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康乍见意中人,实为意想不到之喜,神情实在亲热,说道:“妹子,你歇歇,我去烧水给你喝。”黄蓉笑道:“你会烧甚么水?我去。靖哥哥,跟我来。”她故意让两人一倾相思之苦。那知穆念慈板起了一张俏脸,竟毫无笑容,说道:“慢着。姓杨的,恭喜你今后繁华不成限量啊。”杨康顿时满脸通红,背脊上却感到一阵凉意:“本来我跟父王在这里说的话,都教她闻声啦。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郭靖叫道:“蓉儿,快来,你瞧是谁?”黄蓉回身闭眼,叫道:“我才不来瞧呢!”郭靖叫道:“是穆家姊姊啊!”黄蓉左眼还是闭着,只展开右眼,遥眺望去,果见杨康抱着一个女子,身形恰是穆念慈,当即放心,一步一顿的走进屋去。那女子却不是穆念慈是谁?只见她神采蕉萃,泪水似两条线般滚了下来,身子却转动不得。

穆念慈道:“我不上中都,你们也不消去。半年以内,完颜洪烈那奸贼不会在中都的,他惊骇你们去报仇。郭大哥,mm,你们俩人好,命也好……”说到厥后声音哽住,掩面奔出房门,双足一顿,上屋而去。

不一日,到了嘉兴,郭靖写了一封手札,交与醉仙楼掌柜,请他于七月初江南六侠来时面交。信中说道:弟子道中与黄蓉相遇,已偕赴桃花岛应约,有黄药师爱女相伴,必当无碍,请六位师父放心,不必同来桃花岛如此。他想本身先去,六位师父便可不去。倘若会齐以后,六师珍惜弟子,不免定要伴同前赴桃花岛。他信内虽如此说,心中却不无惴惴,暗想黄药师为人古怪,此去只怕凶多吉少。他恐黄蓉担忧,也不提及此事,想到六位师父不必干冒奇险,心下又自欣喜。

他走了一阵,似觉又回到了原地,想起在归云庄之时,黄蓉曾说那庄子安插虽奇,却那及桃花岛阴阳开阖、乾坤倒置之妙,这一迷路,如若乱闯,定然只要越走越糟,因而坐在一株桃树之下,只待黄蓉来接。那知等了一个多时候,黄蓉始终不来,四下里沉寂无声,竟不见半小我影。

她自小娇憨玩皮,欢畅时大笑一场,不欢愉时哭哭闹闹,向来不知“愁”之为物,这时见到这副景象,不由悲从中来,初度识得了一些人间的愁苦。她渐渐归去,将这事对郭靖说了。郭靖不知两人因何争闹,只道:“穆世姊何必如此,她气性也忒大了些。”

当晚黎生等丐帮群雄设席向洪七公及郭黄二人道贺,料知黄蓉怕脏,酒肴杯盘均甚精洁。程大蜜斯也亲身烧了菜肴,又备了四大坛好酒,带领仆人送来,本身只敬了酒,却不与宴。比及深夜,洪七公仍然不来。黎生知帮主脾气古怪,也不觉得意,与郭靖、黄蓉二人喝彩痛饮。丐帮群雄对郭黄二人甚是恭敬,言谈相投。

黄蓉也从怀中取出短剑,低声道:“靖哥哥的短剑在我这里,杨大哥的现下交给了你。”她想郭杨二人的短剑既分属二女,姻缘已定,无可更动,不由得大为放心,又道:“姊姊,这是射中必定的缘份,一时喧华算不了甚么,你可别悲伤,我跟爹爹也常吵架呢。我和靖哥哥要上中都去找完颜洪烈。姊姊,你如闲着没事,跟我们一起去散散心,杨大哥必会跟来。”郭靖奇道:“杨兄弟呢?”黄蓉伸了伸舌头,道:“他惹得姊姊活力,姊姊一巴掌将他打跑了。穆姊姊,杨大哥若不是爱你爱得要命,你打了他,他怎会不还手?他武功可强过你啊。这比武……”她本想说“这比武招亲的事,你两个本就是玩惯了的”,但见穆念慈神采酸楚,这句打趣就缩住了。

