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阳克定了定神,见梅超风一步步逼近,知她一脱手就凶恶非常,心想须得先发制人,左手打个手势,三名驱蛇男人吹起叫子,摈除群蛇涌出。八名白衣女子端坐不动,身上均有伏蛇药物,群蛇不敢游近,绕过八女,迳自向前。
箫声连缀不竭,欧阳克心头一荡,脸上不自禁的暴露浅笑,只感满身热血沸腾,就只想手舞足蹈的乱动一番,方才舒畅。他刚伸手踢足,立时惊觉,极力镇摄心神,只见驱蛇的三个男人和六名姬人都奔到树下,围着乱转狂舞,舞到厥后大家自撕衣服,抓搔头脸,条条血痕的脸上却暴露呆笑,个个如痴如狂,仿佛浑不知疼痛。
药丸倒出来时一股暗香沁民气脾,黄蓉闻到气味,就知是“九花玉露丸”。她曾相帮父亲汇集九莳花瓣上凌晨的露水,晓得调配这药丸要凑天时季候,极费工夫,至于所用药材多属珍奇,更不消说,这数十颗药丸的情面可就大了,便道:“九花玉露丸调制不易,我们每人拜受两颗,已极感美意。”陆庄主微微一惊,问道:“女人怎识得这药丸的名字?”黄蓉道:“小妹幼时身子单弱,曾由一名高僧赐过三颗,服了非常见效,因是得知。”
梅超风发射“无形钉”,去如电闪,对方竟能避开,不由暗佩他工夫了得,心中更加焦急。欧阳克双目盯住她的双手,只要她银鞭劲势稍懈,便即驱蛇上前。梅超风身边已有百余条青蛇横尸于地,但毒蛇万千,怎能突围?欧阳克顾忌她银鞭凌厉,暗器恶毒,也不敢非常逼近。
梅超风听到群蛇游动之声,便知是无数蛇虫,暗叫不妙,当即提气跃出数丈。赶蛇的男人长杆连挥,成千条青蛇漫山遍野的散了开去。穆念慈凝目望去,见梅超风脸现错愕之色,不由代她焦急,心想:“这个怪女人莫非便是他师父吗?”只见她忽地回身,从腰间抽出一条烂银也似的长鞭,舞了开来,护住满身,只一盏茶工夫,她前后摆布均已为毒蛇围住。有几条蛇给叫子声逼催得急了,窜攻上去,给她鞭风带到,立时弹出。
陆庄主不答,伸手到骷髅顶上五个洞中一试,五根手指刚好插入。陆冠英惊道:“莫非这五个洞儿是用手指戳的?指力这么短长?”陆庄主点了点头,沉吟了一会,道:“你叫人清算金饰,从速护送你妈到无锡城里北庄暂住。传令各寨寨主,束缚人众,三天以内不准分开本寨半步,非论见归云庄有何动静,或是火起,或是被围,都不得来救。”陆冠英大奇,问道:“爹,干甚么呀?”
