狄云咬牙道：“你要……将我杀了，你……你……你这恶和尚……”欲待破口痛骂，却怕他一怒之下，更让本身惨受凌迟之苦，骂人的话到得口边，终究忍住。
宝象笑道：“不错，你晓得就好，越是听话，越死得利落。你倔强挣扎，这苦头可就大了。喂，癞痢头阿三，我说啊，你去厨房里把那只铁镬拿来，满满的烧上一镬水。”狄云明知他是要用来烹食本身，还是忍不住问：“干甚么？”
但是大雨始终不止，唰唰唰的落在两人身上。
想到便做，摸到一根根胡子，一根根的悄悄拔去，唯恐收回半点声气，心想：“就算那恶僧认我不出，也不过不来杀我罢了，我又有甚么体例庇护丁大哥全面？嗯，行一步，算一步，我只须临时保得性命，能走近恶僧身边，乘他不备，便可设法杀他。”
想娶我如花如玉小娇娘？
宝象喝道：“好好说话，不准唱啊唱的。”
宝象笑道：“这个就不消多问了。快去！”狄云道：“要烧水，在厨房里烧好了。”宝象道：“厨房里尽是灰尘、蜘蛛网，老佛爷一出来便直打喷嚏。我不瞧着你，你这小癞痢定要逃脱。”狄云道：“我不逃脱便是。”宝象怒道：“我说甚么，便是甚么。”说着一掌挥出，在他右脸上重重一击，又将他踢了个筋斗。
狄云转头向丁典的尸身望了一眼，向庙外走去。俄然背后风声微动，啪啪两响，摆布双颊上各吃了一记耳光。幸亏宝象只道他是个不会涓滴武功的乡间男人，动手不重；又幸亏宝象身法奇快，一脱手便即打中，不然狄云脑筋并不活络，碰到背后有人来袭，自但是然的会闪身遁藏，决计来不及想到要假装不会武功。
他将铁镬端到殿前天井中，接了檐头雨水，先行洗刷洁净，然后装载雨水，直至水齐破口，没法再装为止。宝象赞道：“好极，好极！癞痢头阿三，我倒真不舍得吃了你。你此人做事洁净利落，煮人肉羹是把妙手！”
他当年在湖南乡间，本就擅唱山歌，湖畔田间，溪前山后，和戚芳俩不知已唱过几千几万首山歌。湖南乡间民风，山歌都是应景即兴之作，随口而出，押以粗浅韵脚，与平常说话并无多大不同。他歌声一出口，胸间不由一酸，自从那一年和戚芳联袂同游以来，这山歌已五年多没出过他的喉头，这时旧调重唱，面远景象却希罕古怪之极。听歌者不再是阿谁俏美可喜的小师妹，而是一个赤条条、恶狠狠的大和尚。他明知离宝象近一步，便多一分凶恶，但想为了丁大哥，就算给这恶和尚杀了，也是酬谢了丁大哥待本身的好处。
狄云苦笑道：“多谢大师父嘉奖。”拾了七八块砖头，架在铁镬上面。破庙中多的是破桌断椅，狄云急于和宝象一决存亡，快手快脚的执起陈旧木料，堆在铁镬之下。但是要寻火种，却就难了。狄云伸开双手，作个无可何如的神态。
大师父要请我吃肥猪。”
宝象哈哈大笑，拍了拍长满黑毛的胸口，说道：“怕甚么？怕我吃了你么？”一提到这“吃”字，顿时腹中咕咕直响，更饿得难受。天亮以后，他早已在庙中到处搜索过了，半点可吃之物也没有。他喃喃的连说几句：“怕我吃了你么？怕我吃了你么？”这般说着，眼中俄然暴露凶光，向狄云上高低下打量。
宝象见狄云没法逃脱，心想不如叫他先烧好汤水，然后再动手宰杀，只可惜此人不会本身宰杀本身，再将本身烧成一大碗红烧人肉，双手恭恭敬敬的端将上来，便道：“我杀了你来吃，有两个别例。一是生割你腿上肌肉，随割随烤，那么你就要受琐细苦头。第二个别例是一刀将你杀了，煮肉羹吃。你说阿谁别例好？”
