一朵朵的别离打在十五人身上。她转过身来,扶着那小女人,念声:‘阿弥陀佛!’便颤巍巍的走下楼去。只听得她拐杖着地,收回迟缓的笃笃之声,一步步远去,偶而另有一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。”

“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,包含了九个门派。每个门派传讯的暗号天然各不不异,并且均严守奥妙,若非本门中人,见到了决不知此中含义。倘若真有仇敌暗中布下诡计,莫非他竟能尽知这九个门派的暗号?我一来带着不儿,恐怕赶上凶恶;二来我也确不肯和同门相见,既见并非同门求援,便起家下楼。”

纪晓芙听他说得天真,将天下事瞧得忒煞等闲,不由苦笑,缓缓说道:“孩子,也不是我成心对不起你殷六叔,当时我是事出无法,但是……但是我也没悔怨……”瞧着张无忌天真纯粹的面孔,心想:“这孩子的心肠有如一张白纸,这些男女情爱之事,还是别跟他说的好,何况面前之事,也不见得与此有关。”说道:“我和丁师姊闹翻后,今后不回峨嵋,带着不儿,在此以西三百余里的舜耕山中隐居。两年多来,每日只和樵子乡农为伴,倒也清闲安乐。半个月前,我带了不儿到镇上去买布,想给不儿缝几件新衣,却在墙角上看到白粉笔划着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,粉笔的印痕甚新。这是我峨嵋派呼召同门的讯号,我看到后自是大为惶恐,沉吟很久,自忖我虽和丁师姊失和,但曲不在我,我也没做任何欺师叛门之事,本日说不定同门罹难,不能不加援手。因而根据讯号所示,一向跟到了凤阳。”

张无忌答道:“纪姑姑,这胡蝶谷甚是隐僻,你怎地会找到这里?那打伤你的金花仆人却又是谁?这些事跟我无关,原不该多问,但面前之事甚有蹊跷,请你莫怪。”

纪晓芙笑了笑,持续说道:“当时酒楼当中,一十五人个个软瘫在楼板上,有的还能嗟叹几声,有的却已上气不接下气……”杨不悔惊道:“妈,你在说阿谁恶婆婆么?别说,别说,我怕得很。”纪晓芙道:“乖孩子,你再去采花儿编个花冠,给无忌哥哥戴。”杨不悔望着张无忌,问道:“你喜好甚么色彩的?”张无忌道:“要红色的,嗯,还要些红色的,越大越好。”杨不悔伸开双手道:“如许大么?”张无忌道:“好,就是这么大。”杨不悔笑着鼓掌走开。

张无忌道:“纪姑姑,那胡青牛跟你有何仇怨,为甚么要下毒害你?”

张无忌越听越奇,道:“纪姑姑,如此说来,那临淮阁酒楼中的掌柜、厨师、酒保等一干人,都是那恶婆婆一伙?”

这天早晨,张无忌睡在床上,用心机考:“伤势反覆,虽是常事,但不致于十五人个个如此,又何况一变再变,当真奇特得紧。”直到半夜过后,他想着这件事,仍没法入眠。忽听得窗别传来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,有人放轻了脚步走过。

“在凤阳城中,又看到了讯号,我带同不儿,到了临淮阁酒楼,见酒楼上已有七八个武林人士等着,崆峒派的圣手伽蓝简便、华山派薛公远他们三个师兄弟都在其内,但是并无峨嵋同门。我和简便、薛公远他们之前见过的,问起来时,本来他们也是看到同门相招的讯号,各自赶到这儿赴约,到底为了甚么事,却谁也不知。”

张无忌听到这里,忍不住插口道:“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仆人?”纪晓芙点头道:“不错!但是当时却有谁想获得?”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,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青牛看的那朵无异。张无忌大奇,他这几天来一向想着那“金花的仆人”,猜想他不知是个多么狰狞可怖、凶暴短长的人物,但听纪晓芙如此说,倒是个身患沉痾的老婆婆,实大出他料想以外。

