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生性素喜迁怒,立时便想到了郭靖的师父江南六怪,叫道:“这六怪恰是害我蓉儿的祸首祸首!他们若不教那姓郭的小子技艺,他又怎能识得蓉儿?不把六怪一一斩手断足,难消我心头之恨。”

洪七公笑道:“报仇雪耻么,也算不得是甚么心愿,我是想吃一碗大内御厨做的鸳鸯五珍脍。”三人只道他有甚么大事,那知只是吃一碗菜肴。黄蓉道:“师父,那轻易,这儿离临安不远,我到皇宫去偷他几大锅出来,让你吃个痛快。”周伯通又插口道:“我也要吃。”黄蓉白了他一眼道:“你又晓得甚么好不好吃了?”

黄药师心神大乱,身子一晃,神采顿时惨白,过了一阵,方问:“这话当真?”世人明显见到黄蓉离船不久,却听灵智上人如此相欺,各自起了幸灾乐祸之心,要瞧黄药师的悲伤模样,都不出声。灵智上人冷冷的道:“那女孩的尸身之旁另有三个死人,一个是年青后生,浓眉大眼,一个是老叫化子,背着个大红葫芦,另一个是长须长发的家伙。”他说的恰是郭靖、洪七公、周伯通三人。到此境地,黄药师那边另有涓滴狐疑,斜眼瞧着欧阳锋,心道:“你识得我女儿,何不早说?”

不一日过了钱塘江,来光临安郊野,但见暮霭苍茫,归鸦阵阵,入夜之前是赶不进城的了,要待寻个小镇宿歇,放眼但见江遥远处一弯流水,绕着十七八家人家。

完颜洪烈大喜,站起家来,向欧阳锋作了一揖,说道:“小儿生性爱武,只是未遇明师,若蒙先生不弃,肯见教诲,小王父子同感大德。”别民气想,能做小王爷的师父,实是求之不得的妙事,岂知欧阳锋还了一揖,说道:“老朽门中向来有个端方,本门武功只一脉单传,决无旁枝。老朽已传了舍侄,不能例外再收弟子,请王爷包涵。”

第二十三回

杨康道:“他唱的是三国时候曹子建所做的诗,那曹子建死了女儿,做了两首哀辞。诗中说,有的人活到头发白,有的婴儿在娘肚里没出世就短命了,上帝为甚么如许不公允?只恨天高没有梯阶,满心悲恨却不能上去处上帝哭诉。他最后说,我非常悲伤,跟着你来的日子也不远了。”众武师都赞:“小王爷是读书人,学问真好,我们粗人那边晓得?”

那三人对皇宫另有甚么顾忌,齐道:“那当真妙,我们这就去,大师见地见地。”当下郭靖背了洪七公,向北进发。来到市镇后,黄蓉兑了金饰,买了一辆骡车,让洪七公在车中安卧养伤。

黄蓉叫道:“这村庄好,我们就在这里歇了。”周伯通瞪眼道:“好甚么?”黄蓉道:“你瞧,这风景不像丹青普通?”周伯通道:“似丹青普通便怎地?”黄蓉一征,倒难答复。周伯通道:“丹青有好有不好,风景若似了老顽童所画的丹青,只怕也好不到那边。”黄蓉笑道:“要老天爷造出一片景色来,有如老顽童乱涂的丹青,老天爷也没这本领。”周伯通甚是对劲,道:“可不是吗?你若不信,我便画一幅图,你倒叫老天爷造造看。”黄蓉道:“我天然信。你既说这里不好,便别在这里歇,我们三个可不走啦。”周伯通道:“你们三个不走,我干么要走?”说话之间,到了村里。

洪七公却点头道:“不成,做这味鸳鸯五珍脍,厨房里的家生、炭火、碗盏都是成套特制的,只要一件分歧,味道就不免差了点儿。我们还是到皇宫里去吃的好。”

