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叹了口气,问道:“小女人,你叫甚么名字啊?”小郡主退了一步,道:“你问来干甚么?”脸上尽是惊奇之色,又道:“你要到阴世里告我,是不是?我不跟你说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不会告你的。”小郡主道:“那你问我名字干甚么?”

春辞小院离离影 夜受轻衫漠漠香

韦小宝赶上去要将她揪住,小郡主“鸳鸯连环腿”飞出,直踢面门。韦小宝一个打滚,又已扭住了她左臂。小郡主拳脚工夫曾得明师传授,远比韦小宝所学为精,两人若当真比武,韦小宝决不是敌手。但二人现在只是在地下扭打,一个想逃,一个扭住她不放。这等扭扑摔交的工夫,韦小宝却颠末耐久习练,和康熙比武较量,几达一年。海老公传他的武功虽半真半假,他又练得草率,这近身搏击的擒拿,他毕竟另有几下子。几个回合下来,韦小宝胸口虽吃了两拳,却已抓住了小郡主右臂,拗了转来,笑问:“投不投降?”

韦小宝手掌翻转,反拿她小臂。小郡主手肘后撤,左手握拳往韦小宝头顶击下。韦小宝身子后缩,避过了这一拳,却已抱住了她小腿。小郡主一招“虎尾剪”,左掌斜削下去。韦小宝没能避开,啪的一声,打中他肩头,他用力拉扯,小郡主站立不定,跌倒在地。

韦小宝道:“你……你慌镇静张的,点……点错了,啊哟,我满身气血翻涌,经脉倒转,天下大乱,走……走火入……入……”小郡主道:“是走火入魔罢?”韦小宝道:“恰是,走火入魔。啊哟,你如何如许胡涂?点穴工夫没练得到家,就在我身上乱七八糟的瞎点?你点的不是甚么‘天池’,甚么‘步廊’,都点了死穴,死得十拿九稳的死穴!”他不懂穴道称呼,不然早就举了几个死穴出来。

韦小宝和康熙比武摔交,两人非论痛得如何短长,从不逞强,更无抽泣之事,只不过一到给对方制住,没法抵挡,便叫“投降”,算是输了一个回合,重新比过。不料小郡主的风格与康熙全然分歧,一输便哭。韦小宝道:“呸!没用的小丫头!”放开了她。便在此时,忽听得窗格上喀的一声响,韦小宝低声道:“啊哟!有鬼!”小郡主大吃一惊,反手过来,抱住了他。

小郡主道:“不投降!”韦小宝抬起左膝,跪在她臂上,又问:“投不投降?”小郡主仍道:“不投降!”韦小宝手上加劲,将她反在背后的手臂向上一抬。小郡主吃痛,“啊”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

窗子缓缓推开,有人阴沉森的叫道:“小桂子,小桂子!”

小郡主年纪幼小,工夫天然没练得到家。点穴工夫本来艰巨繁复,人身大穴数百,诸穴相去常只数分,仓猝当中点错了也属平常。但她曾得明师指导,这三下认穴极准,劲力虽不敷,穴位却涓滴无错,但是新学乍用,究竟没多大自傲,韦小宝又愁眉苦脸,装得极像,她觉得真的点错了死穴,急道:“莫非……莫非我点了你的‘膻中穴’么?”

他安晓得,太后以是迟迟不动手,只因那日与海老公脱手,内伤极重,又见海老公重重一脚竟踢不死韦小宝,只道这小孩内功修为了得,本身若不病愈,功力不复,便不敢冒然行事。这等杀人灭口之事,不能假手于旁人,必须亲身动手。不然的话,这小孩临死之际说了几句话出来,难道坏了大事?这件事牵涉太大,别说韦小宝只是个微不敷道的小寺人,即使是后妃太子、将军大臣,只要能够与闻这件大奥妙的,有一百个便杀一百,一千个便杀一千。

韦小宝听了这几句话,猛地发觉:“是太后,不是女鬼!”但心中的惊骇涓滴不减,心道:“如果女鬼,或许还捉我不去,太后却非杀了我灭口不成。”自从他得知太后的奥妙,开初常担心她会杀了本身灭口,但一向没动静,光阴一久,这番担心也就垂垂淡了,只道太后信了本身,觉得本身果然没听到海大富那番话;又或许觉得本身即便听到了,也决不敢泄漏,再升了本身管御膳房,本身感激之下,统统承平无事。

小郡主吓得大呼一声,忙道:“不,不要!别跟着我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就单是我一小我的幽灵跟着你行不可?”小郡主游移半晌,道:“你……你如不吓我,那……那么还不要紧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当然不吓你。你白日坐着,我的幽灵给你赶苍蝇,早晨睡着,我的幽灵给你赶蚊子。你闷得慌,我的幽灵托梦给你,讲很好听很好听的故事给你听。”

