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无忌一来诚恳,二来对四师伯体贴过火,竟尔没有防备。贰心丧欲死,只颤声道:“四师伯,不是我……七师叔不是我……不是我害死的……”
武当四侠顷刻之间但觉飞雪劈面,双目不能见物,四人应变奇速,立时后跃。但张无忌脱手更快,抱住俞莲舟双腿着地一滚,顺手点了他三处大穴,跟着一个筋斗,身在半空,落下时右腿的膝盖在殷梨亭头顶跪落,竟撞中了他顶门“五处”和“承光”两穴。殷梨亭一阵晕眩,跌倒在地。宋远桥飞步来救,张无忌向后坐倒,撞入他怀中。宋远桥回剑不及,左手撤了剑诀,挥掌拍出,掌力未吐,胸口已然一麻,为他双肘撞中了穴道。张松溪心下大骇,见四兄弟中只剩下本身一人,当非此人敌手,但同门义重,决不能单独逃命,挺起长剑,唰唰唰三剑,向张无忌刺来。
便在此时,一乘马已奔到不远之处,厥后又有两乘马如飞追来,相距约有二三十丈。第一乘垂垂奔近,张无忌低声道:“是宋青书宋大哥!”赵敏道:“快阻住他。”张无忌问道:“干甚么?”赵敏道:“别多问,弥勒庙中的话你忘了么?”
张无忌心中一凛,深觉此言有理,说道:“我们现在该当如何?”说着走到她身前,在她背心和腰间诸穴上推宫过血,解开了她受点的穴道。赵敏柔声安抚道:“你别气苦!你明教中有这很多妙手,我部下也不乏才干之士,定能擒获真凶。”
张无忌心念一动,拾起地下一粒冰块,弹了出去。嗤的一声,冰块破空而去,正中宋青书坐骑的前腿。那马一痛,跪倒在地。宋青书跃起离鞍,想拉坐骑站起,但那马一摔之下,左腿已断。宋青书见前面追骑渐近,忙向这边奔来。张无忌又是一粒坚冰弹去,撞中他右腿穴道,跟着伸脱手指,接连四下,点了武当四侠的哑穴,及时制止宋远桥呼喊。只听宋青书“啊”的一声叫,在雪地中滚倒。
赵敏躺在雪中,大声叫道:“押鲁不花将军,他们汉人蛮子自发得了得,本日教他们尝尝我们蒙古摔交神技的滋味。”
赵敏俄然叫道:“张无忌,大丈夫一时受点委曲,打甚么紧?天下没有不能水落石出之事。你务须找到殛毙莫七侠的真凶,为他报仇,才不枉了武当诸侠心疼你一场。”
赵敏道:“你点了四位师伯叔的穴道,他们能自行冲开么?”张无忌点头道:“这是圣火令上的奇门工夫,师伯叔们不能自行冲解,但过得十二个时候后,自会解开。”赵敏道:“嗯,我们将他们四位送回山洞,即便拜别。在真凶找到之前,你是不能再跟他们相见了。”张无忌道:“那山洞中有野兽、獐子出入来去,莫七叔的尸身就给野兽咬坏了。”赵敏叹道:“瞧你方寸大乱,甚么也想不起来。只须有一名上身能活动,手中有剑,甚么野兽能侵犯他们?”
这几句话如雷轰电震普通,直钻入张无忌的耳中,他现在切身经历,方知世事常常难以测度,深切体味到了身蒙不白之冤的苦处,心中只想:“莫非赵女人她……她……竟和我一样,也是给人冤枉了么?”
