晦聪方丈见韦小宝进殿,便站起家来,说道:“师弟,高朋来临本寺。这位是蒙古葛尔丹王子殿下,这位是青海大喇嘛昌齐大法师,这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总兵马宝马大人。”回身向三人道:“这位是老衲的师弟晦明禅师。”

澄观大吃一惊,心道:“故老相传,武功练到极高境地,坐在地下便可遥遥脱手伤人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”脑中本已一片混乱,惶急之下,热血上升,顿时晕了畴昔,也渐渐坐倒。

韦小宝见那女郎胡乱脱手,澄观却一本端庄的凝神研讨,忍不住“哈”的一声,笑了出来。这一笑牵动伤处,甚是疼痛,只得咬牙忍住,一时又痛又好笑,难当之极。

韦小宝道:“殿下不必起火,须知世上最臭的不是狗屁,而是人言。有些人说出话来,臭气冲天,比如……比如……嘿嘿,那也不消多说了。至于一钱不值,还不是最贱,最贱的乃是欠了人家几千万、几百万两银子,狡赖不还。殿下有无亏欠,本身内心稀有。”

澄观听方丈这么一解,顿时也明白了,不由得欢乐赞叹,说道:“晦明师叔幼年有德,妙悟至理。老衲跟着他白叟家学了几个月,迩来参禅,脑筋仿佛已开通了很多。”

世人见韦小宝年纪幼小,神情贼忒嘻嘻,实足是个轻浮小儿,竟然是少林寺中与方丈并肩的禅师,均感讶异。葛尔丹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,说道:“这位小高僧当真小得风趣,哈哈,古怪,古怪!”韦小宝合什道:“阿弥陀佛,这位大王子当真大得风趣,嘻嘻,希罕,希罕!”葛尔丹怒道:“我有甚么风趣希罕?”韦小宝道:“小僧有甚么风趣古怪,殿下便有甚么风趣希罕了,难兄难弟,相互相互,请请。”说着便在晦聪方丈下首坐下,澄观站在他身后。

葛尔丹道:“传闻少林寺历代相传,共有七十二门绝技,威震天下,少有对抗。方丈大师可否请贵寺众位高僧一一试演,好让小王等一开眼界?”晦聪道:“好教殿下得知,江湖传闻不敷凭信。敝寺僧侣勤修参禅,以求正觉,虽也有人闲来习练武功,也只强身健体罢了,戋戋小技,不敷挂齿。”葛尔丹道:“方丈,你这可太也不但明磊落了。你试演一下这七十二项绝技,我们也不过瞧瞧罢了,又偷学不去的,何必吝啬?”

这一日两人正在禅房中议论二女的刀法,般若堂的一名执事僧来到门外,说道:“方丈大师有请师叔祖和师伯,请到大殿叙话。”

葛尔丹张口惊诧,一时不知如何对答。

晦聪道:“不敢当。蒙古、青海、云南三地,夙来佛法昌隆。三位久受佛法光照,自是聪明清澈,还盼多加指导。”昌齐喇嘛说的是武学,晦聪方丈说的倒是佛法。少林寺虽以武功闻名天下,但寺中高僧皆以勤修佛法为正路,向来觉得武学只是护持佛法的末节。

一个小和尚胡言乱语,两个老衲人随声拥戴,倒似是和葛尔丹成心的过不去。

澄观向着他怅惘瞪视,大惑不解,说道:“倘若此后师叔再不碰到那两位女施主,这番工夫心血,岂不白搭了?又迟误了端庄练功的光阴。”

那女郎却也不敢向他进犯。一个乱打乱踢,气愤难抑;一个心惊胆战,胡思乱想。

韦小宝嘻嘻一笑,说道:“大王子当然胜太小和尚了。小和尚确是狗屁不如,一钱不值。大王子倒是有如狗屁,值得一钱,这叫做胜了一筹。”站着的世人当中,顿时有几人笑了出来。葛尔丹大怒,忍不住便要离座动武,随即心想:“这小和尚在少林寺中辈分甚高,只怕真有些古怪,也未可知。”呼呼喘气,将满腔肝火强行按捺。

那女郎武功招式繁多,澄观所拟的拆法也窜改很多,有些更非常艰巨,韦小宝武功全无根柢,一时又怎学得会?他每日里和澄观过招试演,常常将这个白须皓然的老衲,当作了那红颜绿衫的美女,偶然竟言语轻浮,脱手和顺,幸亏澄观一概不懂,只道这位小师叔通悟佛法,禅机精深,本身笨拙,难懂妙诣。

葛尔丹双眉一挺,大声道:“如此说来,少林寺乃浪得浮名。寺中僧侣的武功狗屁不如,一钱不值。”晦聪浅笑道:“人生活着,本是虚妄,本就狗屁不如,一钱不值。五蕴皆空,色身已是空的,名声更是身外之物。殿下说敝寺浪得浮名,那也说得是。”

晦聪方丈道:“三位朱紫来临寒寺,不知有何见教?”昌齐喇嘛道:“我们三人在道中偶尔相遇,言谈之下,都说少林寺是中原武学泰山北斗,好生敬慕。我们三人都僻处边地,见闻鄙陋,是以上一同前来宝寺瞻仰,得见高僧尊范,不堪幸运。”他虽是青海喇嘛,却说得好一口北京官话,清脆敞亮,吐属高雅。

韦小宝笑道:“那好极了,我就是要学来对于这位女施主。”

葛尔丹没料得这老衲人竟没半分火气,不由一怔,站起家来,哈哈大笑,指着韦小宝道:“小和尚,你也是狗屁不如、一钱不值之人么?”

