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三桂哼了一声,道:“韦爵爷本日跟我说这番话,那么当我是忠臣了?”韦小宝道:“可不是么?王爷若不是忠臣,天下也就没谁是忠臣了。以是哪,倘若韦小宝将来真有那一天,能如王爷金口,也封到甚么征东王、扫北王、定南王,但是在这里云南的平西王府,哈哈,我一辈子是客人,永久挨不到做仆人的份儿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本来皇上有一件大事,要差你去办,只是有些放心不下,不知你肯不肯极力。将建宁公主下嫁给你世子,原是有……有阿谁……”吴三桂道:“有鼓励之意?”韦小宝道:“是了,皇上说过有鼓励之意,我学问太差,这句话说不上来了。”

次日韦小宝依时又来,两人再到内书房中。韦小宝见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仍放在桌上,心中大定,说道:“王爷,我说的这件事,干系可大得很,你却千万不能漏了风声,便是上给皇上的奏章当中,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。”

吴三桂心中一乐,随即心想:“他说这只小黄莺儿站在高处,只会叽叽喳喳的叫,不管甚么用,说的岂不就是小天子?他这几句话,是试我来么?”问道:“这只小黄莺儿,不知指的又是甚么?”韦小宝笑道:“王爷觉得是甚么?”吴三桂点头道:“我不晓得,要请韦爵爷指教。”

韦小宝道:“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,却一再叮咛我来查明你是忠是奸,王爷可知是甚么企图?”吴三桂搔了搔头,道:“这个我可就不明白了。”

韦小宝惊诧道:“没有啊!小将怎敢讽刺王爷?小将在北京之时,听得宫中朝中大师都说,王爷连明朝的天子也绞死了,对我大清可忠心得紧哪。传闻王爷绞死永历天子之时,是亲身下的手,弓弦吱吱吱的绞紧,永历天子唉唉唉的嗟叹,王爷就哈哈大笑。很好,很好,忠心得很哪!”

吴三桂笑道:“韦爵爷是皇上身边最宠幸的爱将,出息弘远,无可限量,将来就算到这王府中来做王爷,那也毫不希罕。”

群雄齐声承诺。卢一峰又惊又喜,又是胡涂,给群雄拥了出去。而后数日,六合会群雄提心吊胆,唯恐卢一峰向吴三桂禀报,平西王麾下大队人马向安阜园杀将出去,但竟然一无动静,也不知吴三桂老奸大奸,要待谋定而后动,还是韦香主所料不错,卢一峰公然不敢告发。群大志下均感不安,连日聚议。

吴三桂一听,顿时神采大变。平南王尚可喜镇守广东、靖南王耿精忠镇守福建,和吴三桂合称三藩。三藩共荣共辱,休戚相干。吴三桂阴蓄谋反,原是想和尚耿二藩同谋大肆,一听得天子说尚耿二藩要造反,自不免非常惶恐,颤声道:“那……那是真的么?”

韦小宝道:“很好,众位兄弟,你们护送卢大人回衙门办事。阿谁犯人的尸身,也给送归去,免得上头查问起来,卢大人难以交代。”

吴三桂应道:“是,是,那天然不敢泄漏奥妙。”

吴三桂心中一凛,问道:“那为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有人造反,皇上派我出征,小姑息学王爷普通,冒死厮杀一番,拿住反贼,便可裂土封疆了。”吴三桂正色道:“韦兄弟,这类言语是胡说不得的。方今圣天子在位,海内归心,大家推戴,又有谁会造反?”韦小宝道:“依王爷说,是没有人造反的?”

韦小宝点头道:“王爷,小将此次出京,皇上曾说:‘你叫吴三桂好好仕进,将来这个平西亲王,就是我妹婿吴应熊的;吴应熊身后,这亲王就是我外甥的;外甥死了,就是我外甥的儿子的。总而言之,这平西亲王,让吴家一向做下去罢。’王爷,皇上这番话,可说得诚心之至哪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本来嘛,说三藩要造反的话,皇上日日都听到,满是生安白造,就像沐家先人的诬告那样,皇上向来不信。”吴三桂道:“是,是。皇上圣明,皇上圣明!”

韦小宝低声道:“安阜园中耳目浩繁,还是这里比较稳妥。”说着便即告别。

高彦超回身出去,把卢一峰提了来,放在地下。他又挨打,又吃惊,早已面无人色。

吴三桂笑道:“如何不对?韦爵爷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,已贵为骁骑营都统、御前侍卫副总管、钦差大臣,爵位封到子爵。从子爵到伯爵、侯爵、公爵、王爵,再到亲王,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年的事罢了,哈哈,哈哈!”

