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阳锋取出一管木笛,嘘溜溜的吹了几声,过未几时,林中异声高文。桃花岛上两名哑仆领了白驼山的蛇夫摈除蛇群出来,顺着几条跳板,一排排的游入大船底舱。
欧阳锋浅笑不答,在黄药师耳边低声道:“此人身法快极,表里工夫已在你我之上,还是别惹他为是。”黄药师心道:“你我多年不见,你安知我工夫就必不如他?”向周伯通道:“我早说过,但教你把九阴真经留下,我燃烧了祭告先室,顿时放你走路,现下你要去那边?”他虽从梅超风处重得当年黄夫人初次默写的真经,猜想首默本失漏误写甚少,但毕竟不甚放心,要逼周伯通交出真经本来,燃烧了祭告夫人。周伯通道:“这岛上我住得腻了,要到内里逛逛去。”
周伯通凝神半晌,摇了点头,说道:“黄老邪,我要去了,你还留我不留?”黄药师道:“不敢,任你自来自去。伯通兄而后如再有兴趣枉顾,兄弟倒履相迎,当你好朋友上宾相待,我这就派船送你离岛。”
世民气中都感奇特,他如好好与黄药师对敌,就算不堪,也决不致数招之间就即落败,何故果断不肯双手齐用?
周伯通愁眉苦脸,连连点头,说道:“不瞒你说,我是有磨难言。这手上的绳索,说甚么都是不能崩断的。”黄药师道:“我给你弄断了罢。”上前拿他手腕。周伯通大呼:“啊哟,拯救,拯救!”翻身扑地,连滚几转。
郭靖一惊,叫道:“岳父!”待要上前劝止,洪七公拉住他手臂,低声道:“别傻!”郭靖留步看时,只见周伯通在地下滚来滚去,矫捷之极,黄药师手抓足踢,那边碰获得他身子?洪七公低声道:“留意瞧他身法。”郭靖见周伯通这一起工夫正便是真经上所说的“蛇行狸翻”之术,当下凝神旁观,看到精美之处,情不自禁的叫了声:“好!”
黄药师听了郭靖这声喝采,愈益愤怒,拳锋到处,如同斧劈刀削普通,周伯通的衣袖袍角一块块的裂下,再斗半晌,他长须长发也一丛丛的为黄药师掌力震断。
周伯通虽未受伤,也知再斗下去必定无幸,只要受了他一招半式,不死也得重伤,见黄药师左掌横扫过来,右掌同时斜劈,每一掌中都埋没三招后继毒招,本身身法再快,也难躲闪,只得双膀运劲,蓬的一声,绳索崩断,左手架开了他袭来的守势,右手却伸到本身背上去抓了抓痒,说道:“啊哟,痒得我可受不了啦。”
黄药师又惊又怒,想不到他内功如此精深,就在这半晌之间,把两册经籍以内力压成了碎片,想起亡妻,心中又是一酸,怒喝:“老顽童,你戏弄于我,本日休想出得岛去!”飞步上前,劈面就是一掌。周伯通身子微晃,双手并未脱缚,只左摇右摆的闪避,只听得风声飕飕,黄药师的掌影在他身边飞舞,却始终扫不到他半点。这路“桃华落英掌”是黄药师的对劲武功,岂知现在连出二十余招,竟然无功。
当年周伯通困在洞中,数次忍耐不住,冲要出洞来跟黄药师拚斗,但转念一想,毕竟不是他敌手,倘若给他打死或点了穴道,洞中所藏的九阴真经非给他搜去不成,是以始终哑忍。全真七子素知这位师叔游戏人间,行藏神出鬼没,十余年不见踪迹,只道他自行混闹去了,那是神仙也找他不到的。万料不到他是给囚在桃花岛上,也没想到要寻索救济。这日他得郭靖提示,才想到本身偶然当中练就了用心合击的无上武功,黄药师武功再高,也打不过两个周伯通,一向不住策画,要如何抨击这一十五年中苦受折磨之仇。郭靖走后,他坐在洞中,畴昔数十年的恩仇爱憎,一幕幕在心中出现,俄然远远听到玉箫、铁筝、长啸三般声音互斗,一时心猿意马,又按勒不住,斗然想起:“我那把弟工夫远不及我,何故黄老邪的箫声引不动他?”
