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而后我虽不再轻举妄动,但治病是我本性所好,这瘾头是说甚么也戒不掉的,赶上奇病怪毒,也只要脱手。那想到所治愈的人中,有些竟仍为山荆所伤,只是她手腕奇妙,不暴露是她手笔,我查察不出,胡里胡涂的便将来人治好了。这么一来,自不免大伤伉俪之情。唉,我胡青牛该当改名为‘胡蠢牛’才对。像难姑这般女子,肯委身下嫁,不知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,我偏不会奉侍她、珍惜她,常常惹她活力,终究逼得她离家出走,浪迹天涯,受那风霜之苦。何况江湖上民气刁滑,恶毒之辈,在所多有,她孤身一个弱女子,怎叫我放心得下?”说到这里,自怨自艾之情见于色彩。
胡青牛又道:“你们想,我有甚么体例?这一次我如用心将她治好,那还是表白我的本领赛过了她,她必将平生郁郁不乐。倘若治她不好,她但是一命归西了。唉!只盼金花婆婆早日驾临,将我一拐杖打死,也免得难姑烦恼了。何况近几年来她下毒的本领大进,我压根儿便瞧不出她服下了甚么毒药,如何挽救,更无从提及。”他说话声音甚响,仿佛每一句都用心要让睡在床上的老婆听得清清楚楚。
张无忌问道:“先生,你医术通神,莫非师母服了甚么毒也诊视不出?”
胡青牛反手一指,先点了老婆背心和腰间穴道,说道:“师妹,你丈夫无能,实在治不好你的三虫三草剧毒,只要相随于阴曹地府,和你在鬼域做伉俪了。”说着伸手到她怀中,取出几包药末,公然不出所料,是三种毒虫和三种香花焙干碾末而成。
纪晓芙与张无忌对望了一眼,均想:“他非明教中人不治,本来为此。”
“我一听你们受伤的景象,便知金花婆婆是成心试我,瞧我是否真的信守信誉,除了明教后辈以外,决计不为外人医治伤病。一十五人身上带了一十五种奇伤怪病,我姓胡的嗜医如命,只要见到这般一种怪伤,也忍不住要尝尝本身的手腕,又何况共有一十五种?但我也明白金花婆婆情意,只要我治好了一人,她加在我身上的惨酷抨击,就会短长百倍,是以我虽心痒难搔,还是袖手不顾。直到无忌来问我医疗之法,我才说了出来。但我特加申明,无忌是武当派弟子,跟我胡青牛绝无干系。”
王难姑大惊失容,叫道:“你怎能服这么多?这很多毒粉,三头牛也毒死了。”
王难姑叫道:“师哥,我这六种毒物是有解法的。”胡青牛痛得满身发颤,牙关高低击打,点头道:“我……我不信……我……我就要死了。”王难姑叫道:“快服牛黄血竭丹和玉龙苏合散,再用针灸散毒。”胡青牛道:“那又有甚么用?”王难姑急道:“我服的毒药分量轻,你服的太多了,快快救治,不然便来不及了。”
张无忌一摸胡青牛心口,心脏尚在微小跳动,忙取过牛黄血竭丹和玉龙苏合散给他服下,又以金针刺他涌泉、鸠尾等穴,散出毒气,然后依法给王难姑施治。
王难姑既去,不再暗中下毒,大家的伤病在张无忌诊治之下便一天好似一天,只隔十天摆布,大家连续伸谢辞去。纪晓芙母女归正无处可去,便留着多陪他几天。
胡青牛道:“我经心全意的爱你怜你,你却总跟我争强斗胜,我感觉活在人间殊偶然味,宁肯死了,也就一了百了……哎哟……哎哟……”这几声嗟叹,倒非假装,当时蜈蚣和蜘蛛之毒已分攻心肺,胡青牛神智垂垂昏倒,终究人事不知。
王难姑道:“听人言道:这金花婆婆行事极其谨慎,本日她虽去了,今后必然再来查察。我伉俪须得当即避走。小兄弟,请你起两个宅兆,碑上书明我伉俪俩的姓名。”张无忌承诺了。胡青牛、王难姑服体味毒汤药以后,略加清算。两名药僮每人给了十两银子,叫他们各自回家。佳耦俩坐在一辆骡车当中,乘黑拜别。
旁人还未答话,胡青牛双足一挺,已晕死畴昔。王难姑大哭,叫道:“你为何这般作践本身,服毒而死?师哥,师哥,你是我的命根啊……”
胡青牛续道:“这几日来,纪女人的病势病愈得甚快,显见难姑所下之毒不生功效。她一加查察,才知是无忌发觉了她的奥妙,因而要对无忌也下毒手。唉,常言道江山易改,赋性难移,我胡青牛对爱妻到底也不是忠心到底。我本来决意袖手不睬了,但今晚无忌来劝我出游,以避大祸,态度甚为竭诚,确是当我亲人普通,我心肠一软,还是开了一张药方,说了甚么当归、生地、远志、防风、独活几味药,只因当时难姑便在我身边,我不便明言。”
纪晓芙和张无忌沉默不语,颇不以他这类“见死不救”的主张为然。
便在此时,门外俄然传出去几声咳嗽,静夜当中,听来清楚非常。纪晓芙抢进房中,脸如白纸,说道:“金花婆婆……金花……”上面“婆婆”两字尚未说出,门帘无风自开,一个弓腰曲背的老婆婆携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,已站在室中,恰是金花婆婆到了。
