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无忌道:“等了你这么久!不消换了,快去追仇敌罢。”赵敏浅笑道:“已等了这很多时候,也不争在这换衣的半晌。我已牵了两匹坐骑,连夜能够赶路。”说着解开包裹,将衣裤鞋袜一件件取出来,说道:“小处所没好东西买,姑息着穿,我们到了多数,再买过貂皮袍子。”张无忌心中一凛,正色道:“赵女人,你想要我妄图繁华,归附朝廷,可乘早死了这条心。我张无忌是堂堂大男人孙,便裂土封王,也决不能投降蒙古。”
张无忌叹了口气,道:“赵女人,你对我一番情义,我人非木石,岂有不感激的?但到了本日这步地步,你又何必再来骗我?”
将到中午时分,朔风阵阵从身后吹来,天上阴沉沉地,灰云便如压在头顶普通,又驰出二十余里,鹅毛般的雪花便大片大片飘将下来。一起上张无忌和赵敏极少扳谈,目睹雪越下越大,他仍一言不发的纵马前行。这一日途中所经,尽是萧瑟山径,到得傍晚,雪深近尺,两匹马固然神骏,却也支撑不住了。
张无忌略一游移,道:“这是你本身要去的,我寄父若下毒手,我须救不得你。”赵敏道:“不消你为我担心。”张无忌怒道:“为你担心?哼!我巴不得你死了才好。”赵敏笑道:“那你快脱手啊。”
过了好一会,赵敏翻开房门,却已换上了女装,貂皮大氅,大红锦衣,装束极是富丽,张无忌没想到她随身包裹当中竟带着如此贵重的服饰,心想:“此女狡计多端,行事在在出人意表。”问道:“你这些衣服那边来的?”赵敏道:“我骑来的马就停在不远处,衣服就放在马背上。”微微一笑,道:“你呆呆的瞧着我干么?我这衣服都雅么?”张无忌道:“颜如桃李,心似蛇蝎。”
赵敏笑道:“为甚么你就甘心受我棍骗?只因为你心中喜好我,是不是?”张无忌忿忿的道:“是便如何?”赵敏道:“我很高兴啊,高兴得不得了!”
张无忌心下打动,听到她这番密意无穷的言语,不由意乱情迷,隔了半晌,才道:“你害死我表妹,是为了怕我娶她为妻么?”
张无忌定了定神,暗自有些忸捏,说道:“只要我寄父安然无事,自是上上大吉。我寄父的存亡安危,你不能拿来讲笑。”赵敏点头道:“我不该说这些话,是我的不是,你别见怪。”张无忌听她柔声认错,心下倒也软了,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也忒以鲁莽,获咎了你。”说着回入谢逊房中。
他见天气渐黑,纵身站上马鞍,四下了望,不见房屋火食,好生迟疑,说道:“赵女人,你瞧怎生是好?若再赶路,两匹牲口只怕挨不起。”赵敏嘲笑道:“你只知牲口挨不起,却不睬人的死活。”张无忌心感抱歉,暗想:“我身有九阳神功,不知疲累酷寒,急于救人,却没去顾她。”
张无忌心下稍慰:“多数是他二人听到甚么响动,追随敌踪去了。”又想谢逊双目虽盲,然武功之强,当世少有敌手,何况另有一个邃密谨慎的周芷若随行,当不致出甚岔子。他从谢逊窗中跃了出去,四下察看,并无异状,又回到房中。
赵敏哈哈一笑,说道:“多谢张大教主给了我这八字考语。张教主,你也去换一套都雅的衣衫罢。”张无忌愠道:“我从小穿得破褴褛烂,你若嫌我衣衫褴褛,尽可不必和我同业。”赵敏道:“你别多心。我只是想瞧瞧你穿了一身都雅的衣衫以后,是怎生一副模样。你在这儿少待,我去给你买衣衫。归正那些花子走的是进关大道,我们脚下快一些,不怕追不上。”也不等他答复,已翩然出门。
张无忌见她忽嗔忽羞,忽喜忽悲,不由得心下又恨又爱,当真不知如何才好,仓促将半块面饼三口吃完,便走出去。赵敏道:“我和你同去。”张无忌道:“我不要你跟着我。”赵敏道:“为甚么?”张无忌道:“你是害死我表妹的凶手,我岂能和仇敌同业?”赵敏道:“好,你单独去罢!”
赵敏笑吟吟的坐在椅中,说道:“我晓得你怕谢大侠杀我,幸亏他不在,倒免得你难堪。我晓得你真是舍不得我。”张无忌怒道:“舍不得你便如何?”赵敏笑道:“我欢乐极了。”张无忌恨恨的道:“那你为甚么几次三番的来害我?你倒舍得我?”
