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蓉目睹郭靖输了,叫了一声:“啊哟!”斗然间只见郭靖身子跃在空中,砰的一声,欧阳克横跌在地,郭靖却已站在一根松枝之上,借着松枝的弹力,在半空高低起伏。黄蓉这一下喜出望外,却没看清楚郭靖如安在这离地只稀有尺的告急当口,竟然能反败为胜,情不自禁的又叫了一声:“啊哟!”两声同是“啊哟”,表情倒是大异了。

欧阳克见她代挡了三枚银梭,醋意更盛,听她这么说,只待她还掷过来,等了半晌,却见她把银梭托在手里,并不掷出,只伸出了手等他来取。欧阳克左足一点,跃上竹亭,他成心矫饰轻功,轻飘飘的在亭角上一立,白袍在风中微微摆动,公然丰神隽美,超脱若仙。黄蓉喝一声采,叫道:“你轻功真好!”走上一步,伸手把银梭还给他。

黄蓉本已吓得花容失容,听他这么说,强自笑道:“我爹爹在这里,你怎伤得了我?”

这时洪七公前一掌,后一掌,正绕着欧阳锋身周转动,以降龙十八掌和他的蛤蟆功拚斗。这都是两人最精纯的工夫,打到此处,已不是刚才那般慢吞吞的斗智炫巧、赌奇争胜,而是各以平生绝诣加上数十年功力相拚,到了存亡决于俄顷之际。郭靖的武功原以降龙十八掌学得最精,见师父把这路掌法使将开来,变幻多方,妙用无穷,比之本身所知实不成同日而语,只看得贰心神俱醉,怎料获得背后有人倏施暗害?

黄蓉体贴郭靖,单瞧他与欧阳锋对招,但见两人转眼之间已拆了十余招。她和黄药师都不由悄悄诧异:“如何他的武功俄然之间突飞大进,拆了这很多招还不露败象?”欧阳锋更觉烦躁,掌力渐放,着着进逼,但是又怕打伤了他,灵机忽动,双足如同车轮般交互横扫,要将他踢下松树。郭靖使出降龙十八掌中“飞龙在天”的工夫,不住高跃,双掌如刀似剪,掌掌往对方腿上削去。

黄药师道:“且慢,我们可得约法三章。第一,欧阳间兄身上有伤,不能命应用劲,是以大师只试技艺招术,不考功力深浅。第二,你们四位在这两棵松树上试招,那一个小辈先落地,就是输了。”说着向竹亭旁两棵高大细弱的松树一指,又道:“第三,锋兄、七兄那一名如果脱手太重,不慎误伤了小辈,也就算输。”

郭靖这一格用足了平生之力,恐怕他以蛤蟆功伤害本身内脏,岂料在这尽力发劲之际,对方的劲力俄然无影无踪。他毕竟功力尚浅,那能如欧阳锋般在倏忽之间收发自如,幸亏他跟周伯通练了七十二路空明拳,于出劲留力的“悔”字诀较前体味深了,不然又必如在归云庄上与黄药师过招时那样,这一下胳臂的臼也会脱开了。饶是如此,却也安身不稳,一个倒栽葱,头下脚上的撞下地来。

欧阳锋正要跟出,黄药师伸出左手一拦,朗声说道:“且慢,七兄、锋兄,你们两位拆了千余招,兀自不分高低。本日两位都是桃花岛的佳宾,不如多饮几杯兄弟自酿的美酒。华山论剑之期,转眼即届,当时不但二位要决高低,兄弟与段皇爷也要脱手。本日的较量,就到此为止如何?”

黄药师笑道:“两位本日驾临桃花岛,本来是显工夫来了。”

黄蓉晓得欧阳克武功原比郭靖为高,幸而他身上受了伤,但现下这般比试,他轻功了得,明显仍比郭靖占了便宜,不由担忧,只听得父亲朗声道:“我叫一二三,大师便即脱手。欧阳间兄、郭世兄,你们两人谁先掉下地来就是输了!”黄蓉暗自筹思互助郭靖之法,但想欧阳锋工夫如此短长,本身如何插得动手去?

