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敏本来柔情脉脉,一听此言,目光中又暴露狡狯玩皮之意,笑道:“你说:‘你待我如此’,是说我待你如此不好呢,还是如此之好?张公子,我待你不好的事情很多,待你好的,却没一件。”张无忌道:“今后你多待我好一些,那就成了。”握住她左手放到口边,笑道:“我也来狠狠的咬上一口,教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。”

张无忌“呸”了一声道:“天下有这等美意!咬伤了我手背,不来赔个不是,那也罢了,再跟我涂上些毒药,我宁肯少受些你这等美意。”赵敏道:“嗯,我问你:是我咬你这口深呢,还是你咬殷女人那口深?”张无忌脸上一红,道:“那……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,提它干么?”赵敏道:“我偏要提。我在问你,你别顾摆布而言他。”

赵敏拉着张无忌的手,当即下山,回到船中。张无忌道:“我要瞧寄父去。”赵敏道:“当你寄父拜别之时,金花婆婆目露凶光,你没瞧见么?”张无忌道:“我也不怕她。”赵敏道:“我瞧这岛中藏着很多诡秘之事。丐帮人众何故会到灵蛇岛来?金花婆婆如何得知你寄父的地点?她如何能找到冰火岛去?这中间实有很多不解之处。你去将金花婆婆一掌打死,原也不难,但是那就甚么也不明白了。”张无忌道:“我并不想打死金花婆婆,但寄父想得我好苦,我立即要去见他。”

金花婆婆等谢逊走远,转头向张无忌和赵敏瞪了一眼,喝道:“滚下去!”

谢逊道:“好啊!韩夫人,我只因顾虑我无忌孩儿孤苦,这才万里迢迢的离了冰火岛重回中原。你答允我去看望无忌,却何故不守信誉?”张无忌眼中的泪水滚来滚去,此时才知寄父明知各处仇家、仍不避凶恶的回到中原,满是为了本身。

赵敏又道:“我瞧她手背上的伤痕,你这一口咬得很深。我想你咬得深,她也记得深。如果我也重重的咬你一口,却狠不了这个心;咬得轻了,只怕你将来忘了我。左思右想,只好先咬你一下,再涂‘去腐消肌膏’,把那些牙齿印儿烂得深些。”

张无忌心头一震,只觉一只柔嫩的手掌伸了过来紧紧的握住他手,晓得赵敏不欲本身于现在上前相认,刚才没听她话,冒然发石相援,已然冒昧,只因体贴过分,不能让谢逊受人凌辱,现在忍得一时,却无关碍。

金花婆婆道:“谢三哥,我知你不喜旁人互助,是以没脱手,你不见怪罢?”张无忌听她竟然称他寄父为“三哥”,心中微觉惊奇,他不知寄父排行第三,而瞧金花婆婆的年纪,明显又较他寄父为老。只听谢逊道:“有甚么见怪不见怪?你此次归去中原,可密查到了我那无忌孩儿甚么讯息?”

赵敏一双妙目凝睇着他,叹了口气,道:“张公子啊张公子,你是明教教主,要率领多少桀骜不驯的豪杰豪杰,谋干多少大事,如此轻易受人之欺,那如何得了?”张无忌奇道:“受人之欺?”赵敏道:“这陈友谅明显棍骗了谢大侠,你双眼瞧得清清楚楚,怎会看不出来?”张无忌跳了起来,心中不愤,问道:“他骗我寄父?”

张无忌越想越心寒,世上民气刁滑,他自小便经历很多了,但像陈友谅那样短长,倒也少见,过了半晌,说道:“赵女人,你一眼便看破了他的构造,比他更加了得。”

俄然之间,赵敏抓起张无忌的手来,提到口边,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。张无忌手背顿时鲜血迸流,体内九阳神功自但是然生出抵抗之力,一弹之下,将赵敏的嘴角都震破了,也流出血来。但两人都忍住了不叫出声。张无忌眼望赵敏,不知她为何俄然咬本身一口,却见她目光中尽是笑意,柔情脉脉,盈盈欲滴,张无忌从她的黄脸假须以后,心中见到了她的素净娇美。

张无忌知他想起了成昆的旧事,心中又一阵难过。

赵敏低下了头,轻声道:“好罢!我跟你说,当年你咬了殷女人一口,她隔了这么久,仍念念不忘于你,我听她说话的口气啊,只怕一辈子也忘不了。我也咬你一口,也要叫你一辈子忘不了我。”张无忌听到这里,才明白她的深意,心中打动,却说不出话来。

张无忌展开眼来,问道:“我怎地是狗咬吕洞宾、不识好民气了?你且说说。”

赵敏嘲笑道:“张公子,你于世上的民气险恶,可真明白得太少。谅那陈友谅有多大武功,他向谢大侠偷袭,焉能到手?此人聪明机灵,乃第一等人才,当有自知之明。倘若他假装义气深重的鬼蜮伎俩给谢大侠看破了,不肯饶别性命,依他当时所站位置,这一招‘降魔踢斗式’踢的是谁?一招‘狮子搏兔’搏的是那一个?”

