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友谅心中一动,接过那封信来,只见封皮无缺无缺,扯开封皮,抽出信笺,一瞥之下,神采顿时大变。本来一封向韩山童招降的信,已变成丐帮向明教投诚的降书,笔墨中卑躬屈膝,极尽谦抑,自骂入元以来所作所为实属万恶不赦,自今而后,决定痛改前非,务恳明教宽洪大量,既往不咎,请收录作为部属,俾为摈除元虏的马前先行。
法律长老沉吟道:“陈友谅出身少林派,他师父是少林寺的高僧,法名圆真,早就圆寂了。他……他另有甚么师父?”张无忌道:“圆真就是混元轰隆手成昆!”因而将成昆化名圆真、混入少林寺拜神僧空见为师等情由简朴说了,跟着又说圆真如何偷袭光亮顶,终究为殷野王所击毙,厥后尸身却又俄然不见。
张无忌先前只一招便将史火龙擒住,感觉他武功实在平淡之极,再想起那日韩林儿一口浓痰吐去,史火龙竟没能避开,心下早已起疑,又见他事事听陈友谅指导,本身没半点主张,凭他武功、识见,决不能为丐帮之主,这时听黄衫女子说他是“冒充帮主的大骗子”,前后一加印证,已高傲白了六七成,一点头,已欺到史火龙身前。
黄衫女子叹了口气,说道:“史帮主是丧生在混元轰隆手成昆的部下。”
掌钵龙头一向在旁静听,一言不发,这时俄然抓起一柄弯刀,架在那冒充史火龙的秃子颈中,喝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为甚么胆敢冒充史帮主?快快说来,如有半字虚言,哼,哼!”说着弯刀一斜,将一张椅子劈为两半,随即又架在那秃子颈中。
丐帮神功“降龙十八掌”,在北宋年间本为廿八掌,当时帮主萧峰武功盖世,却因契丹人成分遭驱除出帮,他去繁就简,将廿八掌减了十掌,成为降龙十八掌,由义弟灵鹫宫虚竹子代传,由此世代传承。到南宋末年,虽继位帮主耶律齐得岳父郭靖传授而学全,但而后丐帮历任帮主,因根柢较欠,最多也只学到十四掌为止。史火龙所学到的共十二掌,他在二十余年之前,因苦练这门掌法时内力不济,得了上半身瘫痪之症,双臂不能转动,自此带同老婆,到各处深山寻觅灵药治病,将丐帮帮务交与传功、法律二长老,掌棒、掌钵二龙头共同措置。
掌棒龙头一怔,提起那件内衫,劈脸向张无忌打来,骂道:“好啊,本来是你们这批魔崽子戏弄老夫。”张无忌衣袖轻拂,那内衫为一股劲风带得冉冉上升,挂在庭中一株银杏树桠枝之上,临风飘荡,衫上那只吸血大蝙蝠更显得栩栩如生。张无忌笑道:“掌棒龙头,敝教韦蝠王部下包涵,你莫非不知么?他当日若要取你性命,你便如何?”掌棒龙头一想,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。
那丑女童俄然放声大哭,扑将上来,抓住史火龙乱撕乱打,叫道:“你害死我爹爹,害死我爹爹,你这恶贼!”史火龙给张无忌拿住后心穴道,转动不得,他身裁高大,那女童的小拳头只打到他肚子。张无忌手臂一拗,将他脑袋揿了下来。女童抓住他头发一扯,史火龙满头头发俄然尽皆跌落,暴露油光晶亮的一个秃顶。本来他竟是个秃顶,头上戴的是假发。乱抓之下,女童俄然又抓下了他一块鼻子,却无鲜血流出。
传功长老、法律长老、掌钵龙头、掌棒龙甲等前后接过信来,一看之下,无不惊怒,却又不由暗叫:“忸捏!”果如黄衫女子所言,这封卑辞奴言、没半分骨气的降书一落入明教之手,丐帮丑名扬于天下,统统丐帮弟子再难在人前直立。如此说来,黄衫女子截下这封手札,实是帮了丐帮一个大忙。但是偷换手札,却又是何人?
掌钵龙头道:“多数成昆在光亮顶上并没死,他装了假死,混乱中悄悄溜走了。”张无忌道:“恰是。若不是他又去和史帮主脱手,害死了这位大妙手,谁也不知成昆尚在人间。”掌钵龙头又问刘敖:“你碰到陈长老和他师父,却又如何?”
传功长老脸现悲忿之色,将肮脏的衣袖为史红石擦去泪水,说道:“小世妹,帮主之仇,即我帮高低数万弟子之仇,我们终当擒住那混元轰隆手成昆,碎尸万段,以报帮主大恨。不知你妈妈眼下在那边?”
黄衫女子道:“好,那么你将真的打狗棒取将出来,比对比对。”史火龙道:“打狗棒是丐帮珍宝,怎能等闲示人?我也没随身照顾,如有失落,岂不糟糕?”群丐一听,都觉这句话不成体统,身为丐帮帮主,怎会怕打狗棒失落?