张无忌沉吟半晌,说道:“这金花婆婆既要来跟胡先生难堪,按理说,胡先生原该将你们治好,同心合力,共御大敌。不然他口说不肯施治,为甚么又教了我各种挽救的方术,施用起来,确具灵效,那是他明里不救,暗中假手于我来救人。但是他教我治好了你们,半夜里却又偷偷前来下毒,令你们死不死、活不活的。真奇特之极了。”

张无忌猎奇心起,伸舌舐破窗纸,向外张望,只见一小我的背影一闪,隐没在槐树以后,瞧此人的穿着,宛然便是胡青牛。张无忌大奇:“胡先生起来何为?他的天花好了么?”但胡青牛这般行走,显是不肯为人瞧见,过了一会,见他向纪晓芙母女所住的草屋走去。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,暗道:“他是去欺负纪姑姑么?我虽非他的敌手,这件事可不能不管。”纵身从窗中跳出,蹑足跟从在胡青牛前面,见他悄悄进了草屋。那草屋于匆急之间胡乱搭成,无墙无门,只求聊蔽风雨罢了,旁人自是收支自如。

张无忌放下药碗,轻声叫道:“纪姑姑,纪姑姑!”纪晓芙武功不弱,本来耳目甚灵,虽在甜睡当中,只要稍有响动便即惊觉,但张无忌叫了数声,她终是不醒。张无忌只得伸手重摇她肩头,摇了七八下,纪晓芙这才醒转,惊问:“是谁?”张无忌低声道:“纪姑姑,是我无忌。你那碗药给人下了毒,不能再喝,你拿去倒入溪中,要全然不动声色,明日跟你细谈。”纪晓芙点了点头。张无忌恐怕给胡青牛发觉,回到本身寝室外,仍从窗中爬进。

“她走上酒楼之时,谁也没加留意,但俄然听到她说了那两句话,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甚来,待得见到是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贫妇,都道是听错了话。那小女人朗声道:‘喂,我婆婆问你们,武当派和昆仑派有人来了没有?’世人都一呆,谁也没答复。过了半晌,崆峒派的简便才道:‘小女人,你说甚么?’那小女人道:‘我婆婆问:为甚么不见武当派和昆仑派的弟子?’简便喝问:‘你们是谁?’那老婆婆弯着腰又咳嗽起来。”

“我们一十五人给他们希罕古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以后,那掌柜的道:‘你们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伤,没一个能活得过十天半月。金花的仆人说:她白叟家跟你们本来无怨无仇,瞧你们不幸见儿的,便大发慈悲,指导一条活路,你们从速到女山湖畔胡蝶谷去,哀告一个号称‘蝶谷医仙’的胡青牛施医。如果他肯脱手,那么每人另有活命之望,不然当世没一人能救你们性命。这胡青牛又有个外号,叫作‘见死不救’,你们若不是死磨烂缠,他决计不肯脱手。你们跟胡青牛说,金花的仆人不久就去找他,叫他尽早预备后事罢!’他说完以后,更详细指明途径,大伙儿便到了这里。”

纪晓芙说到这里,杨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,笑嘻嘻的走来,道:“妈,这个花冠给你戴。”说着给母亲戴在头上。

“直比及向晚,不见我峨嵋派同门到来,厥后却又连续到了几人,有神拳门的,有丐帮的,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,光临淮阁酒楼集会,但个个是受人之约,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。大师筹议,都起了狐疑:莫非是受了仇敌捉弄?”

纪晓芙点点头,又道:“孩子,这姓胡的用心如此叵测,你跟他同住,也非良策,不如我们一起走罢。”张无忌道:“嗯,他一贯对我倒是挺好的。他本来说,要治好我身上恶毒以后,再将我害死,但他既治不好,自也不会脱手害我了。本来我们这时便走,最是稳妥,但如何医治姑姑内伤,我另有几处不明,须得再就教胡先生。”纪晓芙道:“他既暗中下毒害我,那么教你的方术只怕也用心说错。”

