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芳手中捧着那包银子,一颗心怦怦乱跳:“这位先生到底是甚么人?他的笑声怎地和那人这么像?唉,我如何了?这些日子来,三哥的伤这么重,我心中却颠三倒四的,老是想着他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顺手将银子放在桌上,以手支颐,又坐到椅上。

戚芳吁了一口长气,模糊晓得事情不对,但万圭正在病中,不能令他担忧,说道:“空心菜,你陪着爹爹,说妈妈去处郎中先生再买一瓶药,给爹爹医伤。”小女孩点点头,道:“妈,你快返来。”

俄然之间,只听得踢踏、踢踏,迟缓的脚步声响,内堂走出一个女人来。那是其中年丐妇,低头弓背,披头披发,衣服秽污褴褛。那丐妇见到有人,吃了一惊,当即回身归去。她将走进内堂,又转过脸来瞧了一眼,这一次看清楚了戚芳的边幅,不由得“啊”的一声惊呼。她发展了两步,俄然跪倒,说道:“少奶奶,你别说……别说我在这里。”戚芳大奇,问道:“你是谁?在这里干甚么?”那丐妇道:“不……不干甚么?我……我……”说着立即站起,快步进了内堂。

吴坎大喜,盖上了瓶塞,说道:“我如果说了实话,你今晚就来和我相会,是不是?”戚芳道:“那也得瞧你说的是真是假。哄人的话,又有甚么用?”吴坎道:“千真万确,怎会有半点子虚?那是沈师弟想的战略。周师哥和卜师哥假扮采花贼,引得狄云这傻小子到桃红房中救人。这傻小子床底下的金器银器,便是我吴坎亲手给他放的。师嫂,我们若不是使这妙策,怎能留得住你在万府?”

狄云转开了头,仰天哈哈大笑,说道:“是我救活了他,是我救活了他,哈哈,哈哈!真好笑!天下另有比我更傻的人么?”他纵声大笑,脸颊上却流下了两道眼泪。

戚芳和吴坎见他似疯似颠,不由相顾惊诧。那小女孩却道:“伯伯哭了,伯伯哭了!”狄云心中一惊,恐怕暴露了马脚,不敢再和戚芳说话,心道:“今后以后,我是再也不见你了。”伸手入怀,摸出那本从沅陵石洞中取来的夹鞋样诗集,拢在衣袖当中,垂下袖去悄悄放在椅上,不敢再向戚芳瞧上一眼,头也不回的去了。

小女孩见母亲神情有异,惶恐起来,连叫:“妈,妈,你……做甚么?”

戚芳道:“吴师弟,你给我送送先生。”吴坎道:“好!”跟了出去。

她在大门外呆立半晌,伸手又从怀中取出旧书翻动,每见到一张鞋样,一张花腔,少年时各种欢乐情事,便如潮流般涌向心头,眼泪不由夺眶而出。

戚芳悄悄心惊:“莫非这还是因我起祸?三哥,三哥,你如何向来都不跟我说?”脸上仍假装漫不在乎,笑道:“吴师弟,你这可来讲笑了。当时我是个乡间女人,村里村气的,打扮得笑死人啦,又有甚么都雅?”吴坎道:“不,不!真美人儿用得着甚么打扮?你若不是引得大伙儿失魂落魄,这个……”说到这里,俄然住嘴,不再说下去了。

戚芳嘿的一声,转过身来,伸脱手去,说道:“拿来!”

那张椅子是狄云坐过的,只觉椅上有物,忙站起家来,见是一本黄黄的旧书,封皮上写着“唐诗选辑”四字。她轻呼一声,伸手拿起,顺手一翻,书中跌出一张鞋样,恰是本身当年在湘西故乡中剪的。她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双手颤栗,又翻过几页,见到一对胡蝶的剪纸花腔。当年和狄云在山洞中并肩共坐、剪成这对纸蝶时的景象,蓦地里如闪电般映入脑海。她忍不住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心中只道:“这……这本书从那边来的?是……是谁带来的?莫非是那郎中先生?”

戚芳急道:“喂,喂,快收起解药,我们渐渐筹议不迟。”吴坎笑道:“有甚么好筹议的?你要救丈夫性命,就得听我的话。”戚芳道:“倘若你畴前真的对我故意,出过力量,那么……不然的话,我才不来理你呢。”

戚芳奔到前厅,见吴坎从门外出去,忙问:“那郎中先生呢?”吴坎道:“此人古里古怪的,一句话不说便走了。三师嫂,你找他干么?师哥的伤有反覆么?”戚芳道:“不,不!”急步奔出大门,四下张望,已不见卖药郎中的踪迹。

戚芳走到他身边,也靠在栏干上,望着池中金鱼,笑道:“师嫂是老太婆啦,还说甚么如花似玉,也不怕人笑歪了嘴。”吴坎忙道:“那边?那边?师嫂做闺女时有闺女的仙颜,做少奶奶时有少奶奶的姣美。大师都说:荆州城里一朵花,千娇百媚在万家。”

戚芳听他连说几次“出了力量”,心下起疑,只他污言秽语,可实在听不下去,说道:“待公公返来,我照实禀告,瞧他不剥了你的皮。”

吴坎叹了口气,道:“三师哥独享了这很多年艳福,早就该死了。”戚芳脸上变色,咬住嘴唇皮不语。吴坎道:“那年你到荆州来,我们师兄弟八人,哪一个不是一见了你便神魂倒置?狄云那傻小子一天到晚跟在你身边,我们只瞧得大家内心好生有气,大伙儿一合计,先去打他个头崩额裂再说……”戚芳道:“本来你们打我师哥,还是为了我哪!”

