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道:“嘿,这家伙的战略当真毒得很哪。”
公主道:“天子哥哥待人太也刻薄,郑克塽这家伙投降了,竟然还封他个一等公,爵位还在小宝之上,可教人好生不平气。”
韦小宝道:“红毛鬼说话如同放屁,他们始终没来攻打金门、厦门,是不是?我们大清说过的话,却老是算数的,厥后可不是派兵攻台湾了吗?只不过迟了这么二三十年,那也不打紧啊!施将军领兵打到台湾之时,不知有没有红毛鬼里应外合?”
次日中午,韦小宝单请林兴珠、洪朝二人小宴,问起施琅取台的颠末。
施琅心中一凛:“不好,这小鬼如果向皇上告我一状,诬告我里通本国,我这平生可就毁在他手里了。”刚才一时冒火,出口无礼,不由得大是悔怨,忙陪笑道:“兄弟喝多了几杯,多有冲撞,还请韦爵爷恕罪。”
韦小宝笑道:“如能再过那样的日子,你开不高兴?”施琅道:“那天然高兴啊。今后皇上派了大人军国重担的大差使,卑职还是要讨令跟从大人的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那很轻易,你要跟随我,听我谈笑话,半点儿也不难。我们明天就一起去台湾罢。”
林兴珠又说,施琅带兵登岸后,倒也取信,并不难堪郑氏子孙,还亲身到郑胜利的延平郡王庙去致祭,痛哭了一场。洪朝道:“他祭文中有几句话说:‘自同安侯入台,台地始有居人。逮赐姓启土,始为岩疆,莫敢谁何?今琅赖天子威灵,将帅之力,克有兹土,不辞灭国之诛,以是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。独琅起卒伍,与赐姓有鱼水之欢,中间微嫌,变成大戾。琅与赐姓翦为仇雠,情犹臣主。芦中穷士,义所不为。公义私恩,如此罢了。’这几句话倒也传诵一时。”韦小宝问:“他叽哩咕噜的说些甚么?”洪朝道:“‘芦中穷士’指的是伍子胥,当年伍子胥灭了楚国,将楚平王的尸身从坟里掘出来,鞭尸三百,以报杀父杀兄之仇。施琅说他决不干这类事。”
韦小宝摇手道:“不打紧,不打紧。国姓爷是位大大的豪杰豪杰,皇上瞧在国姓爷的面上,才封他孙子做个一等公。单凭郑克塽本身的本领,只好封个一等毛毛虫罢了。”
施琅再也忍耐不住,霍地站起,怒道:“韦爵爷,兄弟跟你一殿为臣,做的都是大清的官,为甚么你冷言冷语,老是讽刺兄弟?”
林兴珠道:“这时候,国姓爷带领雄师打到台湾的动静传到了本地,黄梧黄大人就向朝廷献议,提出了所谓‘坚壁清野平海五策’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黄梧是谁?”林兴珠向施琅瞧了一眼,咳嗽几声,却不立时便答。
韦小宝嘲笑道:“哼,他敢么?国姓爷虽已死了,他还是怕得要命。他败了郑家基业,只怕国姓爷的英魂找他难堪,因而去国姓爷庙里叩首讨情。此人奸猾得很,你们别上了他的当。”林洪二人齐宣称是。
施琅大吃一惊,站起家来,颤声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件事未奉皇上圣旨,卑职不敢受命。还请……还请大人谅解。”
韦小宝心想:“这位明朝天子的末代子孙他杀就义,有五个老婆跟着他一起死。我韦小宝如果他杀,我那七个老婆中不知有几个相陪?双儿是必然陪的,公主是必然恕不作陪的。其他五个,多数要掷掷骰子,再定死活了。小郡主与柔姊姊对我很有至心,多数也志愿陪死。荃姊姊待我挺好,阿珂好难说。方怡掷骰子时定要作弊,叫我这死人做羊牯。”
韦小宝奇道:“咦!这可奇了,我几时敢讽刺施将军了?施将军没里通本国,那好得很啊。但如要里通本国,我看也还来得及。施将军手握重兵,红毛鬼、西班牙鬼、葡萄牙鬼、罗刹鬼都会喜好跟你交友。”
施琅点头道:“黄梧这条战略,也实在过分份了些。直到今上亲政,韦大人拿了鳌拜,禁海令方才打消。但是本地七省的百姓,已然受尽苛虐。当时朝廷严令,凡是犯界的百姓,捉到了立即斩首。很多穷户过不了日子,到海边捉鱼,不知给杀了多少。郑太师也是当时遭难的。鳌拜还特地调派兵部尚书苏纳海这等大官,到福建泉州府南安县,去挖了郑家的祖坟。”
