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无忌好生打动,暗想众位师伯叔待我恩典深重,不时挂念着我。赵敏凑嘴到他耳边,低声道:“我是奸人,现在你已堕入我的术中,你晓得么?”

张无忌伸手探她鼻息,另有纤细呼吸,人却已晕去。他稍稍放心。谷中阴暗,一冬积雪未融,深及腰间。猜想赵敏身没离鞍,摔下的力道都由那马接受了去,坐骑顿时震死,她却只是昏晕。张无忌搭她脉搏,晓得虽受伤不轻,性命当可无碍,将她抱在怀里,四掌相抵,运功为她疗伤。

张无忌悄悄叫苦:“我抱着莫七叔的尸身,藏身此处,这弑叔的罪名,不管如何是逃不掉的了。”想起莫声谷对本身的各种好处,斗然见他惨遭丧命,心下又感万分哀思,顷刻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动机,却没想到宋远桥等出去之时,如何为本身洗刷。

便在此时,忽听绝壁上有人朗声怒喝:“该死的妖女,公然没死!你何故害死莫七侠,快快招来!”倒是俞莲舟的声音。

张无忌听得宋俞张殷四位师伯叔一齐出马,前来找寻莫声谷,听他们话中之意,仿佛七师叔赶上了劲敌,心下也有些挂虑。只听张松溪笑道:“大师哥珍惜七弟,还道他还是当年少不更事的小师弟,实在近年来莫七侠威名赫赫,早非昔比,就算赶上劲敌,七弟一人也必对于得了。”殷梨亭道:“我倒不担心七弟,只担心无忌这孩子不知身在那边。他现下是明教教主,树大招风,很多人要算计于他。他武功虽高,可惜为人过分忠诚,不知江湖上风波险恶,只怕堕入奸人的术中。”

獐子烤熟后,两人各撕一条腿吃了。张无忌在火堆中加些枯柴,斜倚在山洞壁上,说道:“睡了罢?”赵敏嫣然浅笑,靠在另一边石壁上,合上眼睛。张无忌鼻中闻到她身上阵阵暗香,只见她双颊晕红,真想凑过嘴去一吻,但随即禁止绮念,闭目睡去。

他这么几步一走,宋远桥等已听到声音。俞莲舟喝道:“内里有人!”寒光明灭,武当四侠一齐抽出长剑。

张无忌听得话声好熟,恰是四师伯张松溪,甫欣喜间,又听得另一人道:“马蹄印和足迹恰是到这山洞来的。”倒是殷梨亭。

张无忌传闻莫声谷抛下了师赐长剑,而四位师伯叔很有疑己之意,心中又担忧,又气苦。过了一会,模糊闻到内洞中有股香气,还异化着野兽的骚气,仿佛内洞甚深,不是现在藏有野兽,便是曾有野兽住过。他恐怕给宋远桥等发觉,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,拉着赵敏之手,悄悄再向熟行,为防撞到凸出的山石,左手伸在身前。只走了三步,转了个弯,俄然左手碰到一件软绵绵之物,仿佛是小我体。

过了小半个时候,听得三骑自东而来,雪光反应下,看到宋远桥和俞莲舟各乘一马,殷梨亭和张松溪两人共骑。只听俞莲舟道:“这妖女吃了我一掌,连人带马摔入了深谷,料来难以活命。”张松溪道:“本日才报了万安寺被囚之辱,出了胸中恶气。那知她竟会躲在这山洞当中,世事奇特,委实出人意表。”殷梨亭道:“四哥,你猜她一小我鬼鬼祟祟的在洞里干甚么?”张松溪道:“那就难猜了。杀了妖女,没有甚么,只要找到了七弟,我们才真的欢畅。”四人渐行渐远,今后的话便听不到了。

只听得宋远桥俄然颤声道:“四弟,我心中一向藏着一个疑窦,不便出口,倘若说了出来,不免对不起我们故世了的五弟。”张松溪缓缓的道:“年老是否担忧无忌会对七弟忽下毒手?”宋远桥不答。张无忌虽不见他身形,猜想他定是缓缓点了点头。

张无忌大吃一惊,心念如电:“非论此人是友是敌,只须稍出微声,大师伯们立时知觉。”左手直挥而下,连点他胸腹间五处要穴,随即扣住他手腕。触手之处,一片冰冷,那人竟断气已久。张无忌借着些微亮光,凝目往那人脸上瞧去,模糊约约之间,竟觉这死尸便是七师叔莫声谷。他错愕之下,顾不得是否会让宋远桥等人发见,抱着尸身向外走了几步。亮光渐强,看得清清楚楚,却不是莫声谷是谁?但见他脸上全无赤色,双目未闭,更加显得怕人,张无忌又惊又悲,一时之间竟自呆了。

赵敏的心机可比他转得快很多了,纵身而出,舞动长剑,直闯了出去,唰唰唰唰四剑,俱是峨嵋派冒死的招数,分向武当四侠刺去。四侠举剑挡架,赵敏早已闯出洞口,飞身跃上四侠乘来的一匹坐骑,反手挥剑,格开宋远桥刺来的一剑,伸足在马腹上猛踢,那马吃痛,奔驰而去。

张无忌听她最体贴的乃是本身是否会蒙上不白之冤,好生感激,说道:“没见到我。你……你可受了苦啦。”他口中说话,真气传送仍涓滴不断。

赵敏所受这一掌是武当派本门工夫,张无忌深知脉息,疗伤不难,不到半个时候,她已悠悠醒转。张无忌将九阳真气源源送入她体内。又过大半个时候,天气渐明,赵敏哇的一声,吐出了一大口瘀血,低声问道:“他们都去了?没见到你罢?”