这些疑问,一向在她心中解不开,她虽迫不得已嫁了万圭,在她内心深处,对这个师哥始终念念不忘。幸亏,吴坎解开了她心中的大疑问。

戚芳定了定神,拉开书桌抽屉,取出一柄匕首,贴身藏着,渐渐走下楼去,深思:“吴坎这厮在没人之处见到我,老是贼忒嘻嘻的不怀美意。这郎中是他请来的,莫非他和郎中通同了,安排下诡计狡计?不然为甚么那郎中既不要钱,解药又不见了?”

戚芳听得心头火上冲,但是药在人家手中,只要先将解药骗到了手,再跟他计帐,强忍肝火,笑道:“依你说,要你师哥如何谢你,你才肯交出解药?”

戚芳恭恭敬敬的敬了三杯酒。狄云接过来都喝干了,心中一酸,眼眶中充盈了眼泪,晓得再也没法支撑,再坐得一会,便会暴露形迹,当即站起,说道:“酒已充足,我这可要去了!从今今后,再也不会来了!”戚芳听他说话不伦不类,但这位郎中本来非常古怪,也不觉得意,说道:“先生,大恩大德,我们没法相谢,这里一百两纹银,请先活路上买酒喝。”说着双手捧过一包银子。

戚芳道:“甚么?”吴坎道:“我们把你留在万家,我姓吴的也出过很多力量。但是,师嫂,你平时见了我笑也不笑,这不叫民气中忿忿不平么?”戚芳呸了一声,道:“我留在万家,嫁给你万师哥,是我本身心甘甘心。你又出过甚么力量了?当时候你又没来劝我一言半语,可真胡说八道!”吴坎点头笑道:“我……我如何没着力量?你不晓得罢了。”

酒菜便设在楼下的小客堂中,狄云居中上座,吴坎打横相陪。戚芳万分感激这位大夫的恩德,亲身上菜。万府中万震山等一干人仿佛都不在家,其他的弟子也没来退席喝酒。

她满腹疑云,渐渐回到房中,见万圭敷了伤药以后,精力已好很多了。她手中握着那本书,便想扣问丈夫,但转念一想:“且莫鲁莽,倘若那郎中……那郎中……”

吴坎急道:“你不信?好,别的人不能问,你去问桃红好了,她在前面那破祠堂里住。问过以后,可千万不能跟旁人说。我们师兄弟大师赌过咒,这奥妙是说甚么也不能泄漏的。若不是为了今晚半夜,师嫂,为了你,我吴坎甚么都甩出去啦!”

万圭道:“芳妹,这位郎中先生真是我的拯救仇人,须得好好酬谢他才是。”戚芳道:“是啊,我送他一百两银子,他又不肯受,真是一名江湖异人。这瓶解药……咦,解药呢?是你收了起来么?”卖药郎中将解药交了给她以后,她便放在万圭床前桌上,这时却已不见。万圭道:“没有,不在桌上么?”

她俄然转念:“我如何如许傻?公公和三哥他们比来到湘西去见言师叔,说不定偶然中闯进了阿谁山洞,顺手取了这本书来,也是有的。这位郎中先生,怎会和这书有甚相干?”但随即又想:“不,不!事情那会这么巧法?那山洞隐蔽之极,连爹爹也不晓得,世上除我以外,就只师哥他……他一人晓得,公公和三哥他们怎找获得?他们是去寻访言师叔,怎会闯进这山洞去?刚才我安排酒菜之时,明显记得抹过这张椅子,那边有甚么书籍?这本书若不是那郎中带来,倒是从那边来的?”

戚芳大呼一声,冲了出去,推着花圃后门,向外急奔。

吴坎笑道:“大师嘴里说的,天然是别的一套啦,说他强行出头,去斗那悍贼吕通,削了万门弟子的面子。实在大家心中,可都是为了师嫂你啊!你跟他补衣服,说梯己话儿,这门子亲热的劲儿,我们师兄弟八人瞧在眼里,恼在内心,哪一个不是大喝干醋,只喝得三十二只牙齿只只都酸坏了。”

只听得脚步声急,那丐妇从后门仓促逃了出去。戚芳心想:“这女子不知为了甚么事,见了我这等惊骇……啊哟,想起来了,她……她便是桃红!”一想到是她,戚芳三脚两步,从祠堂大门纵出,踏着瓦砾,抢到后门,伸手从腰间拔出了匕首,喝道:“桃红,你鬼鬼祟祟的,在这里干甚么?”

