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听安提督读信读了一半,不由满背盗汗,心想本日大祸临头,再见他竟尔不敢再读手札的后半,却呈给了福康安亲阅,可想而知,前面是更加大逆不道的言语。贰心想:“本日要辩明这不白之冤,唯有查明这小尼姑的来源。”侧头细看圆性,蓦地一惊:“这尼姑好生面善,畴前见过的。”蓦地想起,叫道:“你……你是银姑,银姑的女儿!”圆性嘲笑道:“你终究认出来了。”

适逢福康安正要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,分遣人手前去各地,聘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京与会。圆性查知福康安此举的企图,一来是采集江湖豪杰,以功名财帛相皋牢,用以对于红花会群雄;二来是教唆诽谤,使各派武师相互争斗,不致共同抵挡满清。她细细筹划,要在掌门人大会当中先揭穿汤沛的本相,再杀他为母报仇,如能在会中大闹一场,使福康安奸计不逞,那不但帮了红花会诸伯叔一个大忙,不枉他们常日的辛苦教诲,抑且造福天下武林,消弭一场无穷大祸。

圆性向安提督道:“提督大人,这奸人汤沛,有跟红花会匪首来往的手札。你能设法查对笔迹真假么?”安提督道:“能够!”转头向身边的武官叮咛了几句。那武官走向一旁方桌,翻开卷宗,取出几封信来,乃是汤沛写给安提督的手札,信中承诺来京赴会,并作会中比武公证。

凤天南是她亲生之父,但是曾逼得她母亲颠沛流浪,受尽了痛苦,最后不得善终。

汤沛脸如土色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忍不住想畴昔瞧瞧,只听唰唰两声,王剑英和周铁鹪抽刀拦住。安提督展开信笺,朗声读道:

圆性乘机又道:“王大人,周大人,刚才贼人的奸计是不是如许?”王剑英和周铁鹪均想:“这小尼姑是获咎不得的。何况我们越说得凶恶,庇护大帅之功越高,转头封赏越大。”因而一个说:“那墨客确是曾扑到大帅身前来,幸亏未能胜利。”另一个说:“暗中当中,的确有人过来,工夫短长得很,我们只好拚了命抵挡……却没想到竟是汤沛,当真凶恶得紧。”

凤天南惊道:“我女儿?她……她是我女儿?”群豪听了两人之言,无不诧异。汤沛嘲笑道:“你还在这里假痴假呆,假装不知。你瞧瞧这小尼姑,跟当年的银姑有甚么别离?”

这一年圆性禀明师父,回中土为母报仇,鸳鸯刀骆冰便托她带来白马,碰到胡斐时赠送于他。只赵半山将胡斐夸得太好,圆性少年脾气,心下不平,这才有途中和胡斐数度较量之事。不料两人见面后惺惺相惜,心中情苗暗茁。圆性待得惊觉,已柔肠百转,难以自遣了。她自行制约,不敢多和胡斐见面,只暗中跟从。厥后见他结识了程灵素,她既自伤,亦复欣喜,本身是方外之人,毕生必定以青灯古佛为伴,她自幼蒙师父教养长大,十六岁上曾立下重誓,要作师父的衣钵传人,师恩深重,决计不敢有背。程灵素聪明聪明,犹胜于己,对胡斐更一往情深,胡斐得觉得侣,原亦大佳。是以上留赠玉凤,微通动静,但公开里却已不知偷弹了多少珠泪,自伤出身,伤痛不由……她此番东来报仇,大仇敌是甘霖惠七省汤沛,心想若暗中行刺下毒,原亦不难,但此人平生假仁假义,沽名钓誉,须得在天下豪杰之前揭露他的假面具,那比将他一剑穿心更加痛快。

圆性待人声稍静,冷冷的道:“我一向想杀了你这禽兽,为我母亲报仇,但是你武功太强,我斗你不过,只要日夜在你屋顶窗下窥测。嘿嘿,天假其便,给我听到你跟红花会赵半山、常氏兄弟、石双英这些匪首诡计私议。刚才掠取玉龙杯的阿谁少年墨客,便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的书僮心砚,是也不是?”世人一听,又一阵嘈乱。

福康安接过来看下去,只见信中续道:“……探得彼伧出身隐事甚伙,如能相见,一一面陈。举首西眺,想望风采。何日重囚彼酋于六和塔顶,再掳彼伧于紫禁城中,不亦快哉!”