小郡主听他答允在阎罗王面前为本身坦白,又感激,又过意不去,忙道:“快……快把穴道解了再说,或许另有救。”忙伸手在他胸口、腋下按摩。她点穴的劲力不强,只按摩得几下,韦小宝已能行动。他嗟叹了几下,说道:“唉,已点了死穴,救不活了!”小郡主急道:“或许救得活的。我不谨慎点错了,真……真对不起。”

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就算临时不死,过几天总要死的。”小郡主道:“过几天也不会死。”韦小宝道:“就算过几天不死,将来老是要死的。你不叫我这三声好哥哥,我的幽灵每天跟着你,不住的叫:‘好――妹――妹,好――妹――妹!’”他紧逼了喉咙,声音拖得长长的,当真阴风惨惨,非常可怖,又伸长舌头,假装吊死鬼模样。小郡主“啊”的一声,回身便冲出房去。

韦小宝道:“我晓得你是好人。我死以后,在阴世里保佑你,从早到晚,幽灵老是跟在你身边。”

韦小宝肚里暗笑:“本来这小娘是个小傻瓜,沐王府的人木头木脑,公然没姓错了。”说道:“是啊,我担心你一小我在这里惊骇,在街上冒死的跑,只想早些买了珍珠,但是一家一家珠宝店瞧畴昔,就是没合意的,心中一急,连摔了几个筋斗。”小郡主轻呼一声:“啊哟!可摔痛了没有?”韦小宝愁眉苦脸的道:“这一摔下去,刚好胸口撞在一块大石头上,痛得我死去活来。”小郡主道:“现下好些没有?”韦小宝哼哼唧唧的道:“这一撞伤势不轻,越来越痛了。你……你……你点了我穴道,不肯解开,我这……这……这一口气……提……提……不上来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越说声音越低,俄然双眼上翻,眼中暴露来的满是眼白,便如晕去普通,跟着凝住呼吸。

俄然一阵劲风吹了出去,房中烛火便熄,面前一花,房中已多了一人。那女鬼阴沉森又叫:“小桂子,小桂子!阎王爷叫你去。阎王爷说你害死了海老公!”韦小宝只吓得魂飞魄散,想说:“海老公不是我害死的。”但张口结舌,那边说得出话来?只听那女鬼又尖声叫道:“阎王爷要捉你去,上刀山,下油锅,小桂子,明天你逃不了啦!”

韦小宝见她脸上光亮白腻,涂着的豆泥、莲蓉等物早洗了个洁净,好生悔怨:“我这么鲁莽,也没先瞧她脸,倘若见到她洗过了脸,说甚么也不会着了她道儿。”说道:“你搽了我的灵丹灵药,天然好了。不然我为甚么巴巴的又去给你买珍珠?我走遍了北都城的珠宝店,才给你买到这两串好珍珠。我还买了一对挺都雅的玩意儿给你。”

肩舆行出巷子不远,韦小宝性急,命轿夫停轿,提灯笼在轿外照着,便翻开承担来看礼品,见是三只锦盒,一只盒中装的是一对翡翠鸡,一公一母,雕工极是邃密;另一盒装着两串明珠,每一串都是一百粒,虽没他研碎了给小郡主涂脸的珍珠那么大,可贵是两百颗普通大小,浑圆无瑕,贰心中一喜:“我骗小郡主说去买珍珠,吴应熊刚好给我圆谎。”第三只锦盒中装的是金票,每张黄金十两,一共四十张,乃四百两黄金。

韦小宝道:“有一件你答允过我的事,你没办到,唉,我死不瞑目。”小郡主道:“甚么事?我答允过你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答允过叫我三声好哥哥,我在临死之前听到你叫了,那就死得眼闭了。”

小郡主不知“阿谁马”是甚么马,将信将疑,道:“阿谁马难追,倒第一次闻声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你就学了这个乖。这玩意儿风趣得紧呢,一只公的,一只母的。”小郡主问道:“是小白兔吗?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不是,比小白兔可好玩十倍。”小郡主道:“是金鱼吗?”韦小宝大摇其头,道:“金鱼有甚么好玩?这比金鱼要好玩一百倍。”小郡主又猜了几样玩物,都没猜中,道:“快拿出来!到底是甚么东西?”

韦小宝要诱她解开穴道,说道:“你一解开我穴道,我立即便拿给你看。”小郡主点头道:“不可,我马上得走,哥哥不见了我,必然心焦得很呢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穴道早解开了,为甚么不走,却要等我返来?”小郡主道:“你美意给我买珍珠,我总得感谢你,向你告别一声。不声不响的走了,不是太对不起人吗?”