时当六月上旬,天时酷热,江南民谚云:“六月六,晒得鸭蛋熟。”火伞高张下行路,尤其烦苦。两人只在凌晨傍晚赶路,中午歇息。

黄蓉重来故地,说不出的欢乐,大声大呼:“爹,爹,蓉儿返来啦!”向郭靖招招手,便即向前飞奔。郭靖见她在花丛中东一转西一晃,顷刻不见了影踪,仓猝追去,只奔出十余丈远,立时就丢失了方向,只见东南西北都有小径,却不知走向那一处好。

黄蓉不明就里,只道这对小恋人闹别扭,定是穆念慈怨杨康没尽早相救,累得她如此狼狈,拉拉郭靖衣衿,低声道:“我们出去,保管他俩顿时就好。”郭靖一笑,随她走出。黄蓉走到前院,悄声道:“去听听他们说些甚么。”郭靖笑道:“别混闹啦,我才不去。”黄蓉道:“好,你不去别悔怨,有好听的笑话儿,转头我可不对你说。”

杨康自收回言太重,见她如此,心中柔情忽动,要想上前相慰,但想起本身隐私为她得知,黄蓉又早有见疑之意,若给穆念慈泄漏本相,只怕本身性命难保,又挂念着父王,当即回身出房,奔到后院,跃出围墙,迳自去了。

郭靖大喜,跟着箫声曲盘曲折的走去,偶然途径已断,但箫声仍然在前。他在归云庄中曾走过这等回旋来去的怪路,当下不睬门路是否通行,只跟从箫声,遇着无路可走时,就上树而行,走了一会,听得箫声更加明彻清澈。他发足急走,一转弯,面前俄然呈现了一片红色花丛,重堆叠叠,月光下宛似一座白花堆成的小湖,白花当中有一块东西高高隆起。

郭靖早已运劲于臂,只待僵尸暴起,当头一拳,打她个头骨碎裂,一低头,大吃一惊,棺中并非僵尸,竟是个仙颜少女,一双点漆般眸子睁得大大的望着本身,再定睛看时,倒是穆念慈。杨康欣喜交集,忙伸手将她扶起。

黄蓉怔怔的出了一回神,只见一团柔发在风中飞舞,再过一阵,别离散入了田间溪心、路旁树梢,或委灰尘、或随流水。

跃上屋顶,悄悄走到西配房顶上,只听得穆念慈在厉声斥责:“你认贼作父,还可说是顾怀旧情,一时内心转不过来。那知你竟存非份之想,还要灭了本身的父母之邦,这……这……”说到这里,愤恚填膺,再也说不下去。杨康柔声笑道:“妹子,我……”穆念慈喝道:“谁是你的妹子?别碰我!”啪的一声,想是杨康脸上吃了一记。

筵席尽欢散后,郭靖与黄蓉商讨,完颜洪烈既不回中都,一时必难找到,桃花岛约会之期转眼即届,只好先到嘉兴,与六位师父筹议赴约之事。黄蓉点头称是,又道:“最好请你六位师父别去桃花岛了。你向我爹爹赔个不是,向他磕几个头也不打紧,是不是?你若心中不平气,我更加磕还你就是了。你六位师父跟我爹爹会晤,却不会有甚么功德。”郭靖道:“恰是。我也不消你向我磕还甚么头。为了你,我甚么事都肯做。”次晨两人并骑南去。

他焦心起来,跃上树颠,四下了望,南边是海,向西是光秃秃的岩石,东面北面都是花树,五色缤纷,不见绝顶,只看得头晕目炫。花树之间既无白墙黑瓦,亦无炊烟犬吠,静悄悄的情状奇特之极。他忽感惊骇,在树上一阵疾走,更深切了树丛当中,一转念间,暗叫:“不好!我胡闯乱走,别连蓉儿也找我不到了。”只想觅路退回,那知开初是转来转去离不开原地,现下却越想归去,仿佛竟离原地越远。

