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靖猛吸口气,正待加强臂上之力,忽觉对方手臂陡松,本身一股劲力俄然落空,不由得向前扑出,仓猝拿桩站稳,后心敌掌已到。郭靖忙回掌抵挡,但他是凭虚,对方结壮,那公子道:“去罢!”掌力震出,郭靖立不住脚,又即颠仆,此次倒是俯跌。他左肘在地下力撑,身枪弹起,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,左腿横扫,向那公子胸口踢去。
两人齐向后跃。郭靖忙把罩在头上的锦袍甩脱,不由得又惊又怒,心想事前说好了比武招亲,这公子比武得胜,竟会不顾信义,不要人家的女人,而本身与他讲理,他既打人在先,又猛下毒手,要不是本身练有内功,受了这两掌难道肋骨断折、内脏震伤?他本性朴素,自幼又一向与粗暴诚笃之人相处,对人道之险恶竟全然不知。固然朱聪、全金发等近年来已说了很多江湖上恶毒奸刁之事给他听,但他只当听故事普通,听过便算,既非切身经历,便难深印脑中。这时气愤之余,又茫然不解,真不信人间竟有这等事情。
穆易渐渐挪动脚步,走近那公子的侍从堆积之处,侧目斜睨,只见侍从群中站着三个边幅特异之人。一个身披大红法衣,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尖顶僧帽,是个和尚,他身材魁伟之极,站着比四周世人高出了一个半头。另一其中等身材,满头白发如银,但神采光润,不起一丝皱纹,如同孩童普通,当真是童颜白发,神采奕奕,穿一件葛布长袍,打扮非道非俗。第三个五短身材,满眼红丝,却目光如电,上唇短髭翘起。
那公子中了两腿,勃然大怒,身形一晃,斗然间欺到郭靖身边,左掌“斜挂单鞭”,呼的一声,向他头顶劈落。郭靖举手挡格,双臂订交,只觉胸口蓦地剧痛,内心惊了,给那公子抢攻数招,出脚勾转,扑地颠仆。公子的主子都嘻笑起来,有人还鼓掌喝采。那公子拍了拍胯上灰尘,嘲笑道:“凭这点三脚猫工夫就想打抱不平!回家叫你师娘再教二十年!”
穆易老走江湖,晓得如此打斗下去,定会轰动官府,闹出大事,但人家仗义出来打抱不平,本身岂能就此一走了之,在一旁瞧着,非常焦心,偶然中往人群一瞥,忽见观斗世人中竟多了几个武林人物、江湖豪客,或凝神旁观,或低声群情。刚才本身全神灌输的瞧着两个少年相斗,也不知这些人是几时来的。
那公子向左边身,双掌真假并用,一掌扰敌,一掌相攻。郭靖展开“分筋错骨手”,双手飞舞,拿筋错节,招招不离敌手满身枢纽穴道。那公子掌法忽变,竟然也使出“分筋错骨手”来。只是郭靖这路工夫系妙手墨客朱聪自创,与中原名师所传的招式分歧。两人拳路甚近,伎俩招术倒是大异,拆得数招,一个伸食中两指扣拿对方腕后“养老穴”,另一个反手钩擒,抓向对方指枢纽。两边各有所忌,都不敢把招术使实了,稍发即收,如此拆了三四十招,兀自不分胜负。雪片纷落,世人头上肩上都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雪。
那童颜白发的老头名叫梁子翁,是长白山武学的一派宗师,自小服食野隐士参与诸般珍奇药物,是以驻颜不老,武功独特,人称参仙老怪。这“参仙老怪”四字向来分开了叫,当着面称他为“参仙”,不是他一派的弟子,背后都称他为“老怪”了。他瞧不出那小叫化来源,只微微点头,隔了一会,说道:“我在关外时,常听得鬼门龙王是一把了不起的妙手,如何他师弟这般不济,连个小孩子也斗不过?”