林兴珠道:“国姓爷下了将令,不准殛毙投降了的红毛兵,但中国百姓实在气不过,纷繁向他们唾口沫,投石子。小孩子还编了歌儿来唱。红毛兵个个断手断脚,低头沮丧,一句大话也不敢说了。他们兵船开走的时候,升起了旗又降下,再放礼炮,说是向国姓爷拜谢不杀之恩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!我们中国人真是大大的威风。红毛鬼炮火这么短长,打下台湾,那实在不轻易,不轻易!”洪朝道:“那热兰遮城,国姓爷改名为安平镇,普罗民遮城改名为承天府,自此永为台湾的重镇。”
林兴珠道:“这黄梧,当年国姓爷派他戍守海澄,他却将海澄拿去投了朝廷,不肯归降的将士都给他杀了。当时朝廷正拿国姓爷没体例,俄然有对方如许一员大将带领军队,连同都会一起归降,朝廷非常欢乐,是以封赏特别从优。”韦小宝道:“本来如此。他献的又是甚么战略?”林兴珠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位黄大人,害苦的百姓当真多得很了。他这平海五策,第一条是将本地统统百姓一概迁入本地,那么金门、厦门和台湾就得不到布施。第二条是将本地统统船只一概烧毁,此后一寸木板也不准下海。第三条是杀了国姓爷的父亲郑太师。第四条是发掘国姓爷祖宗的宅兆,坏了他的风水。第五条是将国姓爷旧部投诚的官兵,一概迁往本地各省开荒,以免又生后患。”
林兴珠道:“我们是台湾降将,明天说话中获咎了施将军。施将军要对于我们,便如捏死两只蚂蚁,只须随便加一个心胸反覆、图谋不轨的罪名,立即便可先斩后奏。就算斩了不奏,也不会有人诘问。韦大人,请你跟施将军说说,就留了我们两人奉侍你罢。”韦小宝大喜,问道:“洪大哥你觉得如何?”洪朝道:“昨儿早晨卑职和林大哥细心筹议,若不得韦大人拯救,我二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。”韦小宝道:“二人跟了我,统统可得听我的。”林洪二人一齐躬身,说道:“韦大人不管叮咛甚么,卑职唯命是从。”
韦小宝笑道:“请坐,请坐。我们走着瞧罢。”转头向林兴珠道:“你说的比平话先生还好听,这一回‘国姓爷血战台湾,红毛鬼屁滚尿流’厥后如何?”
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他杀就义,妻妾五人同殉死节,明祀至此而绝。
当晚又宴请施琅,此次只邀林兴珠、洪朝两人作陪。说了一些闲话,韦小宝道:“施将军,你在这里总还得住上一两个月罢?”施琅道:“卑职原想多住些日子,好常常听大人教诲。不过台湾初定,不能分开太久,明天就要向大人告别了。”
林兴珠道:“郑太师去世的动静传到台湾,国姓爷怕摆荡军心,说道这是谎话,不得轻信,但是据亲兵说,国姓爷常常半夜里痛哭。国姓爷又对陈智囊和几位大将说,黄梧这几条战略果然暴虐短长,幸亏是东征台湾,不然十余万雄师毕竟不能在金门、厦门安身。当时我们围攻已久,红毛兵几次想突围,都给打了归去。因而国姓爷传令下去,过年之前定要攻陷热兰遮城。”转头问洪朝:“是十一月廿三日那天总攻,是不是?”
施琅道:“这位黄大人,本来也是国姓爷麾下的,职居总兵,他归顺朝廷后,官运亨通,去世之时,已封到一等海澄公。”韦小宝道:“嘿,本来也是个大汉……”最后一个“奸”字,终究硬生生咽住了。施琅脸上一红,心想:“你骂我汉奸,我瞧你这满洲人也是冒充的,大师还不是相互相互。”
韦小宝道:“伍子胥的故事,我倒在戏文里看过的,有一出戏伍子胥过昭关,一夜之间把头发吓得白了,是不是?”洪朝道:“是,是。爵爷记性真好。”韦小宝好久没听人说故事了,当下问起伍子胥的前后事迹。可贵这洪朝当年考过秀才,固然没考上,肚子里却实在有些墨水,因而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了。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,说道:“我在这荒岛上,实在无聊得紧,幸亏两位前来给我说故事解闷。最好你们多住几天,不忙便去。”
林兴珠道:“可不是吗?当时顺治皇爷刚驾崩,皇上接位,年纪幼小,鳌拜大权独揽。鳌拜这奸贼见到黄梧的平海五策,觉得非常有理,命令从辽东经直隶、江苏、浙江、福建、以及广东,本地三十里内不准有人居住,统统船只尽数烧毁。当时本地千千万万百姓,无不流浪失所,过不了日子。”
康熙派那彭参将带兵保卫通吃岛,事前曾有严旨,决不能让韦小宝及其家人离岛一步。彭参将脑筋并不甚灵,也没多大本领,但对皇上的圣旨,倒是连杀他十七八次头也不敢有涓滴违背。康熙要他紧紧的看管,他便紧紧的看管。韦小宝要取别性命,原只是举手之劳,但就算将这五百零一名看管的兵将杀得干清干净,没有船只,毕竟不能离岛。洪林二人是海军老将,弄船飞行,必有本领。
