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颠最为暴躁,固然说话上气不接下气,还是硬要破口痛骂少林贼秃奸滑无耻。杨逍等人却想,这倒也怪圆真不得,仇敌要点他穴道,他伸手侵占,原无甚么不当。

杨逍俄然冷冷插口道:“说不得,你是说我么?”说不得道:“我的名字叫做‘说不得’,凡是说不得之事,我是不说的。大家做事,大家本身明白,这叫做哑子吃馄饨,肚里稀有。”杨逍哼了一声,不再言语。

铁冠道人问道:“阳夫人何故带你走进秘道?”

只听周颠已骂了起来:“放你娘十八代祖宗的累世狗臭屁!这秘道是光亮顶的大奥妙,是本教的寂静圣境。杨左使虽是光亮使者,韦年老是护教法王,也向来没走过,自来只要教主一人,才可行此秘道。阳教主怎会带你一个外人行此秘道?”

圆真叹了口气,入迷半晌,幽幽的道:“你既非查根问底不成,我便将三十三年前的一件隐事跟你说了。归正你们毕竟不能活着下山,泄漏此事。唉!周颠,你说的不错,这秘道是明教的寂静圣境,向来只要教主一人,方能进入,不然便是犯了教中决不成赦的严规。但是阳顶天的夫人是出来过的,阳顶天犯了教规,曾私带夫人偷进秘道……(周颠插口骂道:‘放屁!大放狗屁!’彭莹玉喝道:‘周颠,别吵!’)……阳夫人又擅自带我走进秘道……(周颠插口痛骂:‘他妈的,呸,呸!胡说八道。’)……我不是明教中人,走进秘道也算不得犯了教规。唉,就算是明教教徒,就算犯下重罪,我又怕甚么了?”他提及这段旧事之时,声音竟甚为苦楚。

说不得道:“小兄弟,我明教源于波斯国,唐时传至中土。当时称为祆教。唐皇在各处敕建大云光亮寺,为我明教的寺院。我教教义是积德去恶,众生划一,如有金银财物,须当布施贫众,我教众不茹荤酒,崇拜明尊。明尊便是火神,也便是善神。只因历朝赃官贪吏逼迫我教,教中兄弟不忿,常常起事,自北宋方腊方教主以来,已算不清有多少次了。”张无忌也听到过方腊的名头,知他是北宋宣和年间的“四大寇”之一,和宋江、王庆、田虎等人齐名,便道:“本来方腊是贵教的教主?”

张无忌听着圆真的呼吸,待得离他二尺,便即留步,说道:“圆真大师,长辈是为了全面两边,你别见怪。”说着缓缓提起手来。

张无忌深明医理,晓得在“玉堂穴”上轻点一指,确能暂阻丹田中真气上行,但并不毁伤身材,便道:“晓得。”却听圆真道:“小施主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。你点我穴道,当然不打紧,但他们内力一复,立时便来杀我,你又如何禁止得了?”周颠骂道:“放你妈的狗臭屁!我们说过不伤你,天然不伤你,明教五散人说过的话,几时不算数了?”

只听彭莹玉道:“说不得,我早就说过,单凭我们明教之力,蒙古鞑子是赶不了的,总须联络普天下豪杰豪杰,一齐奋力,才气成事。你师兄棒胡、我师弟周子旺,当年造反起事,这等轰轰烈烈的阵容,到厥后仍一败涂地,还不是为了没外援么?”

周颠喝道:“小兄弟,大师命在瞬息,谁都痛苦难当,是豪杰子便莫逞强出声。”张无忌应道:“是!”当即以九阳真经中运功之法镇慑心神,调匀内息。平时只须依法施为,立时便心如止水,神游物外,这时却越抓紧运功,四肢百骸越加难受,仿佛每处大穴当中,同时有几百枚烧红了的小针在不住刺入。

厅堂之上又即沉寂无声,过了半个时候,四枝蜡烛一一燃烧,厅堂中乌黑一片。

猛听得杨逍、冷谦、说不得齐叫:“啊哟!快缩手!”

张无忌只觉右手食指一震,一股寒气从指尖上直传过来,有如闪电普通,顿时满身皆冷。只听得周颠、铁冠道人等一齐破口痛骂:“臭贼秃,胆敢如此使奸!”张无忌满身簌簌颤栗,内心已然明白,圆真虽脚步不能挪动,但能竭力提起手指,悄悄放在他本身“玉堂穴”之前。张无忌苦在隔着布袋,瞧不见他竟会使出这一着,一指导去,两根指尖相碰,圆真的“幻阴指”指力已隔着布袋传到他体内。

