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夫人问得紧了,韦小宝说道:“我本来不想说的,你们必然要问,只好说了出来。”七位夫人停箸聆听。韦小宝正色道:“我做了大官、封了公爵,一字不识,实在太也不成模样。打从明儿起,我要读书作文章,考状元做翰林了。”

韦小宝哼了一声,道:“这冯锡范不知躲在那边风骚欢愉,你多派人手,到各处窑子里查查。他吃喝嫖赌的不回家,小老婆跟人逃脱了,也算该死。”那知府道:“是,是。按理说,冯伯爷倘若在花街柳巷玩耍,这很多日子下来,也该归去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也难说得很。冯锡范这家伙是个老色鬼,可不像老兄这么君子君子,逛窑子只逛这么一天半晚。”那知府忙陪笑道:“卑职不敢,卑职不敢。”

那知府道:“回公爷:冯伯爵失落,事情非常跷蹊,卑职连日督率捕快,明查暗访,没获得涓滴线索,实在焦急得不得了。本日得知皇上特旨,钦命韦公爷主持,卑职可比连升三级还要欢畅。韦公爷是本朝第一名贤明无能大臣,上马管军,上马管民,非论多么毒手的大事一到公爷手里,立即迎刃而解。卑职得能服侍公爷办这件案子,那真是祖宗积善。卑职衙门里大家额手称庆,都说这下子可好了,我们大树底下好遮荫。韦公爷出马,连罗刹鬼子也给打得落荒而逃,还怕查不到冯伯爷的下落么?”

查到第三进西偏房里,众亲兵按例翻箱倒笼的搜索。一名亲兵俄然“啊”的一声,从箱子底下搜出一柄刀来,刀上有很多干了的血渍。他一膝半跪,双手举刀,说道:“回大人:查到凶器一把。”

韦小宝嗯了一声,道:“再查。”对知府道:“老兄你瞧瞧,刀上的是不是血渍?”知府接过刀来,靠近嗅了嗅,公然模糊有血腥气,说道:“回公爷:仿佛是血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刀的刀头上有个洞,那是甚么刀啊?”顺天府的一名案牍细心看一会,道:“回公爷:这是切草料的铡刀,是马厩里用的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本来如此。”

韦小宝拿了顺天府知府结案的公文去见康熙,禀报破案详情。

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就是瞧在你另有点儿知己的份上,不然的话,我早已砍下你的脑袋,去埋在你小老婆阿珂、双儿的床底下了。”韦小宝急道:“这个千万不成。”

俄然间想到了一个主张,顿时笑容满面,向那知府道:“贵府不忙走,你在这里等一会儿。”回入内堂,叫来亲兵队长,叮咛如此如此。那队长报命而去。

问得小半个时候,亲兵队长走进厅来,往韦小宝身后一站。韦小宝又胡乱问了两小我,站起家来,说道:“我们去各处瞧瞧。”带着知府、顺天府的案牍、捕快头子、亲兵,一间间厅堂、房间查将畴昔。

次日一早,顺天府来拜,说道奉到上官谕示,得知皇上委派韦公爷查办虔诚伯冯锡范失落一事,特地前来服侍,听取进止。

那知府心想:“韦公爷对冯家的人倒不凶暴,只不过色迷迷的太不持重。”

韦小宝会同顺天府知府,坐了八人大轿,来到虔诚伯府,只见数百名亲兵早已四下里团团围住。进入府中,亲兵队长上前禀报:“回大人:冯家家人男女一共七十九口,都在西厅服侍大人问话。”韦小宝点点头。那队长又道:“回大人:公堂设在东厅。”

韦小宝见他说话时泪光莹然,心想我们从小是好朋友,不能不帮他一个忙,说道:“主子倒有个别例。”康熙道:“甚么体例?”韦小宝道:“不瞒皇上说,主子在台湾仕进的时候,发了一笔小财,比来又向一个台湾财主讨得一批旧债。主子双手捧着皇上恩赐的破后创新金饭碗,这一辈子是不会饿饭的了,钱多了也没用,不如献了出来,请皇上去抚恤台湾的哀鸿罢。”

亲兵带了一个年青女子过来,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,生得姿首不恶,袅袅娜娜的在公堂前跪下。韦小宝问道:“你是谁?”那女子道:“贱妾是伯爵大人的第五房小妾。”

那具尸身并无脑袋,已然腐臭,显是死去多日,身上穿的是伯爵公服,那知府一见,便叫了起来:“这……这是冯爵爷!”

康熙问道:“有甚么不成?”韦小宝道:“阿珂和双儿,是决计不会跟了马夫逃脱的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”晓得这是天子奖惩本身的混闹,又道:“主子这一等鹿鼎公,也能够降一升级。”康熙道:“好,就降为二等公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主子混闹得紧,心中不安,请皇上降为三等的好了。”

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他妈的,你竟然会心中不安,日头从西方出了。”

韦小宝做贼心虚,不由得神采微变,心想:“这般闹下去,只怕西洋镜非拆穿不成。你奶奶,冯锡范本身也给老子杀了,莫非老子还怕你一个死鬼的老婆?”

