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浓，初时三人尚可相互见到五官，到厥后只见到蒙眬的身影。沐剑屏嫌韦小宝给结的辫子欠都雅，本身解开了又再结过。方怡拉过本身辫子在手中搓弄，俄然悄悄“啊”的一声。韦小宝低声问道：“如何？”方怡道：“没甚么，我掉了根银钗子。”
只觉这主张妙不成言，当即闪身进屋，翻开被褥，见床板上有个小铜环，伸指一拉，一块阔约一尺、长约二尺的木板应手而起，上面是个长方形的暗格，鲜明放着三部经籍，恰是他曾见过的《四十二章经》。两部是他在鳌拜府中所抄得，本来放经籍的玉匣已不在了。另有一部封皮是白绸子镶红边，那晚听海老公与太后说话，说顺治天子送给董鄂妃一部经籍，太后杀了董鄂妃后据为己有，猜想就是这部了。
向着声音来处蹑手蹑足的走了几步，每一步都悄悄提起，极慢极慢的放下，以防踏到枯枝，发作声响。只听那男人哼了一声，说道：“只怕事情有变。你既知这小鬼非常滑溜，怎地让阿燕单独带他去？”韦小宝心道：“本来你是在说你老子。”
他快步回到本身住处，恐怕太后已派人等待，绕到屋后听了很久，确知屋子表里无人，这才推开窗子，爬了出来。当时月光斜照，见桌上公然放着一根银钗。这银钗手工甚粗，最多值得一二钱银子，心想：“刘一舟这穷小子，送这等寒蠢的礼品给方女人。”
太后叫道：“有人来盗经籍！”奔到床边，翻起被褥，拉开木板，见经籍已然不在，叫了声：“啊哟！”跟着便见到柳燕的那一对断脚，惊道：“那是甚么？”那宫女伸手拿起，说道：“是女人的脚。”太后惊道：“这是柳燕，她……她给人害死了。”
沐剑屏换好衣衫，先下床来。韦小宝赞道：“好个姣美的小寺人，我来给你打辫子。”过了一会，方怡也下床来。她身材比韦小宝略高，穿了他衣衫绷得紧紧的，很不称身，一照镜子，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韦小宝吓了一大跳，淡淡月光下，见一对断脚上穿了一双素净的红鞋，甚是可怖。
太后点点头，走到床边，翻开被褥，又揭起一块木板，烛光下青光明灭，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，她将短剑插入剑鞘，放入怀中。韦小宝心想：“本来老婊子床上另有这么个构造。她是防人行刺，短剑不插入剑鞘，那是伸手一抓，拿剑便可杀人，用不着先从鞘中拔出。万分告急的当儿，可差不起这么霎一霎眼的时候。”
只听得脚步声轻巧，一人窜了出去，果是个女子，脚上穿的是双淡绿鞋子，裤子也是淡绿，瞧裤子形状是个宫女，心想：“本来是奉侍太后的宫女，她身有武功，不会是蕊初。她如不顿时出去，可得将她杀了。最好她走到床前来。”悄悄拔出匕首，只待那宫女走到床前，一刀自下而上，刺她小腹，包管她莫名其妙的就此送命。
沐剑屏笑道：“让他给我打辫子，我给师姊打辫子。”韦小宝拿起沐剑屏长长的头发，胡乱打了个松松的大辫。沐剑屏照了照镜子，说道：“啊哟，如许丢脸，我来打过。”韦小宝道：“现下不忙便打过。现在天已黑了，出不得宫。老婊子不见肥猪回报，又会派人来拿我。我们先找个处所躲一躲，明儿一早混出宫去。”
只听太后道：“阿燕的武功高他十倍，人又机灵，步步防备，那会出事？多数那部经籍放在远处，阿燕押了小鬼去拿去了。”那男人道：“能拿到经籍，天然很好，不然的话，哼哼！”此人语气严峻，对太后如此说话，实是无礼已极。韦小宝越来越奇特：“天下有谁能对她这般说话？莫非老天子从五台山返来了？”想到顺治天子回宫，大为镇静，心想定将有出好戏上演。奇特的是，四周竟没一名宫女寺人，敢情都给太后遣开了。
沐剑屏断了腿，拿根门闩撑了当拐杖。方怡走一步，便胸口一痛。韦小宝右手揽住她腰间，半扶半抱，向前行去。幸亏天气已黑，他又尽拣僻静的路走，撞到几个不相干的寺人，也没人留意。到得屋内，三人都松了口气。韦小宝回身将门闩上，扶着方怡在椅子上坐了，低声道：“我们在这里别说话，内里便是走廊，可不像我住的屋子那么僻静。”
太后道：“我和你同去。”那宫女嘲笑道：“你就是不放心。”太后道：“那又有甚么不放心了？我狐疑阿燕有甚古怪，咱二人联手，轻易制她。”那宫女道：“嗯，那也不成不防，别在暗沟里翻船。这就去罢！”