“忽听得楼梯上笃笃声响,似是有人用棍棒在梯级上敲打,跟着一阵咳嗽之声,一个弓腰曲背、白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。她走几步,咳嗽几声,显得极是辛苦,中间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人扶着她左臂。我见那婆婆大哥,又身有沉痾,便闪在一旁,让她先走上来。那小女人神清骨秀,边幅斑斓。那婆婆右手撑着一根白木拐杖,身穿布衣,似是个贫家老妇,但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却金光光辉,闪闪生光。我凝神看去,只见每颗念珠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朵梅花……”

张无忌大急,快步走到草屋背后,伏地向内张望,见纪晓芙母女偎倚着在稻草垫上睡得正沉,胡青牛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,投入纪晓芙的药碗,当即回身出外。张无忌一瞥之下,见他脸上仍蒙了青布,不知天花是否已愈,一顷刻间,恍然大悟,背上却出了一阵盗汗:“本来胡先生半夜里偷偷前来下毒,是以这些人的伤病始终不愈。”

纪晓芙脸上一红,明白了张无忌话中之意,他是恐怕这件事和她未嫁生女一事有关,提及来令她难堪,便道:“你救了我性命,我还能瞒你甚么?何况你待我和不儿都很好,你年纪虽小,我满腔的苦处,除了对你说以外,这世上也没能够透露之人了。”说到这里,不由流下泪来。

纪晓芙续道:“我在昏昏沉沉当中,见十多人走过来,都是酒楼中的酒保、掌柜、厨子等等,将我们抬入厨房。不儿这时早已吓得大哭,跟在我身边。那掌柜的手中拿着一张票据,指着简便道:‘在他头上涂这药膏。’便有个酒保将事前预备定当的药膏涂在简便头上。那掌柜看看票据,指着一人道:‘砍下他的右手,接在他左臂上。’两良庖师取过利刃,依言实施。那掌柜说到我的时候,命人在我左肩、左臂砍了三刀,敲碎我臂骨,又强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药水。我明知此中必有剧毒,但当时只要受人摆布的份儿,又如何能抵挡?”

两人筹议很久,想不出半点启事。杨不悔已编了一个大花冠,给张无忌戴在头上。

纪晓芙道:“看来那些人都是她的部下,那掌柜的遵循恶婆婆票据上写明的体例,对我们施这些酷刑。直到明天,我仍半点也不明白,那恶婆婆为甚么要干这桩怪事?她若跟我们有仇,要取我们性命原只举手之劳。若用心要我们多吃些苦头,以这些暴虐的法儿来痛加折磨,为甚么又指导我们来向胡先生求医?又说她不久后便来找胡先生寻仇,莫非用这些千奇百怪的法儿将我们整治一顿,是为了试一试胡先生的医道?”

但见胡青牛又走入了简便、薛公远等人所住的茅棚,明显也是去偷投毒药,等了好一会不见出来,想是对那十四人所下毒物各不不异,不免多费光阴。张无忌轻步走进纪晓芙的草屋,拿起药碗一闻,那碗中本来盛的是一剂“八仙汤”,要她凌晨醒后当即服食,这时却多了一股刺鼻的气味。便在此时,听得内里极轻的脚步声掠过,知是胡青牛回入寝室。

她取脱手帕,拭了拭眼泪,道:“自从两年多前,我和一名师姊因事失和以后,我便不敢去见师父,也不敢回家……”张无忌道:“哼,‘毒手无盐丁敏君’坏死啦!姑姑,你不消怕她。”纪晓芙奇道:“咦,你安晓得?”张无忌便陈述那晚他和常遇春如何躲在树林当中、如何见到她相救彭和尚。纪晓芙幽幽叹了口气,说道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!天下人的耳目,又怎能瞒过?”张无忌道:“姑姑,殷六叔虽为人很好,但你如果不喜好他,不嫁给他又有甚么打紧?下次我见到殷六叔时,请他不要逼你。你爱嫁谁,便嫁谁好啦!”

纪晓芙一怔,道:“我和胡先生素不了解,直到本日,也没见过他一面,那边谈得上‘仇怨’两字?”微一沉吟,又道:“爹爹和师父提及胡先生时,只称他医术如神,乃当世医道第一妙手,只可惜身在明教,走了歧途。我爹爹和师父跟他也不了解。他……他为甚么要下毒害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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