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靖忙问:“黄女人呢?她怎不来瞧我?”那仆人摇点头,指指本身耳朵,又指指本身的口,意义说又聋又哑。周伯通笑道:“此人耳朵是黄药师刺聋的,你叫他张口来瞧瞧。”郭靖做个手势,那人伸开口来。郭靖一看,不由吓了一跳,本来他口中舌头给割去了半截。周伯通道:“岛上的佣仆全都如此。你既来了桃花岛,倘若不死,今后也与他普通。”郭靖听了,半晌作声不得,心道:“蓉儿的爹爹如何恁地残暴?”

那长须人抬头向天,自言自语:“瞧他小小年纪,就算在娘肚子里肇端修练,也不过十八九年道行,如何我抵挡不了箫声,他却能抵挡?”一时想不透此中启事,双目从上至下,又自下至上的向郭靖望了两遍,右手伸出,道:“你在我掌上推一下,我尝尝你的工夫。”

郭靖悄悄心喜,忽听身后有人骂了一声:“小牲口,坏我大事!”箫声突止。

长须人浅笑问道:“你猜我是谁?”郭靖道:“弟子曾听人言道:天下武功登峰造极的共有五位高人。全真教主王真人已经去世,九指神丐洪恩师与桃花岛主弟子都识得。前辈是欧阳前辈还是南帝么?”长须人笑道:“你感觉我的武功跟东邪、北丐差未几,是不是?”郭靖道:“弟子武功寒微,见地粗浅,不敢妄说。但刚才前辈如许一推,弟子所拜见过的武学名产业中,除洪恩师与黄岛主以外,确没第三人及得。”

郭靖吓了一跳,转头过来,不见人影,听语音似是黄药师,不由大为忧急:“不知这长须人是好是坏?我胡乱脱手救他,必然更增蓉儿她爹爹的肝火。倘若此人是个妖邪魔头,我难道把事情弄糟了?”

周伯通双手乱摆,说道:“我的技艺满是师兄所传,年纪又不比他们大多少,马钰、丘处机他们见我没点长辈模样,也不大敬我是长辈。你多数不是我儿子,我恐怕也不是你儿子,又分甚么长辈长辈?”

周伯通破涕为笑,说道:“我向黄老邪发过誓的,除非我打赢了他,不然除了大小便,决不出洞一步。我在洞里叩首,你在洞外叩首罢。”郭靖心想:“你一辈子打不过黄岛主,莫非一辈子就呆在这个小小的石洞里?”也未几问,便跪了下去。

郭靖已饿了一天,不想喝酒,一口气吃了五大碗白饭,这才饱足。那哑仆等两人吃完,清算了残肴归去。

那长须人哈哈一笑,装个鬼脸,神采甚是风趣,如同孩童与人闹着玩普通,说道:“这就是了。你如何会到桃花岛来?”郭靖道:“黄岛主命弟子来的。”那长须人神采忽变,问道:“来干甚么?”郭靖道:“弟子获咎了黄岛主,特来领死。”那长须人道:“你不打诳么?”郭靖恭恭敬敬的道:“弟子不敢欺瞒。”那长须人点点头道:“很好,也不必真死罢!坐下。”郭靖依言坐在一块石上,这时看清楚那长须人是坐在山壁的一个岩洞当中。

正说到这里,忽听脚步声响,一名老仆提了一只食盒,走了过来。周伯通笑道:“有东西吃啦!”那老仆揭开食盒,取出四碟小菜,两壶酒,一木桶饭,放在周伯通面前的大石之上,给两人斟了酒,垂手在旁服侍。

那长须人又问:“别的另有谁传过你工夫?”郭靖道:“九指神丐洪恩师……”那长须人脸上神情特异,似笑非笑,抢着问道:“洪七公也传过你工夫?”郭靖道:“是的。洪恩师传过弟子一套降龙十八掌。”那长须人脸上登现欣羡无已的神采,说道:“你会降龙十八掌?这套工夫可了不起哪。你传给我好不好?我拜你为师。”随即点头道:“不成,不成!洪老叫化跟我年纪差未几,也不知谁老谁小,做他的徒孙,可不对劲。洪老叫化有没传过你内功?”郭靖道:“没有。”

周伯通哈哈大笑,大呼:“罢了,罢了。”斟酒自饮,说道:“黄老邪吝啬得紧,给人这般淡酒喝。只要那天一个斑斓小女人送来的美酒,喝起来才有点酒味,可惜今后她又不来了。”

郭靖慌了手脚,忙道:“弟子依前辈叮咛就是。”周伯通哭道:“你给我逼迫,勉强承诺,嘴里还称我为前辈甚么的,那算不了数。他日人家问起,你又推在我身上。我晓得你是不肯称我为义兄的了。”郭靖悄悄好笑,怎地此人如此为老不尊,只见他拿起菜碟,向外掷去,负气不肯用饭了。那哑仆赶紧拾起,不知为了何事,甚是惶恐。郭靖无法,只得笑道:“兄长既然有此美意,小弟如何不遵?咱俩就在此处撮土为香,义结金兰便是。”

他奔得几转,头也昏了,不再理睬箫声,奔向那隆起的高处,本来是座石坟,坟前墓碑上刻着“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”十一个大字。郭靖心想:“这必是蓉儿的母亲了。蓉儿自幼丧母,真是不幸。”便在坟前跪倒,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,磕了几个头。只缘对黄蓉情深爱重,叩拜也极尽诚敬。当他叩拜之时,箫声忽停,四下阒无声气,待他一站起家,箫声又在前面响起。郭靖心想:“管他是吉是凶,我老是跟去。”当下又随箫声走进树丛,再行一会,箫声调子斗变,似含笑,似低诉,软语温存,柔靡万端。郭靖心中一荡,有点胡涂:“这调子如何如此好听?”