宝象只道他发见火种后自知命不悠长，是以哀号，哈哈笑道：“大和尚是令媛贵体，你宿世几生修到，竟能拿大和尚的肠胃作棺材，拿大和尚的肚皮作宅兆，福缘深厚，运气不坏！快生火罢！”
要嫁我癞痢头阿三，顶上光！”
狄云唱道：
“你癞痢头阿三有啥香？
狄云更未几言，在庙中找到了一张陈腐已极的黄纸签，放在火刀、火石之旁，便打着了火。火焰烧到黄纸签上，本来给灰尘讳饰着的笔迹露了出来，只见签上印着“下下”、“求官不成”、“婚姻难谐”、“出行倒霉”、“疾病难愈”等字样，半晌之间，火舌便将纸签烧去了半截。狄云心想：“我平生不幸，不消求签便晓得了。”立即将纸签去扑灭了木片，镬底的枯木渐烧渐旺。
耳听得宝象又已睡倒，唯恐给这恶僧听到本身声气，因而拔一些头发胡子，便极慢极慢的退出一步，直花了小半个时候，才退入天井，又过很久，渐渐出了地盘庙后门。大雨点点滴滴的打在脸上，方悄悄舒了口气。
“大师父叫我有啥事？
不料只行得两步，宝象厉声喝道：“站住！你到那边去？”狄云道：“我去给你买吃的啊。”宝象道：“嗯，很好很好！你过量久返来？”狄云道：“很快的，一会儿工夫就返来了。”宝象道：“去罢！”
这时便丁典复活，一时之间也认他不出。狄云摸索到一株大树之下，用手指挖开烂泥，将小承担埋在此中，暗想：“若能逃脱恶僧毒手，护得丁大哥安然，今后必当酬谢这位为我裹伤、赠我银两金饰之人的大恩大德。但是他究竟是谁？”
狄云见丁典尸身临时无恙，稍觉放心，应道：“是，是！”回身出庙，心想：“我且避他一避，只须半天不返来，他耐不住饥饿，自会去寻食品。他终不成带了丁大哥走。他已搜索过丁大哥身边，找不到甚么，自也可断念了。”
你嫁人莫嫁大族郎，
“荒山野岭没肥猪……”
“对山的mm，听我唱啊，
妄图你头上没毛不消梳？
癞痢头阿三运气好，
他渐渐走近地盘庙，逼紧了喉咙，摹拟着女声又唱了起来：
忙到这时，天气已微微敞亮。狄云悄悄向南行去，折而向西，行出里许，天已大明，见大雨兀自未止，猜想宝象不会离庙他去。现在如迳自逃脱，宝象说甚么也找他不到，但庇护丁典的尸身、设法去和凌蜜斯合葬，是当前第一等大事，不管如何，总之不能不守对丁大哥许下的信誉，本身便死十次，也必须做到。要想找一件兵器，荒漠中却到那边找去？只得拾了一块锋利的石片，藏在腰间，心想若能在这恶僧的关键处戳上一下，说不定也能要了别性命。最好这恶僧已离庙他去，那便上上大吉。
他神采大变，宝象只道他是见到死人惊骇，奸笑道：“不是我打死的。你来认认，此人是谁？你认得他么？”狄云吃了一惊，一时心虚，还道他已看破本身行藏，若不是决意庇护丁典，已然发足便逃，当下强自平静，说道：“此人边幅很古怪，不是本村里的。”宝象笑道：“他天然不是你村庄里的人。”俄然厉声道：“喂，去找些吃的东西来。你不听话，佛爷肚子饿了，就只好先吃了你，填填肚子。”
宝象笑道：“嘿嘿，你这瘦鬼，吃起来滋味必然不好。这死尸还比你肥胖些，只可惜死尸有毒，吃不得。没体例，没肥猪，瘦猪也只好姑息着对于。”一伸手，抓住了狄云左臂。