郭靖待要声言留下互助,却见黄蓉连使眼色,只得点头承诺。黄蓉道:“小妹冒昧,有一事就教。”陆庄主道:“女人请说。”黄蓉道:“庄主既知有短长仇家要来寻仇,明知不敌,何不避他一避?常言道:君子不吃面前亏。”陆庄主叹了口气道:“这两人害得我好苦!我半身不遂,就是拜受这两人之赐。这些年来,只因我行走不便,未能去寻他们计帐,本日他们自行赶上门来,不管如何,定当决死一拚。再说,他们对我师父忘恩负义,我本身的怨仇还在其次,师门大仇,决计不能罢休。我也没盼望能胜得他两人,只求拚个同归于尽,也算是酬谢师父待我的恩德。”
又对峙了大半个时候,玉轮偏西,梅超风烦躁焦心,呼吸渐见粗重,长鞭舞动时已不如先前遒劲,当下将鞭圈慢慢缩小,以节劲力。欧阳克暗喜,驱蛇向前,步步进逼,却也怕她拚死不平,临死时毁去经籍,全神灌输,只待在告急关头跃前抢经。耳听蛇圈越围越紧,梅超风伸手到怀里摸住经籍,神采惨淡,低低谩骂:“我大仇未复,想不到彻夜将性命送在这臭小子的一群毒蛇口里。”
第三日凌晨,陆庄主正与郭黄二人在书房中闲坐议论,陆冠英仓促出去,神采有异。他身后跟着一名庄丁,手托木盘,盘中隆起有物,上用青布罩住。陆冠英道:“爹,刚才有人送了这个东西来。”揭开青布,鲜明是个白骨骷髅头,头骨上五个指孔,恰是梅超风的标记。郭靖与黄蓉知她迟早必来,见了并不在乎。陆庄主却面色大变,颤声问道:“这……这是谁拿来的?”说着撑起家来。
黄蓉脸上飞红,心道:“此人目光好短长,本来早已看出了我是女子。如何他晓得我和靖哥哥还没结婚?”郭靖不善客气,只得谢了收下。
梅超风毫不睬会,银鞭舞得更加急了,月色溶溶之下,闪起了千条银光。欧阳克叫道:“你有本事就再舞一个时候,我比及你天明,瞧你给是不给?”梅超风悄悄焦急,筹思脱身之计,但侧耳听去,四下里都是蛇声,她这时已不敢迈步,只怕一动就踏上毒蛇,若给咬中了一口,当时纵有一身武功也无能为力了。
欧阳克双颊飞红,心头滚热,喉干舌燥,晓得再不当机立断,今晚性命难保,一狠心,伸舌在齿间猛力咬落,乘着剧痛之际心神略分、箫声的诱力稍减,立时发足疾走,足不断步的逃出数里以外,再也听不到涓滴箫声,这才稍稍宽解,这时已精疲力尽,满身衰弱,恍若生了一场大病,心头只想:“这怪人是谁?这怪人是谁?”
黄蓉与郭靖送走穆念慈后,自回房中安睡。次日白日在太湖之畔游山玩水,早晨与陆庄主观画谈文,倒也闲适安闲。
穆念慈张口想叫:“你跃上树去,毒蛇便咬你不到了!”苦于嘴巴为手帕缚住,叫唤不出。梅超风却不知附近就有几棵高大的松树,心想这般对峙下去,本身内力终须耗竭,伸手在怀中一掏,叫道:“好,你姑奶奶认栽啦,你来拿罢。”欧阳克道:“你抛出来。”梅超风叫道:“接着!”右手急扬。只听得嗤嗤嗤几声纤细的声响,两名白衣女子倒了下去。欧阳克危急中着地滚倒,避开了她的恶毒暗器,但也已吓出了一身盗汗,又惊又怒,退后数步,叫道:“好妖妇,我要你死不成,活不得。”
陆冠英走进房来,低声道:“传过令啦。不过张、顾、王、谭四位寨主说甚么也不肯去,说道就是砍了他们脑袋,也要在归云庄留守。”
总算他功力高深,心知只要伸手一舞,除非对方停了箫声,不然便要舞到至死方休,心头另有一念腐败,硬生生把伸出去挥扇跳舞的手缩了返来,心念电转:“快撕下衣衿,塞住耳朵,别听他洞箫。”但箫声实在美好之极,固然撕下了衣衿,竟然舍不得塞入耳中。他又惊又怕,顿时满身盗汗,只见梅超风盘膝坐在地下,低头行功,想是正在奋力抵抗箫声的勾引。这时他姬人中有三个功力较差的早已颠仆在地,乱滚乱转,不停止将本身衣服撕碎。穆念慈因给点中了穴道,转动不得,虽听到箫声后心神泛动,幸亏手足不能自主,反安温馨静的卧在地下,只是心烦意乱之极。
陆庄主叹道:“可贵他们如此义气!你快送这两位高朋走罢。”
最奇的是那人走路绝少声气,以梅超风那般高强武功,行路尚不免有沙沙之声,而此人毫不着意的缓缓走来,身形飘忽,有如鬼怪,竟似行云驾雾、足不沾地般声气奇轻。那人向欧阳克等横扫了一眼,站在梅超风身后。欧阳克细看他脸相,不觉打了个寒噤,他面貌奇特之极,除了两颗眸子微微转动以外,一张面孔竟与死人无异,完整木然不动,说他丑怪也并不丑怪,只冷到了极处、呆到了极处,令人一见之下,忍不住颤栗。
郭黄二人对望了一眼,也就跟在此人身后。郭靖曾听六位师父提及当日在嘉兴醉仙楼头与丘处机比武之事,丘处机当时手托铜缸,见师父们用手对比,明显还不及这口铁缸之大,莫非面前此人的武功尚在长春子丘处机之上?
