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青牛顿了一顿,道:“我开张拯救的药方给你,用当归、远志、生地、独活、防风五味药,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,急服。”张无忌吃了一惊,心想这五味药和本身的病情绝无干系,并且药性很有抵触之处,以穿山甲作药引,更是不通,问道:“先生,这些药分量如何?”胡青牛怒道:“分量越重越好。我已跟你说了,还不快快滚出去?”

张无忌道:“我瞧瞧胡先生去。”他恐怕胡青牛已遭了这妇人毒手,又想这妇人自是金花恶婆婆一党。快步奔到胡青牛寝室以外,砰的一声,推开房门,叫道:“先生,先生!你好么?”却不闻回声。张无忌大急,在桌上摸索到火石火镰,点亮了蜡烛,只见床上被褥揭开,却不见胡青牛的人影。

张无忌取出他口中胡桃,便去解绑住他手足的绳索。胡青牛忙问:“你如何来啦?”张无忌道:“有个陌生女子前来下毒,她已给纪姑姑制住。先生,你没受伤罢?”胡青牛道:“你先别解我捆绑,快带那女子来见我,快快,迟了就怕来不及。”张无忌奇道:“为甚么?”胡青牛道:“快带她来,不,你先取三颗‘牛黄血竭丹’给她服下,在第三个抽屉中,快快。”他不开口催促,神采甚为惶急。

张无忌见是个女子,诧异非常,问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那妇人背心中了峨嵋派的重手,疼得神采惨白,说不出话来。纪晓芙也问:“你是谁?为甚么三番两次的来害我?”那妇人仍不答。纪晓芙拔出长剑,指住她胸口。

那人一惊转头,便松开了手,砰的一响,背上已给纪晓芙一掌重重击中。他身子软倒,蒙在脸上的青布也翻开了半边。

“山荆却也不跟我喧华,只说:‘好!蝶谷医仙胡青牛公然医道通神,但是我毒仙王难姑偏生不平,我们再来好比如试一下,瞧到底是医仙的医技高超呢,还是毒仙的毒术短长?’我忙竭诚报歉,自上酷刑、自打自撞,那天然没用了。我刀割锥刺,以表忏悔,但她这口气怎能下得了?本来她此次下毒,倒也不是跟那人有仇,只是新近研讨出一项奇妙的施毒巧技,该当无药可治,便在那人身上一试,岂知我一时幸运,误打误撞的竟给治好了。我对爱妻全无半分体贴之心,那还算是人吗?”

胡青牛劈面前这青光闪闪的利器全不睬会,问那女子道:“你胸口感觉如何?有没肚痛?”神态殷勤之极,与他平时“见死不救”的情状大异其趣。那女子却冷冷的爱理不睬。胡青牛给那女子解开穴道,按摩手足,取过几味药物,全神灌输的喂在她口中,然后抱着她放在床上,悄悄为她盖上棉被,将头颈间空地处细心塞好。这般和顺熨贴,那边是对于仇敌的模样?张无忌抚着高高肿起的双颊,越看越胡涂。

胡青牛请纪晓芙和张无忌坐下,说道:“本日之事,既已如此,也不便相瞒。山荆姓王,闺名叫做难姑,和我是同门师兄妹。当我二人在师门习艺之时,除了修习武功,我专攻医道,她学的是毒术。她说一人以是学武,是为了杀人,毒术也用于杀人,技击和毒术相辅相成。只要精通毒术,武功便强了一倍也还不止。但医道却用来治病救人,跟技击背道而驰。我衷心佩服山荆之言,她见地比我高超十倍,只是我素心所好,却勉强不来。都因我笨拙固执,不听她良言疏导,有负她珍惜我的一片苦心。”

张无忌不明胡青牛企图,猜想这女贼在捆绑胡青牛之时,中了他的喂毒暗器,但胡青牛要留下活口,扣问敌情,当下硬生生将三颗丹药喂入她口中,对纪晓芙道:“我们去将她交给胡先生,听他发落。”纪晓芙点了那女子穴道,和张无忌两人分携那女子一臂,将她架入胡青牛寝室。

胡青牛手足一得自在,当即畴昔翻开那女子眼皮,察看眼睑内的赤色,又搭了搭她脉搏,惊道:“你……你怎地又受了外伤?谁打伤你的?”语气中又错愕,又顾恤。那女子扁了扁嘴,哼了一声,道:“问你的好门徒啊。”

胡青牛转过身来,问张无忌道:“是你打伤她的么?”张无忌道:“她正要……”第四个字还没出口,胡青牛啪啪两下,重重打了他两个耳光。

当天早晨,张无忌睁眼不睡,到得半夜时分,公然又听到胡青牛悄悄从房中出来,到纪晓芙的茅棚中去下毒。这般过了三日,纪晓芙因不平毒药,病愈得甚快。简便、薛公远他们却好了又发,反反覆覆,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大出牢骚,说张无忌的医道过分差劲。张无忌也不睬会,准拟过了今晚,便和纪晓芙母女脱身远走,本身恶毒难除,也不回到武当山去了,免得太师父和诸师伯叔悲伤,找个偏僻的地点,静悄悄的一死便了。