欧阳克见他来势凌厉,显非比武,而是要取本身性命,心下大惊,仓猝向右窜去。那知洪七公这一扑倒是虚招,料定他必会向右闪避,当即在半空中扭动腰身,已先落上了右边树梢,双手往前疾探,喝道:“输就算我输,本日先毙了你!瞧你死鬼能不能娶妻?”欧阳克见他竟能空中回身,已吓得目瞪口呆,听他这么呼喝,那敢接他招数,脚下踏空,身子便即下落,正想第一道测验输啦,忽听风声响动,郭靖也正自他身边落下。

欧阳锋见洪七公沉吟未答,抢着说道:“好,就是这么着!药兄本已答允了舍侄的婚事,但冲着七兄的大面子,就让两个孩子再考上一考。这是不伤和蔼的妙法。”转头向欧阳克道:“待会如果你及不上郭世兄,那但是你本身无能,怨不得旁人,我们欢欢乐喜的喝郭世兄一杯喜酒就是。如果你再有三心两意,旁生枝节,那可太不成话了,不但这两位前辈容你不得,我也不能等闲宽恕。”

本来郭靖脚底给欧阳克一按,直向下堕,见欧阳克双腿正在本身面前,危急中想也不想,当即双手合抱,已扭住了他小腿,用力往下摔去,本身借势上纵,这一下使的恰是蒙前人盘打扭跌的法门。蒙前人摔交之技,世代相传,天下无对。郭靖自小善于大漠,于得江南六怪传授武功之前,即已与拖雷等小友每日里扭打相扑,厥后更得哲别、博尔忽等妙手教诲,这摔交的法门于他便如用饭走路普通,早已熟谙而流。不然以他脑筋之钝,当此自空堕地的一瞬之间,即使身有此技,也千万来不及想到利用,只怕要等腾的一声摔在地下,过得很久,这才想到:“啊哟,我怎地不扭他小腿?”此次偶然中演了一场空中摔交,以此取胜,胜了以后,一时兀自还不大明白如何竟会胜了。

洪七公素知黄药师之能,心想郭靖若不能为他之婿,得他传授一门工夫,那也毕生受用不尽,只说到出题考较甚么的,黄老邪心存偏袒,郭靖必输无疑,又未免太也亏损。

黄药师甚是担忧,拉着她手,悄声问道:“身上感觉有甚么非常?快呼吸几口。”黄蓉依言缓吸急吐,感觉无甚不适,笑着摇了点头。黄药师这才放心,斥道:“两位伯伯在这里印证工夫,要你这丫头来多手多脚?欧阳伯伯的蛤蟆功非同小可,若不是他部下包涵,你这条小命还在么?”

黄蓉心中怦怦乱跳,斜眼往洪七公望去,只见两人打法又自分歧。欧阳克使出轻功,在松枝上东奔西逃,始终不与洪七公交拆一招半式。洪七公逼上前去,欧阳克不待他近身,早已逃开。洪七公心想:“这厮鸟一味逃闪,迟延时候。郭靖那傻小子却和老毒物货真价实的脱手,当然是先落地。哼,凭你这点儿小小奸计,老叫化就能输在你部下?”忽地跃起空中,十指如同钢爪,往欧阳克头顶扑击下来。

欧阳锋这蛤蟆功纯系以静制动,他满身涵劲蓄势,蕴力不吐,只要仇敌一施进犯,立时便有狠恶非常的劲道反击出来,当年虽曾给王重阳以一阳指击损,但而后便即练功补复,他正以尽力与洪七公周旋,如同一张弓拉得满满地,张机待发,黄蓉冒然碰了上去,直是自行寻死。待得欧阳锋得知向他递招的竟是黄蓉,本身劲力早已收回,不由得大吃一惊,心想这一下闯了大祸,这个如花似玉般的小女人活生生的要毙于本身掌下,耳听得黄药师叫道:“锋兄包涵!”急收掌力,那边还来得及,俄然间一股掌力推来抵挡,他乘势急收,看清楚救了黄蓉的竟是郭靖,心中对洪七公更是钦服:“老叫化子公然了得,连这个少年弟子也调教得有此功力!”