圆性却蒙峨嵋派中一名辈分甚高的尼姑救去,带到天山,自幼便给她削发,授以技艺。那位尼姑的住处和天池怪侠袁士霄及红花会群雄相去不远,常日参议武学,时相过从。圆性资质极佳,她师父的武功原已极其高深繁复,但她贪多不厌,每次见到袁士霄,总缠着他要传授几招,而从陈家洛、霍青桐直诚意砚,红花会群雄无人不是多多极少的传过她一些工夫。天池怪侠袁士霄老来孤单,对她传授尤多。袁士霄于天下武学,几近说得上无所不知,何况再加上十几位明师,是以圆性艺兼各派之所长,她人又聪明机灵,以智巧补功力不敷,若不是年纪太轻,内功修为尚浅,直已可跻一流妙手之境。

福康安虽向来平静,这时也已气得神采焦黄,双手颤抖,顺手接过安提督递上来汤沛的另一封手札,一看之下,两封信上的笔迹并不非常类似,但大怒之际,已偶然绪去细加查对。汤沛见本身小帽当中竟会藏着一封手札,错愕以后微一凝神,便即恍然,知是圆性暗中做下的手脚;自是她处心积虑,买了顶一模一样的小帽,捏造手札,缝在帽中,然后在本身睡觉或沐浴之际换了一顶。

汤沛张口结舌,颤声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想是暗中有人挽救。”

“下走汤沛,谨拜上陈总舵主麾下:所嘱之事,自当经心极力,死而后已,盖非此不敷以报知遇之大恩也。唯彼伧既大肆集众,会天下诸门派掌门人于一堂,自必防备森严。下走若不幸有负所托,便当血溅京华,以此书此帽拜见明公耳。下走在京,探得……”他读到这里,神采微变,便不再读下去,将手札呈给了福康安。

汤沛瞪视圆性,怒道:“我和你素不了解,何故这等妄赖于我?你究是何人?”

汤沛狡狯多智,瞧出她心胸犹疑,又见她目光不住溜向凤天南,两下里一拼集,登即料定这事满是凤天南暗中布下的战略,叫道:“凤天南,本来是你从中拆台!你要我暗中助你,令你五虎门在掌门人大会中赛过群雄,这时却又叫你女儿来谗谄于我。”

汤沛大呼:“你胡说八道,那有此事?”

汤沛道:“我怎认得他?倘若我跟红花会勾搭,何故又脱手擒住他?”

圆性又朗声道:“福大帅,我偷听到这汤沛和红花会强盗计议定当,假装将那强盗心砚擒获,放在你身边,再由另一批强盗打灭烛火,那心砚便乘乱就近向你行刺。这批强盗料想当中,众卫士见那墨客已给点了穴道,转动不得,自不会防他行刺。天幸运大帅洪福齐天,逢凶化吉。众卫士又忠心耿耿,防卫周到,烛火灭熄以后,明知伤害,仍当即不顾本身,一齐挡在大帅身前庇护,贼人的奸计才不得逞。”

福康安素知汤沛的名誉,说道:“好,你便和她对证。”

福康安十年前曾为红花会群雄所擒,大受摧辱,心中恨极了红花会人物,这一次调集各派掌门人集会,大旨之一便是为了对于红花会,这时听了圆性一番言语,心想这姓汤的爱交江湖豪客,红花会的匪首个个是武林中的短长角色,如跟他私通款曲,交友来往,那是半点不奇,若无来往,反倒希罕了。

福康安也即想起:“此人恰是心砚。他好大的胆量,竟不怕我认他出来!”

福康安回想刚才的景象,对圆性之言不由得信了个实足十,暗叫:“好险!”向王剑英和周铁鹪道:“你们很好,待会重重有赏。”

群豪对汤沛本来都甚是恭敬,当他是位扶危解困、急人之难的大侠,虽听他和红花会勾搭,但红花会群雄申明极好,武林中众所敬慕,汤沛即便入了红花会,也涓滴无损于其“大侠”两字令誉,这时却听得他亲口直认逼奸难女,害人他杀,不由得大哗。很多直性子的顿时便大声斥责,有的骂他“伪君子”,有的骂他“衣冠禽兽”,有的说他自居“大侠”,欺世盗名,不识耻辱。

汤沛大呼:“福大帅,这尼姑是小人的仇家。她设下骗局,谗谄于我。大帅,你千万信她不得。”圆性道:“不错,我是你的仇家。我母亲当年走投无路,来到你家投奔。你此人面兽心的汤大侠,见我母亲仙颜,竟使暴力侵犯于她,害得我母亲吊颈他杀。这事但是有的?”

汤沛心知若在天下豪杰之前承认了这件丑行,天然今后申明扫地,再也无颜见人,但衡量轻重,宁肯直认此事,好令福康安信赖这小尼姑是挟仇诬告,便点头道:“不错,确有此事。”

本来当年银姑带了女儿从广东佛山逃到江西南昌,投身汤沛府中为佣。汤沛表面道貌岸然,一副善长仁人的模样,实则去处甚是不端,见银姑仙颜,便对她刁悍。银姑有力抵挡,羞愤之下,吊颈他杀。

汤沛暗忖本身交友虽广,但行事向来谨细,并不识得红花会人物,这尼姑就算假造手札,笔迹一对便知真伪,当下只微微嘲笑。

他自从蓦地里见到那念念不忘的姣美女人竟是个尼姑,便即神魂不定,始终没法静下来思考,脑海中诸般动机此去彼来,犹似乱潮怒涌,连背上的伤痛也健忘了。

凤天南双眼瞪着圆性,怔怔的说不出话来,但见她虽作尼姑装束,但瓜子面庞,秀眉美目,宛然便是昔日的渔家女银姑。

胡斐在一旁听着,心下存着老迈疑团,他明知圆性和红花会众豪杰渊源甚深,这砸碎玉杯之事,又明显是程灵素所做的手脚,却不知她何故要这般诬告汤沛?他转了几个动机,蓦地想起,圆性曾说她母亲遭凤天南逼迫分开广东以后,曾得汤沛收留,厥后又死在汤沛府上。莫非她母亲之死,竟和汤沛有关?