澄观所教虽杂,但大抵以“拈花擒特长”为主。“拈花擒特长”是少林寺的高深武学,纯以浑厚内力为基,脱手平平冲雅,不杂涓滴霸气。禅宗历代相传,当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,手拈金色波罗花示众,众皆沉默,不解其意,唯迦叶尊者破颜浅笑。佛祖说道:“我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实相无相,奥妙法门,不立笔墨,教外别传,付嘱摩诃迦叶。”摩诃迦叶是佛祖十大弟子之一,称为“梵衲第一”,禅宗奉之为初祖。少林寺属于禅宗,重视心悟。想佛祖拈花,迦叶浅笑,不着一言,妙悟于心,那是多么超妙的境地?先人以“拈花”两字为这路擒特长之名,天然每一招都姿式高雅,战役常擒特长的扳手攀腿,大异其趣。只是韦小宝全无内力根底,以如此斯高高雅的伎俩拿到了妙手身上,只要给对方悄悄一挥,必将摔出几个筋斗,跌得鼻青目肿,不免嚎啕大哭,浅笑如此,那是全然说不上了,幸而那两个女郎也全无内力,以无对空,倒也用得上。

韦小宝笑道:“你……你说她这般乱打一气,也是精美武功?哈哈,呵呵,这……这好笑……笑死我了。”澄观奇道:“师叔说这……这是乱打一气,不……不是精美武功?”韦小宝按住伤口,极力忍笑,额头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,不住咳嗽,笑道:“这是天下每个小孩儿……小孩儿……都……都会的……哈哈……啊哟……笑死我了。”

晦聪方丈说道:“师弟之言,禅机渊深,佩服,佩服。世事因果报应,有因必有果。做了恶事,必有恶果。一钱不值,也不过无善无恶,比之欠下无数孽债,却又好很多了。”禅宗高僧,无时无刻不在根究禅理,韦小宝这几句话,本来只是讽刺葛尔丹的平常言语,但听在晦聪方丈耳里,只觉此中深藏机锋。

葛尔丹满脸通红,俄然急纵而起,向韦小宝扑来。宾主两边相对而坐,相隔二丈不足,但是他技艺矫捷,一扑即至,双手成爪,一抓面门,一抓前胸,手爪未到,一股劲风已将他满身罩住。韦小宝便欲抵挡,已毫无发挥余地,唯有束手待毙。

世人听了韦小宝的说话,都觉莫测高深,心下悄悄称奇。

韦小宝所受刀伤甚轻,少林寺中的金创药又极具灵效,养息得十多天,也就好了。

他是当明天子的替人,在寺中职位尊崇,谁也不敢问他的事,此事既非众所周知,只要他本身不说,旁人也就不知。他养伤之时,澄观将两个女郎所施的各种招式一一录明,想出了破解之法,筹办一等韦小宝伤愈,便一招一式的请他指导。

那女郎乱打很久,手足酸软,想到毕竟难以脱困,一阵气苦,俄然身子一晃,坐倒在地。

少林寺名誉太大,上门来领教武功之人,千余年来几近每月皆有,有的固是诚哀告艺,有的倒是猎奇心喜,只求一开眼界,更有的是歹意挑衅,寺中僧侣老是好言推让。就算来者非常傲慢,寺僧也必以礼相待,不与计算,只要来人当真动武伤人,寺僧才迫不得已,脱手反击,老是教来人讨不了好去。像葛尔丹王子这等言语,晦聪方丈早已不知听了多少,当下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三位若肯申明禅理,讲论佛法,老衲自当调集僧众,恭聆教益。至于武功甚么的,本寺向有寺规,决不敢妄自向外来的施主们班门弄斧。”

韦小宝心道:“我说的是男女风话,这老衲人却缠夹到那边去了?”正色道:“恰是,恰是。我中了她的毒,这毒钻入五脏六腑、满身骨髓,非她本人不解。”

澄观正自惶惑失措,忽听得韦小宝发笑,顿时面红过耳,心道:“师叔笑我不识得这女施主的奇妙招数,只怕要请她来当般若堂的首坐。”一转头,见他神采痛苦,更感抱歉:“师叔心肠仁厚,见我要将首坐之位让给这位女施主,心中不忍。”但见那女郎拳脚越来越乱,心想:“前人说道,武功到了绝顶,那便羚羊挂角,无迹可寻。传闻前朝有位独孤求败大侠,又有位令狐冲大侠,以无招胜有招,当世无敌,莫非……莫非……”

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倘若遇不到这位女施主,那就非死不成,练了端庄工夫,又有甚么用?”澄观说的是“那两位女施主”,韦小宝说的倒是“这位女施主”。

