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敏问道:“老爷子,韩夫人如何会唱波斯小曲,这是明教的歌儿么?”

赵敏道:“为甚么?”俄然格格一笑,说道:“只因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,豪杰难过美人关,三位大豪杰都甘心佩服于石榴裙下么?”她不拘尊卑之礼,心中想到,便肆无顾忌的跟谢逊开起打趣来。

张无忌、赵敏、周芷若等都是一怔,心想金花婆婆边幅丑恶,从她目前的模样瞧来,即便再年青三四十岁,也决计谈不上“绝色美人”四字,鼻低唇厚、耳大招风、面庞上窄下阔,这面型是决计窜改不来的。

“这么一来,世人的心也都冷了。过了一年,有一天外洋灵蛇岛来了一人,自称姓韩,名叫千叶,是阳教主当年仇敌的儿子,上光亮顶来是为父报仇。世人见这姓韩的青年貌不惊人,竟然敢独上光亮顶,来朝阳教主应战,无不哈哈大笑。但阳教主却神采慎重,接以大宾之礼,大排筵席接待。宴后向众兄弟提及情由,本来他父亲是中原一名前辈英豪,阳教主当年和他父亲一言分歧脱手,以一掌‘大九天手’击得他父亲重伤,跪在地下,站不起家。当时他父亲言道,今后必报此仇,但知本身武功已没法再进,将来不是叫儿子来,便是叫女儿来。阳教主道:非论是儿子还是女儿,他必奉让三招。那人道:招是不须让的,但如何比武,却要他后代选定。阳教主当时便答允了。事过十余年,阳教主早没将这事放在心上,那知这姓韩的竟然遣他儿子到来。”

“阳教主尚未答复,韩千叶已嘲笑道:‘女人要代父接招,亦无不成。倘若女人输了,鄙人仍要阳教主向先父的匕首磕三个头。’他目睹黛绮丝既美且弱,又怎将她放在眼下?黛绮丝道:‘倘若尊驾输了呢?’韩千叶道:‘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’黛绮丝道:‘好!我们便去碧水寒潭!’说着抢先便行。阳教主忙摇手道:‘不成!此事不消你牵涉在内。’黛绮丝道:‘爹爹,你不消担心。’跟着便盈盈拜了下去。这一拜,便算拜了阳教主为寄父。阳教主意她显得满有掌控,而除此以外,亦无他法,只得听她主张。世人一齐来到山阴的碧水寒潭。当时北风正烈,只到潭边一站,便已寒气逼人,内力稍差的已觉不易抵受。潭水早已结成厚冰,望下去碧沉沉地,深不见底。”

赵敏道:“不,不!她是塌鼻头,眯着一对小眼,跟你所说的全然分歧。张公子,你说是不是?”张无忌道:“是啊。莫非她也像苦梵衲一样,用心自毁面貌?”

“第二天,那韩千叶当众申明昔日约言,先以言语挤住阳教主,令他无从食言,然后说了题目出来。他竟是要和阳教主同入光亮顶的碧水寒潭当中一决胜负。”

“他此言一出,世人尽皆惊得呆了。碧水寒潭冰冷彻骨,纵在盛暑,也向来无人敢下,何况当时合法寒冬?阳教主武功虽高,却不识水性,这一下到碧水寒潭当中,不消比武,冻也冻死了,淹也淹死了。当时圣火厅中,群雄齐声斥责。”

大家想到存亡无常,一人飘飘出世,实如江河道水,不知来自那边,非论你如何豪杰豪杰,到头来终究不免一死,飘飘出世,又如清风之不知吹向那边。赵敏俄然伸过手来,握住了张无忌的手。张无忌只觉她的纤指酷寒如冰,微微颤抖。

赵敏道:“苦梵衲范遥传闻年青时是个美女人,他对黛绮丝定是非常倾慕了?”

“阳教主心想不该要黛绮丝为他送命,昂然道:‘乖女儿,你这番美意,我心领了,我来接韩兄的高招。’说着除下外袍,取出一柄单刀,他是决意往潭中一跳,今后不复兴来了。黛绮丝微微一笑,说道:‘爹爹,女儿从小在海边长大,精熟水性。’说着抽出长剑,飞身跃入潭中,站在冰上,剑尖在冰上划了个径长两尺的圆圈,左足踏上,嚓的一声轻响,已踏陷那块圆冰,身子跟着沉入了潭中。”

殷离唱了这几句小曲,接着又唱起歌来,这一回的歌声却说不出的诡异,和中土曲调截然分歧,细辨歌声,辞意也和小昭所唱的近似:“来如流水兮逝如风;不知那边来兮何所终!”她翻覆唱着这两句曲子,越唱越低,终究歌声跟着水声风声,消没无踪。

谢逊忽道:“这首波斯小曲,是韩夫人教她的,三十多年前的一天早晨,我在光亮顶上也曾听到过一次。唉,想不到韩夫人绝情如此,竟会对这孩子痛下毒手。”