郭靖见情势危急,不及细想,当即抢上,伸左手紧紧按住他右肩,右手已拍在他的颈后“大椎穴”上。郭靖在蒙古绝壁上练功之时,每当胡思乱想、心神没法安好,马钰常在他大椎穴上悄悄抚摩,以掌心一股热气助他平静,而免走火入魔。郭靖内功尚浅,不能以内力助此人抵抗箫声,但因按拍的部位恰到好处,那长须民气中一静,便自行闭目运功。

长须人听他赞美,极是欢畅,一张毛发袒护的脸上显出孩童般的欢乐神采,笑道:“我既不是老毒物欧阳锋,也不是做天子的,你再猜上一猜。”郭靖沉吟道:“弟子会过一个自称与洪恩师等齐名的裘千仞,但此人驰名无实,武功甚是平常。弟子笨拙得紧,实在猜不到前辈的贵姓大名。”长须人呵呵笑道:“我姓周,你想得起了么?”

郭靖冲口而出:“啊,你是周伯通!”这句话一说出口,才想起劈面直呼其名,可算得大大的不敬,忙躬身下拜,说道:“弟子不敬,请周前辈恕罪。”

郭靖见他脸上变色,忙道:“弟子与前辈辈分差着两辈,倘若依了前辈之言,必然为人笑骂。今后碰到马道长、丘道长、霸道长,弟子岂不忸捏之极?”周伯通道:“偏你就有这很多顾忌。你不肯和我结拜,定是嫌我太老,实在我胡子虽长,年纪并不老,呜呜呜……”忽地掩面大哭,乱扯本身胡子,叫道:“我把胡子拔得光光的,那就不老了!”顿时扯了十几根胡子下来。

郭靖对那人暗生怜悯,渐渐走畴昔。那处所花树繁密,天上虽有明月,但月光给枝叶疏疏密密的挡住了,直走到相距那人数尺,才模糊看清他脸孔。此人盘膝而坐,满头长发,几垂至地,长眉长须,鼻子嘴巴都给讳饰住了。他左手抚胸,右手放在背后。郭靖晓得这是修练内功的姿式,丹阳子马钰曾在蒙古绝壁之顶传过他的,这是收敛心神的要诀,只要练到了家,任你雷轰电闪,水决山崩,全然不闻不见。此人既会道指正宗上乘内功,如何反而不如本身,对箫声如此惊骇?

他吃了一惊,心想:“那是甚么猛兽?”跳起家来,后跃几步,那对眼睛俄然一闪就不见了,心想:“真是古怪,就算是再快速的豹子、狸猫,也不能如许一霎之间就没了踪迹。”忽听得前面收回一阵短促喘气,听声音是人声呼吸。他恍但是悟:“这是人!闪闪发光的是他眼睛,他双眼一闭,我天然瞧不见他了,实在此人并未走开。”自发笨拙,但不知对方是友是敌,不敢出声,静观其变。

郭靖听他自称“老顽童”,立的誓又这般希罕古怪,忍不住好笑。周伯通瞪眼道:“笑甚么?快跟着念。”郭靖便也依式念了一遍,说甚么“郭靖本日与老顽童周伯通义结金兰”如此,最后一句却忽起顽心,改作“连小老鼠小乌龟也打不过”。两人以酒沥地,郭靖因而再拜见兄长。

周伯通道:“兄弟,你因何获咎了黄老邪,说给哥哥听听。”郭靖因而将本身年幼时如何偶然中刺死陈玄风、如何在归云庄恶斗梅超风、如何黄药师活力要和江南六怪难堪、本身如何承诺在一月当中到桃花岛领死等情由,说了一遍。周伯通最爱听人陈述故事,侧过了头,眯着眼,听得津津有味,只要郭靖说得稍为简朴,就必寻根究底的诘问不休。

日光从花树中晖映下来,映得劈面那长须人满脸花影,这时他面庞看得更加清楚了,须发乌黑,固然甚长,却未见斑白,不知已有多少时候不加梳理,就如野人普通毛茸茸地甚是吓人。俄然间那长须人目光闪动,微浅笑了笑,说道:“你是全真七子中那一人门下?”