欧阳克斜眼相望,见日光淡淡的射在她脸颊上,真是艳如春花,丽若朝霞,不由看得痴了。但随即见她的目光望向郭靖,脉脉之意,一见而知,又不由肝火勃发,心下发誓:“总有一日,非杀了这臭小子不成。”
周伯通点了点头,接过丹药,服下了一颗,自行调气护伤,过了一会,吐出一口瘀血,说道:“黄老邪,你的丹药很灵,无怪你名字叫作‘药师’。咦,奇特,奇特,我名叫‘伯通’,那又是甚么意义?”黄蓉心道:“伯通就是‘不通’!”但见父亲神采仿佛,话到口边,却不敢说。
黄药师飞身下扑,双掌起处,已把周伯通罩在掌力之下,叫道:“双手齐上!一只手你挡不住。”周伯通道:“不可,我还是一只手。”黄药师怒道:“好,那你就尝尝。”双掌与他单掌一交,劲力送出,腾的一响,周伯通一交坐倒,闭上双目。黄药师不再进击。周伯通哇的一声,吐出一口鲜血,神采顿时惨白如纸。
黄药师见他并不还手,正待催动掌力,逼得他非抵挡不成,蓦地惊觉:“我黄药师岂能和缚住双手之人过招。”跃后三步,叫道:“你腿伤已经好了,我可又要对你不起啦。快把手上的绳索崩断了,待我见地见地你九阴真经的工夫。”
洪七公笑道:“药兄,老叫化平生不吉利,就陪老顽童坐坐这艘凶船,我们来个以毒攻毒,斗它一斗,瞧是老叫化的倒霉重些呢,还是你这艘凶船短长。”黄药师道:“七兄,你再在岛上盘桓数日,何必这么快就去?”洪七公道:“天下的大呼化、中叫化、小叫化不日要在湖南岳阳集会,听老叫化指派丐帮脑筋的担当人。那一天老叫化有个三长两短要归位,不先派定谁担当,天下的叫化难道没人统领?老叫化非赶着走不成。药兄厚意,兄弟甚为感激,待得我稍有空暇,再来瞧你。”黄药师叹道:“七兄你真是热情人,平生就是为了旁人,马不断蹄的驰驱。”洪七公笑道:“叫化子不骑马,我这是脚不断蹄。啊哟,不对,你绕弯子骂人,脚上生蹄,可不成了牲口?”
黄药师见他在剧斗之际,竟然还能好整以暇的抓痒,心中暗惊,猛发三招,都是平生绝学。周伯通道:“我一只手是打你不过的,唉,不过没有体例。我总不能对不起师哥。”右手运力抵挡,左手垂在身侧,他本身武功原不及黄药师精纯,右手上架,给黄药师内劲震开,一个踉跄,跌出数步。
当日他想不通此中启事,现下与郭靖相处日子长了,明白了他脾气,这时略加思考,当即恍然:“是了,是了!他年纪幼小,不晓得男女之间那些又好玩、又费事的怪事,何况他本性朴素,正所谓无欲则刚,乃不失赤子之心之人。我这么一大把年纪,如何还在苦思复仇?如此心肠狭小,想想也真好笑!”
郭靖大吃一惊,叫道:“大哥,这……这……你教我的当真就是九阴真经?”周伯通哈哈大笑,说道:“莫非还是假的么?”郭靖目瞪口呆,顿时傻了。周伯通见到他这副呆样,心中直乐出来,他花了无数心力要郭靖背诵九阴真经,恰是要见他于本相明白之际惊得晕头转向,现在心愿得偿,如何不大喜若狂?郭靖道:“你事前又不说这是真经。”周伯通持续拆台,说道:“我如何没说过,我说你不是全真派门人,学了真经不算违了我师哥遗训……”
黄蓉笑道:“师父,这是您本身说的,我爹可没骂您。”洪七公道:“究竟师父不如亲父,赶明儿我娶个叫化婆,也生个叫化女儿给你瞧瞧。”黄蓉鼓掌笑道:“那再好也没有。我有个小叫化师妹,可不知有多好玩,我每天抱了她玩!”
转念却想:“我这一番振衣而去,桃花岛是永久不来的了,若不留一点东西给黄老邪,何故供他来日之思?”因而收经入怀,再兴趣勃勃的挖孔拉屎、撒尿吊罐,忙了一番以后,这才离洞而去。他走出数步,忽又想起:“这桃花岛门路古怪,不知如何觅路出去。郭兄弟留在岛上,凶多吉少,我非带他同走不成。黄老邪若要禁止,哈哈,黄老邪,讲到打斗,一个黄老邪可不是两个老顽童的敌手啦!”
懊丧了半日,伸手连敲本身脑袋,忽发奇想,剥下几条树皮,搓成绳索,靠着牙齿之助,将双手缚在一起,喃喃念叨:“从今而后,如我不能把经中武功忘得一干二净,只好毕生不跟人动武了。即使黄老邪追到,我也决不脱手,以免违了师兄遗训。唉,老顽童啊老顽童,你自作自受,这番可上了大当啦。”
黄药师伸手道:“那么经呢?”周伯通道:“我早给了你啦。”黄药师道:“别瞎扯八道,几时给过我?”周伯通笑道:“郭靖是你半子是不是?他的就是你的,是不是?我把九阴真经重新至尾传了给他,不就是传给了你?”