本来清军台军在澎湖牛心湾、鸡笼屿血战数日,施琅第一天打了败仗,厥后清军海军援兵开到,又再大战,台湾船只被焚大败,将士死伤万余人,战舰或沉或焚,丧失三百余艘。刘国轩率残兵退回台湾。
施琅率海军攻台,鹿耳门水浅,战船不能驶入,在海中泊了十二日,正自无计可施,俄然大雾弥天,潮流大涨,清军战船一起涌入。台湾高低无不大惊,都说:“当年国姓爷因鹿耳门潮涨而得台,当今鹿耳门潮流又涨,天险已失,这是天意使然,再打也没用了。”
韦小宝甚喜,心想:“有了这两个好帮手,就有体例分开这鬼处所了。”
韦小宝道:“鳌拜自称是懦夫,如许干法可无聊得很。有本领的,就跟国姓爷真刀真枪的打一仗。将本地百姓迁入本地,不是摆明怕了人家么?皇上珍惜百姓,黄梧的战略倘若呈到了皇上手里,非砍了他脑袋不成。”施琅道:“恰是。黄梧死得早,算是他运气。”
韦小宝道:“你说想多些日子跟我在一起,好常常听我教诲,不知是实话呢,还是说来讨我欢乐的?”施琅道:“天然千真万确,是卑职打从内内心说出来的话。当年卑职跟随大人,兵驻通吃岛,炮轰神龙教,每日里恭聆大人教诲,跟着大人一起喝酒打赌谈笑话,那样的日子,可高兴得很了。”
郑克塽得知清军舟师开进鹿耳门,早吓得慌了手脚,冯锡范劝他投降,天然一口答允,只是恐怕施琅要报私仇,难堪郑氏子孙,好生迟疑。当下刘国轩致书施琅,说道投降能够,但国姓爷的子孙必须保全,不然全台军民感念国姓爷的恩德,宁肯战至最后一人。施琅当即答覆,包管决不计算旧怨,不然天人共弃,绝子绝孙。因而郑克塽、冯锡范、刘国轩带领台湾文武百官投降。
路副将插嘴道:“施军门取台湾,走的也是当年国姓爷所走的老路,从鹿耳门出来……”韦小宝挥手拦住他的话头,打了个大大呵欠,说道:“中国人打得红毛鬼落海而逃,那才听得过瘾,本身人打本身人嘛,摆布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。施将军,我们酒也喝得差未几了,这就散了罢。”施琅站起家来,说道:“是。多谢爵爷赐饭,卑职告别。”
施琅神采惨白,离座深深一揖,说道:“韦爵爷,大人不记小人过,卑职荒唐,甘领惩罚。不过自主为王、里通本国甚么的,卑职决无此意。卑职一心一意的为皇上着力,忠字当头,决无贰心。”
韦小宝见他发怒,本来倒也有些惊骇,待见他改颜赔罪,知他顾忌本身,便笑道:“施将军倘若当真想在台湾自主为王,还是先把兄弟杀了灭口的好,免得我向皇上告发。如果只不过是大声嚷嚷,发发脾气,兄弟胆量虽小,倒也是不怕的。”
韦小宝回入内堂,提及如何拦住施琅的话头,总之是不让他自夸取台的军功,六位夫人听了都感好笑。只要阿珂冷静无言,心想当年如果嫁了郑克塽,势须随他一同被俘,去了北京,亡国妾妇,不免大受屈辱。当日见郑克塽乘小艇分开通吃岛,于他存亡存亡就已浑不体贴,此时听到他失国降敌,更不在乎下,回想前尘,本身竟能为他风采面貌所迷,明知此人是个没骨头、没出息的纨袴后辈,本身偏生就如瞎了眼睛普通,对他一往情深,现在想来,兀自深感羞惭。
韦小宝道:“这黄梧有甚么拍皇上马屁的妙策,一下子就封到公爵?本领可不小哇!这法儿我们可得揣摩揣摩,好生学学。”
林兴珠道:“红毛鬼接连打了几个败仗,就想来烧我军粮食,但是每次都给陈智囊看破了,老是偷鸡不到蚀把米。红毛太守揆一困守孤城,束手无策,便派人渡海,去和大清闽浙总督李率泰联络,请他派兵来救。那李大人倒也风趣,复书请红毛鬼先去福建,扫平国姓爷在金门、厦门一带的驻军,大清兵就到台湾来表里夹攻。当时候红毛鬼本身难保,像乌龟般缩在热兰遮城里,说甚么派兵去打金门、厦门?”
洪朝道:“是,那天大风大雨,我军各处土垒的大炮一齐猛轰,打碎了城墙一角,城东城西的堡垒也给突破了。红毛鬼冒死冲出,死了几百人后还是退了归去。因而红毛太守揆一竖起白旗投降。当时台湾的中国人都要报仇,要将红毛鬼杀得干清干净。国姓爷向众百姓开导,我们中国事礼节之邦,仇敌投降了就不能再杀,准予红毛太守签订降书一十四款,带领残兵败将上船离台,逃去巴达维亚。红毛鬼自明朝天启四年占有台湾,一共占了三十八年,到这一年永历十五年……也就是大清顺治十八年十一月廿九,台湾重回中国版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