郭靖见他神采暖和,略觉放心,站起来躬身答道:“弟子郭靖拜见前辈,弟子的受业恩师是江南七侠。”那长须人仿佛不信,说道:“江南七侠?是柯镇恶一伙么?他们怎能传你全真派内功?”郭靖道:“丹阳真人马道长传过弟子两年内功,不过未曾令弟子列入全真派门墙。”

非论他说甚么希罕古怪的言语,都不及这句话的匪夷所思,郭靖一听之下,顿时张大了嘴合不拢来,瞧他神采仿佛,实非谈笑,过了一会,才道:“弟子是马道长、丘道长的长辈,该当尊您为师祖爷才是。”

只听得箫声垂垂短促,似是催人起舞。郭靖又听得一阵,只感面红耳赤,百脉贲张,便坐倒在地,遵循马钰所授的内功法门,不思不念,运转内息。初时只感心旌动摇,数次想跃起家来手舞足蹈,勤奋半晌,心神垂垂宁定,到厥后意与神会,心中一片空明,全无思虑,任他箫声再荡,他听来只与海中波澜、树梢风响普通无异,只感觉丹田中活泼泼地,满身舒泰,腹中也不再感到饥饿。他到了这个境地,更不受外界滋扰,缓缓展开眼来,暗中当中,忽见前面两丈远处一对眼睛碧莹莹的闪闪发光。

周伯通在桃花岛独居已久,无聊之极,忽得郭靖与他说话解闷,大感愉悦,蓦地里心中起了个怪动机,说道:“小朋友,你我结义为兄弟如何?”

郭靖想起黄蓉说过,她因偷送美酒给周伯通为父亲晓得了叱骂,一怒而离桃花岛,看来周伯通尚不知此事呢,思念黄蓉,不由得焦念如沸。

周伯通又道:“黄老邪晚晚折磨我,我偏不向他认输。昨晚差点儿就折在他部下,若不是你助我一臂,我十多年的要强好胜,可就废于一晚了,来来来,小兄弟,这里有酒有菜,咱俩向天誓盟,结为兄弟,今后有福共享,有难共当。想当年我和王重阳结为兄弟之时,他也是推三阻四的……如何?你真的不肯么?我师哥王重阳武功比我高很多,当年他不肯和我结拜,莫非你的武功也比我高很多?我看大大的不见得。”郭靖道:“长辈的武功比你低得太多,结拜实在不配。”周伯通道:“若说武功一样,才气结拜,那么我去跟黄老邪、老毒物结拜?他们品德不好,我可不干!你要我跟这又聋又哑的家伙结拜?”说着左手重挥,将那哑仆摔了个筋斗,跟着扯须拉发,双脚乱跳,大发脾气。

周伯通与他并肩而跪,朗声说道:“老顽童周伯通,本日与郭靖义结金兰,今后有福共享,有难共当。如若违此盟誓,教我武功全失,连小狗小猫也打不过。”

只听那长须人气喘渐缓,呼吸渐匀,郭靖只得坐在他劈面,闭目内视,也用起功来,不久便即思止虑息,物我两忘,直到晨星渐隐,清露沾衣,才展开眼睛。

箫声愈来愈急,那人身不由主的一震一跳,数次身子已伸起尺许,还是以极大定力坐了下来。郭靖见他安好半晌,便即欢腾,间歇越来越短,晓得事情要糟,悄悄代他焦急。只听得箫声悄悄微细的耍了两个花腔,那人叫道:“算了,算了!”叹了口长气,作势便待跃起。

郭靖深深吸了口气,才凝定了胸腹间气血翻涌,向长须人望去,甚是讶异:“此人的武功几与洪恩师、黄岛主差未几了,怎地桃花岛上又有这等人物?莫非是‘西毒’或是‘南帝’么?”一想到“西毒”,不由心头一寒:“莫要着了他的道儿?”举起手掌在日光下一照,既未红肿,亦无黑痕,这才稍感放心。

长须人笑道:“不错,不错,我恰是周伯通。我名叫周伯通,你叫我周伯通,有甚么不敬?全真教主王重阳是我师兄,马钰、丘处机他们都是我的师侄。你既不是全真派门下,也不消啰里噜苏的叫我甚么前辈不前辈的,就叫我周伯通好啦。”郭靖道:“弟子怎敢?”

郭靖依言伸掌与他右掌相抵。那长须人道:“气沉丹田,发劲罢。”郭靖凝力发劲。那长须人手掌略缩,随即反推,叫道:“谨慎了!”郭靖只觉一股微弱之极的内力涌到,实在抵挡不住,左掌向上疾穿,要待去格他手腕,长须人转手反拨,四指已搭上他腕背,只以四根手指之力,便将他直挥出去。郭靖站立不住,跌出了七八步,幸亏他每出一招必留余力,背心在一棵树上一撞,便即站定。那长须人喃喃自语:“武功不错,可也不算甚么了不起,却如何能挡得住黄老邪的‘碧海潮生曲’?”

这时那洞箫声情致飘忽,缠绵宛转,便似一个女子一会儿感喟,一会儿嗟叹,一会儿又软语温存、柔声叫喊。郭靖年纪尚小,自幼勤习武功,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,听到箫声时感到甚淡,箫中曲调虽比刚才更加勾魂引魄,他听了也不觉得意,但劈面那人却气喘愈急,听他呼吸声直是痛磨难当,正拚了尽力来抵抗箫声引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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