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阳锋拍掌叫道:“妙极,妙极!只是舍侄身上有伤,若要比试武功,只要等他伤好以后。”他见郭靖只一招便打伤了侄儿,倘若比武,侄儿必输无疑,刚才侄儿受伤,倒成了推托的最好藉口。黄药师道:“恰是。何况比武脱手,伤了两家和蔼。”

郭靖目睹当世武功最强的二人拚斗,奇招巧法,层出不穷。这些招数他看来均在似懂非懂之间,偶然看到几招,仿佛与周伯通所授的拳理有些附近,跟着便摹拟照学。但是刚学到一半,洪七公与欧阳锋又有新招出来,他先前所记得的又早忘了。

欧阳克和黄蓉各有体贴,只盼两人中的一人快些得胜,但于两人拳招中的精美之处,却不能体味。黄蓉一斜眼间,见身边地下有个黑影手舞足蹈的不住乱动,昂首看时,恰是郭靖,见他神采奇特,似是堕入了狂喜极乐之境,心下骇怪,低低的叫了声:“靖哥哥!”郭靖并未闻声,仍自拳打足踢。黄蓉大异,细心瞧去,才知他是在摹拟洪七公与欧阳锋的拳招。

洪七公道:“我来向你求一件事。”

本来蛤蟆冬眠之期极久,在土中埋没多时,积储体力,一出土便精力百倍。欧阳锋所练蛤蟆功大旨与此相仿,常日练功,耐久蓄力,临敌时一鼓使出。又月中蟾蜍,俗称蛤蟆,此功于夜中对着玉轮中黑影而练,故有此称。

洪七公道:“你别答允得太快,只怕这件事不易办。”黄药师笑道:“如果易办之事,七兄也想不到小弟了。”洪七公鼓掌笑道:“是啊,这才是知己的好兄弟呢!那你是答允定了?”黄药师道:“一言为定!火里火里去,水里水里去!”他素知洪七公为人朴重,所求者必非歹事,是以答允得甚是利落。

这时洪七公与欧阳锋都蹲在地下,一个以左手中指轻弹本身脑门,另一个端住双耳,都闭了眼苦苦思考,俄然间发一声喊,同时跃起来互换了一拳一脚,然后分开再想。他两野生夫到了这境地,知己知彼,于敌己两边各种招术均已了然于心,晓得非论如何短长的杀手,对方都能等闲化解,必得另创奇异新招,方能克敌制胜。

洪七公与欧阳锋都是一派宗主,武功在多年前就均已登峰造极,华山论剑以后,更用心苦练,工夫愈益精纯。此次在桃花岛上相逢比武,与昔年在华山论剑之时又高傲不不异。两人先是各发快招,未曾点到,即已收势,相互摸索对方真假。两人的拳势掌影在竹叶之间飞舞来去,虽是试招,脱手当中却全包藏了高深的武学。

欧阳锋一向在担忧侄儿的伤势,巴不得有他这句话,当即向侄儿打个手势,两人走入竹林当中。黄药师自与洪七公说些别来之情。过了一顿饭时分,叔侄二人回入亭中。欧阳锋已为侄儿吸出镀金钢针,接妥了折断的肋骨。

欧阳克见两人偎倚在一起,指指导点,又说又笑,不觉醋心大起,待要跃上去与郭靖拚斗,却胸痛仍剧,使不着力量,又自料非他之敌,模糊听得黄蓉说:“真像一只癞蛤蟆。”还道两人挖苦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更肝火中烧,右手扣了三枚飞燕银梭,悄悄绕到竹亭前面,咬牙扬手,三枚银梭齐往郭靖背心飞去。

黄药师听了这话,心中一动,向女儿望去,只见她正含情脉脉的凝睇郭靖,瞥眼之下,只感觉这楞小籽实是说不出的可厌。他绝顶聪明,文事武略,琴棋书画,无一不晓,无一不精,自来交游的不是才子,就是雅士,他夫人与女儿也都聪明过人,想到要将独生爱女许配给这傻头傻脑的浑小子,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。瞧他站在欧阳克身边,比拟之下,欧阳克之俊雅才调无不堪他百倍,因而许婚欧阳之心更加果断,只是洪七公面上须欠都雅,一转念间便想到一策,说道:“锋兄,令侄受了点微伤,你先给他治了,我们从长计议。”

黄药师喝一声采,并不劝止,故意要瞧瞧这两位与他齐名的武林妙手,这些年来工夫进境到如何境地。

黄药师道:“小女蒲柳弱质,性又恶劣,原难奉养君子,不料七兄与锋兄瞧得起兄弟,各来求亲,兄弟至感荣宠。小女原已先许配了欧阳氏,但七兄之命,实也难却,兄弟有个计算在此,请两兄瞧着是否可行?”