杨康早已老羞成怒,说道:“真情也好,冒充也好,她给那人擒去,失了贞节,我岂能再和她重圆?”穆念慈怒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失了甚么贞节?”杨康道:“你落入那人手中这很多天,给他搂也搂过了,抱也抱过了,还能是冰清玉洁么?”穆念慈本已疲劳不堪,此时急怒攻心,“哇”的一声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,向后便倒。

黄蓉忙给她解开穴道,问道:“姊姊,你如何在这里?”穆念慈穴道闭得久了,满身酸麻,渐渐调匀呼吸,黄蓉帮她在枢纽之处按摩。过了一盏茶时分,穆念慈才道:“我给好人拿住了。”黄蓉见她被点的主穴是足底心的“涌泉穴”,中土武林人物极少脱手点闭如此偏异的穴道,已自猜到了八九分,问道:“是阿谁好人欧阳克么?”穆念慈点了点头。

黄蓉一愕:“打起架来了,可得劝劝。”翻身穿窗而入,笑道:“啊哟,有话好说,别动蛮。”只见穆念慈双颊胀得通红,杨康却神采惨白。

船将近岛,郭靖已闻到海风中夹着花香,远了望去,岛上郁郁葱葱,一团绿、一团红、一团黄、一团白,繁花似锦。黄蓉笑问:“这里的景色好么?”郭靖叹道:“我向来没见过这么多、这么都雅的花。”黄蓉笑道:“这时候是夏天,好多花都谢了。若在阳春三月,岛上桃花盛开,那才教都雅呢。师父不肯说我爹爹的武功是天下第一,但爹爹莳花的本领盖世无双,师父必是口服心折的。只不过师父就只爱吃爱喝,一定晓得甚么好花好木,当真俗气得紧。”郭靖道:“你背后指责师父,好没端方。”黄蓉伸伸舌头,扮了个鬼脸。随后渐渐对他讲解,桃花岛之名,在于当年神仙葛洪在岛上修道,仙去时在石上泼墨,墨水化成一朵朵桃花之形,遗留不去。(金庸按:此种石上花形,桃花岛上至今犹存,为数甚多,余在岛上曾见过。实则为古生物之化石,如同三叶虫、燕子石化石之类。)岛上本无桃花,她父亲定居以后,这才大植桃树。

两人转行向东,到了舟山后,雇了一艘海船。黄蓉晓得海边之人畏桃花岛有如蛇蝎,相戒不敢近岛四十里以内,如说出桃花岛的名字,任凭出多少款项,也无海船渔船敢去。她雇船时说是到虾峙岛,出畸头洋后,却逼着船夫向北,那船夫非常惊骇,但见黄蓉顺手一挥,将短剑插入船板,随即拔出,将寒光闪闪的剑尖指在本身胸前,他大声叫苦,不得不从。

黄蓉心想:“莫非一个女人给好人搂了抱了,就是失了贞节?本来爱她敬她的意中人就要瞧她不起?不再理她?”她想不通此中启事,只道世事该是如此,走到祠堂后院,倚柱而坐,痴痴的想了一阵,合眼睡了。

小红马本来紧跟在后,但他上树一阵奔驰,落下地来,连小红马也已不知去处。目睹天气渐暗,郭靖无可何如,只得坐在地下,静候黄蓉到来,幸亏各处绿草似茵,就如软软的垫子普通,坐了一阵,甚感饥饿,想起黄蓉替洪七公所做的诸般美食,更加饿得短长,俄然想起:“倘若蓉儿给她爹爹关了起来,不能前来相救,我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树林子里?”又想到父仇未复,师恩未报,母亲孤身一人在大漠苦寒之地,将来依托何人?想了一阵,终究沉甜睡去。