韦小宝哈哈一笑,道:“对了,未可厚非。菊芳姊姊,你如何又不逃啊?”知府听了,顿时蹙起眉头,心想:“这可越来越不成话了,如何‘姊姊’二字都叫了出来?”菊芳低下头去,却向韦小宝抛了个媚眼。

韦小宝问道:“是冯锡范吗?你如何认得?”那知府道:“是,是。须得找到了脑袋,方能定案。”转头问身边的捕快头子:“这是甚么人住的屋子?”

韦小宝笑道:“请坐,你向我跪下可不敢当。”那女子迟迟不敢起家。韦小宝站起家笑道:“你不起来,我可要向你下跪了。”那女子嫣然一笑,站了起来。韦小宝这才坐下。

韦小宝回到大厅,说道:“皇上差我办这件事,我们做主子的,自当经心极力,酬谢圣主。我们这就到冯家去踏勘踏勘。”那知府一愕,心想:“虔诚伯失落,他家有甚么好踏勘的?”口中连声承诺。韦小宝道:“这桩案子非常毒手,我们把冯家的大小人等一个个细心查问,说不定会有些端倪。”那知府道:“是,公爷所见极是。卑职笨拙得紧,始终见不及此。”

康熙翻阅了一会奏章,抬开端来,叹了口长气。韦小宝道:“皇上有甚么事情,差主子去办罢。主子将功赎罚,报主龙恩。”康熙道:“这一件事,就不能差你了。施琅上奏,说道台湾台风为灾,高山水深四尺,百姓房屋破坏,家破人亡,灾情很重。”

韦小宝一一叫了冯家的家人来查问,都是女的,年青貌美的胡调一番,老丑的则骂上一顿,说她们没好好服侍伯爵,乃至他出门去风骚欢愉,不肯回家。

那头子道:“小人立即去问。”去西厅叫了一名冯家人来一问,本来这房本是逃脱的兰香所住。那捕快头子道:“启禀公爷,启禀府台大人:凶刀是马厩中切草料的铡刀,拐带兰香卷逃的是本府的马夫邢四,待小人去马厩查查。”

七位夫人面面相觑,跟着哄堂大笑。大师都知这位夫君杀人放火、偷抢诱骗,甚么事都干,天下唯有一件事是决计不干的,那就是读书识字。

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想:“皇上如何又晓得了?”一转念间,当即明白:“我的亲兵队里,皇被骗然也派下了密探。”正不知如何答复才是,康熙叹了口气,说道:“如许告终,那也很好,也免了外边物议。只不过你这般胆小妄为,我可真拿你没体例了。”

韦小宝来到东厅,见审堂的公案已经摆好,因而居中坐下,要知府鄙人首坐着相陪。

只要那捕快头儿心中犯疑,见尸身断颈处切得整整齐齐,似是快刀所断,不像是用切草料的铡刀切的,又见藏尸和藏头处的泥土甚为新奇,显是刚才翻动过的,不是已埋了十多天的模样。但韦公爷给他破了一件大案,上头犒赏丰富,冯府又给了他很多银子,要他尽快结案,别让冯府亲人到衙门里出丑露乖,他便有天大的狐疑,又怎敢透露半句?只是自个儿深思:“在冯府查案之时,韦公爷的亲兵扼守各处,谁也不准走动,他们要移尸栽证,那是轻易之极。别说要在地下埋一具尸首,就是埋上百儿八十的,那也不是难事。”

这时冯府家人都从西厅中放了出来,府中哭声震天,大家痛骂邢四和兰香狠心害主。动静传了出去,不到大半日,北都城里到处已说得沸沸扬扬。

韦小宝皱起眉头,问道:“你顺天府衙门捕快公差很多,这些天来查到了甚么线索?”

康熙笑道:“不跟马夫,便跟……”说到这里,便即开口,心想再说下去,未免轻浮无聊,何况韦小宝固然没法无天,毕竟对己忠心,君臣之间谈笑则可,却不能出言欺侮。一时难以转口,便不去理他,低头翻阅案头的奏章。

当晚府中家宴,七位夫人见他笑咪咪的兴趣极高,谈笑风生,一反克日来愁眉不展的情状,都问:“甚么事如许高兴?”韦小宝浅笑道:“天机不成泄漏。”公主问:“天子哥哥升了你的官吗?”曾柔问:“打赌大赢了?”双儿问:“六合会的事没费事了吗?”阿珂道:“呸,这家伙定是又看中了谁家女人,想娶来做第八房夫人。”韦小宝不住点头。

康熙道:“方今四海升平,兵革不兴,你这抚弘远将军的头衔,能够去了。”