吴三桂又是一怔,说道:“若说必然没人造反,自也一定尽然。前明余逆,或是各地不轨之徒,妄自反叛,只怕也是有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倘如有人造反,那就不是圣天子在位,不是海内归心、大家推戴了?”吴三桂强抑肝火,嘿嘿嘿的干笑了几声,说道:“小兄弟说话风趣得紧。”

吴三桂亲身出迎,笑吟吟的携着韦小宝的手,和他一起走进府里,说道:“韦爵爷有甚么意义,传了小儿去叮咛不就成了?怎敢劳动你台端?”韦小宝道:“啊哟,王爷可说得太客气了。小将官卑职小,跟额驸差着老迈一截。王爷这么说,可折杀小将了。”

只见皋比椅旁有两座大理石屏风,都有五六尺高,石上山川木石,便如是画出来普通。一座屏风上有一山岳,山岳上仿佛有只黄莺,水边则有一虎,傲视生姿。韦小宝赞道:“这两座屏风,那也是大大的宝贝了。我在皇宫当中可也没见过。王爷,我听人说,老天爷生就这类丹青,落在谁的手里,这是有兆头的。”吴三桂浅笑道:“这两座屏风,不知有甚么兆头?”韦小宝道:“依小将看哪,这高高在上的是只小黄莺儿,只会叽叽喳喳的叫,没甚么用,上面倒是一只大老虎,威风凛冽,短长得很。这只大老虎,天然是王爷了。”

这间屋子虽说是书房,房中却挂满了刀枪剑戟,并没甚么书架书籍,居中一张太师椅,上铺皋比。平常皋比必是黄章黑纹,这一张皋比倒是白章黑纹,甚为独特。

韦小宝低声道:“皇上获得密报,尚可喜和耿精忠要造反!”

群雄一怔,都道:“送归去?”韦小宝道:“恰是。我们只消吓一吓卢一峰这狗贼,我看他多数不敢张扬。他如禀报上去,本身脱不了干系。杨大哥归正死了,留着他尸身也是无用。”

吴三桂道:“皇上有何调派,老臣自当经心极力,效犬马之劳。但不知皇上叮咛老臣去办甚么事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哪,关涉大得很。明天这时候,请王爷在府中等待,小将再来传皇上密旨。”吴三桂道:“是,是。皇上有旨,臣到安阜园来恭接便是。”

韦小宝吓了一跳,不由得脸上变色,留步说道:“王爷这句话可不大对了。”

韦小宝道:“如许罢,我去拜访吴三桂,探探他口风。”徐天川道:“就怕他截留了韦香主,不放你返来,那就糟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们都在他把握当中,老乌龟如要捉我,我就算不去见他,那也逃不了。”点了骁骑营官兵和御前侍卫,到平西王府来。

本来韦小宝见到书案上的《四十二章经》后,便不竭以言语激愤吴三桂,盼他大怒之下,拂袖而出,本身便可乘机盗经。不料吴三桂城府甚深,固然发作了一下,但随即忍住,竟不中他计。

吴三桂心中一喜,道:“皇上真的如许说了?”韦小宝道:“那还能骗你么?不过皇上叮咛,这番话可不忙跟你说,要我细心瞧瞧,倘若王爷公然是位大大的忠臣呢,这些话就跟你说了,不然的话,嘿嘿,岂不是变成万岁爷说话不算数?天子金口,说过了的话决不能忏悔,阿谁一言既出,死马难追!”

卢一峰满身颤栗,道:“小……小人便有天……天大的胆量,也……也是不敢。”

韦小宝笑道:“倒不是怕他怯懦,却怕他笨拙无用,不会仕进。宦海当中,有道是‘瞒上不瞒下’,天大的事情,只消讳饰得畴昔,谁也不会用心把黑锅儿拉到本身头上来。你们把这狗官带来,待我点醒他几句。”

一想到假造经籍,顿时便有了主张,俄然低声道:“王爷,皇上有一道密旨。”吴三桂一惊,当即站起,道:“臣吴三桂恭聆圣旨。”韦小宝拉住他手,说道:“不忙,不忙,我先把这后果结果说给你听。”吴三桂道:“是,是。”却不坐下。

韦小宝道:“啊哟,王爷,这张白老皋比,那可宝贵得紧了。小将在皇宫当中,可也向来没见过,本日大开眼界了。”

吴三桂快速变色,镇守山海关,乃是与满洲人兵戈,立的功绩越大,杀的满洲人越多,韦小宝问这句话,那显是讽刺他做了汉奸,顿时双手微微颤栗,忍不住便要发作。韦小宝又道:“听申明朝的永历天子,给王爷从云南一向追到缅甸,终究捉到,给王爷用弓弦绞死……”说着指着墙上的一张长弓,问道:“不知用的是不是这张弓?”

吴三桂当年害死明室永历天子,是为了显得决意尽忠清朝,更无二心,内心毕竟深觉得耻,此事在王府中谁也不敢提起,不料韦小宝竟劈面直揭他的疮疤,一时胸中狂怒不成按捺,厉声道:“韦爵爷本日一再出言讽刺,不知是甚么企图?”