宋远桥、俞莲舟、殷梨亭三人身不能动,一齐怔怔的瞪着张无忌。
那日在灵蛇岛上,以张无忌武功之高,赶上波斯明教风云三使的圣火令招数,也抵敌不住,何况此时他已学全六枚圣火令上的工夫,比之风云三使高出何止数倍?圣火令上所载,本非极通俗的上乘工夫,当然诡异古怪,令人捉摸不定,如由庸手伶仃使出,亦非武当派内家正宗武功之敌。但张无忌以九阳神功为根底,以乾坤大挪移心法为头绪,加上对武当派武功了然于胸,一招一式,尽皆攻向四侠的空地之处。斗到二十余招时,他的圣火令工夫越来越奇特莫测。
张松溪怒叫:“张无忌,你若另有涓滴知己,快将我们四人杀了。我见不得你跟这妖女无耻勾搭的丑模样。”
张无忌听得四师伯误认本身为蒙前人,想因本身服饰华贵,又跟从着赵敏之故。目睹四下里并无能够隐伏遁藏之处,四侠若砸下大石,本身虽可腾跃闪避,赵敏却性命难保,只要依言上去,走得一步算一步了,因而抱着赵敏从那窄缝中渐渐爬上。他用心显得武功寒微,走几步便滑跌一下。这条窄缝本来极难攀附,他更加意造作,大声喘气,非常狼狈,摔了十七八交,才攀上高山。
赵敏走没多远,忽听得一阵短促的马蹄声沿通衢从北而来,一前二后,共是三乘。
张无忌见他身当危难,但是步法沉稳,剑招涓滴稳定,这三剑来得凌厉,每一剑仍严守武当家法,心下悄悄喝采:“若不是我学到了这一门古怪工夫,要抵挡四位师伯叔的联手打击,大非易事。”蓦地里脑袋乱摆,划着一个个圈子,张松溪不为所动,不去瞧他点头晃脑的装模作样,嗤的一声,长剑破空,直往他胸口刺来。张无忌一低头,将脑袋往剑尖上迎去,忽地卧倒,向前扑出,张松溪小腹和左腿上四周穴道遭点,跌倒在地。
张无忌只道:“不错,不错。”将武当四侠抱起,放在一块大岩石后以避风雪。四侠骂不断口。张无忌眼中含泪,并不置答。
宋远桥听得那八卦刀虚砍的劈风之声,顾虑爱儿安危,大是焦急。张无忌偶一转头,见到他眼中焦炙的神采顷刻间变作了求恳,便点了点头,表示:“你放心,我决不让宋大哥身受毁伤。”心想:“父母爱子之恩当真天高地厚。大师伯对我如此愤怒,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,但一见宋大哥遭遇危难,立时便向我讨情。倘如果大师伯本身遭难,他豪杰肝胆,决不屑有涓滴逞强求恳之意。”顷刻之间,又想到宋青书有人体贴珍惜,本身倒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,心中不由酸痛。
张无忌神智迷乱,便想拾起地下长剑,往颈中一抹。
张无忌决不肯对四位师伯叔动武,但形格势禁,处境难堪之极,一咬牙,蓦地里举起赵敏的身子向殷梨亭抛去,粗着嗓子胡胡大喊,纵身半空翻个空心筋斗,伸臂向张松溪抓到。殷梨亭顺手接住了赵敏,一呆之下,便点了她穴道,将她摔开。
只听掌钵龙头怒道:“姓宋的,你黑夜中悄悄逃脱,想干甚么?是不是想去通风报信,奉告你父亲?”他手挥一柄紫金八卦刀,在宋青书头顶晃来晃去,作势便要砍落。
宋远桥等面面相觑,想起在万安寺中,她确对武当派很有规矩,虽仍认定张无忌害死了莫声谷,但恐怕赵敏当真脱手打人,大丈夫可杀不成辱,给这小妖女打上几记耳光,那但是平生奇耻,便即沉默开口。
