贰心中突突乱跳,掩卷静思:“这到底是甚么经籍?为甚么有武当九阳功的词句?但是又与武当本门所传的不尽不异?且经文更多了十倍也不止?”
他向西走了二里多,见峭壁上有一道大瀑布打击而下,猜想是融雪而成,阳光晖映下如同一条大玉龙,珠玉四溅,敞亮绚丽。瀑布泻入一座清澈碧绿的深潭,潭水却也不见满,当是另有泄水来路。抚玩了半晌,一低头,见手足上染满了青苔污泥,另有无数给波折硬草割破的血痕,因而走近潭边,除下鞋袜,伸足入潭洗涤。
潇湘子的武功本比尹克西稍胜一筹,但因他在华山绝顶打了觉弘远师一拳,拳力反震,身受重伤,厥后与尹克西相斗时反而先毙命。尹克西临死时遇见“昆仑三圣”何足道,知己不安,请他赴少林寺奉告觉弘远师,那部经籍是在一头猿猴的腹中。他说话时神智含混,口齿不清,他说“经在猴中”,何足道却听作了“经在油中”。何足道信守然诺,公然远赴中原,将这句“经在油中”的话跟觉弘远师说了。觉远没法体味此中之意,固不待言,反惹起一场绝大风波,武林中今后多了武当、峨嵋两派。
他喝彩大呼,以尖枝割开鱼肚,洗去了鱼肠,再找些枯枝,从身边取出火刀、火石、火绒生了个火,将鱼烤了起来。不久脂香四溢,目睹已熟,入口滑嫩鲜美,仿佛平生从未吃过这般甘旨。半晌之间,将一条大鱼吃得干清干净。
他在山洞左壁挖了个三尺来深的洞孔,将四卷九阳真经、胡青牛的医经、以及王难姑的毒经,一起包在从白猿腹中取出来的油布当中,埋在洞内,填上了泥土。心想:“我从白猿腹中获得经籍,那是极大的机遇,不知千百年后,是否又有人刚巧来到此处,获得这三部经籍?”拾起一块尖石,在山壁上划下六个大字:“张无忌埋经处”。
过了半天,俄然一缕浓烟从洞口喷了出去。张无忌一怔之下,随即觉悟,本来朱长龄在洞外扑灭松枝,想以浓烟薰本身出去,却那知这洞内别有六合,便燃烧千担万担松柴,也无济于事。他想想好笑,冒充大声咳嗽。朱长龄叫道:“小兄弟,快出来,我发誓决不害你就是。”张无忌大呼一声:“啊――”假装晕去,自行跃下走开。
他幽居雪谷,至此时已五年不足,从一个孩子长成为身裁高大的青年。最后一两年中,他偶然髦之所至,也偶尔与众猿猴攀附山壁,登高眺望,以他当时功力,若要逾峰出谷,已驳诘事,但想到世上民气凶险狠诈,不由得不寒而栗,心想在这斑斓的山谷中直至老死,岂不甚好?只是偶然忆及太师父及众师伯叔,才鼓起出谷前赴武当的动机。
九十余年之前,潇湘子和尹克西从少林寺藏经阁中盗得这部经籍,给觉弘远师直追到华山之巅,眼看没法脱身,刚好身边有头苍猿,两情面急智生,便抓住了苍猿,割开苍猿腹皮,将经籍藏入此中。厥后觉远、张三丰、杨过等搜刮潇湘子、尹克西二人身畔,不见经籍,便放他们带同苍猿下山(请参阅《神雕侠侣》)。厥后潇湘子和尹克西带同苍猿,远赴西域,两民气中各有所忌,恐怕对方先习成经中武功,害死本身,相互管束,迟迟不敢取出苍猿腹皮中的经籍,最厥后到昆仑山的惊神峰上,尹潇二人互施暗害,斗了个两败俱伤。这部修习内功的无上心法,今后留在苍猿腹皮当中。
这统统盘曲原委,世上便有比张无忌聪明百倍之人,自也猜想不出。张无忌呆了半晌,自知难以索解,也就不去操心多想,取过白猿所赠那枚大蟠桃来咬了一口,一股鲜甜的汁水缓缓流入咽喉,比之谷中那些不着名的鲜果,可说各擅胜场。
这部经籍,确然便是《九阳真经》,至于何故藏在猿腹当中,当时人间已无一人晓得。
次日午间,又去捉一尾明白鱼烤食。心想:“一时既不得便死,倒须留下火种,不然火绒用完了倒有点儿费事。”围了个灰堆,将半燃的柴草藏入此中,以防燃烧。冰火岛上统统器具全须便宜,这般在野地里单独度日的日子,在他毫不希罕,当下便捏土为盆,铺草作床。忙到傍晚,想起朱长龄饿得惨了,摘了一大把鲜果,隔洞掷了畴昔。他恐怕朱长龄吃了鱼肉,力量大增,竟能冲过洞来,那可糟了,是以烤鱼却不给他吃,而后每日都送鲜果给他。
