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兴珠道:“是,是。这年仲春国姓爷大营移驻金门城。三月月朔全军誓师祭海。初十那天,国姓爷和陈智囊统带亲军右武卫、摆布虎卫、骁骑镇、左前锋、中冲、后卫镇、宣毅前后镇、援剿后镇各路船舰,会合料罗湾候风。当时军心惶惑,很多人都怕出洋,国姓爷和陈智囊、施将军分到各镇去鼓励军心。一向比及廿三中午,天赋放晴,风波止息,因而雄师开出,廿四下午就到了澎湖。但到了澎湖以后,大风又起,海上风波高文,好几天不能开船。澎湖各岛没粮食,军中缺粮,大师只好吃蕃薯度日,军心又慌乱起来。比及三十,实在不能再等了,国姓爷命令解缆,不管大风大浪,都要东征。这天半夜一更后,国姓爷的中兵舰上竖起帅字大旗,发炮三声,金鼓齐鸣,战船张帆向东。当时乌云满天,海上波澜就像一座座小山般扑上船头,风大雨大,大家身上都湿透了。国姓爷站在船头,手执长剑,大呼:‘尽忠报国,不怕风波!’数万兵将跟着齐声大呼:‘尽忠报国,不怕风波!’喊声几近把暴风巨浪的声音也压下去了。”

韦小宝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,骂道:“操他奶奶的!”俄然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们常日骂人奶奶,此人的奶奶实在有些冤枉。只要操郑克塽的奶奶,那才叫天造地设,丁三配二四,再配也没有了。”

洪朝俄然插口:“韦爵爷说得是。台湾的兵将百姓也都这么说。大家痛恨郑克塽殛毙忠良,自坏长城,真是国姓爷的不肖子孙。”施琅怒道:“洪守备,你既降了大清,怎敢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?”洪朝仓猝站起,说道:“卑职胡涂,大人包涵。”

韦小宝道:“嘿,我师父不死在红毛鬼的枪炮之下,却死在他奶奶的郑克塽这小子的剑下。施将军,男人汉大丈夫,总要打本国鬼子才了不起。中国人杀中国人,杀得再多,也不算豪杰。你说是不是?”施琅哼了一声,并不作答。

韦小宝道:“这是老兄的功绩了。”林兴珠道:“那满是陈智囊的奇策,卑职没甚么功绩。”又道:“国姓爷跟着挥兵打击红毛太守揆一所驻的热兰遮城。城上炮火狠恶,我军伤亡很重。但马信将军和刘国轩将军还是奋勇攻陷了一鲲身。国姓爷见兄弟们阵亡的太多,因而在热兰遮城外堆土筑起长围,在围上架起了大炮向城里猛轰。不久我军第二路海军左冲、前冲、智武、英兵、游兵、殿兵各镇的船舰也都开到,阵容更是大振。国姓爷一面派兵开垦种田,一面抓紧围城。围到蒲月间,俄然红毛鬼的援兵从巴达维亚来到,城中红毛鬼出来夹攻。水陆大战,我军奋勇冲杀,海水都给鲜血染得红了。”

施琅和路副将面面相觑,唯有苦笑,均想:“这少年说话当真不知轻重。”

这几句话施琅听在耳里,却也非常受用。他以是获咎郑胜利、百口被杀,都因董国太而起,说道:“韦爵爷这话对极,我们都操他奶奶的!国姓爷豪杰豪杰,甚么都好,就是娶错了一个老婆。”

韦小宝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,脸有喜色,猜想他两人也曾参与澎湖之役,心想这一仗当然是施琅打了败仗,不想听路副将说他的对劲事迹,问道:“施将军,当日国姓爷取台湾,也是从澎湖攻畴昔的吗?”施琅道:“恰是。”韦小宝道:“当时你在国姓爷部下,不知当时打澎湖是如何打的?”施琅道:“红毛鬼子没派兵守澎湖。”