张松溪叫道:“使太极拳,这门鞑子拳招古怪得紧。”四人使剑无功,便即收起长剑,使开太极拳法,将流派守得周到非常。
赵敏叹了口气,说道:“押鲁不花将军,事已如此,你就对他们说了罢!”跟着凑嘴在张无忌耳边,低着声道:“使圣火令武功。”
陈友谅和掌钵龙头翻身上马,只道宋青书的坐骑久驰之下,力量不加,乃至马失前蹄,宋青书也是以堕马受伤,但想他武功不弱,即使受伤,也必轻微,两人纵身而近,兵刃脱手,指住他身子。
俞莲舟瞋目而视,喝道:“别碰我!”赵敏嘲笑道:“我偏要拉你,瞧你有甚么体例?”张无忌喝道:“赵女人,不得对我师伯无礼。”赵敏伸伸舌头,向俞莲舟装个鬼脸。
这么接连两次反对,前面两骑已然奔到,倒是丐帮的陈友谅和掌钵龙头。张无忌暗自奇特:“他三人同去长白山寻觅毒物配药,如何一逃二追,到了这里?”跟着想:“是了。想是宋大哥天良发明,不肯做此不孝不义之事,幸亏撞在我手里,恰好相救。”
两人面面相觑,都惊得呆了。过了好半晌,张松溪才道:“好无忌,本来……本来……是你,可不枉了我们如此待你。”他说话声音已然哽咽,满脸气愤,眼泪却已涔涔而下,说不出是气恼还是悲伤。本来他在光亮顶上,曾见到张无忌以九阳神功加乾坤大挪移伎俩对抗六大派英豪,圣火令武功源自乾坤大挪移,多少有点踪迹可寻。张松溪机灵过人,便装假死,引得张无忌体贴查办,立时拉下了他蒙在脸上的皮裘。
在这瞬息之间,张无忌已使开圣火令上的奇特武功,拳打宋远桥,脚踢俞莲舟,一个头锤向张松溪撞到,反手却已夺下了殷梨亭手中长剑。这几下兔起鹘落,既快且怪。武当四侠武功精强,原是武林中第一流妙手,但给他这接连七八下怪招一阵乱打,顿时手忙脚乱,均感难以自保。
到得天明,却不见有赵敏部下人寻来,四侠再到赵敏堕崖处察看,模糊听到说话之声,向下望去,见一个锦衣男人抱着赵敏,本来这妖女竟然未死。四侠要逼问莫声谷的死因,不肯便用石头掷死二人。这雪谷形若深井,四周峭壁,惟西北角上有条狭小的前程。张松溪喝道:“兀那元狗,快上来,若再延搁,大石块砸将下来了。”
张松溪哈哈惨笑,说道:“很好,很好!你快将我们一起杀了。大哥、二哥、六弟,你们都瞧清楚了,这狗鞑子不是旁人,竟是我们钟爱的无忌孩儿。”
张无忌咀嚼着她这几句话,只觉她说的似是师伯叔狐疑本身,却也是说本身狐疑于她;目送着她徐行而行,脚步盘跚,显是伤后行动艰巨,心中又顾恤,又觉过意不去。
赵敏微微一笑,向张无忌道:“你去牵我们的坐骑来,驮四位去山洞。”张无忌踌躇道:“还是我来抱罢。”赵敏心念一动,已知贰情意,嘲笑道:“你武功再高,能同时抱得了四小我么?你怕本身一走开,我便侵犯你四位师伯叔。你始终不信赖我。好,我去牵坐骑,你在这里守着罢。”张无忌给她说中了苦衷,脸上一红,但确是不敢将四位师伯叔的性命,交托在这个脾气难以捉摸的少女手中,便道:“光驾你去牵牲口,我在这里守着四位师伯叔。你伤势如何,走路不碍吗?”赵敏嘲笑道:“你再殷勤美意,别人仍不会信你。你的赤忱热肠,人家只当你是狼心狗肺。”说着回身便去牵马。
张无忌俄然坐倒在地,双拳猛捶本身胸膛。武当四侠平生不知遭遇过多少劲敌,见地过多少怪招,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心法,已算得是武学中奇峰崛起的工夫了,但这鞑子坐在地下自捶胸膛,不但见所未见,连听也没闻声过。四侠本已收起长剑,此时一怔之下,宋远桥、俞莲舟、张松溪三柄长剑又刺向张无忌身前。殷梨亭的长剑已给张无忌夺去掷开,但他身边尚携着莫声谷的佩剑,跟着也拔出来刺去。