离慈宁宫将近，便不敢再走正路，闪身花木以后，走一步，听一听，心想：“倘若一个不谨慎，给老婊子捉到了，那但是自投坎阱。”又觉风趣，又感惊骇，一步步的走近太后寝宫。手心中汗水渐多，深思：“我把这对猪蹄子放在门口的阶石上，她明天定会瞧见。如投入天井，毕竟过分伤害。”
他猎奇心再也没法按捺，渐渐爬到窗边，找到了窗上一个小洞，向内张去。这般站在窗外偷看，他在丽春院自幼便练得熟了，心道：“畴前我偷看瘟生嫖我妈妈，今晚偷看老婊子接客。”只见太后侧身坐在椅上，一个宫女双手负在身后，在房中踱步，别的更无旁人，心想：“那男人却到那边去了？”只见那宫女转过身来，说道：“不等了，我去瞧瞧。”
太后怒道：“这会儿还在这里说瞎话？盗经之人该当拜别不远，我们快追。”那宫女道：“不错，说不定此人还在慈宁宫中。你……你可不是本身搞鬼罢？”
那宫女嘲笑道：“我的话没错罢？”太后又惊又怒，道：“甚么话没错？”那宫女道：“这藏书的奥妙地点，天下只你本身一人晓得。柳师妹若不是你害死的，她的断脚怎会放在这里？”
只听得太后说道：“你知我已极力而为。我如许的成分，总不能亲身押着个小寺人，在宫里走来走去。我踏出慈宁宫一步，宫女寺人就跟了一大串，还能办甚么事？”
只听得那宫女开抽屉，开柜门，搬翻东西，在找寻甚么物事，却始终不走到床前，跟着听得嗤嗤几声响，她用甚么利器划破了两口箱子。韦小宝一惊：“此人不是平常宫女，是到太后房中盗窃来的，莫非是来盗《四十二章经》？她手中既有刀剑，看来武功也不会差过老子，我如出去，别说杀她，只怕先给她杀了。”听得那女子在箱中一阵乱翻，又划破了西首三口箱子找寻。韦小宝肚里不住谩骂：“你再不走，老婊子可要返来了。你送命不打紧，累得我韦小宝陪你弃世，你的面子未免太大了。”
目睹太后又跨了一步，离衣柜已不过两尺，俄然间喀喇喇一声响，那衣柜直倒下来，压向太后。太后出其不料，急向后跃，柜中飞出好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衫，缠在她头上。太后忙伸手去抓，又有一团衣衫掷向她身前，只听得她一声惨叫，衣衫中一把血淋淋的短刀提了起来。本来那团衣衫当中竟裹得有人。柜中宫女倒柜掷衣，令太背工足无措，一击胜利。
悄悄的又走前两步，忽听得一个男人声音说道：“阿燕如何搞的，怎地到这时候还没返来？”韦小宝大奇：“屋中怎会有男人？此人说话的声音又不是寺人，莫非老婊子有了姘头？哈哈，老子要捉奸！”贰心中虽说要“捉奸”，但是再给他十倍胆量，却也不敢，但猎奇心大起，决不肯就此放下断脚而走。
太后不答，转过身来，望着衣柜，一步步走畴昔，仿佛对这柜子已然起疑。
正要从窗口爬出，忽见床前鲜明有一对红色金线绣鞋，鞋中竟然各有一只脚。
便在此时，门外脚步声响，只听得太后低声道：“我说定是柳燕这贱人拿到经籍，自行走了。”那女子听到人声，已不及逃脱，跨进衣柜，关上了柜门。那男人丁音的宫女说道：“你当真差了柳燕拿经籍？我安知你说的不是谎话？”太后怒道：“你说甚么？我没派柳燕去拿经籍，那么要她干甚么去？”那宫女道：“我安知你在捣甚么鬼？说不定你要除了柳燕这眼中之钉，将她害死了。”太后怒哼一声，说道：“亏你做师兄的，竟说出这等没脑筋的话来。柳燕是我师妹，我有如许大的胆量？”那宫女冷冷的道：“你夙来胆小，心狠手辣，甚么事做不出来？”
那男嗓宫女开初仿佛瞧得呆了，待得听到太后惨呼，这才发掌向那团衣衫中击落。
韦小宝大喜，心想：“这些经籍不知有甚么屁用，大家都这等看重。老子这就来个顺手牵羊，把老婊子气个半死。”当即取出三部经籍，塞入怀里。将柳燕那双脚从长袍中抖入暗格，盖上木板，放好被褥，将长袍踢入床底，正要回身出外，忽听得外房门呀的一声响，有人排闼而进。
两人话声甚低，但静夜中还是听得清清楚楚。韦小宝听太后叫那宫女为“师兄”，而柳燕却又是她“师妹”，越听越奇。她二人说话之间，已走进阁房，烛光下见房中箱子划破，杂物散了一地，同时“啊”的一声，惊叫出来。
将柳燕的尸身从床底下拖出，拾起匕首收好，在尸身上弹了些化尸粉。忙将银票、金银珠宝、两部《四十二章经》，以及武功法门包了个承担，那一大包蒙汗药和化尸粉，天然也非带不成。
韦小宝道：“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。”想起畴前跟康熙比武摔交的那间屋子非常平静，从没第三人到来，当下扶着二人出屋。
