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离瞧得惊骇,向后退了几步。金花婆婆却佝偻着身子,撑着拐杖,偶尔收回一两声咳嗽,看来谢逊只须一伸手,便能将她一刀斩为两段,但她站着一动不动,仿佛全没将谢逊放在眼里。张无忌曾见过她数度脱手,当真快速绝伦,比之韦一笑,另有一分难以言说的诡秘奇特,如鬼如魅,似精似怪。现在她和谢逊相对而立,一个是剑拔弩张,蓄势待发,一个却似成竹在胸,好整以暇。张无忌心想她排名尚在我外公、寄父和韦蝠王之上,武功天然非常短长,不由为谢逊悄悄担心。

贰心念甫动,果见黄光明灭,谢逊已将左手袖中卷着的金花撒出,金花婆婆疾向左退。张无忌斗然间想起一事,心叫:“啊哟,不好,金花婆婆乃将计就计。”当时他胸中于武学包含万有,这两大妙手的攻守趋避,无一不在他算中,但见谢逊的一招“千山万水”乱披风势斩出,金花婆婆更向左退。谢逊大喝一声,宝刀上黏着的十余朵金花疾射而前。金花婆婆“啊哟”一声叫,足下一个踉跄,向后纵了几步。

谢逊听到叫声,一惊之下,收势已然不及,只听得飕飕声响,十余朵金花激射而至。金花婆婆要令他身在半空,没法挪移,这一落将下来,双足非踏上尖针不成。谢逊无可何如,只得挥刀格打金花,忽听得脚底铮铮几声响处,他双足已然着地,竟安然无恙。他俯身摸去,触到四周都是七八寸长的钢针,插在山石当中,锋利非常,但本身落脚处的四枚钢针却已让人用石子打飞,听那掷石去针的劲势,恰是白天手掷七石的巨鲸帮妙手。此人在旁窥视,本身竟涓滴不觉,若非得他相救,脚底已受重伤,剩下来只要受金花婆婆宰割的份儿,倘若针上喂有毒药,立时便得丧命,脑海中动机只这么一转,背上已出了一阵盗汗。

金花婆婆凄然一笑,说道:“你倒还记得畴前这些交谊。不瞒你说,自从银叶大哥一死,我早将世情瞧得淡了,只不过另有几桩怨仇未了,我不能就此放手而死,相从银叶大哥于地下。谢三哥,光亮顶上那些人物,任他武功了得,霸术过人,你妹子都没瞧在眼里,便只对你谢三哥另眼相看。你可知此中启事么?”

谢逊厉声道:“你晓得甚么?为甚么不能?”说着左掌蓄势待发,只要殷离一句话答得不对,立时便毙她于掌下。殷离双手掩面,说道:“我晓得你要我去寻觅无忌,将这工夫转授于他。我晓得你要我练成上乘武功以后,庇护无忌,令他不受世上好人的侵害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”她说了两个“但是”,伏地放声大哭。

谢逊乃情意断交之人,既已割袍断义,动手便毫不容情,纵身而起,挥刀向金花婆婆砍去,忽听得殷离大声叫道:“谨慎!脚下有尖针!”

他二人互施苦肉计,谢逊肩头受了一杖,金花婆婆身上也吃了两朵金花,虽所伤均非关键,但对方多么劲力,受上了实非同小可。金花婆婆大咳几下,向张无忌伏身之处发话道:“巨鲸帮的贼子,你一再干挠老婆子的大事,快留下名来!”