张无忌道:“那又不然。胡先生教我的体例,无不效验如神。这中间的是非,我是辩白得出的。奇就奇在这里。我本来想,那金花的仆人要来难堪胡先生,他身在病中,我可不能在他有难之时离他而去。但胡先生仿佛是假装有病。”

胡青牛脸上垂怜横溢,向那女子凝睇半晌,轻声道:“这番你毒上加伤,如我能给你治好,咱俩永久不再比试了罢?”那女子笑道:“这点重伤算不了甚么。但是我服的是甚么毒药,你安晓得?你如果当真治得好我,我便服你。就只怕医仙的本领,一定及得上毒仙罢?”说着微微一笑,脸上神采甚是娇媚。

张无忌奇道:“她……她是你夫人?”胡青牛点头道:“恰是山荆。你如气不过,请你再打我两记耳光,不然我给你叩首赔罪。你救了我性命,也没甚么。山荆的性命却也是你救的。”他平素端严持重,张无忌对他非常畏敬,这时见他竟然自打耳光,可见确是诚恳道歉,又听得这女子竟是他老婆,满腔肝火顿时化为乌有,说道:“叩首赔罪可不敢当,我是你门徒,先生打我两下,也没甚么。不过我实在不明以是。”

不悔仲子逾我墙

这些年来,胡青牛跟张无忌议论医理药性,当他是半徒半友,虽年事相差甚远,待他向来很有规矩,这时竟俄然如此不包涵面的叱责,张无忌一听之下,不由得肝火冲冲的回到卧房,心道:“我美意劝你远行避祸,没出处却遭这番摧辱,又胡乱开这张药方给我,莫非我会被骗么?”躺在床上,想着刚才胡青牛的无礼言语,只觉过分不近情面,正要蒙眬入眠,忽地想起:“当归、远志……那有分量越重越好之理?莫非……莫非他说当归,乃是‘该当归去’之意?”

这两掌沉重之极,来得又大出张无忌料想以外,他涓滴未加防备,竟没闪避,只给打得面前金星乱舞,几欲昏晕。纪晓芙长剑挺出,喝道:“你干甚么?”

只听胡青牛又道:“她向来待我和顺和顺,情深义重,普天下女子当中,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来。但是我这等对不起爱妻的逞强好胜之举,却接二连三的做了出来。浑家便是泥人,也该有点土性儿啊。最后我晓得本身过分不对,便立下重誓,凡是由她下了毒之人,我决计不再逞技医治。日积月累,我那‘见死不救’的外号便传了开来。”

这么一想,对胡青牛这张药不对症、莫名其妙的方剂,顿时豁然尽解,跳起家来,转念又想:“胡先生必知面前大祸临头,是以美意叫我缓慢逃脱,但是现在仇敌未至,他为甚么不明显白白跟我说,却要打这个哑谜?倘若我揣摩不出,岂不误事?现在二更已过,须得快走。”暗想胡先生必有难言之隐,是以这些日子始终不走,说不定暗中已安排了对于大敌的奇妙构造,他虽叫我“防风”、“独活”,但纪姑姑母女却不能不救。

胡青牛兀自躺在地下,见那女子出去,忙问:“服下药了么?”张无忌道:“服了。”胡青牛道:“很好,很好!”非常喜慰。张无忌因而堵截绑着他的绳索。

张无忌晓得“牛黄血竭丹”是解毒灵药,胡青牛配制时和入很多珍奇药物,只须一颗,已足以化解剧毒,这时却叫他去给那女子服上三颗,莫非她是中了分量极重之毒?

胡青牛道:“十年之前,我便说医仙千万及不上毒仙,你偏不信。唉,甚么都比如试,怎能作践本身身子。这一次我却至心盼望医仙赛过毒仙了。不然的话,我也不能一个儿独活。”那女子悄悄笑道:“我如去毒了别人,你仍会让我,假装不及我的本领。嘻嘻,我毒了本身,你非得出尽宝贝不成了罢。”

一想到“当归”或许是“该当归去”之意,跟着便想:“远志”是叫我“志在远方”、“高飞远走”,“生地”和“独活”的意义明白不过,自是说如此方有活路,方能独活,那“防风”呢?嗯,是说“须防泄漏风声”;又说“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,急服”,“穿山甲”,那是叫我穿山逃脱,不成经过谷中通衢而行,并且须二更时急走。

纪晓芙和张无忌只听得悄悄点头,都大不觉得然。

张无忌一看之下,不由惊呼,本来此人不是胡青牛,秀眉粉脸,倒是其中年妇人。

胡青牛给她掠了掠头发,叹道:“我可实在担心得紧。快别多说话,闭上眼睛养神。你如暗自运气蹧蹋本身,可就不是公允比试了。”那女子浅笑道:“胜负之分,自当光亮磊落。我才不会如许下作。”说着便闭了双眼,嘴角边仍带甜笑。

