詹春向苏习之低声道:“师父在发脾气,我们别去找钉子碰,明儿再来。”何太冲俄然叫道:“是春儿么?鬼鬼祟祟的在说甚么?那姓苏小贼的首级呢?”

詹春情念一动,说道:“师父,我从河南带来了一个大夫,年纪固然还小,本领却比他们都高些。”何太冲大喜,叫道:“你何不早说,快请,快请!”每一名名医初到,他对之都非常恭敬,但“名医”一变成“庸医”,他可一点也不客气了。

不一日来到昆仑山三圣坳,但见各处绿草如锦,到处果树香花。苏习之和张无忌万想不到在这荒寒之处竟有这般好处所,都甚欢乐。那三圣坳四周高山插天,挡住了寒气。昆仑派自“昆仑三圣”何足道的师兄灵宝道人以来,历代掌门人于数十年中花了极大力量清算这个山坳,调派弟子东至江南,西至天竺,搬移奇花异树前来莳植。

詹春情想:“从这里到长白山万里之遥,那能去了即回?到了长白山,也一定就能找到千年人参啊。至于雪莲、首乌等起死复生的珍奇药物,找一世也不见得会找到,一时三刻,那能要有便有?”知师父对五姑爱如性命,目睹她病重难治,自不免迁怒于人。

詹春道:“那姓苏的便在内里,来向师父叩首请罪。他说他不懂端方,确是不该旁观师父试演剑法,但本派剑法精微奇妙,他看过以后,只晓得这是天下无双的高超剑术,但到底幸亏那边,却莫名其妙,半点也体味不到。”她跟从师父日久,知他在武功上极其自大,是以说苏习之死力奖饰本门工夫,师父一欢畅,便可饶了他。

苏詹二人见他年纪既小,又衣衫褴褛,满身肮脏,活脱是个小叫化子,那边信他能治伤毒?苏习之粗声道:“我二性命在瞬息,小孩儿快别在这儿啰唣,给我走得远远的罢。”他自知命不悠长,性子便即非常暴躁。

何太冲道:“叫那些庸医再来瞧瞧。”在房中奉侍的老妈子承诺着出去。

詹春道:“苏大哥,咱两人的性命,蒙这位小兄弟救了,但是我那五个师兄却仍在到处寻你,这件事情还没告终。你便随我上昆仑山走一遭,好不好?”苏习之吃了一惊,道:“上昆仑山?”詹春道:“不错。我同你去拜见家师,申明你确切并未学到‘昆仑两仪剑’的一招半式。此事若不得他白叟家原宥,你今后总不免祸害无穷。”

詹春脸上变色,抢步进了内厅,跪下叩首,说道:“弟子拜见师父。”

四人在客店中住了三日。张无忌每日变更药方,外敷内服,到了第四日上,苏詹二人身上所中剧毒已全数驱除。二人天然大为感激,问起张无忌和杨不悔要到那边。张无忌说了昆仑山坐忘峰的地名。

张无忌听到这里,心想:“这一男一女仿佛心肠不恶,何况那姓苏的家中另有两个孩儿。”想起本身和杨不悔身为孤儿之苦,便从草丛中走了出来,说道:“詹女人,你丧门钉上喂的是甚么毒药?”

两个孩子直到此时,始免长途步行之苦,吃得好了,身子也垂垂丰腴起来。

苏习之和詹春俄然见草丛中钻出一个少年、一个女孩,已觉奇特,听张无忌如此扣问,更是惊奇。张无忌道:“我精通医理,两位所受的伤毒,一定无救。”詹春道:“是甚么毒药,我可不晓得,不过伤口中奇痒难当。我师父说道,中了这丧门钉后,只要四个时候的性命。”张无忌道:“让我瞧瞧伤势。”

詹春道:“这位小兄弟便是了。他的医道高深得很,只怕还赛过很多名医。”何太冲那边肯信,只说:“混闹!混闹!”詹春道:“弟子中了青陀罗花之毒,便是得他治好的。”何太冲一惊,心想:“青陀罗花的花毒不得我独门解药,中后必死,这小子竟然能治,倒有些邪门。”向张无忌打量了一会,问道:“少年,你真会治病么?”

詹春并不知丧门钉上喂的是何毒药,但师父的花圃中种有这类奇花,她倒是晓得的,奇道:“咦,你安晓得?”青陀罗花是极其罕见的毒花,源出西域,中土向来所无。张无忌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晓得。”携了杨不悔的手,道:“我们走罢。”

行了一个多时候,到了沙河店,四人投店歇宿。张无忌开了药方,苏习之便命店伴去抓药。这一年豫西一带未受天灾,虽蒙古官吏残暴残虐,和别地无甚别离,但老百姓总算另有口饭吃,沙河店镇上店放开设如常。店伴抓了药来,张无忌把药煮好了,喂着苏习之和詹春服下。