小郡主尖叫一声,问道:“你幽灵老是跟在我身边?”韦小宝道:“你别惊骇,我的幽灵不会害你的。不过有个端方,谁杀死了我,我的幽灵就老是跟着谁。”

韦小宝追将出去,见她伸手去拔门闩,忙拦腰一把抱住,说道:“走不得,内里恶鬼很多。”小郡主急道:“放开手,我要回家。”韦小宝道:“走不出去的。”小郡主右手切了下去,斩他右腕。

韦小宝道:“我晓得了你名字,幸亏阴世保佑你啊。阳间鬼朋鬼友很多,我叫大师同心合力的来保佑你,你非论走到那边,几千几百个幽灵都跟着你。”

第十一回

小郡主伸手探他鼻息,公然没了气,大吃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,满身颤栗,颤声问道:“你如何会死了?”韦小宝断断续续的道:“你……点错……点错了我的穴道……点了我……我的……死……死穴……”小郡主急道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师父教的点穴体例,决不会错。我明显点了你的‘灵墟’与‘步廊’两穴,另有‘天池穴’。”

韦小宝回到皇宫,仓促来到本身屋里,闩上了门,点亮蜡烛,揭开帐子,笑道:“等得好气闷吗?”只见小郡主一动不动的躺着,双眼睁得大大地,嘴上仍叠着那几块糕饼,竟一块也没吃。他取出那两串珍珠,笑道:“你瞧我给你买了这两串珍珠,研成了末给你一搽上,你若不是天下第一的小美人儿,我不姓……不姓桂!你饿不饿?如何不吃糕?我扶你起来吃罢!”伸手去扶她坐起,俄然间胁下一麻,跟着胸口又一阵疼痛。

韦小宝初时只道是海老公的幽灵前来索命,但听这呼声是女子口音,颤声道:“是个女鬼!”连退几步,双腿酸软,坐倒在床沿上。

小郡主忙问:“是甚么玩意儿?”韦小宝道:“你解开我穴道,我就拿给你。”小郡主道:“好!”正要伸手去给他解开穴道,忽见他眸子转个不断,心念一动,笑道:“几乎儿又上了你当。解开你穴道,你又不准我走啦。”韦小宝忙道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大丈夫一言既出,阿谁马难追。”小郡主道:“驷马难追!甚么叫阿谁马难追?”韦小宝道:“阿谁马比驷马跑得还要快,阿谁马都追不上,驷马天然更加追不上了。”

只听得窗格上又是一响,窗子轧轧轧的推开,这一来,连韦小宝也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真的有鬼!”小郡主向前一扑,钻入了床上被窝中,满身颤栗。

韦小宝道:“恰是,恰是‘膻中穴’。你也不消难过,你……你……不是用心的,我死以后,决不怪你。阎……阎罗王问起,我决不说是你点死我的……我说我本身不谨慎,手指头在本身身上一点,就点死了。”

小郡主格的一笑,掀被下床,笑道:“我穴道早解开了,等了你好久,你如何这时候才返来?”韦小宝奇道:“谁给你解开穴道的?”小郡主道:“给点了穴道,过得六七个时候,不消解也天然通了。我扶你上床,我可得走了。”

小郡主出世于世袭黔国公王府,父母兄长都非常宠嬖她,固然她出世之时已国破家亡,但世臣家将、奴婢仆人,还是对这位金枝玉叶的郡主珍惜得无微不至,平生当中,从没有人骗过她、吓过她。她出世以来所听到的言语,可说没半句谎话,是以对韦小宝的胡说八道,初时也都信觉得真。待见他越说越精力,说到要叫他三声好哥哥时,眼中闪动着狡狯的光芒,她只不过天真仁慈,毕竟不是傻子,晓得韦小宝在逗弄本身,退了一步,说道:“你哄人,你不会死的。”

韦小宝大急,叫道:“不可,不可!你脸上伤痕没好。须得再给你搽药,才好得全。”小郡主嘻嘻一笑,说道:“你此人真坏,说话老哄人。你几时在我脸上刻花了?害得我担心了半天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你如何晓得?”小郡主道:“我早下床来照过镜子,脸上甚么也没有。”

韦小宝心道:“下次见到吴应熊这小汉奸,我只冷冷酷淡的随口谢他一声,显得嫌他的礼品太差劲,他非再大大补一笔不成。这是索大哥所教的妙法。这小汉奸如果假装不懂,老子就挑他的眼:‘喂,小王爷,你送了我一对小小绿鸡儿,倒也挺风趣的,就只不如何像鸡。’小汉奸必然要问:‘桂公公,怎地不像鸡哪?’老子就说:‘世上的公鸡母鸡,哪有这么小的?麻雀儿也还大很多。再说,绿色的鹦鹉、孔雀倒见很多了,绿鸡就没见过,不知你们云南有没有?’小汉奸只要苦笑。老子又说:‘就算有绿鸡,公鸡的鸡冠总该是红的罢?话又说返来啦,这母鸡老是不下蛋,那算是甚么宝贝了?’哈哈,哈哈!”

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双膝一软,坐倒在地,满身酸麻,转动不得。

小郡主越想越惊,说道:“我不是用心要杀死你的。”

小郡主道:“你为甚么待我这么好?”幽幽叹了口气,道:“你不死就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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