过了很久,谢逊忽道:“韩夫人,本日你定要迫我脱手,违了我们四法王昔日结义时祸福与共、存亡不渝的誓词,谢逊好生难受。”金花婆婆道:“谢三哥,你向来心肠挺软,我当时真没推测,武林中那很多成名的豪杰豪杰,都是你一手所杀。”谢逊叹道:“我心胸父母妻儿之仇,甚么也不顾了。我平生最不该该之事,乃是连发一十三招七伤拳,打死了少林派的空见神僧。”

张无忌心想:“我该当此时上前,申明本相,免他二人无谓的伤了义气。”便在此时,忽听得左遥远处长草中传来几下轻微的呼吸之声。相距既远,呼吸声又极轻,若非张无忌耳音极灵,再也听不出来,贰心念一动:“本来金花婆婆暗中尚伏下帮手?我倒不成冒然现身。”但听得刀风呼呼,谢逊已和金花婆婆交上了手。

金花婆婆打个寒噤,大凡学武之人,每日里性命在刀口上打滚,最讲究口彩忌讳,本身号称“龙王”,此刀却名“屠龙”,委实大大不妙,阴恻恻的笑道:“说不定倒是我这杀狮杖先杀了盲眼狮子。”呼的一杖击出。谢逊沉肩闪避,俄然脚下一个踉跄,“啊”的一声,这一杖击中了他左肩,固然力道已卸去了大半,但仍实在不轻。

谢逊昂首向天,深思半晌,点头道:“谢逊庸庸碌碌,不值得贤妹看重。”

张无忌大骇,飞身而起,半空中接住金花婆婆发来的两朵金花,一落地便将殷离抱在怀中。殷离神智尚未含混,见一个小胡子老儿抱住本身,忙伸手撑拒,只一用力,嘴里便连喷鲜血。张无忌顿时觉悟,伸手在本身脸上用力擦了几下,抹去脸上黏着的胡子和扮装,暴露本来脸孔。殷离一呆,叫道:“阿牛哥哥,是你?”张无忌浅笑道:“是我!”殷离心中一宽,顿时便晕了畴昔。张无忌见她伤重,不敢便为她取出身上所中金花,当即点了她神封、灵墟、步廊、通谷诸处穴道,护住她心脉。

谢逊退了一步,调子忽变温和,说道:“韩夫人,畴前在光亮顶上你待我委实不错。那日我做哥哥的抱病,内人偏又产后衰弱,不能起床。你顾问我一月不足,经心极力,我始终铭感于心。”拍了拍身上的灰布棉袍,又道:“我在外洋以兽皮为衣,你给我缝这身衣衫,里里外外,无不称身,足见光亮顶结义之情尚在。你去罢!今后而后,我们也不必再见晤了。我只求你传个讯出去,要我那无忌孩儿到此岛来和我一会,做哥哥的足感大德。”

谢逊凄然一笑,说道:“你戳我一指尝尝,不消怕!”殷离无法,取脱手帕,包住右手食指,一指戳在谢逊肩头,蓦地里“啊哟”一声大呼,向后急摔出去,飞出一丈不足,腾的一响,坐在地下,便似满身骨骼根根都已寸断。

谢逊昂然道:“你要恃强夺刀,是不是?谢逊有屠龙刀在手,抵得过坏了一对招子。”他嘘了口长气,向前踏上一步,一对失了明的眸子对准了金花婆婆,神威凛冽。

谢逊仰天大啸,两颊旁泪珠滚滚而下。张无忌见寄父和表妹为本身这等哀伤,再也忍耐不住,便欲挺身而出相认,忽听得金花婆婆道:“谢三哥,你那位义儿张公子既已死亡,你守着这口屠龙宝刀又有何用?不如便借了于我罢。”谢逊沙哑着嗓子道:“你瞒得我好苦。要取宝刀,先取了我这条命去。”悄悄将殷离推在一旁,嘶的一声,将长袍前襟撕下,向金花婆婆掷了畴昔,这叫作“割袍断义”。

只见谢逊使开宝刀,有如一条黑龙在她身周回旋游走,忽快忽慢,窜改若神。金花婆婆顾忌宝刀锋利,远远在他身边兜着圈子。谢逊偶然卖个马脚,金花婆婆毫不害怕的欺身直进,待他回刀相砍,随即极奇妙的避了开去。二人于对方武功素所熟知,料得不能在一二百招内便分高低。谢逊倚仗宝刀之利,金花婆婆则欺他盲不见物,二人均在本身所长的这一点上寻求取胜之道,反将招数内力置之一旁。