她这话说的是张无忌,再提一下二人之间的誓约。谢逊却那边晓得,说道:“恰是如此。当日韩千叶朗声说道:‘鄙人孤身上得光亮顶来,原没盼望能活着下山。众位豪杰豪杰尽可将鄙人乱刀分尸,除了明教以外,江湖上谁也不会晓得。鄙人只是个知名小卒,杀了戋戋一人,有何足道?各位要杀,上来脱手便是。’世人一听,倒不能再说甚么了。”

谢逊奇道:“莫非你们都瞧不出来?她是中国和波斯女子的混种,头发和眸子都是黑的,但高鼻深目,肤白如雪,和中原女子大异,一眼便能辩白。”

第三十回

谢逊道:“明教传自波斯,这首波斯曲子跟明教有些渊源,却不是明教的歌儿。这曲子是两百多年前波斯一名最闻名的墨客峨默做的,传闻波斯人个个会唱。当日我听韩夫人唱了这歌,颇受感到,问起此歌来源,她曾详细说给我听。”

张无忌道:“这件事当真为可贵紧,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阳教主当年曾答允过那姓韩的,比武的体例由他后代挑选,这韩千叶前辈选定水战,按理说阳教主没法推托。”赵敏反握他手掌,捏了一捏,悄悄笑道:“是啊,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明教教主多么成分,岂能食言而肥,失期于天下?答允了人家的事,总当作到。”

赵敏笑道:“老爷子,当时你对这位波斯艳女便深深钟情了,是不是?不消害臊,老诚恳实的说出来罢。”谢逊点头道:“不!当时我合法新婚,和老婆极是恩爱,老婆又怀了孕,我怎会另生他念?”赵敏“哦”了一声,暗悔讲错,她知谢逊的妻儿均为成昆所杀,这时偶然间提起,不免引发他悲伤,忙道:“对啦,对啦!怪不得韩夫人说,当年她嫁与银叶先生,光亮顶上大家反对,只阳教主和你仍待她很好。想来阳教主的夫人不但是位美人儿,并且为人短长,将丈夫收得服服贴贴。”

“阳教主沉吟道:‘韩兄弟,鄙人当年确与令尊有约。豪杰子光亮磊落,这场比武是鄙人输了。你要如何措置,悉听尊便。’韩千叶手腕翻转,亮出一柄晶光光辉的匕首,对准本身心脏,说道:‘这匕首是先父遗物,鄙人只求阳教主向这匕首磕上三个响头。’群雄一听,无不气愤,堂堂明教教主,岂能受此屈辱?但阳教主既然认输,遵循江湖端方,不能不由对方措置。面前情势已非常明白,韩千叶此番拚死而来,受了阳教主这三个头后,他必将当即以匕首往本身心口一插,以免死于明教群豪部下。”

赵敏低头沉吟半晌,说道:“韩夫人位列明教四王之首,武功却不见得高于老爷子啊。昨晚与波斯三使脱手之际,她何故又不使千蛛万毒手的毒招?”谢逊道:“千蛛万毒手?韩夫人不会使啊。似她这等绝色美人,珍惜容颜过于性命,怎肯练这门工夫?”

“世人都想: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,此人竟敢孤身上光亮顶来,必有惊人艺业,但阳教主武功之高,几已说得被骗世无敌,除了武当派张三丰真人,谁也一定能胜得他一招半式。这姓韩的能有多大年纪,便有三个五个同时齐上,阳教主也不会放在心上。所担心的只是不知他要出甚么难堪的题目。”

“不料霍山大志勃勃,不甘久居人下,诡计叛变。事败后结党据山,成为一个宗派首级。该派专以杀报酬务,名为依斯美良派,当十字军之时,西域提起‘山中白叟’霍山之名,无不心惊色变。当时西域各国君王丧生于‘山中白叟’部下者不计其数。韩夫人言道,极西外洋有一大国,叫做英格兰,该国国王爱德华获咎了山中白叟,为他遣人行刺。国王身中毒刃,幸得王后捐躯救夫,吸去伤口中毒液,国王方得不死。霍山不顾昔日恩德,更遣人刺杀波斯辅弼尼若牟。辅弼临死时口吟峨默诗句,便是这两句‘来如流水兮逝如风,不知那边来兮何所终’。韩夫人又道,厥后‘山中白叟’一派武功为波斯明教中人习得。波斯三使武功诡异古怪,猜想便出于这山中白叟。”

东西永隔如参商

赵敏道:“老爷子,这个韩夫人的性儿,倒像那山中白叟。你待她仁至义尽,她却诡计侵犯于你。”谢逊叹道:“世人以怨报德,本来平常得紧,岂足深怪?”