林兴珠站起来接了,谢过饮尽,续道:“我军在赤崁登岸后,本地的中国人纷繁奔来欢迎,很多人都欢乐得哭了起来,都说:‘这一下我们的救星可到了。’韦爵爷,国姓爷的老太爷郑太师,本来是在海上做没本钱买卖的,台湾是他白叟家的老巢。厥后他白叟家带了部下弟兄回到中原,台湾就别离给荷兰鬼和西班牙鬼派兵占有。荷兰鬼在南,西班牙鬼在北。两鬼相争,西班牙鬼打了败仗,台湾全境都给荷兰鬼占了。岛上我们中国人惨受荷兰红毛鬼的虐杀。郑太师的旧部有位弟兄,叫作郭怀一,是个豪杰。他留在岛上不走,目睹中国人给红毛鬼实在欺负得狠了,暗中约集弟兄,告诉各地中国人,定八月十五中秋一齐起事,杀光全岛红毛鬼。不料有个汉奸,名叫普仔,竟去处红毛鬼告发……”

韦小宝拍桌赞叹:“短长,短长!”向施琅道:“可惜施将军当时在厦门,不然的话,能赶上这几场大战,杀得他妈的几百名红毛鬼,那才算是真正的豪杰豪杰。”施琅沉默。

韦小宝心道:“瞧你神采,心中天然在大操我的奶奶,但是我连爹爹是谁也不晓得,奶奶是谁更加不晓得,你想操我奶奶,非操错了人不成。你心中多数还想做我老子,那么我奶奶便是你妈,你操我奶奶,岂不是你跟本身老娘乱七八糟,一塌胡涂?”笑吟吟的瞧着他。

施琅顿时满脸通红,心中怒骂:“老子操你韦小宝的奶奶。”强自按捺肝火,端起酒杯来大大喝了一口,但是气味不顺,酒一入喉,猛地里狠恶咳嗽起来。

韦小宝向施琅道:“当时施将军天然也这般大呼了?”施琅道:“那一次卑职受命驻守厦门,没去台湾。”韦小宝道:“本来如此,可惜,可惜!”

林兴珠道:“那是永历六年,八月里的事……”洪朝屈指数道:“永历六年,就是大清顺治七……八……九……顺治九年。”林兴珠道:“是罢?自从这一场大搏斗以后,台湾的中国人和红毛鬼势不两立,红毛鬼一有小小的因头,便乱杀中国人。是以大师一见国姓爷雄师,那真是拯救皇菩萨到了,男女老幼,纷繁向我们抱怨。就在这天早晨,红毛鬼的太守揆一大败以后,迁怒中国人,将住在一鲲身的中国人,非论老幼捉来通统杀了,一共杀了五百多人。次日国姓爷派兵攻普罗民遮城。陈智囊定下战略,练了藤牌兵着地滚畴昔斩鬼子兵的脚,就此将普罗民遮城攻了下来。”

路副将道:“郑王爷到澎湖,碰到的不过是大风大浪,但是施军门此次在澎湖这场血战,那才惊心动魄。刘国轩统带的海军在澎湖牛心湾、鸡笼屿设防,沿岸二十里都筑了土垒,每隔一垒便有一门大炮。大清海军开到时,岸上大炮齐发,又有火箭、喷筒,乖乖不得了……”

韦小宝拍桌骂道:“他奶奶的,中国人的事,就是让汉奸坏了。”

洪朝道:“卑职当时是在刘国轩刘将军的麾下,和陈泽陈将军统领的海军合兵围攻红毛援兵,在北汕尾一带大战。红毛鬼兵舰很大,枪炮锋利,我们枪炮的枪弹打到红毛大舰上,都给铁甲弹了下来,伤他不得。宣毅前镇的林进绅林将军目睹支撑不住,切身带领二百名敢死队,身上带了火药包,冒死跳上红毛鬼大舰,炸坏了舰上大炮。红毛鬼见我们如此不怕死的猛攻,都乱了起来,我们打死了红毛鬼一名舰长,俘获两艘主力舰,红毛鬼海军溃不成军。陆上陈智囊带兵大战,也大获全胜,厥后陈智囊身上一共挖出了七颗红毛铅弹。”