武当四侠追逐赵敏,将她逼入谷底,这四人行侠江湖,久经历练,猜想赵敏以郡主之尊,不会孤身外出而无保护。四人冒充骑马远去,行出数里,将马系在道旁树上,又悄悄返来搜刮。四侠先回山洞,点了火把,深切洞里,见到两只死了的香獐,已让甚么野兽咬得血肉恍惚,体香兀自未散。四人再搜出洞来,终究见到张无忌所留的足印,一起寻去,却发见了莫声谷的尸身,但见他手足都已让野兽咬坏。四侠悲忿莫名,殷梨亭哭倒在地。

睡到中夜,忽听得远处模糊传来马蹄声响,张无忌立时觉醒,侧耳听去,共是四匹马自南向北而来,见洞外大雪兀自不断,心想:“深夜大雪,冒寒赶路,定有十二分的急事。”蹄声来到近处,俄然愣住,过了一会,蹄声渐近,竟向这山洞而来。张无忌一凛:“这山洞僻处山后,若非那獐子带路,我决计寻觅不到,怎会有人跟踪而至?”随即觉悟:“是了!我们在雪地里留下了萍踪,虽下了半夜大雪,仍未能尽数掩去。”

张无忌见赵敏闯出,一怔之间,才明白她是使调虎离山之计,好救本身脱身,因而抱着莫声谷的尸身,奔出洞来。耳听得赵敏与武当四侠向东而去,便向西疾行。奔出二里不足,在一块大岩石后将尸身藏好,再回到通衢旁,纵上一株大树,很久以后,心中仍怦怦乱跳,想到莫声谷惨死,泪流难止,心想:“我武当派竟多难如此,不知殛毙七师叔的凶手是谁?七师叔背上肋骨断裂,中的是内家掌力。”蓦地想起,前日在弥勒庙里,陈友谅与宋青书说到“以下犯上”时,曾提到莫七叔,莫非此中有何干系?

这时赵敏也已觉醒,低声道:“来者或是仇敌,我们且避一避,瞧是甚么人。”说着抄起洞外白雪,掩熄了火堆。

张无忌正要出声号召,赵敏伸过手来,按住了他嘴,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你跟我在这里,给他们见了,多不美意义。”张无忌一想不错,本身和赵敏虽光亮磊落,但一对少年男女同宿山洞,给众师伯叔见了,他们怎信得过本身并无轻易之事?何况赵敏是元室郡主,曾将张松溪等擒在万安寺中,颇加摧辱,此时仇敌相见,极是不便,心想:“我还是待张四伯、殷六叔他们离洞后,再单身赶去厮见,以免难堪。”

张无忌待宋远桥等四人去远,忙纵下树来,循着马蹄在雪中留下的印痕,向东追去,心下说不出的焦心难受,暗想:“她虽狡猾,此次却确是舍命救我。倘若她竟是以送了性命,我……我……”越奔越快,半晌间已驰出四五里地,来到一处绝壁边上。雪地里但见一大摊殷红的血渍,地下足印混乱,绝壁边上崩坏了一大片山石,显是赵敏骑马逃到此处,慌不择路,连人带马一起摔了下去。

又行一阵,忽听得忽喇一声响,一只獐子从道左窜了出来,奔入了山中。张无忌道:“我去捉来做晚餐。”身随声起,跃离马鞍,跟着那獐子在雪中留下的萍踪,直追了下去。转过一个山坡,暮霭昏黄当中,见那獐子钻向一个山洞。他一提气,如箭般追了畴昔,没等獐子进洞,已一把抓住它后颈。那獐子转头往他手腕上咬去。他五指用力,喀喇一声,已将獐子颈骨扭断。见那山洞虽不广大,但勉强可供二人容身,提着獐子回到赵敏身边,说道:“那边有个山洞,我们临时过一晚再说,你说如何?”