王难姑身子不能转动,嘴里却还能言语,叫道:“师哥,你不成服毒!”胡青牛不加理睬,将这几包五色斑斓的毒粉倒入口中,和津液咽入肚里。
胡青牛又道:“七年之前,有一对老佳耦身中剧毒,到胡蝶谷求医,那是东海灵蛇岛仆人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。他佳耦俩来到胡蝶谷,礼数甚为殷勤,但金花婆婆成心偶然间露了一手武功,我一见之下,不由得心惊胆战。我虽不敢坦直拒医,但你们想,我既已迷途知返,痛改前非,岂能再犯?当下替两人搭脉,说道:‘凭两位的脉理,老岛主与老夫人年事虽高,脉象却与丁壮人普通无异,当是内力卓超之功。老年人而具如此丁壮脉象,晚生实平生第一次碰到。’金花婆婆道:‘先生高超之极。’我道:‘两位中毒的景象分歧。老岛主无药可治,但另稀有年之命;老夫人却中毒不深,可凭本身内力自疗。’”
张无忌道:“那金花婆婆只道胡先生已服毒而死,今后不来肇事,倒也去了一个亲信大患。”他见金花婆婆倏但是来,倏但是去,形同鬼怪,这时想起来犹不寒而栗。
只听胡青牛道:“因而我立下重誓,凡非明教中人,一概不治,以免偶然中坏了难姑的经心佳构。要知我佳耦都是明教中人,本教的兄弟姊妹,难姑是不管如何不会对他们动手的。”
“我问起下毒之人,知是蒙前人部下一个西域老番僧所为,和山荆原无干系,但我既说过除了明教的后辈以外,外人一概不治,自也不能为他们二人例外。金花婆婆许下我极厚酬谢,只求我相救老岛主一命。但我顾念伉俪之情,还是袖手不顾。这对老佳耦竟然并不向我用强,便即黯但是去。金花婆婆临去时只说了一句:‘嘿嘿,明教,明教,本来还是为了明教!’我知只因我不肯为人疗毒治伤,已结下了很多梁子,惹下了无数仇家。但我伉俪情深,终不能为了不相干的外人而损我伉俪之情,你们说是不是啊?”
纪晓芙向卧在榻上的王难姑望了一眼,心想:“这位胡夫人号称‘毒仙’,天下另有谁更毒得过她的?她能少害几小我,已然上上大吉,大师都要谢天谢地了,又有谁敢来害她?这胡先生畏妻如虎,也真令人好笑。”
胡青牛续道:“我见山荆俄然返来,自欢乐得紧。她要我假装染上天花,不见外人,两人守在房中,用心机考抵抗金花婆婆的体例。这位前辈异人本领太高,要逃是千万逃不了的。没过几天,薛公远、简便以及纪女人你们一十五人连续来了。”
胡青牛淡淡一笑,坐在王难姑床头椅上,半晌之间,只觉肚中犹似千百把刀子在一齐乱扎,他知是断肠草最早发作。再过片时,其他五种毒物的毒性便连续发作了。
胡青牛道:“你师母近年来使毒的本领入迷入化,这一次我是不管如何治她不好的了。我猜想她或许是服了三虫三草的剧毒,但六种毒物如何共同,我说甚么也瞧不出来。”一面说,一面伸出右手食指,蘸了茶水,在桌上写了一张药方。这时王难姑侧身而卧,面孔向内,见不到他以手指写字。胡青牛随即抹去桌上所书的水渍,挥手道:“你们出去罢,倘若难姑死了,我也决计不能独生。”
张无忌直送到胡蝶谷口,一老一少两年多来日日相见,一旦分离,都感依依不舍。胡青牛取出一部手写医书,说道:“无忌,这部医书是我毕生精研的要旨,以往我一向自秘,没给你看,现下送了给你。你身中玄冥神掌,恶毒难除,我极过意不去,只盼你参研我这部医书,能想出驱毒的体例,那么我们今后另有相见之时。”张无忌谢过了收下。王难姑道:“你救我伉俪性命,又令我二人和好,我原该也将毕生工夫传你。但我研讨的是下毒伤人之法,你学了也无用处。只望你早日痊可,将来我再图补报了。”
金花婆婆此次从灵蛇岛重赴中原,除了寻那害死她丈夫的仇家报仇以外,便是要找胡青牛的倒霉,那知她现身之时,恰好胡青牛服下剧毒。她也是个使毒的大里手,一看胡青牛和王难姑的神采,便知他们中毒已深,无药可救。她只道胡青牛怕了本身,乃至服毒他杀,这场大仇便算报了,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作孽,作孽!”携了那小女人,出房而去。只听她刚出草屋,咳嗽声已在十余丈外,身法之快,委实不成思议。
王难姑见他出去,恰是见到了救星,忙道:“快给他服牛黄血竭丹和玉龙苏合散,用金针刺他‘涌泉穴’、‘鸠尾穴’……”
忙了大半个时候,胡青牛才悠悠醒转。王难姑喜极而泣,连叫:“小兄弟,端赖你救了我二人道命。”跟着又开出药方,命僮儿煎药,以除二人体内剧毒。
王难姑大声哭叫:“师哥,师哥,都是我不好,你可不能死啊……我再也不跟你比试了。”他伉俪二人数十年来固然不竭负气,相互间却情深爱重。王难姑本身不怕寻死,待得丈夫服毒他杀,却大大的错愕伤痛起来,苦于她穴道被点,没法脱手施救。张无忌听得王难姑哭叫,抢到房中,问道:“师母,怎生相救师父?”