穆易双手由女儿裹好了创口,站在旗下观斗,见郭靖连跌三交,明显不是那公子敌手,忙抢上扶起,说道:“老弟,我们走罢,不必再跟这般下贱胚子普通见地。”
那公子久战不下,俄然卖个马脚,暴露前胸,郭靖乘机直上,手指疾点对方胸口“鸠尾穴”,心念忽动:“我和他并无仇怨,不能下此重手!”手指微偏,戳在穴道之旁。岂知那公子右臂忽地穿出,将郭靖双臂掠在外门,左手接连蓬蓬两拳,正击中他的腰眼。郭靖忙哈腰缩身,发掌也向那公子腰里打到。那公子早算到了这招,右手钩转,已刁住他手腕,“顺手牵羊”往外带出,右腿在郭靖右腿劈面骨上一拨,借力使力,郭靖站立不定,咕咚一声,重重的又摔了一交。
世人只道郭靖出来打抱不平,都想见地见地他的工夫,不料他俄然临阵畏缩,有些恶棍子便嘘了起来,叫道:“只说不练,算那门子的豪杰?”
旁观世人见他这一下变招迅捷,稍会拳艺的人都喝了一声采。
这时闻声而来围观的闲人越聚越众,广场上已挤得水泄不通。风雪渐大,但世人有热烈好瞧,竟谁也不走。
白发老头望着圈中两人相斗,见郭靖掌法又变,脱手迟缓,流派却守得紧密非常,小王爷数次抢攻,都让他厚重的掌法震了归去,问那矮小男人道:“你瞧这小子的武功是甚么家数?”那人游移了一下,道:“这小子武功很杂,好似不是一个师父所授。”中间一人接口道:“彭寨主说得对,这小子是江南七怪的门徒。”
郭靖点头道:“我干么要跟你打斗?你既不肯娶她,就将鞋子还了人家。”
黄蓉与侯通海这么一闹,郭靖与小王爷暂行干休不斗。那小王爷激斗大半个时候,虽把郭靖摔了六七交,大占上风,对方终究知难而退,但本身身上也中了很多拳脚,累到手疲脚软,浑身大汗,抄起腰间丝巾不住抹汗。
穆易向他瞧去,见是个青脸瘦子,额上生了三个肉瘤,心想:“此人叫他彭寨主,莫非这矮小男人,竟然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悍贼千手人屠彭连虎?江南七怪的名字好久没听到了,怎地到了北边?”正自迷惑,那青脸瘦子俄然怒喝:“臭小子,你在这里?”当啷啷一声,从背上拔出一柄短柄三股钢叉,纵身跃入场子。
郭靖一瞥之间,见侯通海所追的恰是本身新交老友黄蓉,前面另有黄河四鬼,手执兵刃,杀气腾腾的追逐,内心一急,腿上给小王爷踢中了一脚。他跳出圈子,叫道:“且住!我出去一下,转头再打。”小王爷给他缠住了狠拚烂打,早已没了斗志,只盼尽早停手,听他这么说恰是求之不得,嘲笑道:“你认输就好!”