谢逊竟不着恼,叹道:“甘心佩服于石榴裙下的,岂止三人罢了?当时教内教外,盼获黛绮丝之喜爱者,便说一百人,只怕也说得少了。”赵敏道:“黛绮丝?那便是韩夫人么?这名字好怪?”谢逊道:“这是波斯名字。”

谢逊问道:“苦梵衲是谁?”张无忌道:“便是明教的光亮右使范遥。”当下将范遥自毁面貌、到汝阳王府去卧底之事简朴说了。谢逊叹道:“范兄此举,苦心孤诣,大有功于本教,实非常人所能。唉,这一半也可说是出于韩夫人之所激。”

赵敏道:“老爷子,你别卖关子了,重新至尾说给我们听罢。”

谢逊“嗯”了一声,抬头向天,入迷了半晌,缓缓说道:“三十余年前,当时明教在阳教主统领之下,好生畅旺。这日光亮顶上俄然来了三个波斯胡人,手持波斯总教教主手书,谒见阳教主。信中言道,波斯总教有一名净善使者,原是中华人氏,到波斯后久居其地,入了明教,颇建功劳,娶了波斯女子为妻,生有一女。这位净善使者于一年前去世,临死时心胸故乡,遗命要女儿回归中华。总教教主尊敬其意,遣人将他女儿送来光亮顶上,盼中土明教善予照拂。阳教主天然一口答允,请那女子出去。那少女一进厅堂,顿时合座生辉,但见她容色照人,明艳不成方物。当她朝阳教主盈盈下拜之际,大厅上摆布光亮使、三法王、五散人、五行旗使,无不震惊。护送她来的三个波斯人在光亮顶上留了一宵,翌日便即拜别。这位波斯艳女黛绮丝便在光亮顶上住了下来。”

“顷刻之间,大厅中竟没半点声气。光亮摆布使清闲二仙、白眉鹰王殷二哥、彭莹玉和尚等人,平素均算得足智多谋,但当此困难,却也都一筹莫展。韩千叶此举,明显是要逼死阳教主,以雪父亲当年重伤跪地之辱,然后他杀。便在这紧急万分之际,黛绮丝俄然越众而前,朝阳教主道:‘爹爹,别人生了个好儿子,你莫非便没生个好女儿?这位韩爷为他父亲报仇,女儿就代爹爹接他招数。上一代归上一代,下一代归下一代,不成乱了辈分。’世人都是一愕:‘如何她叫阳教主作爹爹?’但即会心:‘她冒充教主的女儿,要解此困厄。’均想:‘瞧她这般娇滴滴弱不由风的模样,不知是否会武?就算会武,也必不高,至于入碧水寒潭水战,更加不必谈起。’”

赵敏听他说得慎重,模糊感觉此中很有蹊跷,这个丑恶佝偻的病妪,竟然是当年武林中的第一美人,说甚么也令人难以置信,问道:“老爷子,你名震江湖,武功之高,那不消说了。白眉鹰王自创教派,与六大门派分庭抗礼,比赛争雄逾二十年。青翼蝠王神出鬼没,那日在万安寺中恐吓于我,要毁我面貌,而后思之,常不足悸。金花婆婆武功虽高,霸术虽深,但要位列三位之上,未免不称,却不知是甚么原因?”

“当时波斯大哲野芒设帐授徒,门下有三个杰出的弟子:峨默善于文学,尼若牟擅于政事,霍山武功精强。三人意气相投,相互誓约,他年祸福与共,繁华不忘。厥后尼若牟青云对劲,做到伊斯兰教教王的辅弼。他两个旧友前来投奔,尼若牟请于教王,授了霍山官职。峨默不肯居官,只求一笔年金,以便静居研习天文历数,喝酒吟诗。尼若牟一一依从,相待甚厚。”

张无忌、赵敏、周芷若都吃了一惊,齐声问道:“她是波斯人么?”

赵敏笑道:“老爷子,我瞧金花婆婆美不到那边去啊。”谢逊道:“甚么?紫衫龙王美若天仙,三十余年前乃武林中第一美人,就算此时年龄已高,当年风韵仍当仿佛保存……唉,我是再也见不到了。”

张无忌心头一凛,记得在光亮顶上秘道当中,出口为成昆堵死,没法脱身,小昭也曾唱过这个曲子,不由向小昭望去。月光下只见小昭正自痴痴的瞧着本身,清澈的目光中似在透露和殷离所说普通的千言万语,一张稚嫩敬爱的小脸庞上也是柔情万种。

谢逊道:“那是殷二哥、韦四弟和我三民气甘甘心让她的。”

谢逊点头道:“那是一见钟情,终究成为铭心刻骨的相思。实在何止范兄如此,见到黛绮丝之美色而不动心的男人只怕很少。不过明教教规严峻,大家以礼矜持,就有谁对黛绮丝致思慕之忱的,也都是未婚男人。那知黛绮丝对任何男人都冷若冰霜,涓滴不假辞色,非论是谁对她稍露情义,常常便给她痛斥一顿,令那人惭愧无地,难以下台。我师姑阳夫人成心拉拢,想要她与范遥结为伉俪。黛绮丝一口回绝,说到厥后,她竟当众横剑自誓,说道她是决计不嫁人的,如要逼她婚嫁,她宁死不平。”

谢逊道:“阳教主慷慨豪侠,黛绮丝的年纪尽可做得他女儿。何况波斯总教教主托他照拂,阳教主待她天然仁至义尽,决无他念。阳教主夫人是我业师成师父的师妹,是我师姑。阳教主对夫人非常爱重。”成昆杀他百口,虽在贰心底仇恨愈久愈深,但提到成昆这小我时,只淡淡的一言带过,亦不直呼其名,便与说到凡人无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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