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渐渐喝茶，目不转睛的打量韦小宝，只看得贰心中发毛，过了很久，问道：“那到五台山去发卖素馒头的，甚么时候再回北京？”韦小宝道：“主子不知。”太后道：“你甚么时候再去会他？”韦小宝随口扯谈：“主子跟他约好，一个月后相会，不过不是在天桥了。”太后道：“在甚么处所？”韦小宝道：“他说到当时候，他自会设法告诉主子。”
太后道：“这个小寺人名叫小桂子，又大胆又混闹，我倒很喜好他。”那宫女浅笑道：“是，这个小兄弟公然挺工致的。小兄弟，我名叫柳燕，你叫我姊姊好啦。”
太后道：“他嘴儿甜，脚下也快。柳燕，你说有甚么体例，叫他不会东奔西跑，在宫里乱走乱闯？”柳燕道：“太后把他交给主子，让我好都雅管着就是。”太后点头道：“这小猴儿滑溜得紧，你看他不住的。我派瑞栋去传他，他却花言巧语，将瑞栋这怯懦鬼吓跑了。我又派了四名寺人去传他，他通同侍卫，将这四人杀了。我再派四人去，不知他做了甚么手脚，竟将董金魁他们四人又都害死了。”
柳燕道：“我劝你还是乖乖的答复太后的好。”韦小宝道：“答复了是死，不答复也是死，为甚么要答复？最多上些科罚，我才不怕呢。”柳燕拿起他左手，笑道：“小兄弟，你的手指又尖又长，长得挺都雅啊。”韦小宝道：“最多你把我的手指都斩断了，又有甚么稀少……”一句话未毕，手指上剧痛连心，“啊”的一声大呼了出来，却本来柳燕两根手指拿住他左手食指重重一夹，几乎将他指骨也捏碎了。这肥女人笑容迎人，驯良可亲，动手却如此狠辣，而指上的力道更非常惊人，一夹之下，有如铁钳。
太后大怒，心想：“这小鬼用独眼去瞧柳燕，说见到她脖子安着个猪脑袋，现下又这般瞧我，他口中不说，内心不知在如何骂我，定是说见到我脖子上安着个甚么牲口脑袋。”冷冷的道：“柳燕，你把他这颗眸子子挖了出来，免得他东瞧西瞧。”
太后不信瑞栋说过这类话，但她调派瑞栋去处死宗人府的镶红旗旗主和察博，取了他府中所藏的《四十二章经》，却确是究竟。当日瑞栋回报之时，她正急于要杀韦小宝灭口，来不及扣问经籍，现在听他这么说，心下又怒又喜；怒的是瑞栋竟将经籍交了给这小鬼，喜的是终究探得了下落，说道：“既是如此，柳燕，你就陪了这小鬼去取那经籍来给我。倘若经籍不假，我们就饶了别性命，将他还给天子算啦。我们永久不准他再进慈宁宫来，免得我见了这小鬼就活力。”
柳燕那知他是绕了弯子，在骂本身是婊子，呸了一声，笑道：“女人是黄花闺女，你别胡说。”一扯他手，走出门外。
柳燕笑道：“你且顾住本身会不会好死，却来多管别人闲事。”韦小宝砰的一声，将门推开，说道：“这经籍给不给太后，你都会杀了我的。你当我是傻瓜，想幸运活命吗？”柳燕道：“太后既说过饶你，多数会饶了你性命，最多挖了你一对眸子，斩了你一双腿。”韦小宝骂道：“你觉得太后待你很好吗？你害死我以后，太后也必杀了你灭口。”
这句话仿佛说中柳燕的苦衷，她一呆，随即在他背上力推。韦小宝安身不定，冲进屋去。他在门外说了这很多话，猜想方怡和小郡主早已听到，晓得来了凶暴的仇敌，自是缩在被窝当中，连大气也不敢透。
太后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我看也只要这法儿了。”
韦小宝忙道：“没了眸子，如何去拿《四十二章经》给你？”太后问道：“你有《四十二章经》？那边来的？”韦小宝道：“瑞栋交给我的，他叫我好好收着，放在一个最隐蔽的地点。他说：‘小桂子兄弟啊，皇宫内里，想害你的人很多，倘若将来你有甚么三长两短，短了两只眸子子或两条腿子，这部经籍就今后让它不见天日好啦。害你的人，眸子子固然不瞎，看不到这部宝贝经籍，也跟瞎了眸子子的人没甚么别离，这叫做自作自受！’太后，那部经籍是红绸子封皮，镶白边儿的，也不晓得是不是？”
太后点了点头，道：“那你就在慈宁宫里，等他的讯息好了。”双掌悄悄一拍，阁房走了一名宫女出来。
韦小宝听得太后向天子要人，已然吓得魂飞天外，一时心下胡涂，只想拔脚飞奔，就此逃出皇宫，再也不返来了，听得康熙这么说，忙应道：“是，是！”连连叩首，说道：“多谢太后恩情，皇上恩情。”