胡斐心想:“她言辞锋利,汤沛委实百口难辩。那少年墨客的穴道,明显是我解的。但我只解了一半,另一半不知是何人所解,但想来决不会是汤沛。”

福康安愈读愈怒,几欲气破胸膛。

汤沛说道:“你说我交友红花会匪首,是谁见来?有何凭据?”

十年前乾隆天子在杭州微服出游,曾为红花会群雄设想擒获,囚于六和塔顶,厥后福康安又在北京禁城中为红花会所俘。这两件事乾隆和福康安都引为毕生奇耻大辱,凡是当年与闻此事的官员侍卫,都已给乾隆逐年来藉故斥逐诛戮。此两事又因关涉到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的出身隐事,是以红花会亦秘而不宣,江湖上知者极少。事隔十年,福康安创痛渐淡,岂知汤沛竟在信中又揭开了这个大疮疤。福康安又想:信内“探得彼伧出身隐事甚伙”如此,又不知包含着多少丑闻阴私?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,单是这一件事,胆敢提到一句的人便足以灭门杀身。

在南昌汤沛故乡,他门人子侄当然很多,便养在家中的闲汉门客也稀有十人之多,要混进他府中极其不易,但到了北京,汤沛住的不过是一家上等客店,圆性改作男装,收支客店,谁也不在乎下。她偷听了汤沛几次说话,知他热中功名,亟盼乘机凑趣上福康安,就此平步青云,暗中又与凤天南勾搭,因而设下战略,捏造手札,偷换小帽。再加上程灵素碎玉龙杯、胡斐救心砚等几件事一拼集,汤沛便有苏张之舌也已辩白不来。汤沛现在病急乱投医,便如即将灭顶之人,就碰到一根稻草,也必紧抓不放,叫道:“凤天南,你说,她是不是你的女儿?”凤天南缓缓点了点头。

世人听得福康安最亲信的两个卫士首级这般说,他二人又都对这少年尼姑这般恭谨,口口声声的以“您”相称,那边另有思疑?

圆性道:“不错,我和你素不了解,何必平白无端的冤枉你?只是我跟红花会有深仇大恨。你既加盟入了红花会,混进掌门人大会中来拆台,我便非戳穿你的诡计狡计不成。你交友广漠,了解遍天下,交结旁的朋友,也不关我事,你交结红花会强盗,我却容你不得。”

圆性冷冷的道:“甘霖惠七省汤沛汤大侠,你帽子当中,藏的是甚么?”

福康安喝道:“拿下了!”王剑英、周铁鹪和海兰弼一齐伸手,便要擒拿汤沛。汤沛使招“大圈手”,内劲吞吐,逼开了三人,叫道:“且慢!”向福康安道:“福大帅,小人要跟她对证几句,只消她能拿得出真凭实据,小人甘领大帅罪恶,死而无怨。不然这等血口喷人,小人实是不平。”

汤沛悄悄叫苦,只是不认,福康安不住嘲笑,暗自光荣。圆性转头向着凤天南上高低下的打量。

圆性嘿嘿嘲笑,说道:“你手脚做得如此洁净利落,如果我事前没听到你们暗中密议,也决计想不到这诡计。我问你,你汤大侠的点穴伎俩另具一功,你动手点了人家穴道以后,本来旁人再也没法解得开。但是刚才你点了那红花会强盗的穴道,何故大厅上灯火齐熄?那强盗身上的穴道又何故俄然解了,得以逃去?”

圆性厉声道:“暗中挽救之人,除了汤沛汤大侠,天下再无第二个。当时除你以外,另有谁站在那人的身边?”

满洲民风,遇有盛宴,例有大块白煮猪肉,大家以自备解手刀片割而食,是以安提督身边亦携有解手刀。他听圆性这般说,便取出刀子,割开汤沛小帽的线缝,只见帽内所衬棉絮当中,公然藏有一信。安提督“哦”的一声,抽了出来。

汤沛一愕,说道:“有甚么了?帽子便是帽子。”他取下帽子,里里外外一看,绝无异状,为示明净,便交给了海兰弼。海兰弼看了看,交给安提督。安提督也细心看了看,道:“没甚么啊。”圆性道:“请提督大人割开来瞧瞧。”

她从胡斐手中救过他三次,本已下定决计,要想取别性命,为薄命的亡母报仇,但想到他是本身亲生之父,毕竟下不了手。她既诬告了汤沛,原可再将凤天南扳陷在内,但向他瞧了两眼,终是不忍,一时拿不定主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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