正在这时,虔诚伯冯夫人差了她兄弟送了八色礼品来,说要向韦公爷叩首,多谢韦公爷着力查案。韦小宝叮咛挡驾不见,礼品也不收。

实在以他小小一个知府,又怎敢去虔诚伯府详加查问?实在顺天府衙门中自上至下,大家都知冯锡范是抚弘远将军韦公爷的死仇家,此人失落,十之八九是韦公爷派人害死了。韦公爷是当朝第一大红人,手掌兵权印把子,那一个胆边生毛,敢去老虎头上拍苍蝇?办理这件案子,谁也不会当真,只盼能迟延日子,最后不了了之。那知府心想:“韦公爷害死了冯伯爵,还要去难堪他的家人。那冯夫人也真太不识相,派人上门来胡说八道,也难怪韦公爷活力。”

韦小宝听这知府谀词潮涌,说得非常好听,实在倒是将任务都推到了本身肩头,心想:“那冯锡范的尸首不知藏在那边,今晚可得用化尸粉化了,别让把柄落在人家手里。只要没证据,谁也赖不到我头上。实在这尸首早该化了,这几天太忙,没想到这件事。但皇上面前又怎生交代?皇上交下来的差使,我小桂子不是吹牛,可向来没有一件不能交差的。”

韦小宝垂手在旁服侍,见康熙眉头微蹙,深有忧色,心想:“皇上也不时不欢愉。天子固然威风短长,当真做上了,也不见得有甚么好玩。”

康熙微微一笑,道:“受灾人数很多,你这两笔小财,也不管甚么用。我马上下旨,宫里淘汰宫女寺人,减衣减膳,让外务府筹划筹划,省他四五十万两银子去布施哀鸿。”

韦小宝大乐,宛然是逛窑子的风景,笑问:“你会不会唱〈十……〉”话到口边,总算缩得快,转头叮咛亲兵:“赏这位菊芳女人二十两银子。”几名亲兵齐声承诺,叫道:“大人有赏。谢赏!”菊芳盈盈万福,媚声道:“多谢大爷!”本来她本是堂子里妓女出身,人家一赏钱,她风俗整天然,把“公爷”叫成了“大爷”。

亲兵队长叮咛部属,去挑一担水来,泼在地下。韦小宝问道:“这干甚么?”那队长道:“回大人:倘若甚么处所掘动过,泥土不实,便会很快渗水出来。”话犹未了,床底下的水敏捷渗入土中。众亲兵齐声喝彩,抬开床来,拿了鹤嘴锄和铁铲掘土,半晌之间,掘了一具尸首出来。

那知府又道:“虔诚伯夫人每天派人到卑职衙门来,坐在衙门里不走,等着要人。卑职当真难以对付。明天冯府里又来报案,说伯爷的一名小妾叫甚么兰香的,跟着一名马夫逃脱了,卷去了很多金银金饰。倘若虔诚伯再不现身,只怕家里的妾室婢仆,要走得一个也不剩了。”

那知府又忸捏,又感激,心想若不是韦公爷敏捷破案,只怕本身的出息大大有碍,没口的称谢之余,一面行下海捕公文,缉捕“戕支流亡”的邢四和兰香,一面申报下属。

韦小宝问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”那女子道:“我叫菊芳。”韦小宝鼻子嗅了几下,笑道:“好名字!怪不得你一出去,这里就是一股菊花香。”菊芳又是一笑,娇声道:“公爷讽刺了。”韦小宝点头摆脑的向她瞧了半晌,问道:“传闻贵府逃脱了一个姨娘?”菊芳道:“是啊。她叫兰香。哼,这贱人好不要脸。”韦小宝道:“老公俄然不见了,跟了第二个男人,嗯,倒也情有可原,未可……未可……”转头问知府道:“未可甚么非哪?”那知府道:“回公爷:是未可厚非。”

韦小宝心中一宽,晓得天子又饶了本身这一遭,当即跪下连连叩首。

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小桂子,你破案的本领不小,人家都赞你是包龙图转世哪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托了皇上洪福,主子可巧破获罢了。”康熙哼了一声,向他瞪了一眼,冷冷的道:“移花接木的事,跟我的洪福可拉不上干系。”

韦小宝道:“主子罪该万死,真正乖乖不得了。”康熙问道:“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主子仕进贪污,在台湾贪了一百万两银子。比来这笔债,是向郑克塽讨还的,又有一百万两……”康熙吃了一惊,说道:“有这么多?”韦小宝悄悄打了本身一个嘴巴,骂道:“小桂子该死!”

世人到马厩中去一搜,公然在马槽之下的土中掘出了一小我头。请了冯夫人来认尸,确是冯锡范无疑。当下仵作验定:冯锡范为人刀伤、身首异处而死。

亲兵回报:“回大人:冯家的来人好生无礼,临去时不住嘲笑,说甚么有冤报冤,有仇报仇;又说皇上已晓得了这件事,毕竟会水落石出,旁人别想只手遮天,瞒过了圣明天子。回大人:此人胆敢到我们门口撒泼,小的当时就想给他几个耳括子。”当日法场换人,这名亲兵也曾参与其事,听得冯府来人说话短长,仿佛已猜到了内幕,不由得心中发毛。

韦小宝听得“他妈的”三字一出口,知天子肝火已消,站起家来,说道:“主子知己固然未几,有总还是有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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