张无忌虽于男女之情不大明白,但也瞧得出两人相互间实是恩爱缠绵。

胡青牛叹道:“孩子,你倒美意。天下虽大,只可惜到处都是一样。你这几天胸口感觉如何?丹田中寒气翻涌么?”张无忌道:“寒气日甚一日,归正无药可治,就任其天然罢。”

两人这番对话,只把纪晓芙和张无忌听得呆了。胡青牛转过身来,向张无忌深深一揖,说道:“小兄弟,是我一时情急,多有获咎,还请谅解。”张无忌忿忿的道:“我可半点也不明白,不知你到底在干甚么。”胡青牛提起手掌,啪啪两响,用力打了本身两个耳光,说道:“小兄弟,你于我有拯救大恩,只因我体贴山荆的身子,刚才冲犯于你,真正对不住之至。”

他见胡青牛神采大异,焦心之极,不敢多问,取了牛黄血竭丹,奔进纪晓芙的茅棚,对那女子道:“快服下了!”那女子骂道:“滚蛋,谁要你这小贼美意。”本来她一闻到牛黄血竭丹的气味,已知是解毒药物。张无忌道:“是胡先生给你服的!”那女子道:“走开,走开!”但她给纪晓芙击伤了,说话声音甚是微小。

只见胡青牛左手捏住纪晓芙脸颊,逼得她伸开嘴来,右手取出一颗药丸,便要喂入她口中。张无忌见情势危急,仓猝跃出,叫道:“胡先生,不成害人……”

“我二人所学固然分歧,感情却好,师父给我二人作主,结成佳耦,厥后垂垂在江湖上各自闯出了名头。有人叫我‘医仙’,叫山荆为‘毒仙’。她使毒之术,神妙无方,不但环球无匹,且青出于蓝,已远胜于我师父,研毒下毒而称到一个‘仙’字,可见她本领之超凡绝俗。也是我做事太欠考虑,有几次她向人下了慢性毒药,中毒的人向我求医,我胡里胡涂的便将他治好了。当时我还自鸣对劲,却不知这类行动对我爱妻委实不忠不义,确然负心薄幸,就说是‘狼心狗肺’也不为过。实在‘狼心狗肺’,也还是有血有肉、有性有情的东西,我的确‘牲口不如’、‘禽兽不若’,对我爱妻以怨报德,恩将仇报,是天下好人之最。‘毒仙’部下所伤之人,‘医仙’竟然将他治好,不但有违我爱妻本意,并且岂不是自发得‘医仙’强过‘毒仙’么?最该死的是,我内心当中,确切自发得‘医仙’强过‘毒仙’!”说着连声感喟,显得自悔无地。

他悄悄出房,走到纪晓芙的茅棚中。只见纪晓芙躺在稻草上,却另有一人弯着腰,俯在纪晓芙身前。这一晚是月半,月光从茅棚的空地中晖映出去,张无忌见那人方巾蓝衫、青布蒙脸,恰是胡青牛,瞬息间千百个疑团涌向心间。

“山荆见我知过能改,另有救药,也就原宥了我。但是我改过改过没几年,便赶上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中毒病案,匪夷所思,奇异之极。我一见之下,猜想除山荆以外,无人有此高超才干,能下此毒,佩服之余,决意袖手不睬。但是那人的病情实在独特之至,我苦忍了几天,终究失了便宜之力,将他治好了。”

胡青牛一怔,道:“我有病在身,怎能行走?”张无忌道:“套一辆骡车,便可走了。只要用布蒙住车门车窗,密不通风,也就是了。你若情愿出门,我陪你去便是。”

第十三回

这晚临睡之时,张无忌想明天一早便要拜别,胡青牛固然古怪,待本身毕竟不错,若非得他医治,焉能活到本日?这两年多来,又蒙他传授很多医术,相处一场,临别也颇感黯然,因而走到他房外,问候了几句,又想起那金花婆婆迟早要来寻事,不知他何故抵抗,不由为他担心,说道:“胡先生,你在胡蝶谷中住了这么久,莫非不腻烦么?干么不到别的处所玩玩?”

张无忌本来担忧会晤到胡青牛尸横当场,已遭那妇人毒手,这时见室中无人,反而稍为放心,暗想:“先生既为仇家掳去,现在或许尚无性命之忧。”正要追出,忽听得床底有粗重的呼吸之声,他哈腰举烛火照去,见胡青牛手脚受绑,鲜明躺在床底。张无忌大喜,忙将他拉出,见他口中给塞了一个大胡桃,是以不会说话。

“而后数年当中,她用心研讨毒术,在旁人身高低了毒,让我来治。两人不竭比划较量。一来她毒术神妙,我医术偶然而穷;二来我也不肯再让她活力,是以医了几下医不好,便此干休。但是山荆反而更加恼了,说我瞧她不起,用心相让,不跟她出尽力比试,一怒之下,便此分开胡蝶谷,说甚么也不肯返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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