但听得四下里疾风吼怒,模糊传来海中波澜之声,于凶恶的情势当中,更增一番凄怆悲惨之意。两人相向而立,相距不过丈许,谁也不先脱手。

两人此时相距已不过数尺,呼吸可闻,谢逊听得金花婆婆每说几句话便咳嗽一声,说道:“那年你在碧水寒潭中冻伤了肺,缠绵至今,老是不能病愈么?”金花婆婆道:“每到天寒,便咳得短长些。嗯,咳了几十年,早也惯啦。谢三哥,我听你气味不匀,是否练那七伤拳时伤了内脏?须很多多保重才是。”

谢逊“啊”了一声,道:“没想到你对我无忌孩儿这么好,我倒几乎儿伤了你性命。你附耳过来。”殷离挣扎着爬起,渐渐走到他身边。谢逊将口唇凑在她耳边,说道:“我传你一套内功心法,这是我在冰火岛上参悟而得,可说是集我毕生武学之大成。”不等殷离答话,便将那心法重新至尾说了一遍。殷离一时自难明白,只用心暗记。谢逊怕她记不住,又说了两遍,问道:“记着了么?”殷离道:“都记得了。”谢逊道:“你修习五年以后,当有小成。你可知我传你工夫的企图么?”殷离俄然哭了出来,说道:“我……我晓得。但是……但是我不能。”

俄然金花婆婆咳嗽一声,一把金花掷出,共有十六七朵,教谢逊一柄屠龙刀黏得了东边的黏不了西边。谢逊袍袖挥动,卷去七八朵,另有八朵又都黏在屠龙刀上,喝道:“韩夫人,你号称紫衫龙王,名字犯了此刀的忌讳,若再恋战,于君倒霉。”

金花婆婆怒道:“你是男人汉大丈夫,我倒是宇量局促的妇道人家。当年我破门出教,发誓和明教再不相干。若非如此,那胡青牛怎能将我当作外人?他为何定要我重归明教,才肯为银叶大哥疗毒?胡青牛是我所杀,紫衫龙王早犯了明教的大戒。我跟明教还能有甚么干系?”谢逊摇了点头,道:“韩夫人,我明白你的苦衷。你想借我屠龙刀去,口说是对于峨嵋派,实则是去对于杨逍、范遥。你念念不忘的,只是想进光亮顶的秘道。你要夺倚天剑,想来企图也是如许。那我更加不能相借。”

谢逊道:“阿离,你为甚么一片善心待我?”殷离道:“你……你是他寄父,又是……又是为他而来。在这天下上,只要你跟我两人,内心还记取他。”

金花婆婆走上几步,抚着一块大石,缓缓坐下,说道:“昔年光亮顶上,只阳教主和你谢三哥,我才瞧着扎眼。做妹子的嫁了银叶先生,唯有你们二人,没怪我所托非人。”谢逊也坐了下来,说道:“韩大哥虽非本教中人,却也豪杰了得,他武功虽不如我,胆气却不输于我,我是很佩服的。豪杰不寿,令人伤悼。当年众兄弟力持贰言,未免胸怀窄了。唉,六大派围攻光亮顶,不知众兄弟都无恙否?”金花婆婆道:“谢三哥,你身在外洋,心悬中土,念念不忘昔日兄弟。人生数十年转眼即过,何必老是想着旁人?”