传功长老惊道:“女人,你说史帮主已经弃世了?他……他白叟家是如何死的?”
黄衫女子悄悄叹了口气,说道:“史夫人中了成昆一指‘幻阴指’,伤势不轻,长途跋涉来到寒舍,已奄奄一息,此后是否能够痊可,那也……那也难说。”
掌棒龙头早已满脸胀得通红,颈中青筋根根凸起,听得此言,当即双手拉住外袍两边衣衿一扯,噗噗数声轻响畴昔,扣子尽数崩断。他向后一甩,已将外袍丢下,喝道:“那便怎地?”只听得他身后群丐齐声“咦”的惊呼,仿佛瞧到了甚么奇特物事。掌棒龙头道:“甚么?”转过身来,只见六七人指着他的背脊。掌棒龙头更是烦躁,双手一阵乱扯,撕破内衫前襟,将贴肉的衣衫除下,暴露一身虬缠纠结的肌肉,挥过内衫一瞧,只见衫上用靛青绘着一只青色大蝙蝠,双翼大张,狰狞可怖,口边点着几滴红色血点。
黄衫女子道:“史夫人言道:史帮主和一名老者连对一十二掌,那老者呕血而走。史帮主也为那老者掌力所伤。史帮主自知伤重不治,猜想那老者三日以后,必然元气规复,重来挑衅,当即向夫人叮嘱后事,说出仇敌姓名,乃混元轰隆手成昆。史帮主双臂瘫痪之症,当时已愈了九成,他曾得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二掌真传,武功已是江湖上一流妙手,但竭尽尽力,十二掌使完,仍难逃仇敌毒手。”女童史红石听到这里,放声大哭。
张无忌提起他身子重重一顿,只摔得他七荤八素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张无忌微微一笑,自行退开,心想此人冒充史火龙,本相既已明白,自有群丐跟他计帐。
黄衫女子向张无忌道:“张教主,我求你一件事。”张无忌道:“女人请说。”黄衫女子道:“请你将这姓陈的家伙撵了开去,将那冒充史帮主的大骗子揪将出来。”
史火龙一招“冲天炮”打出,砰的一拳,打在张无忌胸口。张无忌哈哈大笑,说道:“降龙十八掌神功,是这般饭桶吗?”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衿,将他提起。陈友谅自知非张无忌敌手,不等他脱手,已自行退入人丛。
张无忌抱拳道:“多谢大姊援手互助,张无忌有礼。”黄衫女子还了一礼,道:“不必客气。”又向丐帮世人道:“你们觉得擒住了韩林儿,便能逼迫韩山童投降么?掌棒龙头大哥,那日你在道上接连受阻,觉得改行小道,便能避过么?嘿嘿,就算避过了,这信送到韩山童手中,于你丐帮也没好处。”
法律长老忙伸手格开,说道:“冯兄弟不成莽撞。你一掌打死了他,甚么事都查不出来了。”回身向那黄衫女子抱拳施礼,恭恭敬敬的道:“若非女人拆穿此人奸谋,我们至今兀自蒙在鼓里。女人芳名能够见教否,敝帮高低,同感大德。”
那女童高举竹棒,大声道:“大师来看。这打狗棒是本帮……本帮一代代传下来的棒儿,如何会假?”群丐听她口称“本帮”,暗自诧异,走近细看,见这棒晶润如玉,坚固胜铁,确是本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无疑。大家面面相觑,不明其理。
传功长老、法律长老等齐声叫道:“青翼蝠王韦一笑!”
群丐早认出这是本帮帮主信物打狗棒,却不明何故会落入旁人手中,大家的目光都瞧着史火龙,但见他神采惨白,不知所措。传功长老问道:“帮主,这女孩拿着的打狗棒,是假的么?”史火龙道:“我……我看多数是假的。”
那秃子吓得魂不附体,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小人名叫癞头鼋刘敖,本是山西解县乱石冈盗窟中的一名头子,那天下山做没本钱买卖,撞到了陈友谅陈长老,另有陈长老的师父……”张无忌插口问道:“陈长老的师父是谁?”那秃子刘敖道:“他师父是个老衲人,身子很瘦,武功可高得很了,叫甚么法名,小人却不晓得。”
那少女小虹道:“女人叫我请教降龙十八掌,你会这路掌法么?使降龙十八掌是用剑的么?”陈友谅喝道:“史帮主多么成分,怎能跟你小丫头脱手过招?降龙十八掌的神功,岂是你小丫甲等闲见得的?”说着又踏上一步。
黑衣少女小翠笑道:“你们想问:这封信是谁换的,是不是?”丐帮不答,但大家脸上均暴露急欲晓得的神采。小翠道:“掌棒龙头,你除下外袍,便知端的。”
但二长老、二龙头不相统属,各管各的,帮中污衣、净衣两派又积不相能,乃至偌大一个丐帮渐趋式微。待这假帮主比来俄然现身,年青的丐帮弟子从未见过帮主,而传功长老等人和史火龙一别二十余年,见这假帮主边幅甚似,又有谁想获得竟会是冒充的?