赵敏嫣然一笑,说道:“对啦!他一脚踢起郑长老往谢大侠身前飞去,再抓着那位跟你青梅竹马、结下啮手之盟的殷女人,往谢大侠身前推去,这么缓得一缓,他便有机可乘,或者能逃得性命。固然谢大侠神功盖世,手有宝刀,此计一定能售,但除此以外,更无别法。倘如果我,所作所为也只能如此这般。我一向要另想别策,但是直到现下,仍想不出旁的更好体例。此人在瞬息之间机变如此,当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!”说着不由连连赞叹。

赵敏点头道:“别了十年啦,也不争再等一两天。张公子,我跟你说,我们当然要防金花婆婆,但是也得防那陈友谅。”张无忌道:“那陈友谅么?此人很重义气,倒是条男人。”赵敏道:“你心中真这么想?没骗我么?”张无忌奇道:“骗你甚么?这陈友谅甘心代郑长老一死,就很可贵。”

小昭走到张无忌身前,说道:“教主,我见金花婆婆和那丑女人从那边走过,两人都负着一只大袋子,不知要捣甚么鬼。”

赵敏笑道:“我若说得你服,你便如何?”张无忌道:“你惯会强辞夺理,我天然辩你不过。”赵敏笑道:“你还没听我说,心下早便虚了,早知我是对你一番美意。”

张无忌一惊,果觉伤口中微感麻痒,忙撕动手帕,伸手背到鼻端一嗅,叫道:“啊哟!”晓得是给搽上了“去腐消肌膏”,那是外科顶用以烂去腐肉的消蚀药膏,虽非毒药,但涂在手上,给她咬出的齿痕不免要烂得更加深了。这药膏本有些微的辛辣之气,赵敏在此中调了些胭脂,再用本身的手帕给他包扎,香气掩过了药气,教他不致发觉。张无忌忙奔到船尾,倒些净水来擦洗洁净。赵敏跟在身后,笑吟吟的助他擦洗。张无忌在她肩头上悄悄一推,恼道:“别走近我,这般恶作剧干么?莫非人家不痛么?”

赵敏抓着张无忌的手掌忽地一紧,双目凝睇着他,目光中暴露又讽刺、又怨怼的神采,意义似说:“你骗得我好!本来这女人先识得你,你们中间另有过这很多纠葛过节。”张无忌脸上一红,想起蛛儿对本身的一番古怪情义,心中又甜美,又酸苦。

赵敏格格笑了起来,说道:“当真是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民气。我怕你痛得短长,才用这体例。”张无忌不去理她,愤怒忿的自行回到船舱,闭上了眼睛。赵敏跟了出去,叫道:“张公子!”张无忌假装睡着,赵敏又叫了两声,他干脆打起呼来。赵敏叹道:“早知如此,我干脆涂上毒药,取了你的狗命,胜于给你不睬不睬。”

那山顶上孤零零的盖着一所茅舍,想来他便住在那边。

谢逊道:“那么你们探听到了甚么动静?明教如何了?我们那些故交如何样?”

张无忌只因对人到处往好的一端去想,没去沉思陈友谅的狡计,经赵敏这么一提,脑海中一闪,背上竟微微出了一些盗汗,颤声道:“他……他这一脚踢的是躺在地下的郑长老,脱手去抓的是殷女人。”

张无忌当时听着陈友谅说话,时而瞧瞧他脸,时而瞧瞧寄父的神采,没留意陈友谅手脚如何,但他满身姿式实在均已瞧在眼中,旁人不提,他也不会重行念及,现在听赵敏问起,当时的景象便重新映入脑海,说道:“嗯,那陈友谅右手略举,左手横摆,那是一招‘狮子搏兔’。他两只脚么?嗯,是了,这是‘降魔踢斗式’。那都是少林派的拳法,但也算不得是甚么了不起的招数。莫非他假装向我寄父讨情,实在是意欲偷袭么?那可不对啊,这两下招式不管用。”

金花婆婆道:“没有!”谢逊长叹一声,隔了半晌,才道:“韩夫人,我们兄妹一场,你可不能骗我瞎子。我那无忌孩儿,当真还活活着上么?”

赵敏俄然一阵娇羞,甩脱了他手,奔出舱去,一开舱门,几乎与小昭撞了个满怀。赵敏吃了一惊,暗想:“糟糕!我跟他这些言语,莫要都让这小丫头听去啦,那可羞死人了!”不由得满脸通红,奔上了船面。

赵敏道:“当时谢大侠屠龙刀一挥,丐帮妙手四死一伤,那陈友谅武功再高,一定能逃得过宝刀的一割。身当此境,不是上前冒死送命,便是跪地告饶。但是你想,谢大侠不肯本身行迹为人晓得,陈友谅再磕三百个响头,也一定能要求得谢大侠心软,除了假装仁侠重义,莫非另有其他更好的体例?”她一面说,一面在张无忌手背伤口上敷了一层药膏,用本身的手帕为他包扎。