这天澄观说道:“师叔,你用心学这类武功,实在……实在没甚么用处。你这般拿在我身上,倘若我内力一吐,你的手腕……你的手腕就这个……就阿谁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的手腕就这个阿谁喀喇一响,断之哀哉了。”澄观道:“你老望安,我是决不会对你使上内劲的,师侄千万不敢。不过依师侄之见,还是重新自少林长拳学起,循序渐进,才是正路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练的招式为甚么不是正路?”澄观道:“这些招式没有内功根底,赶上了妙手,非论窜改多么奇妙,总不免一败涂地。只要对于那两位女施主,才有效处。”

澄观昂首想了半天,一拍大腿,道:“是了。这位女施主这些拳脚固然独特,实在极易破解,只须用少林长拳最粗浅的招式,便可取胜。只是……只是师侄心想,天下决无如此轻易之事,大巧若拙,大智若愚,良贾深藏若虚,表面看来极简易的招式当中,必然隐伏有高深武学精义。莫非这些拳脚,真的并无高深之处?这倒奇了。这位女施主为甚么要在这里发挥,那些招式仿佛不登风雅之堂……那岂不贻笑方家么?”

澄观心想对方是两个少女,不能卤莽相待,是以所教便侧重于这路伎俩。

韦小宝笑道:“我看也没甚么奇特。她使不出甚么新招了,就只好胡乱脱手。唉,哈哈,呵呵!”忍不住又放声大笑。

澄观“啊哟”一声,道:“本寺澄照师弟长于解毒,我去请他来给师叔瞧瞧。”韦小宝忍笑道:“不消,不消,我所中的是慢性毒,只要她本人才是解药,旁的人谁都不管用。澄照老衲人更加没用。”澄观点头道:“本来只要她本人才有解药。”韦小宝说“只要她本人才是解药”,澄观误作“只要她本人才有解药”,一字之差,意义大不不异。澄观心下担忧,喃喃自语:“唉,师叔中了这位女施主的独门奇毒,幸亏是慢性的……”

澄观更加奇特,问道:“师叔是不是中了那女施主的毒,是以非找到她来取解药不成,不然的话,就会性命难保?”

澄观吁了一口气,心下兀自将信将疑,脸上却有了笑容,说道:“师叔,当真这是乱打一气?怎地我向来没见过?”韦小宝笑道:“少林寺中,天然向来没这等工夫。”

他只须上前一试,随便一拳一脚,便能把那女郎打倒,只是武学大师脱手,必先看明对方招数,谋定后动,既对那女郎的乱打乱踢全然不识,便如黔虎初见驴子,惶恐无已。

那女郎又惊又喜,恐怕他二人安排下甚么暴虐狡计,不敢上前去杀这长幼二僧,起家便即冲出禅房。般若堂众僧忽见一个少女向外疾奔,都骇怪不已,未得长辈号令,谁也不敢上前禁止。韦小宝卧在榻上,也只要干瞪眼标份儿。

韦小宝当日向海大富学武,因为有人监督,兼之即学即用,总算学到了一点儿,而后陈近南传他武功图谱,只学得几次,便畏难不学了。至于洪教主佳耦所授的拯救六招,也只马草率虎的学个大抵,离神龙岛后便不再练习。但这一次练武,却胸怀弘愿,乃是要捉那绿衫女郎来做老婆,如做不成她老公,便得上刀山,下油锅,身后身入十八层天国,此事非同小可,学招时竟然非常用心,一招一式,和澄观拆解试演。

过了很久,澄观才悠悠醒转,满脸羞惭,说道:“师叔,我……我实在愧对本寺的列祖列宗。”韦小宝苦笑道:“你到底想到那边去啦?”澄观道:“这位女施主武功精美,师侄一招也识它不得,孤陋寡闻,忸捏之至。”用心影象那女郎的招式,但是她招数变幻无方,全无端方头绪可循,却那边记得住了?他摇摇摆晃的站起,手扶墙壁,又欲晕倒。

学得几天,又懒了起来,俄然想到双儿:“这小丫头武功不弱,大可对于得了这两个女人,我只须叫双儿在身边护法便是,不消本身学武功了。”转念又想:“我本身使本领拿住那绿衣女人,香香她的面孔,这才够味。叫双儿点了她穴道,我再去香面孔,太也没种,这绿衣女人更要瞧我不起。并且喝采双儿做这等事,她即使听话,内心必然难过,我也不能太对她不住了。就算两人的面孔都香,公允买卖,她二人也必都不喜好。”终究强打精力,又学招式。

两人来到大雄宝殿,只见殿中稀有十名外客,或坐或站,方丈晦聪禅师坐鄙人辅弼陪。上首坐着三人。第一人是身穿蒙古服色的朱紫,二十来岁年纪;第二人是其中年喇嘛,身形干枯,矮瘦乌黑;第三人是个军官,穿戴总兵服色,约莫四十来岁。站在这三人身后的数十人有的是武官,有的是喇嘛,另有十数人穿戴布衣服色,个个形貌健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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