欧阳克坐下地来,过了一会,洋洋对劲的说道:“梅大姊,你这部经籍本就是偷来的,二十年来该也揣摩得透啦,再死抱着这烂本子另有甚么用?你借给我瞧瞧,我们化敌为友,既往不咎,岂不美哉?”梅超风道:“那么你先撤开蛇阵。”欧阳克笑道:“你先把经本子抛出来。”这九阴真经梅超风看得比本身性命还重,那肯交出?盘算了主张:“只要我让毒蛇咬中,立时将经文撕成碎片。”
陆冠英心头一凛:“莫非此人就是爹爹的仇家?”顾不得伤害,发足跟去。
过未几时,书僮取来黄金,陆庄主双手奉给郭靖,说道:“这位女人才貌双全,与郭兄真是天生良伴。鄙人这一点点菲敬,聊为他日两位结婚的贺礼,请予笑纳。”
过了两日,两人不说要走,陆庄主也礼遇有加,只盼他们多住一时。
欧阳克大惊,从囊中摸出六枚喂毒银梭,奋力往那人头、胸、腹三路打去。银梭射到那人身边,他便轻描淡写的以箫尾一一拨落,他用箫击开暗器时口唇未离箫边,乐声竟未有半晌停滞。但听得箫声流转,欧阳克再也忍耐不住,扇子一张,就要翩翩起舞。
黄蓉、郭靖和陆庄主施礼道别,陆冠英送出庄去。庄丁已将小红马和另一匹马牵在船中。郭靖在黄蓉耳边轻声问道:“上船不上?”黄蓉也轻声道:“去一程再返来。”
陆冠英早知这骷髅头来得古怪,但他艺高人胆小,又是太湖群豪之主,也不把这般小事放在心上,忽见父亲如此错愕,竟吓得面色惨白,倒大出料想以外,忙道:“刚才有人放在盒子里送来的。庄丁只道是平常礼品,开辟了赏钱,也没细问。拿到帐房翻开盒子,倒是这东西,去找那送礼的人,已走得不见了。爹,你说这中间有甚么蹊跷?”