詹春忙道:“小兄弟,你若知治法,请你美意救我二人一命。”张无忌本来故意相救,但俄然想到简便和薛公远要吃人肉时那狂暴的形貌,又见苏习之言语无礼,不由得迟疑。苏习之道:“小相公,鄙人有眼不识高人,请你莫怪。”

他二人出世入死的共处数日,相互已微生情义,苏习之听了她这软语温存的说话,胸中气恼顿时消了,又想:“昆仑派人多势众,给他们阴魂不散的缠上了,免不了还是将性命送在他们手里为止。”詹春见他沉吟,又道:“你先陪我走一遭。你有甚么要紧事,我们去了昆仑山以后,小妹再陪你一道去办如何?”苏习之喜道:“好,便是这么罢。只不知尊师肯不肯信?”詹春道:“师父夙来喜好我,我苦苦相求,谅来不会对你难堪。这件事一告终,小妹还想去瞧瞧你的少爷蜜斯,免得他两个小孩儿受你嫂子欺负。”

詹春回到厅上,将张无忌带了出来。张无忌一见何太冲,认得当年在武当山逼死父母的诸人当中,便有他在内,不由悄悄愤恨。但张无忌隔了这四五年,边幅身裁均已大变,何太冲却认他不出,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,见了本身竟不叩首施礼,侧目斜视,神采间甚是冷峻,也不暇理睬,问詹春道:“你说的那位大夫呢?”

詹春见他正在气头上,不敢出口相求,应道:“是!”又问道:“师母们都好?我到前面叩首去。”何太冲共有妻妾五人,最宠嬖的是第五小妾,詹春为求师父宽恕苏习之,便想去请这位五师母代下说辞。

何太冲又道:“我以内力试她经脉,却一点异状也没有。哼哼,五姑若性命不保,我杀尽天下的庸医。”詹春道:“弟子去望望她。”何太冲道:“好,我陪你去。”

那女弟子尚未答复,只听何太冲暴怒吼怒的声音从后堂传了出来:“都是饭桶,饭桶!有甚么事叫你们去办,向来没一件办得安妥。要你们这些饭桶弟子何用?”跟着拍桌之声震天价响。

若在平时,这顶高帽何太冲必将悄悄受落,但本日贰表情大为烦躁,哼了一声,说道:“这件事你办得好!去把那姓苏的关在后山石室中,渐渐发落。”

何太冲道:“差你去办的事如何啦?那姓苏的小贼呢?”

苏习之道:“我骂了便如何?这不是冤枉么?我路过白牛山,偶然中见到你师父使剑,感觉猎奇,便瞧了一会。莫非我瞧得半晌,便能将这路剑法学去了?我如果然有这么好本领,你们几名昆仑弟子又怎何如得了我?詹女人,我跟你说,你师父铁琴先生太太吝啬,别说我没学到这‘昆仑两仪剑’的一招半式,就算学了几招,那也不能说是犯了极刑啊。”詹春沉默不语,心中也暗怪师父小题大做,只因发觉苏习之偷看使剑,便派出六名弟子,千里追杀,终究落到跟此人两败俱伤,心想事到现在,此人也已不必扯谎,他既说并未偷学武功,自是不假。苏习之又道:“他给了你们喂毒暗器,却不给解药,武林中有这端方么?他妈的……”詹春柔声道:“苏大哥,小妹害了你,现在心中好生悔怨,幸亏我也陪你送命,这叫做命该如此。只是累了你家中大嫂和公子蜜斯,实在过意不去。”苏习之叹道:“我女人已在两年前身故,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,一个六岁,一个四岁,明日他们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。”詹春道:“你府上另有谁啊?有人顾问孩子么?”苏习之道:“现在由我嫂子在照看着。我嫂子脾气暴躁,为人刁蛮,就只对我还忌着几分。唉!此后这两个娃娃,可有得苦头吃了。”詹春低声道:“都是我作的孽。”

何太冲叹道:“晓得是甚么病就好了。已叫了七八个算是驰名的大夫来看过,连甚么病也说不上来,满身浮肿,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,肿得……唉,不消提了……”说着连连点头,又道:“收了这很多门徒,没一个管用。叫他们到长白山去找千大哥隐士参,去了快两个月啦,没一个死返来,要他们去找雪莲、首乌等拯救之物,个个白手而归。”

渐行渐西,气候一天冷似一天,沿途有苏习之和詹春两人照看,一起安然无事。到得西域后,昆仑派权势雄强,更无涓滴停滞,只黄沙劈面,北风彻骨,却也实在难过。

师徒俩一起到了五姑的卧房。詹春一进门,扑鼻便是一股药气,揭开帐子,只见五姑一张脸肿得如同猪八戒普通,脸肌绷得紧紧的,晶光泛亮,便如随时可裂开出血,双眼深陷肉里,几近睁不开来,喘气甚急,像是扯着风箱。这五姑本是个美女,不然何太冲也不致为她如此沉迷,这时一病之下,变成如此丑恶,詹春也不由大为感喟。