睡到中夜,正梦到与黄蓉在中都游湖,共进美点,黄蓉低声唱曲,忽听得有人吹箫相和,一惊醒来,箫声兀自缭绕耳际,他定了定神,一昂首,只见皓月中天,花香草气在黑夜中更加浓冽,箫声远远传来,却非梦境。

穆念慈看到他一副狼狈失措的神态,心肠软了,不忍说出他放走完颜洪烈,只怕郭黄一怒,结果难料,只冷冷的道:“你叫他‘爹’不挺好么?这可亲热很多,干么要叫‘父王’?”杨康低下了头不说话。

黄蓉正要开口说话,杨康叫道:“好哇,你喜新弃旧,心中有了别人,就对我如许。”穆念慈怒道:“你……你说甚么?”杨康道:“你跟了那姓欧阳的,人家文才武功,无不堪我十倍,你那边还把我放在心上?”穆念慈气到手足冰冷,几乎晕去。

黄蓉插口道:“杨大哥,你别胡言乱道,穆姊姊如果然喜好他,那好人怎会将她点了穴道,又放在棺材里?”

黄蓉低头见到穆念慈喷在地下的那口鲜血,沉吟半晌,终不放心,超出围墙,追了出去,只见穆念慈的背影正在远处一棵大柳树之下,日光在白刃上一闪,她已将那柄短剑举在头顶。黄蓉大急,只道她要他杀,大呼:“姊姊使不得!”只是相距甚远,禁止不得,却见她左手拉开端上青丝,右手持剑向后一挥,已将一大丛头发割了下来,抛在地下,头也不回的去了。黄蓉叫了几声:“姊姊,姊姊!”穆念慈充耳不闻,愈走愈远。

黄蓉在穆念慈胸口推揉了好一阵子,她才悠悠醒来,定必然神,也不抽泣,竟似若无其事,道:“妹子,前次我给你的那柄短剑,相烦借我一用。”黄蓉大声叫道:“靖哥哥,你来!”郭靖闻声奔进屋来。黄蓉道:“你把杨大哥那柄短剑给穆姊姊罢。”郭靖道:“恰是。”从怀中取出那柄朱聪从梅超风身上取来的短剑,剑柄上刻有“杨康”的字样,交给了穆念慈。

两人待船驶近,跃登陆去,小红马跟着也跳上岛来。那船夫听到过很多关于桃花岛的传言,说岛主杀人不眨眼,最爱挖民气肝肺肠,一见两人登陆,忙把舵回船,便欲远逃。黄蓉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掷去,当的一声,落在船头,叫道:“我们还要归去,再有重谢。”那船夫想不到有此重赏,喜出望外,大声承诺,却仍不敢在岛边稍停。

这时那箫声忽高忽低,忽前忽后。他听着声音奔向东时,箫声忽焉在西,循声往北时,箫声倏尔在南收回,仿佛有十多人伏在四周,互打讯号,此起彼伏的吹箫戏弄他普通。

那日她为杨康去处梅超风传讯,在骷髅头骨旁给欧阳克擒住,点了穴道。厥后黄药师吹奏玉箫给梅超风得救,欧阳克的众姬妾和三名蛇奴在箫声下晕倒,欧阳克狼狈逃脱。次晨众姬与蛇奴前后醒转,见穆念慈兀自卧在一旁转动不得,带了她来见仆人。欧阳克数次相逼,她始终誓死不从。欧阳克自大才调,心想以本身之风骚俊雅,绝世武功,时候一久,再贞烈的女子也会倾慕,倘若用武动蛮,未免有失白驼山少主的成分了。幸而他这一自大,穆念慈才得保明净。来到宝应后,欧阳克将她藏在刘氏宗祠的空棺当中,派出众姬妾到各处大户人家看望美色,相准了程大蜜斯,却为丐帮看破,至有一番争斗。欧阳克仓促而去,不及将穆念慈从空棺中放出,他劫夺的女子甚多,也不放在心上。若非郭靖等搜索完颜洪烈,她不免活生生饿死在这空棺当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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