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琅道:“卑职杀了这小校,自知闯了祸,便去处郑胜利赔罪。我想我立过大功,部下犯了军法,杀他并没错。但是郑胜利听了妇人之言,说我犯上不敬,立即将我扣押起来。我想国姓爷豪杰慷慨,一时之气,关了我几天也就算了。那知过未几时,我爹爹和弟弟,以及我的老婆都给拿了,送到牢里来。这一来我才知大事不妙,郑胜利要杀我头,乘着监守之人忽视,逃了出来。厥后获得讯息,郑胜利竟将我百口杀得一个不留。”
韦小宝打量施琅,见他五十岁摆布年纪,筋骨健壮,目光炯炯,甚是英悍,但容颜蕉萃,很有风尘之色,说道:“施将军给我那只玉碗,可宝贵得很了,就只一桩不好。”施琅非常惶恐,站起家来,说道:“卑职胡涂,不知那只玉碗中有甚么岔子,请大人指导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岔子是没有,就是过分宝贵,用饭的时候捧在手里,有些战战兢兢,恐怕一个不谨慎,打碎了饭碗,哈哈。”索额图哈哈大笑。施琅陪着干笑几声。
索额图笑道:“施靖海跟韦兄弟的友情如何?”韦小宝心神不定,问道:“施……施靖甚么?”索额图道:“施提督爵封靖海将军,韦兄弟跟他不熟吗?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向来没见过。”
施琅道:“那老……那董夫人恼了卑职的话,竟派了那小校做府中亲兵,还叫人传话来讲,有本领就把那小校抓来杀了。也是卑职一时忍不下这口气,亲身去把那小校一把抓住,一刀砍了他的脑袋。”
韦小宝听他说到董夫人,想起陈近南的话来,这董夫人喜好次孙克塽,几次三番要改立他为世子,不由得肝火勃发,骂道:“这老婊子,军中之事,她妇道人家晓得甚么?他奶奶的,天下大事,就败在这类老婊子手里。部将犯了军法倘若不斩,大家都犯军法了,那还能带兵兵戈么?这老婊子胡涂透顶,就晓得贺欢小白脸。”
施琅道:“卑职部属有一名小校,卑职派他去刺探军情。不料此人又怕死又偷懒,出去在荒山里睡了几天,就返来胡说八道一番。我听他说得不仇家,细心一问,查了然本相,就叮咛关了起来,第二天斩首。不料这小校奸刁得紧,半夜里逃了出去,逃到郑胜利府中,向郑胜利的夫人董夫人哭诉。董夫民气肠软,派人向我讨情,要我饶了这小校,说甚么用人之际,不成擅杀部下,以免士卒寒心。”
韦小宝道:“本来如此。乌拉草这一宝,我们是用不着的。人参却无妨挑它几十担,貂皮也提它几千张返来,像索大哥这般至爱亲朋,也可分分。”索额图哈哈大笑。
散朝以后,王公大臣纷繁道贺。索额图与他友情与众分歧,特到子爵府叙话,见他有些意兴阑珊,说道:“兄弟,去长白山祭天,当然不是如何的肥缺,比之到云南去敲平西王府的竹杠,那是天差地远了,也难怪你没甚么兴趣。”
索额图和施琅听他痛骂董夫报酬“老婊子”,都觉好笑,又怎想获得他另有一番私心。
索额图笑道:“老施,在北京这几年,可学会了油嘴滑舌啦,再不像初来北京之时,动不动就获咎人。”施琅道:“卑职是卤莽武夫,不懂端方,全仗各位大人大量包涵,现下卑职已痛改前非。”索额图笑道:“你甚么都学乖了,竟然晓得韦大人是皇上驾前第一名红官儿,走他的门路,可胜于去求恳十位百位王公大臣。”
韦小宝鼓掌大赞:“杀得好,杀得妙!杀得洁净利落,大快民气。”
施琅坐在最下首一张椅上,听到靴声,便即站起,见两人从内堂出来,当即抢上几步,躬身存候,朗声道:“索大人、韦大人,卑职施琅拜见。”韦小宝拱手行礼,笑道:“不敢当。你是将军,我只是个小小都统,怎地行起这个礼来?请坐,请坐,大师别客气。”
韦小宝伸伸舌头,说道:“连郑胜利如许的豪杰豪杰,也在他部下吃过败仗,此人倒不成不见。”对亲兵道:“施将军倘若没走,跟他说,我这就出去。”向索额图道:“大哥,我们一起去见他罢。”他虽有胖陆二人庇护,对这施琅老是心存害怕。索额图是朝中一品大臣,有他在旁,谅来施琅不敢冒然动粗。索额图笑着点头,两人联袂走进大厅。