他修习九阳真经数年,虽得窥天下最上乘武学的秘奥,但未经明师指导,只自行暗中摸索,体内积储的九阳真气越储越多,却不会导引应用以突破最后一个大关。本来不加激发,倒也罢了,那圆真的幻阴指倒是武学中极恶毒的工夫,一经加体,如同在一桶火药上扑灭了药引。偏生他又身处乾坤一气袋中,激起了的九阳真气无处宣泄,反过来又向他身上冲激。在这短短的一段时候中,他端庄历着修道练气之士平生最艰巨、最凶恶的关头,存亡成败,悬于一线。周颠等那想到他竟会迟不迟,早不早,恰好就在此时撞到水火求济、龙虎交会的大关头,只道他中了幻阴指后病笃的嗟叹。

他又想:“寄父以是经常狂性发作、滥杀无辜,各帮各派以是齐上武当,逼死我爹爹妈妈,推究这统统事情的祸首祸首,都是因为这成昆在从中捣蛋。”顷刻之间,心中气愤非常,只觉满身炎热,有如火焚。说不得这乾坤一气袋密不通风,他在袋中耽了这很多时候,早已气闷之极,仗着内功精深,以绵绵龟息之法呼吸,需气极少,这才支撑了下来。此时猛地里心神乱了,积聚在丹田中的九阳真气失却主宰,茫然乱闯,顿时便似身处洪炉,忍不住大声嗟叹。

说不得凄然道:“彭和尚,我们处心积虑只想赶走蒙古鞑子,救民于水火,那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。唉,想是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灾害未尽,另有得苦头吃呢。”

圆真哈哈一笑,又迈了一步,说道:“你若不晓得此中秘闻,当真死不瞑目。你问我怎能晓得光亮顶的秘道,何故能越太重重天险,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山颠。好,我跟各位实说了,是贵教阳顶天教主佳耦两人,亲身带我上来的。”

张无忌心中思潮起伏:“看来明教这一教派,这中间大有原委盘曲,并非单是专做好事罢了。”便道:“说不得大师,贵教主旨到底是甚么?能够见教否?”

杨逍嘲笑道:“空见神僧的高足,公然非同小可,但是你还没答复我先前的话啊。莫非此中很有含混,说不出口吗?”

说不得心想:“眼下局面,定须拚个你死我活。那边还能两边都可保全?不是圆真死,便是我们亡。”正自沉吟未答,彭莹玉道:“小兄弟仁民气胸,至堪敬佩。便请你伸脱手指,在圆真胸口‘玉堂穴’上悄悄一点。这一下对他决无毁伤,不过令他几个时候内不能运使内力。我们派人送他下光亮顶去,决不损他一根毫毛。你晓得‘玉堂穴’的地点吗?”

厅堂上本来有八人受伤后不能挪动,这一来又多了个张无忌,成为九人难动。

这一下圆真是将满身残存的内力尽数逼出在手指之上,双指一触以后,他满身瘫痪,神采青白,便如僵尸。

杨逍一凛,暗道:“以他成分,决不致会说大话,但此事又怎能够?”

这几句话一出口,杨逍等固惊奇非常,布袋中的张无忌更几乎惊呼出声。

圆真一时疲累欲死,心中却自暗喜,心想这小子年纪不大,能有多少功力,中了幻阴指后,料他不到半日便即身故,本身散了的真气当可在一个时候后渐渐凝集,还是任由本身为所欲为的局面。

冰火岛上那日晚间寄父所说的故事顿时清清楚楚的呈现在脑海中:寄父的师父成昆怎地杀了他父母老婆百口、他怎地滥杀武林人士图逼成昆出面、怎地拳伤空见神僧而成昆却不守信誉现身……张无忌猛地里想起:“本来当时这恶贼成昆已拜空见神僧为师,空见神僧为了要化解这场冤孽,才甘心受我寄父那一十三记七伤拳。岂知成昆竟连他本身的师父也棍骗了,累得空见神僧饮恨而终。”

张无忌心想杨逍和五散人仿佛都不是出尔反尔之辈,只韦一笑一人可虑,便问:“韦前辈,你说如何?”韦一笑颤声道:“眼下我们但求自保,我也暂不伤他便是。下次见面,大师再拚……你死我……我活。”他说到“你死我活”这四字时,已上气不接下气。张无忌道:“这便是了,光亮使者、青翼蝠王、五散人七位,个个是当世的豪杰豪杰,岂能失期于人?圆真大师,长辈可要获咎了。”说着走向圆真身前。

杨逍和五散人一齐“啊”的一声惊呼。大家虽明知他终究会比本身先复行动,却没想到此人功力竟然如此深厚,中了青翼蝠王韦一笑的“寒冰绵掌”后,仍能如此敏捷的提气运功。只见他身形凝重,左足又向前跨了一步,身子却没半点摇摆。

圆真苦笑道:“现在我满身转动不得,只好任你小辈胡作非为。”