欧阳锋回身向洪七公道:“七兄,我叔侄倾慕桃花岛的武功人才,如何又要你瞧不扎眼了,跟小辈当起真来?不是舍侄命长,早已丧生在你老哥满天花雨掷金针的绝技之下了。”洪七公当日脱手相救欧阳克逃脱黄蓉所掷的钢针,这时听欧阳锋反以此相责,晓得若非欧阳克谎话欺叔,便是欧阳锋用心倒置吵嘴,他也不肯置辩,哈哈一笑,拔下葫芦塞子,喝了一大口酒。

黄蓉对父亲道:“爹,你听,他既瞧不起七公,也瞧不起你,说你们两人的技艺就是加在一起,也远不及他叔叔的。那不是说你们两人联起手来,也打不过他叔叔吗?我可不信了。”黄药师道:“小丫头别搬嘴弄舌。天下武学之士,谁不知东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的武功铢两悉称,功力悉敌。”他口中虽如此说,对欧阳克的傲慢已颇感不满,不肯多提此事,转头向洪七公道:“七兄,台端光临桃花岛,不知有何贵干。”

欧阳锋蛇杖一摆,插口道:“药兄且慢,我们先问问七兄是甚么事?”洪七公笑道:“老毒物,这不干你的事,你别来横里噜苏,你打叠好肚肠喝喜酒罢。”欧阳锋奇道:“喝喜酒?”洪七公道:“不错,恰是喝喜酒。”指着郭靖与黄蓉道:“这两个都是我徒儿,我已答允他们,要向药兄哀告,让他们结婚。现下药兄已经答允了。”

这时相斗的二人拳路已变,一招一式,满是缓缓收回。偶然一人凝神半晌,打出一拳,敌手避过以后,坐下地来歇息一阵,再站起来还了一拳。这那边是比武斗拳,较之师徒授武还要迂缓松弛很多。但看两人模样,却又比刚才快斗更加凝重。

黄蓉侧头去看父亲,见他望着二人呆呆入迷,脸上神情也甚独特,只欧阳克却不住的向她端倪传情,手中摺扇轻挥,显得非常的俶傥风骚。

郭靖却已忍耐不住,叫道:“是七公他白叟家救了你侄儿的性命,你如何反恁地说?”黄药师喝道:“我们说话,怎容得你这小子来插嘴?”郭靖急道:“蓉儿,你把他……强抢程大蜜斯的事说给你爹爹听。”

此时场上相斗的情势,又已生变,只见欧阳锋蹲在地下,双手弯与肩齐,宛似一只大青蛙般作势相扑,口中收回牯牛嘶鸣般的咕咕之声,时歇时作。

欧阳锋沉肩回臂,发展数尺。洪七公将竹棒在身边竹几上一放,喝道:“还招罢。”语音甫毕,双手已发了七招,端的是快速无伦。欧阳锋左挡右闪,把七招全都让开,右手将蛇杖插入亭中方砖裂缝,在这一瞬之间,左手也已还了七招。

郭靖在旁看得入迷,见两人或攻或守,无一招不是出人意表的极妙之作。那九阴真经中所载原是天下武学的要旨,非论内家娘家、拳法剑术,诸般最根底的法门诀窍,都包含在真经的上卷以内。郭靖背熟以后,虽于此中至理并不明晓,但不知不觉之间,识见已今非昔比,大不不异,这时见两人每一攻合似都与周伯通所授诀要隐然若合符节,又都是本身做梦也未曾想到过的奇法巧招,待欲穷究,两人拳招早变,只在贰心头模恍惚糊的留下一个影子。先前他听黄药师与欧阳锋箫筝相斗,那是无形内力,毕竟难与诀要印证,这无形的拳脚可就易明很多。只看得他眉飞色舞,心痒难搔。

欧阳锋料不到他有此一问,一时倒答不上来,惊诧道:“药兄答允了,我也答允了,还要甚么媒人之言?”洪七公道:“你可晓得另有一人不答允?”欧阳锋道:“谁啊?”洪七公道:“哈哈,不敢,就是老叫化!”欧阳锋听了此言,素知洪七公脾气刚烈,行事刚毅,本日势不免要和他一斗,但脸上神采无异,只沉吟不答。

郭靖看到失色处,忍不住大声喝采喝采。欧阳克怒道:“你浑小子又不懂,乱叫乱嚷甚么?”黄蓉道:“你本身不懂,安知旁人也不懂?”欧阳克笑道:“他是在装腔作势发傻,谅他小小年纪,怎识得我叔父的神妙工夫。”黄蓉道:“你不是他,安知他不识?”两人一旁斗口,黄药师与郭靖却充耳不闻,只凝神观斗。

洪七公虽风趣玩世,但为人朴重,行侠仗义,武功又是极高,黄药师对他向来甚为敬佩,又知他就有天大事情,也只是和部属丐帮中人自行摒挡,这时听他说有求于己,不由非常欢畅,忙道:“我们数十年的友情,七兄有命,小弟敢不顺从?”

郭靖与黄蓉又惊又喜,相互对望。欧阳锋叔侄与黄药师却都吃了一惊。欧阳锋道:“七兄,你此言差矣!药兄的令媛早已许配舍侄,本日兄弟就是到桃花岛来行纳币订婚之礼的。”洪七公道:“药兄,有这等事么?”黄药师道:“是啊,七兄别开小弟的打趣。”洪七公沉脸道:“谁跟你们开打趣?当今你一女许配两家,父母之命是大师都有了。”转头向欧阳锋道:“我是郭家的大媒,你的媒人之言在那边?”