黄药师知他所言非虚,冷静不语,心想本身无缘无端将他在岛上囚了十五年,现下又将他打伤,实在说不畴昔,从怀里取出一只玉匣,揭开匣盖,取出六颗丹药,交给他道:“我桃花岛的九花玉露丸,以极贵重药物制成。每隔七天服一颗,能够减痛,兼且延年益寿。伯通兄,我又伤了你,真正对不住了,黄药师诚恳向你赔罪。你内功深厚,本日的内伤不久自愈。现下我送你出岛。”
郭靖蹲下地来,负起周伯通,跟着黄药师走到海旁,只见港湾中大大小小的停靠着六七艘船。
周伯通俄然坐倒在地,乱扯胡子,放声大哭。世人都一怔,只郭靖知他脾气,肚里悄悄好笑。周伯通扯了一阵胡子,俄然乱翻乱滚,哭叫:“我要坐新船,我要坐新船。”黄蓉奔上前去,阻住四名哑仆。
他虽不是全真羽士,但自来深受全真教清净有为、淡泊玄默教旨的熏陶,这时豁然觉醒,一声长笑,站起家来。只见洞外晴空万里,白云在天,心中一片空明,黄药师对他十五年的折磨,顿时成为鸡虫之争般的小事,再也无所萦怀。
想到对劲之处,顺手挥出,喀喇一声,打折了路旁一株小树,蓦地惊觉:“如何我功力精进如此?这可与双手互搏的工夫无关。”手扶花树,呆呆想了一阵,两手连挥,喀喀喀喀,连续打断了七八株树,不由得心中大震:“这是九阴真经中的工夫啊,我……我……我几时练过了?”顷刻间只惊得满身盗汗,连叫:“有鬼,有鬼!”
周伯通道:“我不坐西毒的船,我怕蛇!”黄药师微微一笑,道:“那也好,你坐那艘船罢。”向一艘划子一指。周伯通点头道:“我不坐划子,我要坐那边那艘大船。”黄药师神采微变,道:“这船坏了没修好,坐不得的。”世人瞧那船船尾矗立,形相华丽,船身漆得金碧光辉,那有涓滴破坏之象?周伯通道:“我非坐那艘新船不成!黄老邪,你干么如许吝啬?”黄药师道:“这船最不吉利,坐了的人非病即灾,是以停靠在这里向来不消的。我那边是吝啬了?你若不信,我顿时把船烧了给你看。”做了几个手势,四名哑仆扑灭了柴片,奔畴昔就要烧船。
周伯通双手挟住经籍,侧过了头,道:“待我想一想。”过了半晌,笑道:“裱糊匠的本领。”黄药师问道:“甚么?”周伯通双手高举过顶,往上一送,但见千千万万片碎纸蓦地散开,有如成群胡蝶,跟着海风四下飞舞,顷刻间东飘西扬,无可追随。
周伯通渐渐站起家来,说道:“老顽童上了本身大当,偶然当中学到了九阴真经上的奇功,违背师兄遗训。如果双手齐上,黄老邪,你是打我不过的。”
黄药师那猜得此中启事,只道又是他一番玩皮古怪,说道:“老顽童,这位欧阳兄你是见过的,这位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周伯通已绕着世人转了个圈,在每人身边嗅了几下,笑道:“这位必是洪七公了。他是好人。恰是天网恢恢,臭尿就只淋东邪、西毒二人。欧阳锋,当年你打我一掌,本日我还你一泡尿,大师扯直,两不亏损。”
他牢服膺住师兄王重阳的遗训,决不敢修习经中所载武功,那知为了教诲郭靖,每日里念诵解释,不知不觉的已把经文深印脑中,睡梦之间,竟然意与神会,奇功自成,这时把拳脚发挥出来,无不与经中所载的拳理法门相合。他武功精深,武学的悟心又极高,兼之九阴真经中所载纯是道家之学,与他毕生所学本来一理相通,他不想学武功,武功却自行扑上身来。他纵声大呼:“糟了,糟了,这叫做惹鬼上身,挥之不去了。我要开郭兄弟一个大大的打趣,那晓得搬起石头,砸了本身的脚。”
黄药师瞋目向郭靖横了一眼,转头对周伯通道:“我要真经的原书,烧了给我亡故的浑家。”周伯通道:“兄弟,你把我怀里那两本书摸出来。”郭靖走上前去,探手到他怀中,拿出两本厚约半寸的册子。周伯通双手接过,对黄药师道:“这是真经的上卷和下卷,你有本领就来拿去。”黄药师道:“要如何的本领?”
欧阳锋道:“药兄,你不必另派船只送周大哥出岛,请他乘坐小弟的船去便了。”黄药师道:“那么费锋兄的心了。”向船旁哑仆打了几个手势,那哑主子一艘大船中托出一盘金元宝来。黄药师道:“伯通兄,这点儿金子,你拿去玩皮胡用罢。你武功确比黄老邪强,我佩服得很。下次华山论剑,如果你去,我就不去了,黄药师服你是武功天下第一。”周伯通大喜,眼睛一霎,做个玩皮鬼脸。向欧阳锋那艘大船瞧去,见船头扯着一面明白旗,旗上绣着一条张口吐舌的双头怪蛇,当即皱眉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