韦小宝听她虽说并不打紧，语气实在非常可惜，心想：“好人做到底，我去悄悄给她取返来。”当下也不说话，过了一会，说道：“肚里饿得很了，挨到明天，只怕没力量走路。我去找些吃的。”沐剑屏道：“快返来啊。”
韦小宝若不是清清楚楚认得太后的声音，定会当作是个老宫女在抱怨自辩。那两人的说话都抬高了嗓子，但相距既近，静夜中别无其他声气，决不致听错，听他二人说甚么“抢了功绩”，那么这男人又不是顺治天子了。
韦小宝道：“是了。”走到门边，聆听内里无人，开门出去。
方怡问道：“老……太后不会派人在各处宫门严查么？”
韦小宝道：“过未几久，老婊子又会再派人来，我们可得当即想体例逃脱。嗯，你们两个女扮男装，装成寺人模样，我们混出宫去。好姊姊，你能行走吗？”方怡道：“勉强能够罢。”韦小宝取出本身两套衣衫，道：“你们换上穿了。”
随即明白：柳燕的尸身为化尸粉化去时，床前空中不平，尸身化成的黄水流向床底，留下两只脚没化去。他转过身来，待要将两只断脚踢入黄水当中，但黄水已干，化尸粉却已包入承担，留在方怡与沐剑屏身边，心念一转，童心忽起：“他妈的，老子此次出宫，再也见不到老婊子了，老子把这两只脚丢入她屋中，吓她个半死。”取过一件长衫，裹住一双连鞋的断脚，紧紧包住，爬出窗外，悄悄向慈宁宫行去。
那男人道：“你不能比及入夜再押他去吗？要不然就告诉我，让我押他去拿经籍。”太后道：“我可不敢劳你的驾。你在这里，甚么形迹也不能露。”那男人嘲笑道：“碰到了这等大事，还管甚么？我晓得，你不肯告诉我，是怕我抢了你的功绩。”太后道：“有甚么好抢的？有功绩是如许，没功绩也是如许。只求承平无事的多挨上一年罢了。”语气中充满怨怼。
那女子找不到东西，仿佛非常焦心，在箱中翻得更快。
韦小宝就想投降：“不如将经籍抛了出去给她，好让她快快走路。”
这一下当真吓得魂飞天外，那推测太后和那宫女返来得如许快，想也不及想，一低头便钻入床底，心中不住叫苦，只盼太后健忘了甚么东西，返来拿了，又去找寻本身，又盼她所健忘的东西，并非放在被褥下的暗格当中。
韦小宝又惊又喜，忙从床底下爬出，只听沐剑屏道：“你……你没受伤吗？”韦小宝翻开帐子，见方怡坐在床上，双手扶住剑柄，不住喘气，那口长剑从褥子上插向床底，直没至柄。本来她听得韦小宝情势告急，又见柳燕的背脊挺起床褥，便从床上挺剑插落，长剑穿过褥子和棕绷，直刺入柳燕的背心。韦小宝在柳燕屁股上踢了一脚，见她一动不动，欣喜之极，说道：“好……好姊姊，是你救了我性命。”
韦小宝一颗心几近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，烛光闲逛，映得剑光一闪一闪，在地下掠过，料知太后左手拉开柜门，右手便挺剑刺进柜去，柜中那宫女必将无可躲闪。
韦小宝怕她没死透，拔出剑来，隔着床褥又刺了两剑。沐剑屏道：“这恶女人是谁？她好凶，说要挖你眸子子。”韦小宝道：“是老婊子太后的部下。”问方怡道：“你伤口痛吗？”方怡皱着眉头，道：“还好！”实在刚才这一剑用力极大，牵动了伤口，痛得她几欲晕去，额头上汗水一滴滴的排泄。
在银钗上吐了口唾沫，又在鞋底擦上些泥污，放入衣袋，从锡罐、竹篮、抽屉、床上搁板等处胡乱拿些糕饼点心，塞入纸盒，揣进怀中。
只见太后和那宫女走出寝殿，虚掩殿门，出了慈宁宫，房中烛火也不吹熄，韦小宝心想：“我将这对猪蹄放在她床上阿谁构造当中，待会她放还短剑，俄然摸到这对猪蹄，管束吓得她死去活来。”
沐剑屏道：“啊，是了，我解开你头发时，将你那根银钗放在桌上，打好了辫子，却健忘给你插转头上。真糟糕，那是刘师哥给你的，是不是？”方怡道：“一根钗子，又打甚么紧了？”
她一开口，韦小宝吓了一跳，本来这宫女一口男嗓，刚才就是她在说话。韦小宝在窗孔中只瞧获得她胸口，瞧不见她脸。
凭着柳燕的武功，方怡虽在黑暗中向她偷袭，也必难以到手，但她见韦小宝开锁入房，涓滴没想到房中伏得有人，这一剑又是隔着床褥刺下，事前没半点朕兆，待得惊觉，长剑已然穿心而过。纵是武功再强十倍之人，也没法避过。只不过真正的妙手自重成分，决不会像她这般钻入床底去捉人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