座上一名姓路的海军副将恐怕他二人闹将起来,说道:“韦爵爷,施军门此次平台,那是全凭血战拚出来的功绩。施军门奉了圣旨,于六月初四带领战船六百余号,军士六万余人征台,在海上碰到顺风,行了十一天赋到澎湖,十六就和刘国轩带领的台湾兵大战,这一仗当真打得昏入夜地,日月无光,连施军门本身也挂了彩……”

林兴珠浅笑道:“当时国姓爷用千里镜察看,见红毛鬼有主力大舰两艘,巡洋舰两艘,另有夹舰和小艇等数百艘,因而传下将令,命宣毅前镇镇督陈泽带领船队,在鹿耳门岛登岸,扼守住北汕尾,以防另有红毛舰队来援;派黄昭带领铣手五百名,连环炮二十门,分为三队,到鲲身尾布阵,堵住敌军南下;派卑职带藤牌手五百名,从鬼仔埔后绕过鲲身之左截杀;又派萧拱宸带快哨二十艘,一见红毛舰队过七鲲身攻来,便假装登岸攻城,大声号令,觉得管束。众将得令,分头解缆,船上大炮也开炮反击。那一边陈智囊带领海军,围住了红毛鬼的两艘主力大舰,开炮猛轰。杀声高文,海面上尽是硝炊火焰,打了一个多时候,霹雷隆几声大响,红毛鬼一艘主力舰给我军击沉了,厥后才知那是贝克德亚号,是红毛鬼海军的精锐。另一艘马利亚号受了重伤,向东边大海中逃得不知去处。两艘红毛巡洋舰也退了归去。当时陈泽所带的兄弟赶上了红毛鬼陆军,个个抢先,红毛鬼枪械固然短长,但见我军冲杀英勇,吓得没了斗志,败退回城。我军登岸赤崁,直捣普罗民遮城。”(按:郑胜利自澎湖攻台,从本日的台南四周登岸,当时荷兰重兵也都驻扎在台南一带,本书所叙郑胜利攻台、施琅攻台等景象,均系史究竟况。)

林兴珠又道:“那是永历十五年仲春……”施琅道:“林都司,前明的年号,不能再提了,那是大清顺治十八年。”

韦小宝问林兴珠:“国姓爷统带雄师出海以后,那又如何?”

韦小宝说道:“施大人,你运气也真好,倘若陈智囊没遭害,在台湾庇护郑克……董国太、郑克塽他们就不能篡位了。陈智囊率领军民扼守,台湾高低一心,你一定就能胜利。”

林兴珠道:“战船在大风波中驶了两个更次,到半夜时分,俄然风平浪静,乌云消逝,又过一会,更转为顺风,众军欢声雷动,都说老天保佑,此去必胜。月朔凌晨,战船到了鹿耳门外,用竹篙测水,不料沙高水浅,没法前驶。国姓爷甚是焦心,摆下香案,向天祷祝,过未几时,俄然潮流大涨,各战船一齐涌进鹿耳门。岸上的红毛兵开大炮轰击。红毛鬼在那边筑了两座城池,一座叫做热兰遮城,一座叫做普罗民遮城……”

韦小宝道:“陈智囊给郑克塽害死,台湾人都晓得了,是不是?”洪朝道:“是。郑克塽回到台湾后,他……他说陈智囊……是……是……”向施琅瞧了一眼,不敢再说下去。韦小宝道:“只要你说的是实话,谁也不会怪你。”洪朝道:“是,是。郑克塽和冯锡范二人带着几名卫士,坐了小艇在大海里漂流,碰到渔船,将他们救回台湾。郑克塽说,陈智囊是给施将军杀死的。郑王爷得知以后,痛哭了好几天。厥后郑克塽篡了位,本身才当众说出来,说陈智囊是他杀的,还大吹本身武功了不起。陈智囊的部下很多人不平,去诘责他陈智囊犯了甚么罪,都给冯锡范派人抓起来杀了。”

