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心道:“这姓齐的做事挺殷勤,先让那姓郎的丢个大脸,逼得他非悄悄溜走不成。待得王府中发明死了人、丢了东西,天然谁都会狐疑到姓郎的身上。很好,这个乖须得学学,做事之前,先得找好替死鬼。”

他前次来过康亲王府,模糊识得就中房舍大抵,顺步向后堂走去。

又想:“为甚么连一个素不了解的记名总兵,也要用心输钱给我?天然因为我在皇上跟前有面子,大师盼我为他们说好话。就算不说好话,起码也不捣他们的蛋。操你奶奶的,他花一千四百两银子,讨得老子欢心,可便宜得紧哪!”

杨溢之平白无端的发了一注财,心中甚喜,道:“桂公公,这位将军是甚么官名?”

韦小宝刚入轿坐定,杨溢之走上前来,双手托住一个承担,说道:“我们世子送给公公一点微礼,还望公公不嫌陋劣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多谢了。”双手接过,笑道:“杨大哥,我们一见仍旧,我当你是好朋友,倘若给你赏钱甚么,那是瞧你不起了。改天有空,我请你喝酒。”杨溢之大喜,笑道:“公公已赏了七百两银子,还不敷么?”

杨溢之听他奖饰杨家祖宗,心中甚喜,浅笑道:“小人不大会赌。”韦小宝道:“怕甚么?我来教你!你那两只大元宝拿出来。”杨溢之便将康亲王所赏的那两只元宝拿了出来。韦小宝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,往桌上一放,笑道:“我和这位杨兄合股,押一百两!”农户笑道:“好,越多越好!”他们赌的是两粒骰子,一掷定胜负。农户骰子掷下来,凑成张和牌,韦小宝掷了个七点,给吃了一百两银子。韦小宝道:“再押一百两!”这一次却赢了。

韦小宝一怔,低声道:“倒没问起。”转头问那军官道:“大将军,你贵姓大名啊?”

内里是座佛堂,供着一尊如来佛像,神座前点着油灯。一个仆人打扮的人低声道:“我花了一年多光阴,才查到这物事的地点,你这一万两银子,可不是好赚的。”另一人背向韦小宝,问道:“在那边?”那仆人道:“拿来!”那人转过身来,问道:“拿甚么?”此人面孔肥胖,恰是刚才在大厅上禁止那姓郎武师出去的齐元凯。那仆人笑道:“齐徒弟明知故问了,天然是那五千两啦。”齐元凯道:“你倒短长得很。”从怀中取了一叠银票出来。那仆人在灯光下一张张的检察。

农户哈哈一笑,说道:“桂公公,此次只怕要吃你的了。”一把掷下去,一粒骰子是五点,另一粒转个不休。韦小宝叫道:“二,二,二!”这一粒骰子掷出来倘如果一点,那是么五,三点则凑成八点,八吃八,农户赢,四点则成九点,五点凑成梅花,六点凑成虎头,都比他的八点大,只要掷出个两点,农户才输了。韦小宝不住呼喊,说也刚巧,骰子连翻几个身,在碗中定下来,公然是两点。

韦小宝笑道:“好!”瞥眼间见吴应熊部下那高个子站在一旁,心中对此人很有好感,便向他招了招手。那人抢上一步,道:“桂公私有甚么叮咛?”韦小宝笑道:“赌台上没父子,你不消客气。老哥贵姓,大号如何称呼?”刚才神照问他,他不肯答覆,但韦小宝在众来宾之前很给了他们面子,问得又客气,便道:“小人姓杨,叫杨溢之。”

一斜眼间,见齐元凯正和一名武师猜拳,“五经魁首”、“八仙过海”,叫得甚是努力。他豁了一会拳,大声问道:“神照上人,那姓郎的家伙呢?”席上众武师都道:“好久没见他了,只怕溜了。”神照嘲笑道:“此人不识汲引,谅他也没脸在王府里再耽下去。”齐元凯道:“多数是溜了,此人鬼鬼祟祟,别偷了甚么东西走才好。”一名武师道:“那可难说得很。”

韦小宝哈哈大笑,走了开去,俄然心想:“那姓杨的为甚么要我问农户名字?”正沉吟间,远远侧眼瞧那江百胜掷骰子的伎俩,只见他提骰、转腕、弯指、发骰,伎俩甚为谙练,恰是江湖上打赌的一等一妙手,刚才赌得鼓起,没加留意,顿时恍然大悟:“本来这家伙是用心输给我的。怪不得我连赢五记,不然那有这么好运气?他妈的,老子钱多,不在乎胜负,不然一了局就晓得了。这云南姓杨的晓得诀窍,他也不是羊牯,是杀羊的。”

目睹天气已晚,侍卫总管多隆起家告别,说要入宫值班。韦小宝跟着告别。康亲王不敢多留,笑嘻嘻的送两人出去。吴应熊、索额图等人直送到大门口。

韦小宝大喜,笑道:“将军,你明天手气不大好。”那军官笑道:“霉庄,霉庄。桂公公道当时得令,甚么事都得心应手,天然赌你不过。”赔了三张二百两银票,再加上两只一百两的元宝。