两人二十年前论剑以后,一处中原,一在西域,自来不通音问,相互不知对方新练武功的门路,这时比武较量,才知两人武功俱已大进,但相互对比竟仍与当年无异,各有所长,各有所忌,谁也禁止不了谁。目睹月光隐去,红日东升,两人穷智竭思,想出了无数新招,拳法掌力,极尽千变万化之致,但功力悉敌,始终难分凹凸。

转眼之间,两人已拆了三百余招,洪七公与欧阳锋都不觉心惊,钦服对方了得。

这时郭靖正在仿照欧阳锋反身推出的掌法,这一掌看来平平无奇,内里却埋没极大潜力。黄蓉刚捏住他手掌,却不料他掌中劲力忽发,只感一股强力把本身猛推,顿时身不由主的向半空飞去。郭靖手掌推出,这才知觉,叫声:“啊哟!”纵身上去待接,黄蓉纤腰一扭,已站在竹亭顶上。郭靖落地后跟着跃起,左手拉住亭角的飞檐,借势翻上。两人并肩坐在竹亭顶上,居高临下的观战。

黄蓉见他形相风趣,低声笑道:“靖哥哥,他在干甚么?”郭靖刚说得一句:“我也不晓得啊!”俄然想起周伯通所说王重阳以“一阳指”破欧阳锋“蛤蟆功”之事,点头道:“是了,这是他一门极短长的工夫,叫做蛤蟆功。”黄蓉鼓掌笑道:“真像一只癞蛤蟆!”

洪七公道:“快说,快说。老叫化不爱听你文诌诌的闹虚文。”

黄蓉又问:“厥后我拜了七公他白叟家为师,在宝应第二次跟你比武,你说任凭我用爹爹或是七公所传的多少武功,你都只须用你叔叔所传的一门拳法,就能将我打败,是么?”欧阳克心想:“那是你定下来的体例,可不是我定的。”黄蓉见他神采犹疑,诘问道:“你在地下用脚尖画了个圈子,说道只消我用爹爹所传的武功将你逼出这圈子,你便算输了,是不是?”欧阳克点了点头。

黄蓉深悉父亲性子,知他夙来厌憎世俗之见,常道:“礼法岂为吾辈而设?”平素思慕晋人的率性放诞,行事但求心之所适,凡人觉得是的,他或觉得非,凡人觉得非的,他却又觉得是,是以上得了个“东邪”的诨号。这时她想:“这欧阳克所作所为非常讨厌,但爹爹或许反说他风骚萧洒。”见父亲对郭靖横眼斜睨,一脸不觉得然的神采,计上心来,又向欧阳克道:“我问你的话还没完呢!那日你和我在赵王府比武,你两只手缚在背后,说道不消手、不还招便能胜我,是不是?”欧阳克点头承认。

黄蓉见他如此,悄悄诧异,想道:“十余天不见,莫非他俄然得了神授天传,武功大进?我看得莫名其妙,如何他能如此欣喜赞叹?”转念忽想:“莫非我这傻哥哥想我想得疯了?不错,这些日子中,我也想他想得疯了。那日上岛以后,我不该为了驰念爹爹,立即飞奔而去,将他撇下,转头再去寻他,却再也找不到了。我心中好不焦急,料他也是一样。”因而上前想拉他手。

黄药师旁观之下,不由悄悄感喟,心道:“我在桃花岛勤修苦练,只道王重阳一死,我武功已是天下第一,那知老叫化、老毒物各走别径,又都练就了这般可敬可畏的工夫!”

黄药师微微一笑,说道:“兄弟这个女儿,甚么德容言工,那是一点儿也说不上的,但兄弟老是盼她嫁个好郎君。欧阳间兄是锋兄的贤阮,郭世兄是七兄的高徒,出身品德都是没得说的。弃取之间,倒教兄弟好生难堪,只得出三个题目,考两位世兄一考。那一名高才捷学,小女就许配于他,兄弟决不偏袒。两个老友瞧着好也不好?”

洪七公心想:“你这黄老邪吵嘴。大伙儿都是武林中人,要比试竟然考文不考武,你干么又不去招个状元郎做半子?你出些诗词歌赋的题目,我这傻门徒就再投胎转世,也比他不过。嘴里说不偏袒,明显是偏袒了个实足十。如此考较,我的傻徒儿必输。直娘贼,先跟老毒物打一架再说。”当下仰天打个哈哈,瞪眼直视欧阳锋,说道:“我们都是学武之人,不比武莫非还比用饭拉屎?你侄儿受了伤,你可没伤,来来来,咱俩代他们上考场罢。”也不等欧阳锋答复,挥掌便向他肩头拍去。

洪七公笑道:“你这侄儿品德不端,那配得上药兄这个花朵般的闺女?就算你们二老硬逼结婚,他佳耦两人反面,每天动刀动枪,你砍我杀,又有甚么味儿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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