她一面思考,一面走向后园,到得回廊,只见吴坎倚着栏干,在瞧池里的金鱼。戚芳道:“吴师弟,你一小我在这里?”吴坎回过甚来,满脸眉花眼笑,道:“我道是谁,本来是三师嫂。如何不在楼上伴随三师哥,好兴趣到这里来?”戚芳叹了口气,道:“唉,我闷得很。整天陪着个病人,你师哥手上痛得狠了,脾气就越来越坏。不出来散散心,找小我说话解闷儿,可把人也憋死了。”吴坎一听,当真喜出望外,笑道:“三师哥也真叫做民气不敷蛇吞象,有你如许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儿相伴,还要发脾气,那可也太难服侍了。”

她心乱如麻,一奔出后门,穿过几座菜园,定了定神,找到了西北角那座小小的败落祠堂,见虚掩着门,便伸手推开了门,走了出来。只见地下厚积了灰尘,桌椅残破,心想:“公公的妾侍桃红,如何会住在这类处所?吴坎这贼子哄人,莫非……莫非他骗我到这里来,不怀美意?我还是快归去。”

戚芳咬牙骂道:“狗贼,你胆敢说这类话,好大的胆量!”

吴坎道:“我守在这里不走。师父一叫我,我先将解药倒在荷花池里喂了金鱼。我问过阿谁郎中,他说解药就只这么一瓶,要再配制,一年半载也配不起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从怀中将解药取了出来,拔开瓶塞,伸手池面,只要手掌微微一侧,解药便倒入池中,万圭这条命就算是送了。

戚芳只觉脑筋晕眩,面前发黑,吴坎的话如同一把把利刀扎入她的心中,不由低呼:“我……我错怪了你,冤枉了你!”她一向不明白,狄师哥和她自幼一块儿长大,情深爱重,决不会去看中一个素不了解的女人。莫非她挺风骚么?莫非她能献媚,勾引了他吗?狄师哥向来忠厚,就是一块糕、一粒糖,也决不随便拿人家的,人家真的给他,若不得师父准予,他也不拿,如何会去盗窃人家的金银器皿。莫非他俄然来到富朱紫家,见到这很多金银财宝,俄然之间贪婪高文吗?

“我……我对不起师哥。我要找到他,跟他说一句‘对不起!’我要……要死在他面前!”她身子摇摇摆晃,便欲跌倒,伸手扶住了栏干,说道:“我不信,那有这回事?你编出来骗我的。”声音甚是苦涩。

戚芳一怔之间,抓起那本书揣入怀中,飞奔出楼,向门外直追出去。她自从嫁作万家媳妇以来,一向斯斯文文,这般在厅堂间疾走急驰,那是向来没有的事。万家婢仆忽见少奶奶展开轻功,连穿几个天井,急冲而出,无不惊奇。

戚芳在桌上、床边、打扮台、椅子、箱柜、床底、桌底各处寻觅,解药竟影踪不见。她心中大急:“莫非我刚才神智不定,奔出去时落在地下了?”说道:“我记得清清楚楚,是放在桌上这只药碗边的。”万圭也很焦心,道:“你快再找找,如何会不见的?我刚才合了一忽儿眼,临睡着的时候,记得还看到这瓷瓶儿便在桌上。”

吴坎笑道:“拿甚么?”戚芳道:“解药!”吴坎点头道:“甚么解药?治万师哥伤的么?”戚芳道:“恰是,明显是你拿去了。”吴坎狡狯浅笑,道:“郎中是我请来的,解药是我寻来的。万师哥已敷过一次,少说也可免了数日的痛苦。”戚芳道:“郎中先生说道要连敷十次。”吴坎点头道:“我悔怨得紧。”戚芳道:“悔怨甚么?”吴坎道:“我见这草药郎中肮脏肮脏,就像叫化子普通,猜想也没甚么本领,这才引他上楼,不过想找个事端,多见你一次,没想到这狗杀才误打误撞,竟然有治蝎毒的灵药。这个,那可大违我本意了。”

吴坎沉着嗓子道:“我早把性命豁出去了,这叫做舍得一身剐,敢把天子拉上马。万圭这小子甚么处所强过我姓吴的了?只不过他是我师父的儿子,投胎投得好罢了。大师出了力量,为甚么让这臭小子一个儿独享艳福?”

戚芳更是心惊,柔声道:“吴师弟,你跟我说,你出了甚么力量,师嫂决忘不了你的好处。”吴坎点头道:“陈年旧事,还提它何为?你晓得了也没用,我们只说新奇的。”戚芳道:“好罢,你不肯说就算了。快给我解药,如果有人撞见咱二人在这里,可不大安妥。”吴坎笑道:“白日有人撞见,早晨这里可没人。”戚芳退后一步,脸如寒霜,厉声道:“你说甚么?”吴坎笑道:“你要治好万师哥的伤,那也不难。今晚半夜,我在那边柴房里等你,你若统统顺我的意,我便给你敷治一次的药量。”

他这么一说,戚芳更加焦急了,回身出房,拉着女儿问道:“刚才妈出去时,有谁出去过了?”小女孩道:“吴叔叔上来过,他见爹爹睡着了,就下去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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