做庄的那军官笑道:“桂公公妙手气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说我妙手气吗?我们再试两把!”将四百两银子往前一推,一把骰子掷下去,出来一双五点。农户掷成个三点一对,又是赢了。韦小宝转头道:“杨大哥,我们再押不押?”杨溢之道:“但凭桂公公的主张。”

韦小宝深深吸了口气,只见承担中是一部经籍。世上书籍何止千万,他识得书名的,却只《四十二章经》一部,而这一部却恰是《四十二章经》。经籍形状,和鳌拜府中抄出来的一模一样,只是书牍以红绸子包面。

只见齐元凯俯身到仆人怀中取回银票,放入本身怀里,嘲笑道:“你这可发财哪!”

康亲王笑道:“小兄弟想玩些甚么?不消客气,固然叮咛好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本身找乐子,你不消客气。”目睹廊下世人呼么喝六,赌得甚是热烈,心下又有些痒痒地,心想:“眼不见为净,本日是不赌的了。”

一人说道:“银子先拿来,我才带你去。”另一人道:“你带我去,找到了那东西,银子天然很多你的。”先一人道:“先银后货。你拿到东西后,如果不给银子,我又到那边找你去?”另一人道:“好,这里是一千两银子,先付一成。”韦小宝心中一动:“一千两银子只是一成,那是甚么要紧物事?”当即忍住小便,侧耳聆听。

只听那人道:“先付一半,不然这件事作罢。这是搬脑袋的大事,你当好玩吗?”另一人微一沉吟,道:“好,五千两银票,你先收下了。”那人道:“多谢。”跟着收回悉索之声,当是在数银票,接着道:“跟我来!”

江百胜笑道:“小将和旁人赌,差未几也说得上是百战百胜。只不过强中另有强中手,明天赶上公公,江百胜变成江百败了。”

韦小宝本来的四百两银子再加赔来的四百两,一共八百两银子,向前一推,笑道:“干脆赌得利落些。”喝一声:“赔来!”

索额图笑道:“这小尼姑在庵里想男人,要逃下山去嫁人,你瞧她脸上春意泛动,媚眼一个一个的甩过来……”俄然想起韦小宝是寺人,不能跟他多讲男女之事,以免惹他烦恼,说道:“这出戏没甚么好玩。桂公公(他二人虽是结拜兄弟,但在外人之前,决不以兄弟相称),我给你另点一出,嗯,我们来一出〈美妙楼〉,嗯,李存孝打虎,少年豪杰,非同小可。然后再来出〈钟馗嫁妹〉,钟馗部下那五个小鬼,武打工夫热烈之极。”

俄然间人影一晃,齐元凯已上了屋顶。韦小宝缩成一团,不敢有涓滴转动,只听得屋顶有搬动瓦片之声,过得半晌,齐元凯又从屋顶跃下,大模大样的走了。

那仆人数完了银票,笑道:“不错。”抬高了声音,在齐元凯耳边说了几句话,齐元凯连连点头,韦小宝却一句也没闻声。

蓦听得飕的一声,一枝机弩从上面射出,正中那仆人胸口,那仆人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向后便倒,手中提着的那块铁盖也脱手飞出。齐元凯斜身探手,接住铁盖,免得掉在地下,收回巨声。他蹲在那仆人身后,右手按住了他嘴,防他嗟叹呼唤,轰动旁人,左手悄悄放下铁盖,抓着仆人的左腕,又伸到地洞中掏摸。

韦小宝不知“溢之”两字是甚么意义,随口道:“好名字,好名字!杨家豪杰最多,杨老令公、杨六郎、杨宗保、杨文广,杨家将个个是豪杰豪杰。杨大哥,咱哥儿来合股赌一赌!”

那军官笑逐颜开,站起家来,恭恭敬敬的道:“回桂公公:小将江百胜,记名总兵,在康亲王爷麾下办事的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江将军,你兵戈是百战百胜,打赌可不大成。”

他既知人家在用心输钱,胜之不武,也就不再去赌,又回到席上吃菜听戏。这时唱的是一出〈思凡〉,一个尼姑又做又唱,中间的人又不住喝采,韦小宝不知她在捣甚么鬼,大感气闷,又站起家来。

大厅上仍和他拜别时一模一样,打赌的打赌,听曲的听曲,饰尼姑的旦角兀安闲扭扭捏捏的唱个不休。韦小宝问索额图:“这女子装模作样,搞甚么鬼?”