洪七公又叫了起来:“老毒物,真有你的!咱俩胜负未分,再来打啊!”欧阳锋叫道:“好,我是舍命陪君子。”洪七公笑道:“我不是君子,你舍命陪叫化罢!”身子一晃,又跃入场中。

欧阳锋笑道:“好啊,再比下去,我是要甘拜下风了。”洪七公回身返来,笑道:“西域老毒物口是心非,天下闻名。你说甘拜下风,那就是必占上风。老叫化倒不大信赖。”欧阳锋道:“那我再领教七兄的高招。”洪七公袖子一挥,说道:“再好也没有。”

黄药师点头道:“也不是。如此试招,难保没人说我用心偏袒,脱手当中,有轻重之别。锋兄,你与七兄的工夫同是练到了登峰造极、炉火纯青的境地,刚才拆了千余招不分凹凸,现下你试郭世兄,七兄试欧阳间兄。”

洪七公仰天打个哈哈,说道:“老毒物,你是十拿九稳的能胜了,这番话是说给我师徒听的,叫我们考不上就乖乖的认输。”欧阳锋笑道:“谁输谁赢,岂能预知?只不过以你我成分,输了自当大风雅方的认输,莫非还能撒赖胡缠么?药兄,便请出题。”

黄药师用心要将女儿许给欧阳克,决意出三个他必能取胜的题目,但是如明摆着偏袒,既有失本身高人成分,又不免获咎了洪七公,正自深思,洪七公道:“我们都是打拳踢腿之人,药兄你出的题目,可得须是武功上的事儿。倘若考甚么诗词歌赋、念佛画符的劳什子,那我们师徒干脆认栽,拍拍屁股走路,也不消丢丑现眼啦。”

黄药师道:“兄弟原说要出三个题目,考较考较两位世兄的才学。当选的,兄弟就认他为半子;不中的,兄弟也不让他白手而回。”洪七公道:“如何?你另有一个女儿?”黄药师笑道:“当今还没有,就是赶着娶妻生女,也来不及啦。兄弟九流三教、医卜星相的杂学,都还粗识一些。那一名不当选的世兄,若不嫌鄙陋,情愿学的,任选一项工夫,兄弟必当经心传授,不让他白走桃花岛这一遭。”

本来欧阳锋久战不下,心想:“若让这小子拆到五十招以上,西毒的威名安在?”忽地欺进,左手快如闪电,来扭郭靖领口,口中喝道:“下去罢!”郭靖低头让过,也伸左手,反手上格。欧阳锋俄然发劲,郭靖叫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正想说他不守黄药师所定的规约,同时仓猝运劲抵抗。那知欧阳锋笑道:“我如何?”劲力忽收。

黄药师道:“这个天然。第一道题目就是比试技艺。”欧阳锋道:“那不成,舍侄眼下身上有伤。”黄药师笑道:“这个我晓得。我也不会让两位世兄在桃花岛上比武,伤了两家和蔼。”欧阳锋道:“不是他们两人比?”黄药师道:“不错。”欧阳锋笑道:“是啦!那是主考官脱手测验,每小我试这么几招。”

欧阳锋长身直立,叫道:“忸捏,忸捏,一个收势不及,没伤到了女人么?”

