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性又道:“我在客店养了几天伤,见到福康安部下的军人接连两批颠末,第二批中有那鹰爪雁行门的周铁鹪在内,便上前号召,约他说话。”胡斐惊道:“你身上有伤,不怕他记仇么?”

胡斐心想:“天气已晚,不如便在这里陪着爹娘睡一夜。”从包裹里取出些干粮吃了,抱膝坐于墓旁,深思很久,秋风吹来,微感凉意。坟场上黄叶随风乱舞,一张张扑在他脸上身上,直到月上东山,这才卧倒。

胡斐咬牙道:“这女人公然将我卖了。我们往西闯。”听着这唿哨之声,暗自心惊,来攻之敌实在很多,倘若圆性并未受伤,两人要突围逃脱原是不难,现在却殊无掌控。圆性道:“你尽管往西闯,不消顾我。我自有脱身之策。”

胡斐拔刀在手,奔出数丈,便见五小我影并肩拦上,心想:“本日要脱出重围,须得刀刀杀手,可不能有半分容情。”大踏步直闯畴昔,虽以寡敌众,仍并不先行脱手,守着后发制人的要诀,左肩前引,左掌斜伸,右手提刀,垂在腿旁。

胡斐见她情辞竭诚,确非子虚,别人虽粗暴,心肠却软,便道:“好,我便跟你说一说苗大侠父女的近状。”将苗人凤如何双目中毒、如何力败劲敌等情简朴说了,只是本身如何从旁援手,却悄悄一言带过。南兰絮絮扣问苗人凤和苗若兰父女的起居饮食,对苗若兰边幅如何、喜好甚么等等,问得更是细心。但胡斐在苗家仓促而来,仓促而去,对这个小女人的情状,实在说不上甚么。

南兰道:“说来你定然不信。这几年来,我日日夜夜,想着的便是这两小我。我自知已不久人间,只盼能再见他们一面,但是我那边又有脸孔再去见他父女?本日我到这里来,因为苗大哥当年和我结婚不久,便带着我到这里,来祭奠令尊令堂,苗大哥说他平生当中,便只佩服胡大侠佳耦两人。当年在这墓前,他跟我说了很多话……”

胡斐大喜,道:“恭喜你手刃大仇。”随即又问:“伤在那边,快坐下歇一歇。”

圆性说了这几句话,心神荡漾,倚着墓碑,又大咳起来。

胡斐和南兰一听,同时神采微变,那恰是田归农的叫声。

新月之下,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人影牵着马渐渐走近,待那人走到墓前十余丈时,胡斐看得明白,那人缁衣圆帽,恰是圆性。

圆性大吃一惊,退开两步,双掌交叉,一前一后,护在胸前,待得看清楚竟是胡斐,不由得满脸通红。过了一会,圆性道:“你……你这轻浮小子,怎地……怎地躲在这里,鬼鬼祟祟的偷听人家说话?”

一阵秋风吹来,寒意侵袭,圆性悄悄打了个颤。胡斐脱下身上长袍,披在她的身上,低声道:“你睡一忽儿吧。”圆性道:“不,我不睡。我是赶来跟你说一句话,这……这便要去。”胡斐惊道:“你到那边去?”

圆性道:“他外号叫作‘甘霖惠七省’,江湖上交游极其广漠,但想他既是个如此奸猾之徒,一定能当真交友到甚么好朋友。现在大祸临头,非本身赶回家中不成。因而我向南边疾追。三天以后,公然在清风店追上了他。幸亏你在北京曾打得他重伤吐血,他伤重未愈,高粱田里一场恶战,终究使计击毙了这贼子,不过我受伤也是不轻。”胡斐叹了口气。