陆庄主惨淡一笑,向郭靖与黄蓉道:“鄙人跟两位萍水相逢,极是投缘,本盼多聚几日,只是鄙人暮年结下了两个极短长的朋友,眼下便要来寻仇。非是鄙人不肯多留两位,实是归云庄大……大祸临头,如果鄙人幸运逃得性命,将来另有重见之日。不过……不过那也迷茫得很了。”说着苦笑点头,转头向书僮道:“取五十两黄金来。”书僮出房去取。陆冠英不敢多问,照着父亲的叮嘱自去安排。
黄蓉深思:“他如何说是两人?嗯,是了,他只道铜尸陈玄民风在人间。不知他怎生跟这两人结的仇?这是他的不利事,也不便细问。”
郭黄二人正要上船,黄蓉一瞥眼间,忽见湖滨远处一人快步走来,头上竟顶着一口大缸,模样极其诡异。此人足不断步的过来,郭靖与陆冠英也随即见到。待他走近,见是个留着斑白胡子的老者,身穿黄葛短衫,右手挥着一把大葵扇,轻飘飘的快步而行,那缸鲜明是生铁铸成,看模样总稀有百斤重。那人走过陆冠英身边,对世人视若无睹,毫不睬会的畴昔,走出数步,身子微摆,缸中俄然泼出些水来。本来缸中盛满净水,那更得加上一二百斤重量了。他将如许一口大铁缸顶在头上,竟行若无事,武功实在高得出奇。
陆庄主将药丸还放瓷瓶,紧紧旋紧瓶上盖子,内里再用两张锡纸包住,显得非常器重,惨淡一笑,道:“两位不必推却,归正我留着也是无用。”黄蓉知他已存了必死之心,也不再说,当即收下,连声伸谢。陆庄主道:“这里已备下船只,请两位即速过湖,路上非论赶上甚么奇特动静,千万不成理睬。”语气极其慎重。
那老者走出里许,来到一条小河之滨,四下都是乱坟。陆冠英心想:“这里并无桥梁,瞧他是沿河东行呢还是向西?”贰心念方动,跟着惊得呆了,只见那老者足不断步的从河面上走了畴昔,身形凝稳,河水只浸及小腿。他过了对岸,将大铁缸放在山边长草当中,飞身跃在水面,又一步步的走回。
俄然之间,半空中如鸣琴,如击玉,发了几声,接着悠婉转扬,飘下一阵清澈温和的洞箫声。世人都吃了一惊。欧阳克抬开端来,只见那青衣怪人坐在一株高松之巅,手按玉箫,正在吹奏。欧阳克悄悄诧异,本身目光向来极其灵敏,在这月色如昼之际,他何时爬上树巅竟全然未曾发觉,又见松树顶梢在风中来回闲逛,此人坐在上面却安稳非常。本身从小就在叔父教诲下苦练轻功,要似他这般端坐树巅,只怕再练二十年也是不成,莫非世上真有鬼怪不成?
欧阳克纵声叫道:“姓梅的妖婆子,我也不要你的性命,你把九阴真经交出来,公子爷就放你走路。”他那日在赵王府入耳到九阴真经在梅超风手中,贪念大起,心想说甚么也要将真经夺到,才不枉了来中原走这一遭。若能将叔父千方百计而没法获得的真经双手献上,他白叟家这份欢乐,可就不消说了。是以一向暗中在跟踪梅超风,他为人邃密狡狯,梅超风又瞎了眼睛,全不知他跟踪在后。
郭靖晓得穆念慈这一去,梅超风日内必到,她动手狠辣,归云庄上无人能敌,必将多伤人众,与黄蓉商讨:“我们还是把梅超风的事奉告陆庄主,请他放了完颜康,免得庄上有人遭她毒手。”黄蓉点头道:“不好。完颜康这家伙不是好东西,得让他多吃几天苦头,这般等闲便放了,只怕他不肯改过。”实在完颜康是否改过,她本来半点也不在乎。在她内心深处,反觉此人既是丘处机与梅超风“两大好人”的徒儿,那也不必改作好人了,跟他不住斗将下去,倒也好玩。不过他若不改,听穆念慈口气,决不能嫁他,穆念慈既无丈夫,旁人多管闲事,多数又会推给郭靖接受,那可糟了,是以完颜康还是以改过的为妥。郭靖道:“梅超风来了如何办?”黄蓉笑道:“七公教我们的本领,正幸亏她身上尝尝。”郭靖知她脾气如此,争也无益,心想陆庄主对我们甚是礼敬,他庄上遭到危难之时,自当尽力护持。
陆庄主拿起桌旁一个瓷瓶,倒出数十颗朱红药丸,放在绵纸上给郭黄二人一瞧,说道:“鄙人别无他长,昔日曾由恩师授得一些医药事理,这几颗药丸配制倒花了一点工夫,服后延年益寿。我们了解一番,算是鄙人一点微末的敬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