金花婆婆不动声色,缓缓的道:“谢三哥,你好毒的心机,恐怕我多了个帮手,先行脱手翦除。”谢逊不答,深思半晌,道:“这孩儿心肠很好,她戳我这指只使了二三成力,手指上又包了手帕,不运千蛛毒气伤我。很好,很好。若非如此,千蛛毒气返攻心脏,她现在已没命了。”

金花婆婆凛然一惊,道:“空见神僧当真是你打死的么?你甚么时候练成了这等短长武功?”她本来自傲足可对于得了谢逊,现在始有惧意。谢逊道:“你不消惊骇。空见神僧只挨打不还手,他要以泛博无边的佛法,渡化我这邪魔外道。”金花婆婆哼了一声,道:“这才是了,老婆子及不上空见神僧,你一十三拳打死空见,不消九拳十拳,便能摒挡了老婆子啦。”

金花婆婆沉默。隔了一会,只听她咳嗽数声,说道:“谢三哥,当年你我的武功,高低如何?”谢逊道:“四大法王,各有所长。”金花婆婆道:“本日你坏了一对招子,再跟老婆子比拟呢?”

当殷离陈述张无忌死讯之初,金花婆婆本待禁止,但转念又想,谢逊一听到义子身亡,定然心神大乱,拚斗时虽多了三分狠劲,却也少了三分谨慎,更易堕入本身所布的钢针阵中,当下只在旁微微嘲笑,并不答话。

张无忌还未答复,俄然间黄光闪动,殷离一声闷哼,已给三朵金花打中胸口关键。本来金花婆婆目睹张无忌武功了得,本身脱手惩办殷离,他定要禁止,是以面对着他说话,乘他全没防备之际,反手收回金花。

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,背上出了一阵盗汗,心想寄父明显说是尝尝殷离的功力,倘若她果然尽力一试,这时难道已经毙命?明教中人向来心狠手辣,以我寄父之贤,也在所不免。他却不知谢逊和金花婆婆订交丰年,明白对方情意,几句家常话一说完,便是毫不容情的恶斗,金花婆婆多了殷离这个帮手,于他大大倒霉,是以要用计先行撤除。

张无忌大喜,暗中喝了声采。他见谢逊用心假装闪避不及,受了一杖,便想:“寄父只须将左手袍袖中的金花撒出,再以屠龙刀使一招‘千山万水’乱披风势斩去,金花婆婆不敢抵挡宝刀锋锐,务必更向左退,接连两退,内劲不继,当时寄父以内力逼出屠龙刀上金花,激射而前,金花婆婆有力远避,非受重伤不成。”

谢逊站起家来,喝道:“但是甚么?是我那无忌孩儿已遭受不测么?”殷离扑在他怀里,抽抽泣噎的哭道:“他……他早在六年之前,在西域……在西域坠入深谷死了。”谢逊身子一晃,颤声道:“这话……这话……当真?”殷离哭道:“是真的。那武烈父女亲目睹到他丧命的。我在他二人身上前后点了七次千蛛万毒手,又七次救他们活命,这等煎熬之下,他们……他们不能再扯谎话。”

忽听得飕飕两声,黄光明灭,金花婆婆收回两朵金花。谢逊屠龙刀一转,两朵金花都黏在刀上。本来金花以纯钢打成,外镀黄金,锻造屠龙刀的玄铁却具极强磁性,遇铁即吸。这金花乃金花婆婆仗以成名的暗器,施放时变幻多端,谢逊即令双目健好,也须尽力闪避挡格,不料这屠龙刀恰是铁制暗器的克星。金花婆婆倏左倏右连发八朵金花,每一朵均黏在屠龙刀上。月暗星稀,夜色暗澹,黑沉沉的刀上黏了八朵金花,使将开来,如同数百只飞萤在空中乱窜乱舞。

谢逊道:“多谢贤妹体贴。”俄然抬开端来,向殷离道:“阿离,你过来。”殷离走到他身前,叫了声:“谢公公!”谢逊道:“你使出尽力,戳我一指。”殷离惊诧道:“我不敢。”谢逊笑道:“你的千蛛万毒手伤不了我,固然用力便了。我只尝尝你的功力。”殷离仍道:“孩儿不敢。”又道:“谢公公,你跟婆婆既是当年的结义兄妹,能有甚么事说不开?大师不消争这把刀子了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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