圆性浅笑道:“我去送他一桩大大繁华。他就算本来恨我,也就不恨了。我将安葬汤沛尸身的处所指了给他看,他只要割了首级归去北京,不是大功一件么?他公然很感激我。我说:‘周老爷,你如将我擒去,天然又加上一件大功,只不过胡斐胡大哥必然放你不过,畴前的很多事情,都不免抖暴露来。’那周铁鹪倒很光棍,说道:‘胡大哥的为人,兄弟是很佩服的,决不敢获咎他的朋友。请你转告胡大哥,田归农带领了多量妙手,要到沧州他祖坟之旁埋伏,缉捕胡大哥。’”

南兰道:“他找我来啦!明儿一早,请你再到这里,我跟你说令尊令堂的事。”胡斐道:“好,明日一早,一准在此会晤。”他不肯跟田归农朝相,隐身在墓后,心想:“明日问明爹爹妈妈身故的本相,倘若当真和田归农这奸贼有关,须饶他不得。猜想苗夫人定要替他讳饰坦白,但我只要细心查办,必能瞧出端倪。只不知田归农到沧州来,却为了何事?”

胡斐指着宅兆,说道:“我是到这里来叫一声‘爹爹、妈妈!’只因他们死了,这才不承诺我,这才不抱我。”南兰道:“你是胡大侠胡一刀……的……的公子?”胡斐道:“不错,我姓胡名斐。我见过金面佛苗大侠,也见过他的女儿。”南兰低声问道:“他们……他们很好吧?”胡斐斩钉截铁的道:“不好!”南兰走上一步,哀声求恳:“他们如何啦?胡相公,求求你,求你跟我说。”胡斐道:“苗大侠为奸人所害,瞎了双目。苗女人孤苦伶仃,没妈妈照顾。”南兰惊道:“他……他武功盖世,怎能……”胡斐大怒,厉声道:“在我面前,你何必假惺惺装模作样?田归农行此毒计,莫非不是出于你的奸谋?此处若不是我父母的宅兆地点,我一刀便将你杀了。你快快走开吧!”南兰颤声道:“我……我确是不知。胡相公,他眼睛已经好了吗?”

过了很久,南兰才悠悠醒转,低声道:“胡相公,我死不敷惜,只求你告我真相,他和我兰儿到底如何了?”胡斐道:“莫非你还体贴他们?”

睡到中夜,忽听得马蹄击地之声,远远传来,胡斐一惊而醒,心道:“半夜半夜,另有谁在荒郊驰马?”只听得蹄声渐近,那马奔得甚是迅捷。待得相距约有两三里路时,蹄声转缓,跟着是一步一步而行,仿佛顿时搭客已下了马背,牵着马在找寻甚么。胡斐听得那马恰是向本身的方向而来,便缩在墓后的长草当中,要瞧来的是谁。

两名福康安府中的军人一执铁鞭,一挺鬼头刀,齐声呼喊,分从摆布向他头顶砸下。胡斐一见他二人脱手,便知武功都甚了得,一接上手,便非瞬息间能够取胜,余人一经合围,要脱身便千难万难,斜身高纵,呼的一刀,往五人中最左一人砍去。那军人举剑挡架。胡斐身在半空,内劲运向刀上,啪啪两腿,快如闪电般踢在第四名军人胸口,那军人直飞出去,口中狂喷鲜血。使剑的军人但觉兵刃上一股巨力传到手臂,又压上心口,立觉前胸后背数十根肋骨似已一齐折断,一声也没出,便此晕死畴昔。

南兰缓缓点了点头,道:“他……他曾跟我提及此事……不过,这是……”正说到这里,忽听得远处有人叫道:“阿兰,阿兰!……阿兰,阿兰!你在那边?”