齐元凯不答,将金钥匙悄悄往下插去,想是方砖之下有个锁孔。喀的一声,锁已翻开。齐元凯一呆,说道:“如何拉不开?恐怕不对。”那仆人道:“如何会拉不开?王爷亲身开锁,我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。”说着俯下身去,拉住了甚么东西,向上一提。

府中到处灯烛光辉,王府中世人一见到他,便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。韦小宝信步而行,俄然便急,想要小解,他也懒得问人厕所的地点,见右首是个小花圃,推开长窗,到了暗中角落里,拉开裤子,正要小便,忽听得隔着花丛有人低声说话。

韦小宝手中捏了把汗,笑道:“叨光,叨光!”向杨溢之道:“杨大哥,我们没出息,摘青果子,可不赌啦。”将八百两银子往他手中一塞。

微一沉吟,将金钥匙放入那仆人尸首的右掌心,卷起死尸的手指握住钥匙,这才快步纵出。韦小宝心想:“他这就要逃,我要不要张扬?”

掷得十六七手后,来来去去,老没胜负。韦小宝烦躁起来:“我输几百两银子不打紧,累得这姓杨的输了那两只元宝,可对不住人。”一手掷出一个六点,已输了九成,不料农户掷了个五点。韦小宝哈哈大笑,而后连赢几铺,一百两变二百两,二百两变四百两,三把骰子,已赢了四百两银子。

韦小宝猎奇心起,深思:“甚么搬脑袋的大事?倒不成不跟去瞧瞧。”听二人脚步声向西走去,便从花丛中溜了出来,远远跟从。目睹两人背影在花丛树木间躲躲闪闪,走得数丈,便留步摆布察看,恐怕给人发见。韦小宝心想:“鬼鬼祟祟,干的定然不是功德。康亲王待我极好,今晚给他拿两个贼骨头,也显得我桂公公的手腕。”第一摸,摸一摸靴筒子中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;第二摸,摸一摸身上那件刀枪不入的宝贝背心,胆量又大了些。只见两人穿过花圃,走进了一间精美小屋。韦小宝蹑着脚步走近,见雕花的窗格中透出灯光,绕到窗后,伸手指蘸了唾液,湿了窗纸,就一只眼向内张去。

只见齐元凯俄然纵起,跃上供桌,转头看了看,便伸手到佛像的左耳中去摸索。

骰子掷下去,骨溜溜的乱转,过得半晌,一粒骰子已转成了六点,另一粒却兀自不住转动。韦小宝手上使了暗劲,要这粒骰子也成六点,成为一张天牌,但骰子不是本身带来的,他掷骰的本领毕竟没练到炉火纯青,那粒骰子定将下来,倒是两点,八点是输多赢少的了。韦小宝痛骂:“直你娘的臭骰子,这么不帮手。”

韦小宝心中惊骇,晓得齐元凯武功甚高,而他们所干的定是一件干系严峻的活动,倘若给知觉了,立即便会杀了本身灭口,心中一急,一泡尿就撒了出来,干脆顺其天然,让尿水顺着大腿流下,倒没半点声气。

韦小宝只吓得心中怦怦乱跳,小便本已撒完,这时禁不住又撒了些在裤裆当中。

韦小宝大笑,说道:“这是人家代掏腰包,作不得数。”

齐元凯敏捷将经籍仍以承担包好,提起左足,在那弩箭尾上用力一踹,噗的一声轻响,弩箭没入了那仆人胸中。那仆人本已重伤,这一来天然立时毙命,嘴巴又给他右脚踏着,只一声闷哼,身子扭了几下,便不动了。

他掏了一会,取出一件小小物事,跃下地来,举起在烛光下一看,倒是一枚钥匙,金光闪闪,似是黄金所铸。但这钥匙不太小指头是非,还不敷一两黄金。齐元凯笑容满面,低下头来数砖头,横数了十几块,又直数了十几块,俯下身来,从靴筒中取出一柄短刀,将一块方砖撬起,低低的喝彩了一声。那仆人道:“货真价实,没骗你罢!”

韦小宝心想:“是了,他将经籍藏在瓦下,转头再来拿。哼,可没这么便宜。”候了一会,等齐元凯去远,他可没本事一下子便跃上屋顶,沿着廊下柱子爬上,攀住屋檐,这才翻身上屋,回想刚才瓦片响动的地点,翻得十几张瓦片,夜色昏黄中已见到承担的一角。他取出承担,仍将瓦片盖好,深思:“这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到底为甚么这般值钱?老乌龟、太后、这姓齐的,另有鳌拜、康亲王,个个都当它是无价之宝。我韦小宝若不顺手牵羊发这注横财,这韦字但是白姓了。”解开承担,将经籍平平塞在腰间,收紧腰带。他袍子本来广大,内里竟一点也看不出来,将承担掷入花丛,又归去大厅。

韦小宝鼓掌喝采,说道:“只是我赶着回宫,怕来不及瞧。”

韦小宝看得目瞪口呆,心想:“本来地洞中另有构造,这姓齐的可短长得很。”这一次不再有机弩射出。齐元凯本身伸手出来,摸出了一包物事,倒是个承担。他右手一甩,将那仆人推落在地,长身站起,右足一提,已踏在那仆人口上,不让他出声,侧身将承担放上神座的供桌,打了开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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