侯通海赶到近处,世人无不失声而笑,本来他摆布双颊上各有一个黑黑的五指掌印,明显是给那肥大子打的。侯通海在人丛中乱推乱挤,待得挨出,黄蓉早去得远了,但见他远远站定了等待,不住嘻笑招手。侯通海气得哇哇大呼:“不把你这臭小子剥皮拆骨,我三头蛟誓不为人!”挺着钢叉疾追畴昔。
郭靖并不出声,吸了口气,在胸口运了几转,疼痛立减,说道:“我没师娘!”那公子哈哈大笑,说道:“那么叫你师父快娶一个!”郭靖正想说:“我有六个师父,此中一个是女的。”却见那公子正想走出圈子,这句话来不及说了,忙纵身而上,叫道:“看拳!”肘底冲拳,往他后脑击去。那公子低头避过,郭靖左手钩拳从下而上,击他脸颊。那公子举臂挡开,两人双臂相格,各运内劲,向外崩击。郭靖本力较大,那公子武功较纯,一时僵住了不分高低。
世人见侯通海手执兵刃跃入场子,自是要互助此中一方,都觉不公,纷繁叫唤起来。穆易见他与那彭寨主等接话,知他是小王爷府中人物,双掌一错,抢上几步,只要他向郭靖脱手,本身顿时就接了过来,固然对方人多势众,但势逼处此,也只得一拚了。那知侯通海并不奔向郭靖,倒是直向劈面人丛中冲去。一个满脸煤黑、衣衫褴褛的肥胖少年见他冲来,叫声:“啊哟!”转头就跑。侯通海快步追去,他身后四名男人跟着赶去。
那公子真料不到他竟输了不走,反而愈斗愈勇,跃开三步,叫道:“你怎还不伏输?”郭靖并不答话,抢上来持续狠打。那公子道:“你再胶葛不清,可莫怪我下杀手了!”郭靖道:“好!你不把鞋子还出来,我们永久没完。”那公子笑道:“这女人又不是你亲妹子,干么你拚死要做我大舅子?”这句是北方骂人的话儿,中间的恶棍子一齐轰笑。郭靖全然不懂,道:“我又不认得她,她本来不是我亲妹子。”那公子又好气又好笑,斥道:“傻小子,看招!”两人搭上了手,翻翻滚滚的又斗了起来。
郭靖听得身后响声,转头看去,劈面便是三个肉瘤不住闲逛,恰是黄河四鬼的师叔三头蛟侯通海抢将出去,吃了一惊,他想事不快,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才是,就这么一疏神,肩头中了一拳,忙即还手,又与那公子相斗。
那矮小男人道:“梁公好眼力。你向在长白山下修仙炼药,传闻很少到中本来,对中原武学的家数门派却一瞧便知,兄弟佩服之至。”那白发老头浅笑道:“彭老弟讽刺了。”那矮小男人又道:“但是全真教的羽士常跟我大金国作对,怎会去教小王爷技艺,这倒奇了。”那白发老头笑道:“六王爷折节下交,甚么人请不到?似你彭老弟这般纵横河北、河东的豪杰,不也到了王府里么?”那矮小男人点了点头。
此次郭靖留了神,那公子连使狡计,郭靖尽不被骗。讲到武功,那公籽实是稍胜一筹,但郭靖拚着一股狠劲,奋力剧战,身上固然再中拳掌,却始终缠斗不退。他幼时未学技艺之时,与都史等一群小孩打斗便已如此。这时技艺固然高了,打法还是出于本性,与幼时普通无异,蛮劲发作,早把四师父所说“打不过,逃!”的四字真言抛到了九霄云外。在贰内心,一贯便是六字真言:“打不过,加把劲。”不过本身不知罢了。
郭靖刚才这一交摔得头晕目炫,额角撞在地下更好不疼痛,肝火大炽,摆脱穆易拉住他的手,抢上去拳掌连施,狠狠向那公子打去。