黄药师一摆手,四人都跃上了松树,分红两对。洪七公与欧阳克在右,欧阳锋与郭靖在左。洪七公仍嬉皮笑容,余下三人却都神采寂然。

欧阳锋与洪七公这时都已跃下地来。洪七公哈哈大笑,连呼:“妙极!”欧阳锋乌青了脸,阴沉森的道:“七兄,你这位高徒武功好杂,连蒙前人的摔交玩意儿也用上了。”洪七公笑道:“这个连我也不会,可不是我教的。你别寻老叫化倒霉。”

郭靖惊叫:“使不得!”拦腰一把将她抱起,跃下地来,双足尚未着地,只听得黄药师急叫:“锋兄包涵!”郭靖只感一股极大力量排山倒海般推至,忙将黄蓉在身边一放,急运劲力,双手同使降龙十八掌中的“见龙在田”,平推出去,这时只求保护黄蓉,再也顾不得招中留力,砰的一声响,顿时给欧阳锋的蛤蟆功震得发展了七八步。他胸口气血翻涌,难过之极,只怕欧阳锋这股凌厉无俦的掌力伤了黄蓉,硬生生的站定脚步,深深吸一口气,双掌分错,待要再行抵挡欧阳锋攻来的招术,只见洪七公与黄药师已双双挡在面前。

洪七公哈哈笑道:“药兄责备得是,我们是来求亲,可不是来打斗。”

洪七公心想:“这倒公允得很,黄老邪果然聪明,单是这个别例,老叫化便想不出。”笑道:“这法儿倒不坏,来来来,我们干干。”说着便向欧阳克招手。

黄药师在归云庄上试过郭靖的武功,心想:“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,竟敢脱手抵挡欧阳锋的平生绝技蛤蟆功,若不是他瞧在我脸上部下包涵,你早给打得骨断筋折了。”他不知郭靖功力与在归云庄时已自分歧,刚才这一下确是他救了黄蓉性命,但见这傻小子为了本身女儿奋不顾身,对他的恶感顿时消去了大半,心想:“这小子脾气诚笃,对蓉儿确是一片痴情,蓉儿是不能许他的,可得好好赏他些甚么。”目睹这小子虽傻不楞登,但这个“痴”字,却大合本身脾胃。

黄蓉不知这两位当世最强的妙手已斗到了最紧切的关头,尚在指导笑语,瞥眼忽见竹亭外少了一人。她立时想到欧阳克怕要弄鬼,正待察看,只听得背后风声劲急,有暗器射向郭靖后心,斜目睹他兀自未觉,仓猝纵身伏在他背上,噗噗噗三声,三枚飞燕银梭都打正她背心。她穿戴软猬甲,银梭只打得她稍觉疼痛,却伤害不得,反手把三枚银梭抄在手里,笑道:“你给我背上搔痒是不是?感谢你啦,还给你罢。”

黄药师叫道:“1、2、三!”松树上人影飞舞,四人动上了手。

欧阳克看到她皎若白雪的手腕,心中一阵含混,正想在接银梭时趁便在她手腕上一摸,俄然间面前金光明灭,他吃过两次苦头,一个筋斗翻下竹亭,长袖舞处,把金针纷繁打落。黄蓉格格一声笑,三枚银梭向蹲在地下的欧阳锋顶门猛掷下去。

洪七公奇道:“伤了小辈算输?”黄药师道:“那当然。你们两位这么高的工夫,假定不定下这一条,只要一脱手,两位世兄另有命么?七兄,你只要碰伤欧阳间兄一块油皮,你就算输,锋兄也是这般。两个小辈当中,总有一个是我半子,岂能一招之间,就伤在你两位部下。”洪七公搔头笑道:“黄老邪刁钻古怪,公然名不虚传。打伤了对方反而算输,这端方可算得千古奇闻。好罢,就这么着。只要公允,老叫化便干。”

欧阳克是顺势落下,郭靖倒是倒着下来,两人在空中一顺一倒的跌落,目睹要同时着地。欧阳克见郭靖正在他的身边,大有便宜可捡,当即伸出双手,顺手在郭靖双脚脚底心一按,本身便即借势上跃。郭靖受了这一按,下堕之势更加快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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