两人一面说话,一面向内走去。吴三桂给他一番言语说得非常欢畅,拉着他手,说道:“来,来,到我内书房坐坐。”穿过两处庭园,来到内书房中。

韦小宝见吴三桂竟不受激,这部经籍伸手便可拿到,却始终没机遇伸手,当下便即改口,尽说些吴三桂听了非常受用的言语。他嘴里大拍马屁,心下却在急转动机,如何能将经籍盗了出去,深思:“倘若我假传圣旨,说道皇上要这部经籍,谅来老乌龟也不敢不献。何况皇上确是要得经籍,曾叮咛我来云南时乘机寻访,我要老乌龟缴书,也不算是假传圣旨。就怕老乌龟一口答允,却暗做手脚,就像康亲王那样,别的假造一部西贝货来对付天子,书中的碎皮就拿不到了。”

群雄江湖上的经历虽富,对仕进人的心性,却远不及韦小宝所知透辟,均觉这一着棋过分行险,这等劫狱擒官的大事,卢一峰岂有不向下属禀报之理?李力世迟疑道:“我瞧卢一峰这狗官怯懦之极,只怕……只怕这件大事,不敢不报。”

吴三桂不知他故弄甚么玄虚,恭恭敬敬的将他送了出去。

吴三桂大是对劲,说道:“这是当年我镇守山海关时,在宁远四周打猎打到的。这类白老虎叫做‘驺虞’,极是少见,获得的大吉大利。”韦小宝道:“王爷每天在这白老皋比上坐一坐,升官发财,永久没绝顶,啧啧啧,当真了不起!”

吴三桂心中怦怦乱跳,待要相问,毕竟不敢,一时之间,只觉唇干舌燥。韦小宝一瞥眼间,忽见书桌上放着一部经籍,恰是他见之已熟的《四十二章经》,不过是蓝绸封皮,顿时心中怦的一跳,深思:“这第八部经籍,公然是在老乌龟这里,妙极,妙极!”当下眼角儿再也不向经籍瞥去,瞧着墙上的刀枪,笑道:“王爷,你真是大豪杰、大豪杰,书房中也摆满了兵器。不瞒你说,小将一字不识,一听到‘书房’两字,头就大了,想不到你这书房却这等高超,当真佩服之至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本来如此。王爷当年东扫西荡,南征北战,立下天大汗马功绩,这些兵器,想来都是王爷阵上用过的?”吴三桂浅笑道:“恰是。本藩平生大小数百战,出死入生,这个王位,那是冒死拚来的。”言下之意,似是说可不像你这小娃娃,只不过获得天子宠幸,就能升官册封。韦小宝点头称是,问道:“当年王爷镇守山海关,不知用的是那一件兵器?立的是那一件大功?”

韦小宝道:“这老乌龟部下兵马浩繁,打是打他不过的。云贵处所如许大,十天半月之间,也逃不出他手掌。嗯,如许罢,各位把卢一峰这狗官,连同杨大哥的尸身,立即送回黑坎子大监去。”

韦小宝微微一笑,指着另一座屏风,道:“这里有山有水,那是万里江山了,哈哈,好兆头,好兆头!”

韦小宝道:“是,是!那是非学不成的!便可惜小将晚生了几十年,明朝的天子都给王爷杀光了,倒叫小将没动手的处所。”吴三桂肚里暗骂:“总有一日,教你落在我手中,将你千刀万剐!”笑道:“韦爵爷要建功,何愁没机遇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倘如有人造反,那就好了!”

吴三桂霍地站起,握紧了拳头,随即转念:“谅这小小孩童,能有多大胆量,竟敢冲撞于我?定是小昏君授意于他,命他试我;又或是朝中仇家,成心教唆他出言相激,好抓住我的把柄。”他老奸大奸,当即收起喜色,笑吟吟的道:“本藩汗马功绩甚么的,都不值一提,倒是对皇上忠心耿耿,才算是我的一点好处。小兄弟,你想做征东王、扫北王,可得学一学老哥哥这一份对皇上的忠心。”

韦小宝道:“卢老哥,你可辛苦了。”卢一峰颤声道:“不……不敢。”韦小宝道:“卢老哥很够朋友,把平西王的奥妙大事,一五一十的都跟我们说了,涓滴没有坦白。好罢,友情还友情,我们就放你归去。老哥泄漏了平西王奥妙的事,我们也决不跟人提起。江湖上豪杰子,说话一是一,二是二。你老哥倘若本身喜好张扬出去,要公开跟平西王作对,那是你本身的事了,哈哈,哈哈!”

韦小宝昨日假造有一道密旨,想吓得吴三桂惶恐失措,以便乘机偷书,但他毕竟年幼,于军国大事所知有限,心想倘若胡言乱语一番,一来吴三桂一定肯信,二来今后戳穿,说不定干系严峻,遭到康熙指责;是以决定先回安阜园,和群雄商讨以后,次日再来假传圣旨。祁彪清献议诬告尚耿二藩谋反,好吓吴三桂一大跳,更促进他的谋反。现在说了出来,公然惊得他手足无措。

吴三桂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些兵器,每一件都有来源。小王挂在这里,也只是怀旧之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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