两人半晌不语,目光一相对,忙都避了开去。

金花婆婆道:“不晓得。江湖上的事,我没去探听。我只是要去找害死我丈夫的番僧计帐,还要找峨嵋派的灭尽老尼,报那一剑之仇,其他的事,老婆子也没放在心上。”

张无忌先觉好笑,随即想到她此举固然异想天开,毕竟是对本身一番密意,叹了口气,轻声道:“我不怪你了。算是我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民气。你待我如此,用不着这么,我也决不会忘。”

张无忌听她解释陈友谅的处境,公然一点不错,但是回想当时陈友谅慷慨陈辞,语气中实无半点子虚,仍将信将疑。赵敏又道:“好,我再问你:那陈友谅对谢大侠说这几句话之时,他两只手如何,两只脚如何?”

金花婆婆道:“当日我们说好了,我为你寻访张无忌,你便借屠龙刀给我。谢三哥,你借刀于我,老婆子言出如山,自当为你看望这少年的确切消息。”谢逊点头道:“你先将无忌领来,我天然借刀与你。”金花婆婆冷冷的道:“你信不过我么?”谢逊道:“世上之事,难说得很。亲如父子兄弟,也有信不过的时候。”

谢逊怒道:“好啊,韩夫人,那日你在冰火岛上,对我如何说来?你说我张五弟佳耦为了不肯透露我藏身的地点,在武当山上给人逼得双双自刎;我那无忌孩儿成为没人顾问的孤儿,流落江湖,到处受人凌辱,惨不堪言,是也不是?”金花婆婆道:“不错!”谢逊道:“你说他遭人打了一掌玄冥神掌,日夜苦受煎熬。你在胡蝶谷中曾亲目睹过他,要他到灵蛇岛来,他却执意不肯,是不是?”金花婆婆道:“不错!我若骗了你,天诛地灭,金花婆婆比江湖上的下三滥还不如,我死了的丈夫在地下也不得安稳。”

谢逊点点头,道:“殷女人,你当真见过无忌?”蛛儿道:“是啊!那天我苦劝他来灵蛇岛,他不但不听,反而咬了我一口。我手背上牙齿痕还在,决不是假的。我……我好生挂念他。”

赵敏脸一沉,道:“你讽刺我么?我跟你说,你如怕我用心险恶,不如远远的避开我为妙。”张无忌笑道:“那也不必。你对我所使狡计已多,我事事会防着些儿。”赵敏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防得了么?如何你手背上给我下了毒药,也不晓得呢?”

金花婆婆道:“那么你定是不肯先借刀的了?”谢逊道:“我放了丐帮的陈友谅下山,今后灵蛇岛上再无宁日,不知武林中将有多少仇家会来跟我难堪。金毛狮王早已非复当年,除了这柄屠龙刀外,再也别无倚仗,嘿嘿……”他俄然嘲笑数声,说道:“韩夫人,刚才那五人向我围攻,连那位巨鲸帮的豪杰,也知手中扣上七枚石子,莫非你心中不是存着害我之意么?你是盼望我命丧丐帮手底,然后再来捡这现成便宜。谢逊眼睛虽瞎,心可没瞎。韩夫人,我再叨教你,谢逊到你灵蛇岛来,此事非常隐蔽,何故丐帮却晓得了?”金花婆婆道:“我正要好好的查个明白。”

谢逊伸手在屠龙刀上一弹,支出长袍之下,说道:“你不肯为我看望无忌,也只好由你。谢逊唯有重入江湖,再闹个天翻地覆。”说罢仰天一声清啸,纵身而起,从西边山坡上走了下去。但见他脚步迅捷,直向岛北一座山岳走去。

张无忌道:“就算是我咬殷女人那口深。但是当时候她抓住了我,我当时武功不及她,如何也摆脱不了,小孩子心中急起来,只好咬人。你又不是小孩子,我也没抓住你,要你到灵蛇岛来?”

赵敏笑道:“这就奇了。当时她抓住了你,要你到灵蛇岛来,你死也不肯来。怎地现下人家没请你,你却又巴巴的跟了来?毕竟是人大心大,甚么也变了。”张无忌脸上又一红,笑道:“这是你叫我来的!”赵敏听了这话,脸也红了,心中感到一阵甜意。张无忌那句话仿佛是说:“她叫我来,我死也不肯来。你叫我来,我便来了。”

金花婆婆游移未答。蛛儿俄然说道:“谢大侠……”金花婆婆左手伸出,紧紧扣住她手腕,瞪眼相视,蛛儿便不敢再说下去了。谢逊道:“殷女人,你说,你说!你婆婆在骗我,是不是?”蛛儿两行眼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。金花婆婆右掌举起,放在她头顶,只须蛛儿一言说得分歧她情意,内力一吐,立时便取了她性命。蛛儿道:“谢大侠,我婆婆没骗你。这一次我们去中原,没探听到张无忌的讯息。”金花婆婆听她这么说,右掌便即提起,分开了她脑门,但左手仍扣着她手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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