韦小宝问林兴珠:“当年国姓爷跨海东征,传闻林大哥带领藤牌兵斩鬼脚,不知如何斩法?”林兴珠心想:“藤牌兵斩鬼脚的事,我早说给你听过了。这时你又来问,天然是不想听施琅平台的臭史,要我讲国姓爷和陈智囊的豪杰事迹。我本身的事是不能多说的,施琅心中一挟恨,定要对于我,还是捧捧他为妙。”说道:“施军门两次攻台湾,功绩实在大得很。当年国姓爷会合诸将,商讨要不要跨海东征,很多将官都说台湾天险难攻,海中风波既大,红毛鬼又炮火短长,这件究竟在伤害。但陈智囊和施将军死力同意,终究立了大功。”施琅听他这么说,脸有得色。

韦小宝笑道:“鬼子的处所名字也起得古里古怪,甚么热来遮、冷来遮,南无波罗密多观世音菩萨遮。”

韦小宝大怒,叫道:“红毛鬼这般残暴,比大清兵在我们扬州屠城还要暴虐!”

施琅沉默,心想本身才气确是远不如陈近南,此人倘若不死,局面天然大不不异。

林兴珠道:“是啊。郭怀一大哥一见普仔逃脱,晓得事情要糟,当即带领一万六千多名中国人攻进普罗民遮城,把红毛鬼的官署和店铺都放火烧了。红毛鬼集结雄师反攻,炮火短长。我们中国人除了有几枝火龙枪外,都是用大刀、铁枪、锄头、木棍当兵器,在赤崁一向打了十五天,郭怀一大哥不幸给红毛鬼大炮轰死……”韦小宝叫道:“哎啊,那可糟了。”林兴珠道:“恰是。郭大哥一死,蛇无头不可,中国人就败出城来,在大湖边血战了七天七夜,中国人在大湖边给打死的共有四千多人,妇女孩子也宁死不平,给杀了五百多人。凡是给红毛鬼捉去了的,女的被迫做营妓,男的不是五马分尸,就是用烙铁渐渐的烙死……”

施琅沉默,心下甚是恚怒。他是福建晋江人,台湾郑王爷的部下十之八九也都是福建人,尤以闽南报酬多。他打平台湾后,曾听到很多风言风语,骂他是汉奸、闽奸,更有人匿名写了文章、作了诗来斥骂他讽刺他的。他本就内心有愧,只是如此劈面公开讽刺,韦小宝倒是第一人。他对韦小宝无可何如,顿时便迁怒于林兴珠,向他瞪了一眼,心道:“一离此岛,老子要你的都雅。”

韦小宝笑道:“路副将,我瞧你的胆量跟我差未几。”路副将道:“不敢,卑职怎及得上爵爷?”韦小宝问道:“你不及我?”路副将道:“天然不及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倒奇了。我觉得我怯懦如鼠,算得是差劲之至了,本来你比我更加没用,哈哈,奇特,奇特。”路副将胀红了脸,不敢出声。

韦小宝点头道:“旁人都好操郑克塽的奶奶,天下就是施将军一小我操不得。施将军的功名繁华,都是从这老虔婆身上而来。你父母妻儿固然都让她杀了,但是换了个海军提督、三等靖海侯,这笔买卖还是做得过啊。”

韦小宝问洪朝:“洪大哥,当时你打的是那一起?”

韦小宝斟了一杯酒,双手捧给林兴珠,道:“林大哥,打得好,我敬你一杯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洪老兄,你说的是诚恳话,就算皇上亲耳听到了,也不能见怪。坐下喝酒罢。”洪朝道:“是。”战战兢兢的坐下,捧起酒杯,双手不住的颤栗,将酒泼出了大半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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