铁镬中的净水渐渐生出蟹眼泡沫，他知这半镬水过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即沸滚。贰心神严峻，望望那水，又望望宝象暴露着的肚皮，心想存亡存亡在此一举，一双手不自禁的打起颤来。终究白气蒸腾，破镬中水泡翻涌。狄云站直身子，端起铁镬，双手一抬，便要向宝象头上淋去。
他一面唱，一面走向宝象跟前，虽竭力假装神采自如，但一颗心忍不住狠恶非常的跳动，脸上也已变色。但宝象那边发觉，笑嘻嘻的道：“癞痢头阿三，你去给我找些吃的东西来，大师父重重有赏，有没肥猪？”狄云摇点头，唱道：
狄云心下不住叫苦：“我给他杀了，倒也没甚么。瞧这恶僧的模样，显是要将我煮来吃了，这可冤得很了。我跟你拚了！”但是，冒死必然遭杀，杀了以后，仍给他吃下肚中，拚不拚又有甚么别离？只见宝象双眼中凶光大炽，嘿嘿奸笑，一步步逼来，一张丑脸更加显得狰狞可怖。
拔胡子还不算痛，那一根根头发要拔个清光，当真痛得短长。一面拔着，心中只想：“别说只拔须拔发这等小事，只如果为了丁大哥，便要我砍去本技艺足，也不会皱一皱眉头。”又想：“我这体例真笨，丁大哥的幽灵定在笑我。但是……他再也不能教我一个奇妙的体例了。”
宝象道：“如何？没火种吗？我记得他身上有的。”说着向丁典的尸身一指。狄云见丁典的大腿给宝象砍得血肉恍惚，胸中一股悲忿之气直冲上来，转头向宝象狠狠瞪视，恨不得扑上前去咬他几口。宝象却似老猫抓住了耗子普通，要玩弄一番，这才吃掉，对狄云的气愤涓滴不觉得意，笑吟吟的道：“你找找去啊。倘若生不了火，大和尚吃生肉也成。”
狄云奋力挣扎，却那边挣扎得开？心中焦心惊骇，当真难以描述。颠末这几年来的惨受折磨，早已并不如何怕死，但想到要给这恶僧活生生的吃下肚去，确是忍不住满身颤栗。
狄云俯下身去，在丁典的衣袋中一摸，公然摸到两件硬硬的小物，恰是一把火刀，一块火石，深思：“咱二人同在监狱之时，丁大哥身边可没这两件东西，他却从那边得来？”翻转火刀，见刀上铸得有一行阴文招牌：“荆州老合兴铁店”。狄云曾和丁典去铁店斩断身上铐镣，想来这便是那家铁店的店号。狄云握了这对刀石，心想：“丁大哥顾虑全面，在铁店中取这火刀火石，原意是和我同闯江湖之用，不料没用上一次，便已命赴阴世。”怔怔的瞧着火刀火石，不由得潸然泪下。
狄云伸了伸舌头，竭力想装出一副油腔滑调的神情，说道：“癞痢头阿三唱惯了山歌，发言没那么别扭。大师父，这里前不巴村，后不巴店，十里以内，并没火食。你别说想吃肥猪，便青菜白饭也难找。这里西去十五里，有好大一座市镇，有酒有肉，有鸡有鱼，大师父想吃甚么有甚么，无妨便去。”他自知有力杀得宝象，报他刀砍丁典之仇，只盼他信得本身言语，向西去寻饮食，本身便可抱了丁典尸身逃脱。
在庙外不消担忧给宝象闻声，拔须拔发时就快很多了，终究将满头长发、满腮胡子拔了个洁净。头顶与下巴疼痛之极，平生从未经历，但想比之给仇敌削去手指、穿了琵琶骨，却又如何？仇恨满胸，拔发拔须的疼痛也不如何在乎了。他挖开地下烂泥，将拔下的头发髯毛都塞入泥中，以防宝象发见后起疑，摸摸本身光秃秃的脑袋和下巴，不但已非“老贼”，并且成了个“贼秃”，悲忿之下，终究也忍不住好笑，深思：“我这么乱拔一阵，头顶和下巴必然血迹斑斑，须得好好冲刷，以免暴露陈迹。”抬起了头，让雨水淋去脸上肮脏。