这两句话正触中了张无忌心中最惊骇的动机,当即飞足踢开房门,额头青筋透露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赵敏见他这等模样,心中也惊骇起来,悔怨刚才说了这几句言语,忙道:“我是吓吓你的,决没那回事,你可别当真。”
赵敏笑道:“这是你要我陪你去的,可不是我死缠着你,非跟你去不成。”张无忌道:“你是我射中魔星,撞到了你,算是我不利。”
赵敏叹了口气,说道:“张大教主,你瞧这是蒙古衣衫呢,还是汉人服色?”说着将一件灰鼠皮袍提了起来。张无忌见她所购衣衫都是汉人装束,便点了点头。赵敏转了个身,说道:“你瞧我这模样是蒙古的郡主呢,还是平常汉家女子?”
但这晚等了一夜,直到次晨天明,仍不见谢逊和周芷若返来。张无忌的担心时候减轻,整夜没法入眠,胡乱花了些早点,便和赵敏筹议,到底他二人到了那边。赵敏皱眉道:“这也当真奇了。我们不如追上史火龙等一干人,设法密查。”张无忌点头道:“也只要如此。”两人结算店帐出房,交代掌柜,如谢逊、周芷若返来,请他们在店中等待。
他走到周芷若房外,叫了两声:“芷若!”不听回声,排闼出来,见周芷若也不在内,炕上衣包却仍端端方正的放着。张无忌惊奇不定:“莫非赶上了仇敌?”叫店伴来一问,那店伴说不见他二人出去,也没听到辩论打斗的声音。
赵敏俄然间粉脸飞红,轻声道:“不错,畴前我确想杀你,但自从绿柳庄上一会以后,我就万分舍不得张无忌你这小鬼了。我若复兴半分害你之心,我敏敏特穆尔天诛地灭,身后永沦十八层天国,上刀山、下油锅,受尽折磨,万劫不得超生!”
张无忌出了房门,忽又回身,问道:“你在这里干么?”
赵敏道:“我畴前自发得聪明聪明,事事可占上风,那知世事难料。无忌哥哥,明天我们不走了,你在这儿等谢大侠,我到周女人的房中等她。”张无忌奇道:“为甚么?”赵敏道:“你不消问为甚么。韩林儿的事你不消担心,我包管必然救他出来便是。”说着翩然出门,走到周芷若房中,关上了房门。
赵敏凝睇着他双眼,正色道:“张无忌,我跟你说,世上之事,除非亲眼目睹,不成妄听人言,更不成本身胡思乱想。你要杀我,便可脱手,待会晤到你寄父返来,你心中却又如何?”
张无忌道:“我们等寄父返来一起吃。”赵敏道:“谢大侠一到,我性命不保,还是先吃个饱,待会儿做个饱鬼的好。”张无忌见她话虽如此说,神情举止之间却似统统有恃无恐的模样。赵敏又道:“我这里金子有的是,待会可叫店伴另整酒菜。”张无忌冷冷的道:“我可不敢再跟你一起饮食,谁知你几时又下十香软筋散。”
张无忌一时捉摸不到她企图安在,斜倚炕上,苦苦思考,俄然想起:“莫非她猜想到我和芷若已有婚姻之约,是以害了我表妹一人不敷,又想用计再害芷若?莫非玄冥二老分开弥勒佛庙以后,便到这客店中来算计我寄父和芷若?”一想到玄冥二老,顿时好生惊骇,鹿杖客和鹤笔翁武功实在太强,谢逊即使眼睛不盲,也一定敌得过任何一人。
张无忌听她起的誓词甚是慎重,而言语中深含情义,听了不由怦然心动,说道:“那为甚么你为了一刀一剑,竟将我抛在荒岛之上?”赵敏道:“你既认定如此,我也百口难辩,只要等谢大侠、周女人返来,我们四人对证明白。”张无忌道:“你满口花言巧语,只骗得我一人,须骗不得我寄父和周女人。”
张无忌心中怦然一动,先前只觉她服饰华贵,没想到蒙汉之分,此时经她提示,才想到她全然是汉人女人的打扮。只见她双颊晕红,眼中水汪汪的脉脉含情,他俄然之间,明白了她企图,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赵敏大声道:“殷女人不是我害的。你信也罢,不信也罢,我便是这句话。”
久等赵敏不归,目睹天气已黑,心想:“我干么定要等她?不如独个儿去将韩林儿救了。”转念又想:倘若她买了衣衫返来,恰好撞上寄父,给他一掌击在天灵盖上,脑浆迸裂,死于非命,衣衫冠履散了一地,想到这等情状,不自禁的心悸。坐下又站起,站起又坐下,只胡思乱想,直到脚步细碎、暗香袭人,赵敏捧了两个包裹,走进房来。
赵敏低声道:“你心中舍不得我,我就甚么都够了。管他甚么蒙前人汉人,我才不在乎呢。你是汉人,我也是汉人。你是蒙前人,我也是蒙前人。你心中想的尽是甚么军国大事、华夷之分,甚么兴亡盛衰、权势威名。无忌哥哥,我心中想的,可就只一个你。你是好人也罢,好人也罢,对我都完整一样。平生一世,我老是跟定了你。”