说不得道:“是啊。到了南宋建炎年间,有王宗石教主在信州起事,绍兴年间不足五婆教主在衢州起事,理宗绍定年间有张三枪教主在江西、广东一带起事。只因本教夙来和朝廷官府作对,朝廷便说我们是‘魔教’,严加制止。我们为了活命,行事不免隐蔽诡怪,以避官府耳目。正大门派和本教积怨成仇,更加势成水火。当然,本教教众当中,也不免偶有不自检点、为非作歹之徒,仗着武功了得,滥杀无辜者有之,奸骗掳掠者有之,因而本教名誉便如江河之日下了……”

他身在袋中,每一步只能迈前尺许,但十余步后,终究到了圆真面前。如许一只大布袋渐渐向前挪动,本来非常风趣古怪,但现在大家存亡系于一线,谁也笑不出来。

周颠大声道:“死光临头,你们两个贼秃还在争不清楚,一个说要以明教为主,一个说要联络正大门派。依我周颠看来,都是废话,都是放屁!我们明教本身四分五裂,六神无主,还主他妈个屁!彭和尚要联络正大门派,更是放屁之至,屁中之尤,六大门派正在围歼我们,我们还跟他联络个屁!”

圆真道:“那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,老衲本日已是七十余岁的白叟……少年时的旧事……好,一起跟你们说了。各位可知老衲是谁?阳夫人是我师妹,老衲削发之前的俗家姓氏,姓成名昆,外号‘混元轰隆手’的便是!”

只传闻不得道:“自从我大宋亡在蒙古鞑子手中,明教更成朝廷死敌,我教向以驱除胡虏为己任。只可惜近年来明教群龙无首,教中诸妙手为了争夺教主之位,闹得自相残杀。终究有的洗手归隐,有的另立支派,自任教主。教规一堕以后,与王谢朴重结的怨仇更深,才有面前之事。圆真和尚,我说的可没半句谎话罢?”

杨逍等听着圆真的呼吸由断断续续而渐趋均匀,由粗重而慢慢冗长,知他体内真气正自凝集,但本身略一运功,那幻阴指寒冰般的寒气便即侵入丹田,忍不住颤栗。大家越来越绝望,心中难受之极,反盼圆真早些答复功力,上来每人一拳,痛痛快快的将本身打死了,胜于惨受这类无穷无尽的折磨。冷谦、周颠等人干脆瞑目待死,倒也利落。说不得和彭莹玉却甚放心不下,他两人是削发的和尚,但恰好最为朴拙,最体贴世人痛苦,发愤要救民复国,谋责备国承平。这时势势已难挽回,最后终将丧生在圆真部下,大家平生壮志,不免尽付流水。

张无忌猛地一惊:“咦,怎地我身上不冷了?”他初中圆真的幻阴指时酷寒难当,但隔了这些时候,寒气竟已消逝得无影无踪。他自十岁那年身中“玄冥神掌”恶毒,直至十七岁上方才去净,七年之间,日日夜夜均在与体内寒毒相抗,运气御寒已和呼吸、眨眼普通,不须意念,自但是生。何况他修练九阳神功虽未功行美满,最后的大关未过,但体内阳气已充旺之极,过未几时,早已将恶毒驱除洁净。

说不得道:“哈,你还没死么?小兄弟,你莫名其妙的为明教送了性命,我们很过意不去。归正你也没几个时候好活,本教的奥妙就是跟你说了,也没干系。冰脸先生,你说是么?”冷谦道:“说!”他本该说“你对他说好了”,六个字却以一个“说”字来包含了。

圆真哼了一声,说道:“不假,不假!你们死光临头,何必再扯谎话?”他一面说,一面缓缓站起,向前跨了一步。

铁冠道人插口道:“倘若阳教主活着,我们将六大门派打得服服贴贴,何愁他们不听本教号令。”周颠哈哈大笑,说道:“牛鼻子杂毛放的牛屁更加臭不成当,阳教主倘若活着,天然统统都好办,这个谁不晓得?要你多说……啊哟……啊哟……”他张口一笑,气味散涣,幻阴指寒气直透到心肺之间,忍不住叫了出来。

自从“蝶谷医仙”胡青牛一死,张无忌辨认穴道之技已属当世无匹,他与圆真之间虽隔着一只布袋,但伸指出去便是点向“玉堂穴”,竟无厘毫之差。那“玉堂穴”是在人身胸口,位于“紫宫穴”下一寸六分,“膻中穴”上一寸六分,属于任脉。这穴道并非致命大穴,但位当气脉必经通道,一加梗阻,满身真气立受干挠。

张无忌守住丹田一股热气,和幻阴指的寒气相抗,于说不得这几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,不由奇特:“他说要赶走蒙古鞑子?莫非恶名远播的魔教,还真能为天下百姓着想么?”

冷谦道:“住嘴!”他这两个字一出口,大家一齐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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