酒菜之间,提及黄药师的傲慢无礼,世人都赞灵智上人骗得他好。侯通海道:“此人的武功当真是高的,那臭小子本来是他的女儿,怪不得很有些鬼门道。”说着凝目瞧着灵智上人的秃顶,看了一会,侧过甚来瞪视他背面的那块肥肉,弯过右手,抓住本身后颈,嘿嘿一笑,问道:“师哥,他们三人都这么一抓,那是甚么工夫?”沙通天斥道:“别胡说。”灵智上人再也忍耐不住,突伸左手,抓住了侯通海额头的三个肉瘤。侯通海痛得大呼,仓猝缩身,溜到了桌底。世人哈哈大笑,同声出言相劝。

世人正要相救灵智上人,看他存亡如何,忽听得格的一声,船板翻开,舱底出来一个少年,唇红齿白,面如冠玉,恰是完颜洪烈的世子、原名完颜康的杨康。

侯通海钻上来坐入椅中,向欧阳锋道:“欧阳老爷子,你武功高得很哪!你教了我抓人后颈肥肉这抄本领,成不成?”欧阳锋浅笑不答。灵智上人瞋目而视。侯通海转头又问:“师哥,那黄药师又哭又叫的唱些甚么?”沙通天瞪目不知所对,说道:“谁理睬得他疯疯颠颠的胡叫。”

郭靖见师父神采不对,问道:“你白叟家感觉如何?”洪七公不答,气喘连连,声气粗重。他遭欧阳锋以“彻骨打穴法”点中以后,穴道虽已解开,内伤却又加深了一层。黄蓉喂他服了几颗九花玉露丸,痛苦稍减,但气喘仍急。黄蓉这些九花玉露丸乃师兄陆乘风所赠,陆乘风甚为器重,盛入瓷瓶,盖子紧紧旋紧,外包锡纸,是以入海不湿,未遭浸坏。

这些人中只欧阳锋知他夙来放诞,歌哭无常,倒并不感觉如何奇特,但听他哭得天愁地惨,心想:“黄老邪如此哭法,必定伤身。当年阮籍丧母,一哭呕血斗余,这黄老邪正有晋人遗风。只可惜我那铁筝在覆舟时落空,不然弹将起来,助他哀哭之兴,此人纵情率性,多数会一发不成清算,身受狠恶内伤,他日华山二次论剑,倒又少了一个大敌。唉,良机坐失,可惜啊,可惜!”

黄蓉与郭靖低声商讨,最好是将师父奉上桃花岛,由靖蓉二人甚或黄药师互助,在五行八卦密密封闭的地窖中疗伤,但只怕黄药师见到郭靖后究查九阴真经之事,大动兵戈,洪七公反不得温馨,还是在临安乡间另觅静地治伤较妥。郭靖又挂念着六位师父与黄药师有桃花岛之约,须得尽早与他们会齐,带同黄蓉去见她父亲,最好能邀得周伯通同上桃花岛,申明九阴真经的先前顽笑,以释曲解芥蒂,则洪七公便可安然在桃花岛疗伤。但周伯通缠夹不清,只怕弄得黄药师更加活力,要跟他安排计议,委实极难。

黄药师哭了一阵,举起玉箫击打船舷,唱了起来,只听他唱道:“伊上帝之降命,何修短之难裁?或华发以长年,或怀妊而逢灾。感前哀之未阕,复新殃之重来。方朝华而晚敷,比晨露而先晞。感逝者之不追,情忽忽而失度,天盖高而无阶,怀此恨其谁诉?”啪的一声,玉箫折为两截。黄药师头也不回,走向船头。

陆地望着不远,但直划到天气昏黑,才得登陆。四人在沙岸上睡了一晚,次日凌晨,洪七公病势愈重,郭靖急得流下泪来。洪七公笑道:“就算再活一百年,到头来还是得死。好孩子,我只剩下一个心愿,趁着老叫化另有一口气在,你们去给我办了罢。”黄蓉含泪道:“师父请说。”周伯通插口道:“那老毒物我向来就瞧着不扎眼,我师哥临死之时,为了老毒物还得先装一次假死。一小我死两次,你道好高兴吗?老叫化,你死尽管死你的,放心好啦,只要你挺住了不重生,那就只死一次。我给你报仇,先弄死老毒物,再弄他活转,再弄死他,叫他死两次。”