店伴牵过两匹栗色的骏马来。张无忌见双驹毛色光润,腿高躯壮,乃是极宝贵的良驹,不由喝了声采。赵敏微微一笑,翻身上了马背。两骑并肩出镇,向南奔驰。旁人但见双骏如龙,顿时男女服饰华贵,边幅俊美,还道是官宦人家的少年伉俪并骑出游。
赵敏脸一沉,说道:“你不吃就不吃。免得我毒死了你。”说罢本身吃了起来。
张无忌凝睇着她,缓缓说道:“你不怕到客店中来见我寄父,口口声声要跟他们对证,是不是你明知他二人现下已不在人间了?”说着走上两步,和她相距不过三尺,只须手起一掌,便能立毙她于掌底。
张无忌叫厨房里送了几张面饼来,离得她远远的,自行坐在炕上大嚼。赵敏席上炙羊烤鸡、炸肉脍鱼,菜肴丰厚。她吃了一会,俄然泪水一点点的滴在饭碗当中,勉强又吃了几口,抛下筷子,伏在桌上抽抽泣噎的抽泣,渐哭渐响,张无忌也不去理她。
赵敏道:“我在这儿等你寄父返来,跟他说你救韩林儿去了。”张无忌道:“我寄父嫉恶如仇,焉能饶你性命?”赵敏叹了口气,道:“那也是我命苦,有甚么体例?”张无忌沉吟半晌,道:“你还是避一避的好,等我返来再说。”赵敏点头道:“我也没甚么处所好避。”张无忌道:“好罢!你跟我一起去救韩林儿,再一起返来对证。”
他跳起家来,走到赵敏房外,说道:“赵女人,你部下的玄冥二老那边去了?”赵敏隔着房门道:“他二人多数觉得我脱身归去关内,向南追下去了。”张无忌道:“你此话可真?”赵敏嘲笑道:“你既不信我的话,又何必问我?”张无忌无言可对,呆立门外。赵敏道:“倘使我跟你说,我派了玄冥二老,来这客店中害死了谢大侠和你敬爱的周女人,你信是不信?”
张无忌坐在炕上,心下自责:“我老是不能刚硬,给这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上,明显是她害死了我表妹,仍这般对她有说有笑。张无忌啊张无忌,你算是甚么男人汉大丈夫?有甚么脸来做明教教主、号令群雄?”
赵敏嫣然一笑,说道:“你在给本身找个不杀我的来由,我晓得你内心实在舍不得我。”张无忌怒道:“就算是我不忍心,那又如何?”赵敏道:“我很欢乐啊。我一向不知你是不是至心待我,现下可晓得了。”张无忌叹了口气,道:“赵女人,我求求你,你自个儿走罢。”赵敏点头道:“我必然要见谢大侠。”
赵敏道:“在庙里耽了半日,肚里好饿。”叫店伴出去,取出一小锭黄金,命他快去备一席上等酒菜。店伴连声承诺,生果点心流水价送将上来,不一会奉上酒菜。
赵敏道:“你见谢大侠不在,为甚么反而放心高兴?”张无忌道:“又来胡说八道,我几时放心高兴了?”赵敏浅笑道:“莫非我不会瞧你神采么?你一推开房门,怔了一怔,绷起的脸皮便放松了。”张无忌不去睬她,自行斜倚在炕上。
张无忌呸了一声,不去理她,快步向镇甸走去。赵敏跟在前面。两人将到镇甸,张无忌留步回身,说道:“赵女人,我曾承诺过你,要给你做三件事。第一件是为你借屠龙刀,这件事算做到了。另有两件事没办。你见我寄父,那就非死不成。你还是走罢,待我为你办了别的那两件事,再去会我寄父不迟。”
张无忌拗她不过,只得走进客店,到了谢逊房门外,在门上敲了两下,叫道:“寄父!”嘴里叫门,身子挡在赵敏之前,叫了两声,房中没人答复。张无忌一排闼,房门却上了闩,贰心下起疑,暗想以寄父耳音之灵,本身到了门边,他便在睡梦中也必惊醒,若说出外,何故房门却又闩了?手上微微用力,啪的一声,门闩崩断,房门开处,谢逊果不在内。但见一扇窗子开着一半,想是他从窗中出去了。
赵敏嫣然一笑,说道:“你等我半晌。”顺手带上了门。
两人驰了一日,这天行了二百余里,途中宿了一宵,次晨又再赶道。
张无忌见她笑语如花,令人瞧着忍不住动心,而她给本身重重打了四个耳光后,脸颊兀自红肿,瞧了又不由顾恤,便转过了头不去瞧她。
她哭了半晌,抹干眼泪,仿佛心中轻巧了很多,望望窗外,说道:“待会天就黑了,那韩林儿不知给解到了那边,倘若失了他的踪迹,倒不易相救。”张无忌心中一凛,站起家来,道:“恰是,我还是先去救了韩兄弟返来。”赵敏道:“也不怕丑,人家又不是跟你说话,谁要你接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