只见南兰快步走出坟场,却不是朝着田归农叫声的方向走去,待走出数十丈远,只听得田归农还在不开口的呼喊:“阿兰,阿兰,你在不在这儿?”南兰才应道:“我在这里。”田归农“啊”了一声,循声奔去。南兰道:“我随便逛逛,你也不准,便管得我这么紧。”模糊约约听得田归农陪笑道:“谁敢管你啦?我挂念着你啊。这儿好生萧瑟,可谨慎别吓着了……”两人并肩远去,再说些甚么,便听不见了。

胡斐听得声响,转头一看,倒吃了一惊,微一迟疑,畴昔一探她鼻息,竟是真的气厥,脉息微小,越跳越慢,若不加施救,多数便要身亡。他万不推测这无情无义的女子竟会如此,便捏了她的人中,在她胁下按摩。

胡斐和她数度相遇,见她老是如有情若无情,那边听到过她透露心中真意?若不是她只道荒漠当中定然无人闻声,也决不会泄漏心中的郁积。

他一颗心狠恶跳动,但觉唇干舌燥,手心中都是盗汗,要想出声呼喊,不知如何,竟叫不出声来,顷刻间思如潮涌:“她到这里来做甚么?她是晓得我在这里么?是偶然中到这儿呢,还是为了寻我而来?”

胡斐心中一凛,道:“你说的对,是我的不是。”圆性道:“我也不是要你认错。”胡斐畴昔牵了马缰,道:“好,你上马吧。”圆性正要上马,忽听得四周八方唿哨声此起彼伏,仇敌四下里攻到,竟已将坟地团团围住了。

圆性又道:“那田归农何故晓得你祖坟葬在此处?又安知你定会前来扫墓?胡大哥,豪杰敌不过人多,面前且避过一步再说。”胡斐道:“本日我见到苗夫人,约她明日再来此处会晤。”圆性道:“苗夫人是谁?”胡斐约略说了。圆性急道:“这女人连丈夫女儿尚且不顾,能守甚么信义?快乘早走吧。”

胡斐再也忍耐不住,纵身而出,柔声道:“怎地受了风寒?要保重才好。”

胡斐吃了一惊,道:“在这里埋伏?”圆性道:“恰是。我听得周铁鹪这么说,晓得不假,非常焦急,恐怕来迟了一步,唉,谢天谢地,没出乱子……”胡斐瞧着她蕉萃的容颜,心想:“你为了救我,只怕有几日几夜没睡觉了。”

胡斐虽在瞬息直接连伤毙三名仇敌,但那司徒雷和谢不挡很有见地,竟不上前接战,连退两次,拦住他来路。胡斐悄悄叫苦,使招“夜战八方藏刀式”,舞动单刀,以左足为轴,转了个圈子。

扶着她渐渐坐下,说道:“你既受伤,就该好好疗养,不成鞍马劳累,连夜驰驱。”

胡斐胸口热血上涌,喝道:“咱俩此后死活都在一块!你胡说些甚么?跟着我来。”圆性让他这么粗声暴气的一喝,心中甜甜的反觉受用,重伤之余不能使动软鞭,便纵马跟在胡斐身后。

胡斐中间如沸,再也不顾忌甚么,大声道:“袁女人,我对你的一片至心,你也决非不知。你又何必徒然自苦?我跟你一同去禀告尊师,求她白叟家准予你出家,不做尼姑了。你我天长地久,永相厮守,岂不是好?早知如此,在那湘妃庙里,我抱住了你,你便打死我,我也决不放开……”

他一向说到落日西下,南兰意犹未足,兀自问个不休。胡斐说到厥后,实已无话可答,南兰问他,她女儿穿甚么样的衣服,是绸的,还是布的?是她父亲到店中买来的,还是托人缝制?穿了合不称身?好欠都雅?

只听得她咳了好半晌,才垂垂止了,悄悄的道:“倘若当年我不是在师父跟前立下重誓,毕生伴着你浪迹天涯,行侠仗义,岂不是好?胡大哥,你心中难过。但你知不晓得,我可比你更悲伤十倍啊?”抚着墓碑,低声道:“在那湘妃庙里,你抱住了我,如何又放开我?……你如不放开我,现在我不是便在你身边?那晚只要你不放开,便永久不放开了……”

胡斐感觉苗夫人对他的神态却不似作伪,又很想晓得父母归天的本相,极盼再和苗夫人一会。圆性道:“田归农已在附近,那苗夫人岂有不跟他说知之理?你怎地不听我的话?我连夜赶来叫你避祸,莫非你竟半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么?”