狄云只顾虑着丁典，嘴里“哦哦”承诺，走进殿中，只见丁典的尸身已从神坛下给拖了出来，衣衫尽数撕烂，显是曾遭宝象细心搜索过。狄云心中悲恨，再也粉饰不住，说道：“这……这里有个死人……是……是你打死的么？”
狄云滚在地下，俄然想起：“他叫我烧水，倒是个机遇，等得一大镬水烧滚，端起来泼在他身上。他赤身赤身，岂不立时烫死了？”心中存了这个主张，顿时不再惊骇，便到厨房去将一只破镬端了出来。见那铁镬上半截已然残破，只能装得小半镬水，半镬沸水只怕一定能烫死这恶僧，但想就算整他不死，烫他个半死不活也好。
一句“当清光”还没唱完，宝象已从地盘庙中走了出来。他将上衣围在腰间，向外一张，要瞧瞧是谁来了，见狄云口唱山歌而来，头顶光秃秃地，还道他真是个癞痢头秃子，山歌中却满口自嘲，不由得好笑，叫道：“喂，秃子，你过来！”
要送我金子和银子？
又想：“我脸上是没马脚了，这身衣服若给恶僧认出，还是糟糕。嗯，没衣衫好换，我便学恶僧的样，脱得赤条条的，却又怎地？”因而将衣衫裤子都脱了下来，乌蚕衣可不能脱，变成了只要内衣、却无裤子，当下扯开外套，围在腰间，又恐宝象识得乌蚕衣来源，便在烂泥中打了个滚，满身涂满污泥。
宝象道：“你去给我找些吃的来，有酒有肉最好，不然杀只鸡杀只鸭也成。”
妄图你穷天穷地当清光？”
狄云吃了一惊，道：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心想：“他既看破了，那只要冒死了。”只听宝象道：“你身上有多少银子，拿出来给我瞧瞧！”狄云道：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宝象怒道：“你身上光溜溜的，谅你这穷汉也没银子，凭你的臭面子，又能赊获得、欠得着了？哼，你说去给我买吃的，不是用心想溜么？”狄云听他这么说，反而宽解：“本来他只瞧破我去买东西是假，那倒不要紧。”宝象又道：“你这秃顶说十里以内并没火食，又怎能去买了吃的，马上便回？这不是明显骗我么？哼，你给我说诚恳的，到底想甚么？”狄云结结巴巴的道：“我……我……我见了大师父惊骇，想逃回家去。”
心中挂念着丁典，等不得另找更合用的兵器，便向东朝地盘庙行去，心想：“我须得疯疯颠颠，装做是本地的一条恶棍男人。”将近地盘庙时，放开喉咙，大声高唱山歌：
狄云给这目光只瞧得浑身发毛，已猜到恶僧心中在打甚么主张。宝象公然正在想：“人肉滋味本来不错，民气人肝更加好吃，面前现成有一口猪在这里，干么不宰了吃？”
待得胡子拔了一大半，忽又想起：“就算我没了髯毛，这满头长发，还是泄漏了我脸孔。这恶僧在长江边上追我，天然将我这披头披发的模样瞧得清清楚楚了。”一不做，二不休，伸手扯住一根头发，悄悄一抖，拔了下来。
天孙公子知己坏！
在积水坑中一照，见到本身模样古怪，忍不住好笑，但随即感到说不出的凄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