这日午后,将四卷经籍重新至尾翻阅一遍,揭过最后一页,见到真经作者自述誊写真经的颠末。他不说本身姓名出身,只说平生为儒为道为僧,无所适从,某日在嵩山斗酒胜了全真教创派祖师王重阳,得以借观《九阴真经》,虽深佩真经中所载武功精微奇妙,但一味崇扬“老子之学”,只重以柔克刚、以阴胜阳,尚不及阴阳互济之妙,因而在四卷梵文《楞伽经》的行缝当中,以中文写下了本身所创的“九阳真经”,自发比之一味纯阴的“九阴真经”,更有阴阳调和、刚柔互济的中和之道。张无忌掩卷思考,对这位高人不偏不倚的武学至理佩服得五体投地,心想:“这应称为《阴阳并济经》,单称《九阳真经》以纠其枉,还是偏了。”
张无忌见这蟠桃鲜红肥大,心想:“妈妈曾讲故事说,昆仑山有位女仙王母,每逢生日便设蟠桃之宴,宴请群仙。这里昆仑猴子然出产大蟠桃,却不知有没王母娘娘?”笑着接了,说道:“我不收医金,便无仙桃,也跟你治疮。”伸手到白猿肚上悄悄一揿,不由吃惊。
练完第一卷经籍后,屈指算来,胡青牛估计他毒发毕命之期早已畴昔,但是他身轻体健,但觉满身真气活动,全无病象,连之前不时发作的寒毒侵袭,也要时隔一月以上才偶有所感,而发作时也极轻微。不久便在第二卷的经文中读到一句:“呼翕九阳,抱一含元,此书可名《九阳真经》。”才知这公然便是太师父所念念不忘的真经宝典,欣喜之余,参习更勤。加上那白猿感他治病之德,常采了大蟠桃相赠,那也是健体补元之物。待得练到第二卷经籍的一小半,体内恶毒已给驱得无影无踪了。
谷中日长无事,他便常与那猴儿玩耍,若不是身上寒毒不时发作,谷中日月倒也清闲欢愉。偶然他见野山羊走过,动念想打来烤食,但见山羊和婉敬爱,毕竟下不了手,幸亏野果潭鱼甚多,食品无缺。过得几天,在山沟里捉到几只雪鸡,更大快朵颐。
想到此处,顿时记起了太师父带本身上少林寺去之时所说的故事:太师父的师父觉弘远师学得《九阳真经》,圆寂之前背诵经文,太师父、郭襄女侠、少林派无色大师三人各自记得一部分,因此武当、峨嵋、少林三派武功大进,数十年来分庭抗礼,名震武林。“莫非这便是那部给人偷去了的《九阳真经》?不错,太师父说,那《九阳真经》是写在《楞伽经》的夹缝当中,这些弯曲折曲的笔墨,想必是梵文的《楞伽经》了。但是为甚么在猿腹当中呢?”
张无忌洗去手上和油布上血渍,翻开包来看时,内里竟是四本薄薄的经籍,只因油布包得紧密,虽耐久藏于猿腹中,册页仍无缺无损。书面上写着几个弯曲折曲的笔墨,他一个也不识得,翻开来看时,四本书中尽是这些怪文,但每一行之间,却另以蝇头小楷写满了常见笔墨。
张无忌折了两根枝条作为夹板,给猴儿续上腿骨,找些草药,嚼烂了给它敷在伤处。虽深谷当中难觅合用药草,所敷者不具灵效,但凭着他接骨手腕,料得断骨终能续上。那猴儿竟然也知戴德图报,第二日便摘了很多鲜果送给他,十多天后,断腿公然好了。
贰心想,我便算真从经中习得神功,驱去恶毒,但既给囚禁在这四周陡峰环抱的山谷当中,毕竟不能出去。深谷中光阴正长,本日练成也好,明日练成也好,都无别离。就算练不成,总也是打发了无聊的日子。他存了这个成固欣然、败亦可喜的动机,一顺天然,并不强求大进,反而停顿甚速,只短短四个月光阴,便已将第一卷经籍上所载的工夫尽数参详贯穿,依法练成。
他在练功之时,每日里心有专注,涓滴不觉孤单,这一日大功胜利,心头反觉空虚,兼之神功既成,胆气登壮,暗想:“此时朱伯伯便要再来害我,我也已无惧于他,无妨去跟他说说话。”因而哈腰向洞里钻去。他出去时十五岁,身子尚小,出去时已二十岁,长大成人,却钻不过那狭小的洞窟了。他吸一口气,运起了缩骨功,满身骨骼挤拢,骨头和骨头之间的空地缩小,轻等闲易的便钻了畴昔。
如此过了月余。一天凌晨,他兀自熟睡未醒,忽觉有只毛茸茸的大手在脸上悄悄抚摩。他大吃一惊,仓猝跳起,只见一只红色大猿蹲在身边,手里抱着那只每天跟他玩耍的小猴。那小猴吱吱喳喳,叫个不断,指着明白猿的肚腹。张无忌闻到一阵腐臭之气,见白猿肚上脓血恍惚,生着一个大疮,便笑道:“好,好!本来你带病人瞧大夫来着!”明白猿伸出左手,掌中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蟠桃,恭恭敬敬的呈上。