那黄衫女子说道:“韩山童叛逆淮泗,摈除鞑子,门路传言,都说他仁厚好义,不扰百姓。既是这么一名豪杰人物,岂能为了儿子而叛变明教,投降丐帮?你们就算将这信送到韩大爷手中,那也只自讨败兴罢了。我见这位龙头大哥胡涂得好笑,又因丐帮中有件大事,须他亲身在场,才截下他的信来。”
掌棒龙头骂道:“直娘贼!你是甚么东西,要老子向你叩首、叫你帮主。”提起葵扇大的巴掌,又要往他脸上掴去。
张无忌“咦”了一声,心想本身在光亮顶上亲目睹到成昆尸横当场,如何会去杀死史火龙?那么定是他在上光亮顶之前干的事了,问道:“叨教女人,史帮主丧生已有多久了?”黄衫女子道:“客岁十月初六,距今两月不足。”张无忌道:“这就奇了。不知女人何故得知是成昆那老贼下的毒手?”
法律长老恨恨的道:“这成昆不知跟老帮主有何仇怨,竟尔下此毒手?”黄衫女子道:“据史夫人转述史帮主遗言,他和这成昆素不了解,仇怨两字,更无从提及。是以他白叟家直光临终,仍不明启事。据史夫人猜测,多数是丐帮中人甚么处所获咎了成昆,因此找到史帮主头上。”法律长老沉吟道:“这成昆为了遁藏谢逊,数十年前便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,不知所终,丐帮弟子怎能和他结仇?看来此中必有严峻曲解。”
黄衫女子道:“不错,她姓史名红石,是史火龙史帮主的独生女儿。史帮主临危之时,要他夫人抱了这孩子,照顾打狗棒前来找我,为他报仇雪耻。”
黄衫女子嘲笑道:“不错,这信我是瞧过啦,可不是我改的。我看了此信才知掌棒龙头早已着了人家手脚,上了大当。我念着跟丐帮上一代的渊源,雅不肯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帮,到本日如此出丑露乖,这才截了下来。你们想想,此信由丐帮掌棒龙头亲手送到明教手中,丐帮此后另有颜面安身于江湖之上么?”
群丐瞧着这个女童,没一人认得。传功长老忽地心念一动,踏上一步,道:“她……她……她的边幅有点像史帮主夫人哪……莫非……莫非……”
世人诧异已极,凝目细看,本来他鼻子低塌,那高鼻子也是假装的。群丐一阵大哗,齐问:“你是谁?怎地来冒充史帮主?”
掌棒龙头性如烈火,上前摆布开弓,啪啪啪啪打了他七八个重重耳光。那假帮主双颊红肿,大呼:“不干我事,不干我事。是陈……陈长老叫我干的。”法律长老心头一凛,喝道:“陈友谅呢?”却已不见陈友谅人影,猜想他一见事情败露,早逃之夭夭。法律长老道:“快追他返来!”数名七袋弟子回声而出,追出门去。
韦一笑畴前少到中原,申明不响,但近年来在江湖上神出鬼没、大显技艺,威名之盛,已颇不下于白眉鹰王。张无忌心下暗喜:“若非韦蝠王这等来无影、去无踪的轻功,原难戏弄得这掌棒龙头全无知觉。”
黄衫女子道:“素闻丐帮帮主以降龙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大神功驰名天下。小虹,你先向史帮主请教请教降龙十八掌的工夫。小玲,你待小虹姊姊胜了以后,再向史帮主请教请教打狗棒法的工夫。”两名手持长箫的少女回声跃出,分站摆布。
史红石指着黄衫女子,说道:“我妈妈在杨姊姊家里养伤。”世人直至此时,方知那黄衫美女姓杨,至于她是多么人物,仍猜不到半点端倪。
陈友谅怒道:“女人不肯见教姓名,已没将丐帮放在眼中,更令两名小婢向我们帮主应战,江湖上焉有这个事理?史帮主,待弟子先摒挡了这两个丫环,再来领教这位女人的高招。我们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,如此轻视丐帮。”史火龙道:“他奶奶的,很好,就请陈长老了局。”陈友谅唰的一声拔出长剑,徐行走到中庭。
黄衫女子淡淡一笑,道:“小女子幽居深山,自来不与外人往还,姓名也没甚么用处。至于这一名小mm,你们当中莫非没人认得她吗?”
陈友谅心知此事越闹越臭,只要拦下不睬,是为上策,问那黄衫女子道:“叨教女人高姓,不知跟我们有何渊源?”
黄衫女子嘲笑道:“我跟你们有甚么渊源?我只跟这根打狗棒有些渊源。”说着向丑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