张无忌俄然横腿疾扫,卷起地下大片积雪,猛向四侠洒去。这一招圣火令怪招,乃山中白叟霍山所创,用以杀人越货。他未曾创教立派之时,常在波斯戈壁中打劫行商,见有商队远远行来,便坐地捶胸,呼天抢地的哭号,众行商自必畴昔探听。他俄然间踢起散沙,迷住众商眼目,当即长刀疾砍,瞬息间使数十行商血染黄沙,尸横大漠,实是一招极恶毒的伎俩。张无忌以此招踢飞积雪,服从与踢沙不异。
赵敏听到蹄声,当即奔回,说道:“有人来了!”张无忌向她招了招手。赵敏奔到大石以后,伏在他身边,见俞莲舟的身子有一半露在石外,便将他拉到石后。
张无忌所点这四周穴道只能制住下肢,正要往他背心“中枢”穴补上一指,猛听得张松溪大声惨呼,双眼翻白,上身一阵痉挛,直挺挺的死了畴昔。张无忌这一下只吓得魂不附体,心想刚才所点穴道并非重手,别说不会致命,连重伤也不致于,莫非四师伯身有隐疾,蓦地间遇此打击,因此发作么?他背上顷刻间出了一阵盗汗,忙伸手去探张松溪的鼻息。俄然之间,张松溪左手探出,已拉下了他脸上蒙着的衣衿。
他一出雪谷,本想当即抱了赵敏夺路而逃,凭着本身轻功,手中虽抱了一人,四侠多数仍追逐不上。但张松溪极是机警,瞧出他上山时的狼狈神态很有些造作,早告诉了三个师兄弟,四人漫衍四角,待他一步踏上,四柄长剑的剑尖已离他身子不及半尺。
俞莲舟拭泪道:“赵敏这妖女武功固然不弱,但凭她一人,决计害不了七弟。六弟且莫哀痛,我们须当寻到统统凶手,一一杀了给七弟报仇。”张松溪道:“我们且隐伏在山洞之侧,到得天明,妖女的部下必会寻来。”这“守株待兔”之计固然平常,目前却也别无他策,四侠强止悲声,各在山洞两侧寻觅岩石,藏身等待。
赵敏道:“四位是武林高人,却如此不明事理。莫七侠倘若真是张无忌所害,他现在挥剑将你们杀了灭口,有何难处?他忍心杀得莫七侠,莫非便不忍心侵犯你们四位?你们若再口出恶言,我赵敏每人给你们一个耳光。我是奸滑暴虐的妖女,说得出便做获得。当日在万安寺中,我瞧在张公子份上,对各位没半分摧辱。少林、昆仑、峨嵋、华山、崆峒五派妙手,大家给我截去了手指。但我对武当诸侠可有半分礼数不周之处么?”
宋远桥恨恨的道:“贼鞑子,你用毛皮蒙住了脸,便逃得了性命么?武当派莫七侠是谁动手害死的,快快说来!如有半句虚言,我将你这万恶狗鞑子千刀万剐,开肚破膛!”他本来澹泊冲和,但目睹七师弟死得如此惨法,忍不开口出恶声,那是数十年来极其罕见之事。
张无忌神采乌青,实在没了主张。赵敏道:“我们抢先去救韩林儿,再归去找你寄父,一起上清查殛毙你莫七叔的真凶,清查殛毙你表妹的凶手。”张无忌一呆,道:“甚……甚么?”赵敏冷冷的道:“莫七侠是你杀的么?干么你四位师伯叔认定是你?殷离是我杀的么?干么你认定是我?莫非只可你去冤枉旁人,却不容旁人冤枉你?”
张无忌指上又扣一粒冰块,正要向陈友谅弹去,赵敏碰他臂膀,摇了摇手。张无忌转过甚来,赵敏伸开左掌,放在本身耳边,再指指宋青书,意义说且听他们说些甚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