施琅咬牙切齿的道:“郑家和我仇深似海,只可惜郑胜利死得早了,此仇难报。卑职立下重誓,总有一天,也要把郑家百口一个个杀得干清干净。”
康熙道:“这件事不成大张旗鼓,以防吴三桂、尚可喜他们得知讯息,心不自安,提早造反。须得神不知、鬼不觉,俄然之间将神龙教灭了。如许罢,我明儿派你为钦差大臣,去长白山祭天。长白山是我爱新觉罗家远祖出世的圣地,我派你去祭奠,谁也不会狐疑。”
施琅站起家来,说道:“本日得蒙韦大人指导,茅塞顿开。卑职这三年来,一向心中惶恐,只怕是忤犯了皇上,本来皇上另有深意,卑职这就放心很多了。韦大人这番开导,真是恩德无量。卑职本日归去,饭也吃得下了,睡也睡得着了。”
索额图哈哈大笑,安抚道:“那倒不消担心,我转头送一件火貂大氅来,给兄弟御寒。暖轿当中加几只炭盆,就不如何冷了。兄弟,派差到关外,生发还是有的。”
正说话间,亲兵来报,说是福建海军提督施琅来拜。韦小宝顿时想起那日郑克塽说过的话来,说他是武夷派妙手,曾教过郑克塽武功,厥后投降了大清的,不由脸上变色,心想这姓施的莫非受郑克塽之托,来跟本身难堪,冯锡范如此凶悍短长,这姓施的也决非甚么好相与,对亲兵道:“他来干甚么?我不要见。”那亲兵承诺了,出去辞客。韦小宝兀自不放心,向另一名亲兵道:“快传阿3、阿六两人来。”阿3、阿六是胖梵衲和陆高轩的化名。
韦小宝道:“不瞒大哥说,兄弟是南边人,一贯就最怕冷,一想到关外冰天雪地,这会儿已冷得颤栗,今儿晚非烧旺了火炉,好好来烤一下不成。”
施琅万料不到他对此事竟会如此气愤,顿时大起知己之感,一拍大腿,说道:“韦大人说得再对也没有了。您也是带惯兵的,晓得军法如山,克敌制胜,全仗着号令严明。”韦小宝道:“老婊子的话你不消理,阿谁甚么小校老校,抓过来喀嚓一刀就是。”施琅道:“卑职当时的设法,跟韦大人一模一样。我对董夫人派来的人说,姓施的是国姓爷的部将,只奉国姓爷的将令。我意义是说,我不是董夫人的部将,可不奉夫人的将令。”韦小宝愤怒忿的道:“是极,谁做了老婊子的部将,那可倒足大霉了。”
韦小宝早知郑胜利外洋为王,是个大大的豪杰,但听得施琅要杀郑氏百口,那天然包含他的大仇家郑克塽在内,益觉志同道合,连连点头,说道:“该杀,该杀!你不报此仇,不是豪杰豪杰。”
索额图笑道:“这份礼可不轻哪,老施花的心血也真不小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如何?”索额图道:“玉碗中刻了你老弟的名讳,另有‘加官晋爵’四字,上面刻着‘眷晚生施琅敬赠’。”韦小宝沉吟道:“此人跟我素不了解,如此客气,定然不怀美意。”
韦小宝点头感喟,连称:“都是董夫人那老婊子不好。”
韦小宝道:“皇上神机奇谋,神龙教教主寿与虫齐。”康熙问道:“甚么寿与虫齐?”韦小宝道:“那教主的寿命不过跟小虫儿普通,再也活未几久了。”
出得宫来,闷闷不乐,俄然转念:“神龙岛老子是决计不去的,小玄子待我再好,也犯不着为他去枉送性命。我这官儿做到绝顶啦,不如到了关外以后,乘机到黑龙江北的鹿鼎山去,掘了宝藏,发他一笔大财,再悄悄到云南去,把阿珂娶了到手,今后躲将起来,每天打赌听戏,岂不清闲欢愉?”言念及此,烦恼稍减,心想:“临阵脱逃,固然脸上无光,有负小玄子重托,但是性命交关之事,岂是开得打趣的?掘了宝藏以后,不再挖断满洲人的龙脉,也就很对得住小玄子了。”
索额图笑道:“老施的企图,那是再明白不过的。他一心一意要打台湾,为父母妻儿报仇。这些年来老缠着我们,要我们向皇长进言,为了这件事,花的银子没二十万,也有十五万了。他晓得兄弟是皇上驾前的第一名大红人,天然要来钻这门路。”
亲兵回进内厅,捧着一只盘子,说道:“施将军送给子爵大人的礼品。”韦小宝见盘中放着一只开了盖的锦盒,盒里是一只白玉碗,碗中刻着几行字。玉碗纯洁温润,玉质极佳,刻工也甚精美,心想:“他送礼给我,那么不是来对于我了,但也不成不防。”
韦小宝心中一宽,说道:“本来如此。他为甚么非打台湾不成?”