柳燕笑道：“我没空等你，快去拿出来。”又在他背上重重一推。韦小宝一个踉跄，几步突入了内房。柳燕跟了出来。韦小宝一瞥眼，见床前并排放着两对女鞋。当时天气已晚，房中并无灯烛，柳燕进房后没当即发明。
韦小宝这一下苦头可吃得大了，眼泪长流，叫道：“太后，你快快将我杀了，那几部《四十二章经》，那叫做老猫闻咸鱼，嗅鲞啊嗅鲞（休想）！”太后道：“你将《四十二章经》的事诚恳说出来，我就饶你性命。”韦小宝道：“我不消你饶命，经籍的事，我也决计不说。”
到了门外，他取出钥匙开锁，用心将钥匙和锁相碰，弄得叮叮铛铛的直响，大声说道：“臭婆娘，大肥猪，你这般折磨我，终有一日，我叫你不得好死！”
这宫女已有三十五六岁年纪，身形极肥，脚步却甚轻巧，脸如满月，眼小嘴大，笑嘻嘻的向太后哈腰存候。
韦小宝无法，只得向本身住处走去。心下策画：“到得我房中，虽有两个帮手，但方怡和小郡主身上有伤，我们三个对一个，还是打不过大肥猪。给她发见了两人踪迹，枉自多送两人道命。”
韦小宝伸手揉了揉眸子，将那只痛眼眨了几眨，闭起另一只眼睛，侧过了头向柳燕瞧了一会，点头道：“不对，不对！”柳燕道：“甚么不对？别装模作样了，太后问你的话，快诚恳答复。”韦小宝道：“我这只眸子子给你揿坏了，瞧出来的东西变了样，我见到你是人的身子，脖子上却生了个大肥猪的脑袋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我说那几部《四十二章经》，未免有点儿可惜。”
柳燕啧啧连声，笑道：“啊哟，小兄弟，你这可也太玩皮啦！太后，看来只要将他一双腿儿砍了，让他乖乖的躺着，那不是温馨承平很多吗？”
前面两名寺人闻声声音，转过甚来。柳燕低声道：“太后叮咛过的，你如想逃，又或是出声呼唤，要我立即杀了你。”韦小宝心想即使大声求救，轰动了天子，康熙也不会违背母后之命。天子对本身虽好，决不致为了一个小寺人而惹母亲活力。最好能碰到几名侍卫，教唆他们杀了柳燕。俄然腰里一痛，给她用手肘大力一撞，听她说道：“想使甚么鬼计吗？”
太后一听到“四十二章经”五字，立时站起，问道：“你说甚么？”
来到长廊，韦小宝心念乱转，只盼能想个甚么妙法来摆脱她的把握，那柄锋利之极的匕首插在右脚靴筒里，如伸左手去拔，手一动便给她发觉了，这女人武功了得，就算本身双手都无益器，也一定能跟她走上三招两式，心下嘀咕：“他妈的，那边俄然钻了如许一口大肥猪出来？钱老板甚么不好送，恰好送肥猪，我早就感觉不吉利。老婊子跟老乌龟脱手之时，这头母猪必然还不在慈宁宫，不然她只要出来帮上一帮，老乌龟立时就翘辫子。这头母猪定是这两天赋来宫里的，不然前几天老婊子就派她来杀我了，不消老婊子亲身脱手。”想到这里，俄然心生一计，带着她向东而行，迳往干清宫侧的上书房走去，面前只要去求康熙拯救，这肥猪进宫不久，一定识得宫中的宫殿门路。
韦小宝暗叫：“不好！”乘势又向前一冲，将两双鞋子推动床下，跟着身子也钻了出来，心想再来一次，以杀瑞栋之法宰了这头肥猪，一钻进床底，右足便想缩转，右手去摸靴筒中的匕首，不料右足踝一紧，已给柳燕抓住，听她喝问：“干甚么？”
韦小宝道：“是吗？你想做我娘，我感觉你跟我娘当真一模一样。”
太后向柳燕道：“放他起来。”柳燕左足一提，分开韦小宝的胸膛，脚板抄入他身底，在他背心一挑，将他身子挑得弹了起来，左手伸出，已抓住他后领，提在半空，再往地下重重一顿。韦小宝给她放倒提起，毫无顺从之能，本已到了口边的一句“臭婆娘”，吓得又吞入了肚里。
柳燕也不活力，笑嘻嘻的道：“那倒挺好玩，我把你左边那颗眸子子也揿坏了罢。”韦小宝退后一步，道：“免了罢，感谢你啦。”闭起左眼向太后瞧去，摇了点头。
柳燕拉住韦小宝右手，笑道：“小兄弟，我们去罢！”韦小宝将手一摔，道：“我是男人，你是女人，拉拉扯扯的成甚么模样？”柳燕只悄悄握住他手掌，那知她手指上竟似有极强的黏力，紧紧黏住了他手掌，这一摔没能摔脱她手。柳燕笑道：“你是寺人，算甚么男人了？就算真是男人汉，你这小鬼头给我做儿子也还嫌小。”
太后问道：“《四十二章经》的话，你是听谁说的？”韦小宝道：“归正我两条腿就要给你砍了，我甚么也不说，大伙儿一拍两散，我没腿没脑袋，你也没《四十二章经》。”