圆性转过甚来,向他看了一眼,心中在说:“我何尝不知该当好好疗养,若不是为了你,我何必鞍马劳累,连夜驰驱?”问道:“程家妹子呢?如何不见她啊?”胡斐泪盈于眶,颤声道:“她……她已归天了。”圆性大惊,站了起来,道:“怎……如何……归天了?”胡斐道:“你坐下,渐渐听我说。”将本身如何中了石万嗔的剧毒、程灵素如何捐躯相救等情一一说了。圆性黯然垂泪。很久很久,两人相对无语,回思程灵素的侠骨柔肠,都是难以自已。

圆性凝睇着他,悄悄道:“借如存亡别,安得长苦悲?”

只听得圆性悄悄念着墓碑上的字道:“辽东大侠胡一刀之墓!”幽幽叹了口气,说道:“是这里。”在墓前细心察看,自言自语道:“墓前并无纸灰,那么他还没来扫过墓……”俄然间狠恶咳嗽起来,越咳越短长,竟尔不能止歇。胡斐听着她的咳声,悄悄吃惊:“她身上染了病,势道不轻啊。”

胡斐见她神采极是诚心,不似作伪,但想这女子水性杨花、刁猾凉薄,甚么模样都装得出,不肯跟她多说,哼了一声,回身便走。南兰喃喃的道:“他……他竟给人弄瞎了眼睛,兰儿,我薄命的兰儿……”俄然间翻身跌倒,晕了畴昔。

众军人见他两招内伤了两个火伴,无不震骇。使鬼头刀的军人喝道:“胡大爷,公然好工夫,鄙人司徒雷领教。”使铁鞭的道:“鄙人谢不挡领教高招。”胡斐叫道:“好!”单刀环身一绕,飕飕飕刀光明灭,三下虚招,和身压将畴昔。司徒雷和谢不挡急退两步。第三名军人叫道:“鄙人东方……”只说到第四个字,胡斐的刀背已砰一声,击中他后脑,脑骨粉碎,立时毙命,竟不知他叫东方甚么名字。

司徒雷和谢不挡又退了两步,严守流派,却不容胡斐冲过。唿哨声中,四名军人奔到司徒雷和谢不挡身后,并肩展开。

胡斐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都不晓得。你既如许体贴,当年又何必……”站起家来,说道:“我要投店去啦。本来本日我要来安葬义妹的骨灰,现在天气已晚,只好明天再来!”南兰道:“好,明天我也来。”胡斐道:“不!我再也没甚么话跟你说了。”顿了一顿,终究问道:“苗夫人,我爹爹妈妈,是死在苗人凤部下的,是不是?”

胡斐听了这两句话,不由得痴了,跟着低声念叨:“借如存亡别,安得长苦悲?”

圆性道:“胡大哥,此地不成久留,你缓慢阔别为是。我在途中获得讯息,赶来跟你说知。”胡斐道:“甚么讯息?”圆性道:“那日和你别后,我便去追随汤沛。但是这贼子滑溜得紧,竟给他逃得不知去处。我想他故乡是在江西南昌,既获咎了福康安,百口都有干系,他定要设法告诉家中长幼,缓慢逃命。”胡斐道:“你料得不错。”

圆性抚着墓碑,咳得弯下了腰,抬不起家来。胡斐甚是顾恤,走近两步,柔声道:“你不消烦恼啦……”忽见她一声咳嗽,吐出一口血来,不由一惊,道:“怎地受了伤?”圆性道:“是汤沛那奸贼伤的。”胡斐怒道:“他在那边?我这便找他去。”圆性道:“我已杀了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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