这时马蹄声已然止歇,但听得四人踏雪而来,瞬息间已到了洞外十余丈处。张无忌低声道:“这四人身法好快,竟是极强的妙手。”倘若出外觅地躲藏,非给那四人发觉不成。正没计算处,赵敏拉着他手,走向里洞。那山洞越向里越窄,但竟然甚深,进得一丈不足,便转过弯去,忽听得洞外一人说道:“这里有个山洞。”

赵敏闭上了眼,固然四肢没半点力量,胸腹之间甚感暖和镇静。九阳真气在她体内又运走数转,她回过甚来,笑道:“你歇歇罢,我好很多啦。”张无忌双臂环绕,围住了她腰,将右颊贴住她左颊,说道:“你救了我的申明,那比救我十次性命,更加令我感激。”赵敏格格一笑,说道:“我是个奸滑暴虐的小妖女,申明是不在乎的,倒是性命要紧。”

接着听得火石打火,松柴毕剥声响,生起火来。火光映到后洞,虽经了一层转折,张无忌仍可模糊见到赵敏的神采,只见她似怨似怒,想是听了张松溪的话后甚为气恼。张无忌心中却惕但是惊:“张四伯的话倒也有理。我妈妈并没做甚好事,已累得我爹爹如此。这赵女人杀我表妹、辱我太师父及众位师伯叔,又怎比得上我妈妈?”想到此处,心中怦怦而跳,暗想:“若给他们发见我和赵女人在此,那便倾黄河之水也洗不清了。”

赵敏方庆出险,俄然背上一痛,面前金星乱舞,气也透不过来,倒是吃了俞莲舟一招飞掌。只听得武当四侠展开轻功,急追而来。她心中只想:“我逃得越远,他越能出洞脱身。不然这不白之冤,如何能够洗脱?幸亏这四人都追了来,没想到洞中另有别人。”但觉背心剧痛,难过难当,伸剑在马臀上一刺。那马长声嘶鸣,直窜了出去。

张无忌叫道:“赵女人,赵女人!”连叫四五声,始终不听到回声。他更加忧急,向绝壁下望去,见是一个深谷,黑夜中没法见到谷底如何。绝壁峻峭笔立,并无容足之处。他吸一口气,双足伸下,面朝崖壁,便向下滑去。滑下三四丈后,去势越来越快,当即十指运劲,插入崖边结成了厚冰的雪中,待身子稍停,又再滑下。如此五六次,才到谷底,着足处却软软的,仓猝跃开,本来是踏在马肚皮上,只见赵敏身未离鞍,双手仍紧紧抱着马颈。

张无忌将两匹马牵到坡上两株大松树下躲雪,找了些枯枝,在洞口生起火来,山洞倒颇洁净,并无兽粪秽迹,向里望去,黑黝黝的不见尽处,因而将獐子剖剥了,用雪擦洗洁净,在火堆上烤了起来。

只听张松溪道:“无忌这孩儿赋性朴素,按理说是决计不会的。我只担忧七弟脾气过分鲁莽,若逼得无忌急了,令他难于分身,再加上赵敏那妖女安排奸计,从中教唆是非,那就……那就……唉,民气叵测,世事难于逆料,自来豪杰难过美人关,只盼无忌在大关头能把持得定才好。”殷梨亭道:“大哥,四哥,你们说这些废话,不是杞人忧天么?七弟一定会赶上甚么凶恶。”宋远桥道:“但是我见到七弟这柄随身的长剑,总忍不住心惊肉跳,寝食难安。”俞莲舟道:“这件事确也费解,我们练武之人,随身兵刃不会顺手乱放,何况此剑是师父所赐,当真是剑在人在,剑亡人……”说到这个“人”字,蓦地开口,上面这个“亡”字硬生生忍口不言。

赵敏抬头上朝,果见宋远桥等四人都捧着一块大石,只须顺手往下一摔,她和张无忌都性命难保。她在张无忌耳边低声说道:“你先撕下皮裘,蒙在脸上,抱着我逃脱罢。”张无忌依言撕下皮袍的一条衣衿,蒙在脸上,在脑后打了个结,又将皮帽低高压在额上,只暴露双眼。

赵敏点了点头,俄然脸上一红,转过甚去,提缰纵马便行。

只听得宋远桥道:“七弟到北路寻觅无忌,仿佛已找得了甚么线索,只是他在天津客店中仓促留下的那八个字,却叫人猜想不透。”张松溪道:“他写了‘流派有变,亟须清理’八个字,我们武当门下,莫非还会出甚么败类不成?莫非无忌这孩子……”说到这里,便停了话头,语音中似埋没深忧。殷梨亭道:“无忌这孩子决不会做废弛流派之事,那是我决计信得过的。”张松溪道:“我是怕赵敏这妖女过分奸滑暴虐,无忌少年人血气方刚,惑于美色,别要似他爹爹普通,闹得身败名裂……”四人不再言语,都长叹了一声。

赵敏除下貂裘,铺在洞中地下。火光熊熊,烘得山洞暖和如春。张无忌偶一转头,只见火光一明一暗,映得她俏脸倍增明艳。前日重击她脸,现在红肿未曾全消,张无忌瞧了不由心疼,待欲报歉,又不知如何说出口。赵敏此时也正向他瞧来,两人相视而嘻,一日来的疲累温饱,尽化于一笑当中。

只听得俞莲舟的声音道:“咦!这里有烧过松柴的陈迹,嗯,另有獐子的毛皮血渍。”另一人道:“我一向心中不定,但愿七弟安然无事才好。”那是宋远桥的声音。

张无忌大惊,不知四位师伯叔怎地去而复回。赵敏道:“你转过甚去,不成让他们见到你脸。”张松溪喝道:“贼妖女,你不答复,大石便砸将下来了。”

Tip:拒接垃圾,只做精品。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。
X