穆易看得悄悄惊奇,只听一名主子道:“上人,你老下去把那小子打发了罢,再缠下去,小王爷如果一个失手,受了点儿伤,我们跟从小王爷的下人们可都活不了啦。”穆易大吃一惊,心道:“本来这恶棍少年竟是小王爷,再斗下去,可要闯出大祸来。看来这些人都是王府里的妙手,想必众侍从惊骇出事,去召了来助拳。”只见那和尚微微一笑,并不答话。那白发老头笑道:“灵智上人是青海指模宗大妙手,等闲怎能跟这等浑小子脱手,没的失了本身成分。”转头向那主子笑道:“最多王爷打折你们的腿,还能要了性命么?”那矮小男人说道:“小王爷工夫比那小子高,怕甚么?”他身材短小,却声若洪钟,话一出口,旁人都吓了一跳,转头看去,被他闪电似的目光一瞪,又都仓猝转头,不敢再看。
郭靖看了黄蓉身法,欣喜交集:“本来贤弟身有高超武功,那日在张家口黑松林中引走侯通海、把黄河四鬼吊在树上,天然是他为了帮我而干的了。”
郭靖一心顾虑黄蓉的安危,正要追去互助,忽听哒哒哒声响,黄蓉拖了鞋皮,嘻嘻哈哈的奔回,前面侯通海连声怒骂,动摇钢叉,一叉又一叉的向他后心刺去。但黄蓉身法甚是敏捷,钢叉老是差了少些,没法刺着。钢叉三股叉尖在日光下闪闪发亮,叉身上套着三个钢环,动摇时相互撞击,呛啷啷的直响。黄蓉在人丛中东钻西钻,瞬息间在另一头钻了出来。
那公子又惊又怒,一挣没能摆脱,喝道:“你要死么?”飞起右足,往郭靖下阴踢去。郭靖双手奋力抖出,将他掷回场中。那公子轻身工夫甚为了得,这一掷目睹是肩头向下,那知他将着地时右足底往地下一撑,已然站直。他疾将锦袍抖下,喝道:“你这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?有种的过来,跟公子爷较量较量。”
这边厢那彭寨主等一干人都暗自惊奇。灵智上民气想:“你参仙老怪刚才吹得好大的气儿,说甚么固然久在长白山下,却于中原武学的家数门派一瞧便知。”说道:“参仙,这小叫化身法灵动,倒是甚么门派?侯老弟仿佛吃了他亏啦!”
那公子忽施战略,手臂一甩,锦袍猛地飞起,罩正郭靖头上,跟着双掌齐出,猛力打中他胸肋。郭靖突觉面前一黑,同时胸口一股劲风袭到,仓猝吐气缩胸,已自不及,啪的一声,肋上双掌齐中。幸而他曾跟丹阳子马钰修习过两年道指正宗内功,这两掌虽给打得胸口剧痛彻骨,却也伤他不得,当此危急之际,双脚鸳鸯连环,左起右落,左落右起,倏忽之直接连踢出了九腿。这是马王神韩宝驹的平生绝学,脚下曾踢倒无数南北豪杰。郭靖虽未学得三师父腿法的神髓,头上又罩着锦袍,目不见物,只得飞脚乱踢,那公子却也给他踢到手忙脚乱,避开了前七腿,最后两脚竟然未能避过,哒哒两下,左胯右胯均遭踢中。
那白发白叟笑道:“小王爷学了这身工夫,不在人前露脸,岂不白费了这多年寒暑之功?如果谁上去相帮,他准不乐意。”那矮小男人道:“梁公,你说小王爷的掌法是那一门工夫?”此次他抬高了嗓门。白发白叟呵呵笑道:“彭老弟,这是考较你老哥来着?小王爷掌法翱翔灵动,真假窜改,委实不轻易。如果你老哥不走了眼,那么他必是跟全真教羽士学的武功。”穆易心中一凛:“这下贱少年是全真派的?”
那公子刚才给郭靖这么拿住双腕一掷,知他武功不弱,内力微弱,心中也自顾忌三分,见他不肯脱手,正合情意,但被迫交还绣鞋,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这个台?当下把锦袍搭在臂上,嘲笑回身。郭靖伸左手抓住锦袍,叫道:“如何便走了?”
那矮小男人恰是彭连虎,听了皱眉不语。他与鬼门龙王沙通天向来交好,互为奥援,联手大做没本钱买卖。他知三头蛟侯通海武功不弱,本日竟如此出丑,甚为费解。
黄蓉待他赶到相距数步,这才发足奔逃。世人看得好笑,忽见那边厢三人气喘吁吁的赶来,恰是黄河三鬼,却少了个丧门斧钱青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