灵智上人抢上前去,双手一拦,嘲笑道:“你又哭又笑、疯疯颠颠的闹些甚么?”完颜洪烈叫道:“上人,且莫……”一言未毕,只见黄药师右手伸出,又已抓住了灵智上人颈后的那块肥肉,转了半个圈子,将他头下脚上的倒转了过来,运劲向下掷落,噗的一声,他一个肥肥的光脑袋已插入船板当中,直没至肩。

欧阳锋笑道:“小王爷拜师是不敢当,但要老朽指导几样工夫,倒是不难。我们渐渐儿的参议罢。”杨康见过欧阳克的很多姬妾,晓得她们都曾得欧阳克指导工夫,但因并非真正弟子,本领均极平常,听欧阳锋如此说,心中毫不努力,口头只得称谢。殊不知欧阳锋的武功岂是他侄儿可比,能得他指导一二,亦大足以在武林中称雄逞威了。欧阳锋鉴貌辨色,知他并无向本身就教之意,也就不提。

他与穆念慈翻脸以后,只念着完颜洪烈“繁华不成限量”那句话,在淮北和金国官府通上动静,不久就找到了父王,伴同南下。郭靖、黄蓉上船时,他一眼瞥见,当即躲在舱底不敢出来,却在船板缝中偷看,把船面上的动静都瞧了个清楚。世人喝酒谈笑之时,他怕欧阳锋与郭靖一起同来,难保没异心,并不赴席,在舱底窃听世人说话,直至黄药师走了,才知无碍,翻开船板出来。

老顽童为老不尊,小辈对他喝骂,他也毫不在乎,想了一会,忽道:“有了。郭兄弟,我拉着你手,你把下半身浸在水中。”郭靖尊敬义兄,虽不知他企图,却就要依言而行。黄蓉叫道:“靖哥哥,别理他,他要你当鱼饵来引沙鱼。”周伯通拍掌叫道:“是啊,沙鱼一到,我就打晕了提上来,决伤你不了。要不然,你拉住我手,我去浸在海里引沙鱼。”黄蓉道:“如许一艘划子,你两个如此混闹,不掀翻了才怪。”周伯通道:“划子翻了恰好,我们就下海玩。”黄蓉道:“那我们师父呢?你要他活不成么?”

洪七公、周伯通、郭靖、黄蓉四人乘了划子,向西驶往陆地。郭靖坐在船尾扳桨,黄蓉不住向周伯通详问骑鲨游海之事,周伯通鼓起,当场就要设法捕获沙鱼,与黄蓉大玩一场。

完颜洪烈见他不允,只索罢了,命人重整杯盘。杨康好生绝望。

洪七公道:“这鸳鸯五珍脍,御厨是不等闲做的。当年我在皇宫内躲了三个月,也只吃到两回,这味儿可真教人想起来馋涎欲滴。”周伯通道:“我倒有个主张,我们去把天子老儿的厨子揪出来,要他好好的做就是。”黄蓉道:“老顽童这主张儿不坏。”周伯通听黄蓉赞他,甚是对劲。

世人见船面上平白多了一个圆圆的洞穴,不由相顾骇然,随即又感好笑,却又不便发笑,大家强行忍住,神采甚是难堪。

大闹禁宫

灵智上人这一下给插得实在不轻,总算硬功了得,脑袋又生得坚固,船板给他秃顶钻了个洞穴,头上却无毁伤,只感到一阵晕眩,定了定神,双手用力,在船板上一按,身子已自跃起。