七名大夫出尽了满身本领,却治得五姑身子越来越肿,自知性命不保,每次会诊,老是大声争辩不休,指责其他六名大夫,说五姑以是病重,满是他们所害,与本身无涉。这一次七人出去,诊脉以后,三言两语,便又争论起来。何太冲忧急愤怒,大声喝骂,才将七个不知是名医还是庸医的声音压了下来。

张无忌不去睬他,从地下拾起丧门钉,拿到鼻边一闻,嗅到一阵淡淡的兰花暗香。这些日来,他途中有暇,便翻读王难姑所遗的那部《毒经》,于天下千奇百怪的毒物毒药,已多数了然于胸,一闻到这阵香气,即知丧门钉上喂的是“青陀罗花”的毒汁。《毒经》上言道,这花汁原有腥臭之气,本身并无毒性,便喝上一碗,也涓滴有害,但一经和鲜血混和,却生剧毒,同时腥臭转为暗香,说道:“这是喂了青陀罗花之毒。”

过了不久,只听得铁链声响,出去七个大夫。七人脚上系了铁链,给锁在一起,描述蕉萃,神采忧?。这七人是四川、云南、甘肃一带最驰名的大夫,另有一名藏医,都给何太冲派弟子半请半拿的捉了来。七位名医观点各不不异,有的说是水肿,有的说是中邪,所开的药方试服以后,没一张管用,五姑的身子仍日肿一日。何太冲一怒之下,将七位名医都锁了,宣称五姑倘若不治,七个庸医(这时“名医”已改称“庸医”)一齐推入坟中殉葬。

张无忌道:“好罢!我试一试看。”取出金针,在詹春胸口“膻中穴”及肩旁摆布“缺盆穴”刺了几下,先止住她胸口掌伤的疼痛,说道:“这青陀罗花见血生毒,入腹倒是无碍。两位先用口相互吮吸伤口,至血中绝无固结的纤细血块为止。”

苏习之心下着恼,说道:“你昆仑派忒也欺人,我只不过量看了一眼,累得几乎进入鬼门关,也该罢休了罢?”詹春柔声道:“苏大哥,你替小妹想想这中间的难处。我去跟师父说,你确切没学到剑法,那也没甚么,但我那五个师兄倘再脱手伤你,小妹心中如何过意得去?”

张无忌想起父母惨死的景象,本来对何太冲心下暗恨,但是他本性不易记仇,不然也不会肯给简便等人治病,也不会给昆仑派的詹春疗毒了。这时听何太冲如此不客气的扣问,虽感不快,仍点了点头,说道:“稍懂一点儿,可惜不精。”何太冲哼了一声,瞪他一眼,带他与詹春进房。

詹春带着三人,来到铁琴先生何太冲所居的铁琴居。一进门,只见一众师兄弟姊妹均深有忧色,只和她微一点头,便不再说话。詹春情中嘀咕,不知产生了甚么事,拉住一个师妹问道:“师父在家罢?”

苏习之点头道:“那也怪你不得。你奉了师门严令,不得不遵,又不是本身跟我有甚么怨仇。实在,我中了你的喂毒暗器,死了也就算了,何必再打你一掌,又用暗器伤你?不然我以真相相告,你知己好,必能设法照看我那两个薄命的孩儿。”詹春苦笑道:“我是害死你的凶手,怎说得上知己好?”苏习之道:“我没怪你,真的,并没怪你。”刚才两人冒死恶斗,这时均自知命不悠长,留恋人间,心中便俱有仁美意。

次日苏习之雇了一辆大车,让张无忌和杨不悔乘坐,本身和詹春乘马而行。到了前面大镇上,詹春又给张无忌和杨不悔买了几套衣衫,把两人穿戴得焕然一新。苏詹二人见这对孩儿洗沐换衣以后,男的漂亮,女的秀美,都大声喝采。

苏习之和詹春都颇觉不美意义,但这时性命要紧,伤口又在本身吮吸不到的肩背之处,只得轮番为对方吸出伤口中毒血。张无忌在山边采了三种草药,嚼烂了给二人敷上伤口,说道:“这三味草药能使毒气暂不上攻,疗毒倒是无效。我们到前面市镇去,寻到药店,我再给你们配药疗毒。”苏詹二人的伤口本来痒得难过之极,敷上草药,登觉清冷,同时四肢也不再麻软,当下不开口的称谢。二人各折一根树枝作为拐杖,撑着徐行而行。詹春问起张无忌的师承来源,张无忌不肯细说,只说自幼便懂医理。

何太冲脸上忽现凄恻之色,长叹了一声,道:“你去瞧瞧五姑也好,她病得很重,你总算赶返来还能见到她一面。”詹春吃了一惊,道:“五师娘不舒畅么?不知是甚么病?”

苏习之听她这般说,显有以身相许之意,心中大喜,对张无忌道:“小兄弟,我们都上昆仑山去,大伙儿一起走,路上也有个伴儿。”詹春道:“昆仑山脉连绵千里,不知有多少山岳,那坐忘峰不知坐落那边。但我们昆仑派要在昆仑山中找一座山岳,总能找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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