张无忌每日除了练功,便与猿猴为戏,倒也无忧无虑,自在安闲。采摘到的果实,老是分了一半,从山洞的小通道中滚落给朱长龄,免他饿死。但是朱长龄局处于小小的一块平台之上,当真度日如年,一到夏季,遍山冰雪,北风彻骨,这份苦处更加难以描述。他虽不食炊火,平静无扰,内功也甚有进境,不过他身处绝壁峭壁,心中想的倒是如何捉到张无忌,逼他引去殛毙谢逊,抢得屠龙刀,成为武林至尊,大家禀承本身号令;处身虽静,内心却心猿意马、神驰尘凡,毕竟练不成真正上乘的内功。
洗了一会,俄然泼喇一声,潭中跳起一尾明白鱼,足有一尺多长,张无忌忙伸手去抓,虽碰到了鱼身,却一滑滑脱了。他俯身潭边,凝神瞧去,见碧绿的水中十余条明白鱼来回游动。那捕鱼的本领,他在冰火岛上自小就学会了的,折了一条坚固的树枝,一端拗尖,在潭边悄悄等待,待得又有一尾明白鱼游近水面,用力疾刺,正中鱼身。
说到开刀治伤,他跟胡青牛学得一手好本领,原是轻而易举,只是手边既无刀剪,又无药物,那可就难堪了,略一深思,举起一块岩石,奋力掷在另一块岩石之上,从碎石中拣了一片有锋锐棱角的,渐渐割开白猿肚腹上补缀过之处。那白猿年纪已然极老,颇具灵性,晓得张无忌正为它医治大疮,虽腹上剧痛,竟强行忍住,一动也不动。张无忌割开右边及上端的缝线,再斜角切开早已保持的腹皮,只见它肚子里藏着一个油布包裹。这一来更觉奇特,取出后不及拆视,将油布包放在一边,忙又将白猿的腹肌缝好。手边没针线,只得以鱼骨作针,在它腹皮上刺下一个个小孔,再将树皮撕成细丝,穿太小孔打结,勉强补好,在创口敷上草药。忙了半天,方始伏贴。白猿固然强健,却也躺在地下转动不得了。
张无忌吃完蟠桃,心想:“太师父当年曾说,若我习得少林、武当、峨嵋三派的九阳神功,或能驱去体内恶毒。这三派九阳功都脱胎于《九阳真经》,倘若这部经文当真便是《九阳真经》,那么照书修习,又远胜于分学三派的神功了。在这谷中摆布也无别事,我照书修习便是。便算我猜错了,这部经籍实在毫无用处,甚而习之有害,最多也不过一死罢了。”贰心无挂碍,便将三卷经籍放在一处枯燥地点,上面铺以干草,再压上三块猿猴搬不动的大石,恐怕猿猴玩皮,玩耍起来你抢我夺,说不定便将经籍撕得稀烂。手中只留下第一卷经籍,先行朗读几遍,背得熟了,然后参究体味,自第一句习起。
张无忌练完第二卷经籍,便已不畏寒暑。不过越练到厥后,越通俗奇妙,停顿也就越慢,第三卷整整花了一年光阴,最后第四卷更练了三年多,方始功行美满。书末虽说另有一个大关,方始大功胜利,但这大关非常难通,他无人指导,不知如何方能通过,试了几日无功,也就置之度外。
第四日上,他正在砌一座土灶,忽听得几下猴子的吱吱惨叫声,甚是紧急。他循声奔去,见山壁下一头小猴摔在地下,后脚给石头压住了,转动不得,想是从峻峭的山壁上出错掉下。他畴昔搬开石块,拉起猴儿,那猴儿右腿摔断了,痛得吱吱直叫。
他定必然神,重新细看,文中所记似是练气运功的诀窍,渐渐朗读下去,俄然心头一震,见到三行背熟了的经文,恰是太师父和俞二伯所授的“武当九阳功”,但上面的笔墨却又分歧。他顺手翻阅,过得几页,便见到“武当九阳功”的词句,但偶然跟太师父与俞二伯所传却又大有歧异。
至于那头苍猿却甚荣幸,在昆仑山中取仙桃为食,得六合之灵气,过了九十余年,仍然纵跳如飞,满身黑黝黝的长毛也尽转皓白,成了一头白猿。但那部经籍藏在腹皮当中,逼住肠胃,不免不时肚痛,肚上的疔疮也时好时发,直至这天,方得张无忌给它取出,就这白猿而言,实去了一个亲信大患,高兴不堪。
那白猿腹上的恶疮不过寸许圆径,但是触手坚固之处,却大了十倍尚且不止。他在医书上从未见载得有如此险恶的疔疮,倘若这坚固处尽数化脓腐败,只怕是不治之症了。他按了按白猿的脉搏,却无险象,扒开猿腹上的长毛,再看那疔疮时,更是一惊,只见肚腹上方刚正正的一块凸起,四边用针线缝上,显是出于人手,猿猴固然聪明,决不成能会用针线。再细察疔疮,知是那凸起之物作怪,压住血脉运转,乃至腹肌腐臭,悠长不愈,欲治此疮,非取出缝在肚中之物不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