纪晓芙和张无忌面面相觑,不由又好气,又好笑,这对佳耦如此古怪,当真天下少有。胡青牛对老婆由爱生畏,那也罢了,王难姑却说甚么也要赛过丈夫,到最后竟不吝以身试毒。
“但是难姑聪明绝顶,又懂药性,耳听得那张药方开得分歧常理,略加揣摩,便看破了此中构造。她将我捆绑起来,本身取出几味剧毒的药物服了,说道:‘师哥,我和你做了二十多年伉俪,海枯石烂,此情不渝。但是你总瞧不起我的毒术,非论我下甚么毒,你必然救得活。这一次我本身服了剧毒,你再救得活我,我才真服了你。’我只吓得魂飞天外,连声伏输,不竭要求,她却在我口中塞了一个大胡桃,教我说不出话来。而后的事,你们都晓得了。”说着连连点头。
纪晓芙和张无忌齐声道:“还请保重,多劝劝师母。”胡青牛道:“劝她甚么?统统都是我该死!既是我该死,就该快快死了。”说到这里,声音已大为哽咽。纪晓芙和张无忌当即退了出去。
纪晓芙和张无忌对望了一眼,这才明白,为何张无忌走到纪晓芙的茅棚当中,要用力推她肩头,方得使她觉醒。
金花婆婆见胡青牛双手抱住肚腹,满脸黑气,呼吸微小,转眼便将毙命,不由得一怔,问道:“他干甚么?”
张无忌在这几日中,全神灌输浏览胡青牛所著这部医书,果见内容广博渊深,精微奇妙,不愧为“医仙”杰构。他只读了八九天,医术已然大进,但如何驱除本身材内恶毒,却寻不到涓滴端倪。他反来覆去的细读数遍,终究绝了希冀,又想:“胡先生若知医我之术,如何会不医?他既不知,医书中又如何会有载录?”言念及此,不由得万念俱灰。他掩了书卷,走到屋外,瞧着两个假墓,心想:“不出一年,我便真的要长眠于地下了。我的墓碑上却写甚么字?”
王难姑的解毒体例并不甚精,依她之法,实在不能去净毒性。张无忌遵循胡青牛先前以手指在桌上所书药方,换过了药材,王难姑却也不知。
胡青牛又道:“比来山荆在外获得讯息,银叶先生毒发身亡,金花婆婆就要来寻我的倒霉。这事非同小可,山荆伉俪情重,赶回家来和我共御劲敌。她见家中多了一个外人,便先用药将无忌迷倒了一晚。”张无忌恍然大悟,又心下暗惊:“那一晚我直睡到次日下午方醒,本来是中了胡夫人的迷药,本身却还道抱病。这位毒仙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,全无朕兆,公然短长非常。”
张无忌直到骡车驶得影踪不见,这才回到草屋。次日凌晨便在屋旁堆了两个宅兆,出谷去叫了石工来建立两块墓碑,一块上书“蝶谷医仙胡先生青牛之墓”,另一块书“胡夫人王氏之墓”。简便等人见胡青牛伉俪同时毙命,才知他病重之说果非哄人,尽皆嗟叹。
“难姑见无忌依着我的指导,施治颇见灵效,心中又不欢畅了,每晚便悄悄在大家的饮食药物当中,加上毒药,那自是和我持续比赛之意。再者,她也是一番珍惜我的美意,免得无忌治好了这一十五人的怪病,金花婆婆必将怪在我头上。这一十五人个个是武林妙手,她到大家身边下毒,世人如何不会惊觉?本来她先将大家迷倒,然后安闲自如,别离施用奇妙毒术。这等高超手腕,不但空前,只怕也是绝后了。”
正想得入迷,忽听得身后咳嗽了几下,张无忌吃了一惊,转过甚来,只见金花婆婆扶着那边幅斑斓的小女人,颤巍巍的站在数丈以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