欧阳锋见他神采,目睹是悲伤到了极处,一脱手就要杀人,本身虽不致亏损,但是这股来势也不易抵挡,便道:“兄弟方上此船不久,跟这几位都是初会。这位大师所见到的浮尸,也一定就是令爱罢。”接着叹了口气道:“令爱如许一个好女人,倘若当真少年短命,可教人遗憾之极了。我侄儿得知,定然悲伤欲绝。”这几句话把本身的担子推辞掉了,两边均不获咎。

老顽童不顾别人死活,仍嚷着要下海捉鱼,黄蓉却已知不当,向他连使眼色,要他安温馨静的,别吵得洪七公心烦。周伯通并不睬会,只闹个不休。黄蓉皱眉道:“你要捉沙鱼,又没饵引得鱼来,吵些甚么?”

愤怒之心激增,哀思之情稍减,他到了市镇,用过饭食,思考如何找寻江南六怪:“六怪技艺不高,名头却倒不小,想来也必有甚么过人之处,多数是狡计多端。我若登门拜访,必然见他们不着,须得黑夜当中,闯上门去,将他们六家满门老幼良贱,杀个一干二净。”当下迈开大步,向北往嘉兴而去。

完颜洪烈刚说得一句:“孩子,来见过欧阳先生。”杨康已向欧阳锋拜了下去,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。他俄然行此大礼,世人无不惊奇。

周伯通扒耳抓腮,无话可答,过了一会,却怪洪七公不该给欧阳锋打伤,说道:“老毒物也不见得有甚么了不起,你年纪也不小了,做人这么不谨慎,胡里胡涂的就给他打伤了。”黄蓉喝道:“你再胡说八道,我们三个就三天三夜不跟你说话。”周伯通伸伸舌头,不敢再开口,接过郭靖手中双桨用力划了起来。

黄药师听来,却似更敲实了一层,顷刻间万念俱灰。他性子本爱迁怒旁人,不然当年黑风双煞偷他经籍,何故陆乘风等人毫无不对,却都遭打断双腿、逐出师门?这时候他胸中一阵冰冷,一阵沸热,就如当日爱妻去世时普通。但见他双手颤栗,脸上忽而乌黑,忽而绯红。大家默不出声的望着他,心中都充满了害怕之意,即令是欧阳锋,也感到惴惴不安,气凝丹田,全神防备,船面上一时沉寂非常。俄然听他哈哈长笑,声若龙吟,悠然不断。

本来灵智上人所练武功,颈后是马脚地点,他身形一动,欧阳锋、周伯通、黄药师等大妙手立时瞧出,是以三人一脱手便都进犯他这缺点,都是一抓即中。

黄药师满腔悲忿,指天骂地,咒鬼斥神,痛责运气对他不公,命船夫将船驶往大陆,登陆后肝火愈炽,仰天大呼:“谁害死了我的蓉儿?谁害死了我的蓉儿?”忽想:“是姓郭的那小子,不错,恰是这小子,若不是他,蓉儿怎会到那船上?只是这小子已陪着蓉儿死了,我这口恶气却去出在谁身上?”

杨康在赵王府时,即已非常敬佩灵智上人之能,本日却见欧阳锋、周伯通、黄药师三人接连将他抓拿投掷,仿佛戏弄婴儿。他想起在太湖归云庄遭擒受辱,在宝应刘氏宗祠中给郭黄二人吓得心惊胆战,皆由本身艺不如人,面前有如许一名大妙手,正可拜他为师,跟欧阳锋行了大礼后,对完颜洪烈道:“爹爹,孩儿想拜这位先生为师。”

这一来出其不料,世人都是一惊,只见他仰天狂笑,越笑越响。笑声当中却模糊然有一阵寒意,世人越听越感苦楚,不知不觉之间,笑声竟已变成了哭声,但听他放声大哭,悲切非常。众情面不自禁,仿佛都要跟着他悲伤落泪。

黄药师唱道:“天长地久,人生几时?前后无觉,从尔有期。”青影一晃,已自跃入来船,转舵扬帆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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