柳燕笑道：“很好，我先挖他一只眸子。小兄弟，你的眸子子生得可真灵，又黑又圆，骨碌碌的转动，挖了出来，可不大标致啊。”说着右手大拇指放上他右眼皮，微微用力。
柳燕嘻嘻一笑，说道：“小兄弟，你这张嘴可也真甜。”
韦小宝纵身而起，往门外便奔。
他只向东跨得一步，第二步还没跨出，后领一紧，已给柳燕一把抓住。她嘻嘻一笑，问道：“好兄弟，你上那边去？”韦小宝道：“我到屋里去取经啊。”柳燕道：“那你如何去上书房？想要皇上救你吗？”韦小宝忍不住破口而骂：“臭猪，你倒认得宫里的门路。”
康熙见太后要了韦小宝，怏怏不乐，说了几句闲话，便辞了出来。韦小宝跟着出去。太后道：“小桂子，你留着，让旁人跟皇上归去。我有件事交给你办。”
韦小宝转过身来，无声无息的挺匕首刺出。刀尖刚和她右手手背相触，柳燕便即知觉，反应迅捷之极，手掌翻过探出，抓住了韦小宝的手腕，指力一紧，韦小宝手上已全无劲力，只得放手放脱匕首。柳燕笑道：“你想杀我？先挖了你一颗眸子子。”右手叉住他咽喉，左手便去挖他眼睛。韦小宝大呼：“有条毒蛇！”柳燕惊叫：“甚么？”俄然“啊”的一声大呼，叉住韦小宝喉咙的手垂垂松了，身子扭了几下，伏倒在地。
太后嘲笑道：“如何啦？你只愿奉侍皇上，不肯奉侍我，是不是？”韦小宝道：“奉侍太后和皇上都是一样，主子一样的忠心耿耿，极力办事。”太后道：“那就好了。御膳房的差使，你也不消当了，专门在慈宁宫便是。”韦小宝道：“是，多谢太后恩情。”
柳燕道：“你想弄鬼，半点用处也没有！给我出来！”伸手去抓，却抓了个空，本来韦小宝已缩在靠墙之处。柳燕向前爬了两尺，上身已在床下，又伸指抓出。
韦小宝心想太后恨本身入骨，大可将本身一双脚砍了，再派人抬着，去见替瑞栋传讯之人，还可暗中调派妙手，跟着那人上五台山去，将瑞栋杀了。但世上早已没有瑞栋这一号人，西洋镜毕竟要拆穿，面前大事，是要保住这一双腿，现在打单已然无用，只要出之于利诱，便冷冷的道：“太后，你砍了我的腿不打紧，就算砍了我脑袋，小桂子也不太矮了一截，没有甚么，可惜那《四十二章经》，嘿嘿，嘿嘿……”
韦小宝心道：“他妈的，你是头肥猪！”笑道：“是，柳燕姊姊，你这名字真好，腰身好似杨柳，这么袅啊袅的，就像一只小燕儿。”在太后跟前，旁的宫女寺人那敢说半句这等轻浮言语，但韦小宝明知无幸，这类话说了是如许，不说也是如许，那么不说也是白饶。
柳燕道：“别的处所不认得，干清宫、慈宁宫，和你小兄弟的住处，倒还不会认错。”手劲向右一扭，将他身子扭得朝西，笑道：“乖乖走路，别掉枪花。”她话声温和，这一扭劲力倒是极重。韦小宝颈骨格格声响，痛得大呼，还道头颈已给她扭断。
韦小宝只觉眸子奇痛，只好屈就，叫道：“投降，投降！你别挖我眸子子，我说就是了。”柳燕放开了手，浅笑道：“那才是乖孩子，你好好的说，太后疼你。”
太后眉头微蹙，对这倔强小孩，一时倒感没法可施，隔了半晌，缓缓道：“柳燕，如他不说，你便将他的两只眸子挖了出来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是！”眼怔怔瞧着康熙的背影出了慈宁宫，心想：“你这一去，我可就糟了，不知今后还见不见得着你。”忍不住便想大哭。
韦小宝道：“我拿经籍，这部书放在床底下。”柳燕道：“好！”谅他在床底也逃不到那边去，便放脱了他足踝。韦小宝身子一缩，蜷成一团，拔了匕首在手。柳燕喝道：“拿出来！”韦小宝道：“咦！仿佛有老鼠，啊哟，啊哟，可不得了，怎地把经籍咬得稀烂啦？”
他左脚刚跨出门口，蓦觉头皮一紧，辫子已给人拉住，跟着脑袋向后一仰，身不由主的便一个筋斗，倒翻了畴昔，心口一痛，一只脚已踏在胸膛之上。只见那只脚肥肥大大，穿戴一只红色绣金花的缎鞋，自是给柳燕踏住了。韦小宝情急之下，冲口骂道：“臭婆娘，快松开你臭脚！”柳燕脚上微一用力，韦小宝胸口十几根肋骨格格乱响，连气也喘不过来。只听柳燕笑道：“小兄弟，你一双脚倒香得很，我挺想砍下来闻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