韦小宝跪下谢恩,说道:“主子的官儿做得越大,福分越大。”
索额图捋了捋胡子,说道:“是啊,韦爵爷说得再对也没有了。玉不琢,不成器,你这只玉碗若不是又车又磨,只是一块粗糙石头,有甚么用?”施琅应道:“是,是。”
索额图道:“老施本来是郑胜利部下大将,厥后郑胜利狐疑他要反,要拿他,却给他逃脱了,郑胜利气不过,将他的父母妻儿都……”说着右掌向左挥动,作个杀头的姿式,又道:“他要打台湾,报仇是私心,实在也有一份为国为民之心。他曾对我说,台湾孤悬外洋,曾给红毛国鬼子占去,杀了岛上很多住民,好轻易郑胜利率兵赶走红毛鬼子,为我汉人百姓出了口气。郑氏子孙昏庸无能,占得台湾久了,迟早又会给本国鬼子占去,我大清该抢先去占了来,同一版图,建万年不拔之基。他这番用心,倒是公忠为国,值得嘉许。此人打水战是有一手的,降了大清以后,曾跟郑胜利打过一仗,竟然将郑胜利打败了。”
韦小宝道:“本来在这辽东冻脱了人鼻子的处所,也能发财,倒要向大哥就教。”索额图道:“我们辽东处所,有三件宝贝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好啊,有三件宝贝,获得一件来,也就花差花差了。”索额图笑道:“我们辽东有一句话,兄弟闻声过没有?那叫做‘关东有三宝,人参貂皮乌拉草’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倒没闻声过。人参和貂皮,都是贵重的物事。那乌拉草,又是甚么宝贝了?”索额图道:“那乌拉草是苦哈哈的宝贝。关东一到夏季,天寒地冻,贫民穿不起貂皮,坐不起暖轿,倘若冻掉了一双脚,有谁给韦兄弟来抬肩舆啊?乌拉草关东各处都是,只要拉得一把来晒干了,捣得稀烂,塞在鞋子里,那就和缓得紧。”
施琅道:“那一年郑胜利在福建兵戈,他的底子之地是在厦门,大清兵忽施奇袭,霸占了厦门。郑胜利进退无路,非常狼狈。卑职罪该万死,不明白该当尽忠王师,竟带兵又将厦门从大清兵手中夺了畴昔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这可给郑胜利立了一件大功啊。”施琅道:“当时郑胜利也升了卑职的官,犒赏了很多东西,但是厥后为了一件小事,却闹翻了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那是甚么事?”
说话间胖梵衲和陆高轩二人到来,站在身后。韦小宝有这两大妙手相护,略觉放心。
韦小宝道:“施将军,请坐。传闻你畴前在郑胜利部下,为了甚么事跟他闹翻的啊?”施琅道:“回大人的话:卑职本来是郑胜利之父郑芝龙将军的部下,厥后拨归郑胜利统属。郑胜利称兵造反,卑职见事不明,胡里胡涂的,也就跟着统帅办事。”韦小宝道:“嗯,你反清复……”他本想说“你反清复明,原也是该当的”,他平时跟六合会的弟兄们在一起,说顺了口,几乎儿漏了出来,幸亏及时缩住,忙道:“厥后如何?”
施琅恭恭敬敬的道:“韦大人如此谦下,令人好生佩服。韦大人是一等子爵,爵位比卑职高很多,何况韦大人少年早发,封公封侯,那是指日之间的事,不出十年,韦大人必然封王。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倘若真有这一日,那要多谢你的金口了。”
施琅道:“韦大人讽刺了。皇上召卑职来京,垂询平台湾的方略,卑职说话胡涂,应对失旨,皇上一向没叮咛下来。卑职在京,是恭候皇上旨意。”
韦小宝长于拍马,对别人的阿谀也就不会当真,但听人阿谀,毕竟高兴,说道:“皇上曾说,一小我太高傲了,就不顶用,须得波折一下他的高慢。别说皇上没降你的官,就算充你的军,将你打入天牢,那也是种植你的一番美意啊。”施琅连宣称是,不由掌心出汗。
他在康熙跟前,硬着头皮答允了这件事,但是想到神龙教洪教主武功卓绝,教中妙手如云,本身带一批只会抡刀射箭的兵马去攻打神龙岛,韦小宝多数是“寿与虫齐”。
施琅恭恭敬敬的向两人请了个安,说道:“全仗二位大人种植,卑职永戴德德。”
韦小宝心想:“小天子非常夺目,贰心中所想的大事,除了削平三藩,就是如何攻取台湾。你说话就算不入耳,只要当真有体例,皇上必可谅解,此中必然另有启事。”想到索额图先前的说话,又想:“此人立过很多功绩,想是非常高傲,皇上召他来京,他就甚么都不卖帐,必然获咎了很多官僚,乃至很多人用心跟他难堪。”笑道:“皇上贤明之极,要施将军在京候旨,定有深意。你也不消心急,时候未到,焦急也是无用。”
次日上朝,康熙颁下旨意,升了韦小宝的官,又派他去长白山祭天。
韦小宝问道:“施将军几时来北京的?”施琅道:“卑职到北京来,已整整三年了。”韦小宝奇道:“施将军是福建海军提督,不去福建带兵,却在北京玩儿,那为甚么?啊,我晓得啦,施将军定是在北京堂子里有了相好的姐儿,不舍得归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