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灯浅笑道:“今后你们也别再来了,我们大伙儿日内就要搬场。”郭靖忙问:“搬去那边?”一灯浅笑不语。黄蓉心道:“傻哥哥,他们就是因为此处的行迹给我们发见了,是以要搬场,怎能对你说?”想到一灯师徒在此一番辛苦运营,为了受本身之累,须得通盘舍却,更抱歉无已,心想此恩此德只怕毕生难报了,也难怪渔樵耕读四人要极力禁止本身上山,想到此处,向四弟子望了一眼,要想说几句话赔个不是。

一灯低眉深思半晌,点头道:“你爹爹神机奇谋,人所难测,我怎猜想得透?莫非是他要惩办你陆师兄,给了他一张假方?又莫非你陆师兄跟你有仇,在一瓶药丸当中杂了几颗毒药?”世人听到“毒药”两字,齐声惊呼。那墨客道:“师父,你中了毒?”一灯浅笑道:“好得有你师叔在此,再短长的毒药也害不死人。”

郭靖道:“一灯师伯武功决不在西毒之下,起码也能打成平局,我瞧他的反手点穴法仿佛恰是蛤蟆功的克星。”黄蓉道:“那么裘千仞呢?渔樵耕读四人可不是他敌手。”郭靖道:“不错,在洞庭君山和铁掌峰上,我都曾和他对过一掌,当时打下去,五十招以内,或许能跟他拚成平局,一百招以后,多数便挡不住了。本日我见了一灯师伯为你治伤的点穴伎俩……”黄蓉喜道:“你就学会了?你能赛过那该死的裘铁掌?”

渔樵耕读四弟子围坐在师父身边,不发一言,均神采焦炙。

两人对望一眼,凝神聆听,惊呼声却又停歇。郭靖道:“不知师伯身子怎地?”黄蓉摇了点头。郭靖又道:“你吃点饭,躺下歇一阵。”黄蓉还是点头,忽道:“有人来啦!”

郭靖道:“你知我资质鲁钝,这点穴工夫高深非常,那能就学会了?何况师伯又没说传我,我天然不能学。不过看了师伯的伎俩,于九阴真经本来不明白的地点,又多懂了一些。要赛过裘铁掌是不能的,但要跟他多耗些时候,想来也还能够。当时你也可插手打那故乡伙了。”黄蓉叹道:“可惜你忘了一件事。”郭靖道:“甚么?”黄蓉道:“师伯中了毒,不知何时能好。”郭靖沉默,过了一阵,恨恨的道:“那锳姑恁地暴虐。”俄然惊道:“啊,不好!”

黄蓉拉起郭靖衣衿擦了擦眼泪,笑道:“靖哥哥,是我不好,对不起,下次我必然不骂你啦。”郭靖道:“我本来是傻瓜,你说说有甚相干?”黄蓉道:“唉,你是好人,我是坏女人。我跟你说,那锳姑跟我爹爹有仇,本来想精研法术武功,到桃花岛找我爹爹报仇,厥后见法术不及我,武功不及你,晓得报仇有望,就想把我作为抵押,引我爹爹来救。这般反客为主,她就能布下毒计害他啦。”

俄然唰的一声,背后竹帘卷起,一人大呼:“师父!”抢进门来。郭靖心中动机尚未转定,已使一招“神龙摆尾”,右掌向后挥出,啪的一声,击在那人肩头,随即回过身来,只见一人身子摇摆,踉跄退了两步,恰是阿谁渔人。他铁舟、铁桨遭夺,没法自溪水中上峰,只得远兜圈子,多走了二十余里,从山背迂回而上。待得赶到,听得师父已在为那小女人治伤,情急之下,便即突入,意欲死命劝止,不料为郭靖一招推出,正欲再上,樵子、农夫、墨客三人也已来到门外。

郭靖心道:“当与妙手争搏之时,近斗凶恶,若用这伎俩,既可克敌,又足保身,实是无上妙术。”凝神旁观一灯的趋退转折,抢攻当然神妙,尤难的倒是在一攻而退,鱼逝逃窜,非常灵动,俄然心想:“那锳姑和我拆招之时,身法滑溜之极,与大师这路点穴法有三分相像,倒似是跟大师学的普通,但高低可差得远了。”

最后带脉一通,便是大功胜利。那奇经七脉都高低交换,带脉却环身一周,络腰而过,状如束带,是以称为带脉。此次一灯大师背向黄蓉,发展而行,反手出指,缓缓点她章门穴。这带脉共有八穴,一灯脱手极慢,仿佛点得甚是艰巨,口中呼呼喘气,身子摇摇摆晃,大有支撑不住之态。郭靖暗自心惊,见一灯额上大汗淋漓,长眉梢头汗水如雨而下,要待上前相扶,却又怕误事,看黄蓉时,她满身衣服也已为汗水湿透,颦眉咬唇,想是在极力忍痛。

一灯浅笑道:“还是转眼忘了的好,也免得心中牵挂。”转头对郭靖道:“你们这番上山来的景象,不必向旁人提及,就算对你师父,也就别提。”郭靖正自策画如何接洪七公上山求他治伤,听了此言,不由惊诧怔住,说不出话来。

寺院中一片清幽,万籁无声,偶尔轻风过处,吹得竹叶簌簌出声,过了很久,郭靖道:“蓉儿,一灯师伯的武功可高得很哪。”黄蓉“嗯”了一声。郭靖又道:“我们师父、你爹爹、周大哥、欧阳锋、裘千仞这五人武功再高,却也一定赛过一灯师伯。”黄蓉道:“你说这六人当中,谁能称得上天下第一?”郭靖沉吟半晌道:“我看各有各的独到成就,实在难分高低。这一门工夫是这一名强些,那一门工夫又是那一名短长了。”黄蓉道:“若说文武全才、博学多能呢?”郭靖道:“那天然要推你爹爹啦。”黄蓉甚是对劲,笑靥如花,俄然叹了口气道:“是以这就奇啦。”

这些女儿家苦衷,郭靖捉摸不到半点,黄蓉已在泫然欲泣,他却浑浑噩噩的不知不觉,只道:“那锳姑说你爹爹神机奇谋,胜她百倍,就算你肯教她法术之学,终难及你爹爹的外相,那干么还是要你陪她一年?”黄蓉掩面不睬。郭靖还未知觉,又问一句,黄蓉怒道:“你这傻瓜,甚么也不懂!”

郭靖忙问:“奇甚么?”黄蓉道:“你想,一灯师伯这么高的本领,渔樵耕读四位弟子又均非平常之辈,他们何必这么战战兢兢的躲在这深山当中?为甚么听到有人来访,就如大祸临头般的惊骇?当世五大妙手当中,只西毒与裘铁掌或许是他仇家,但这二人各负盛名,莫非能不顾成分、联手来跟他难堪么?”郭靖道:“蓉儿,就算欧阳锋与裘千仞联手来寻仇,我们也不怕。”黄蓉奇道:“如何?”郭靖脸上现出内疚神采,颇感不美意义。黄蓉笑道:“咦!如何难为情起来啦?”

黄蓉正要答复,忽听前面禅房中传来数声惊呼。

只听得几小我脚步声响,畴前院走来,一人愤怒忿的道:“那小丫头狡计多端,先宰了她。”听声音恰是那农夫。靖蓉二人吃了一惊,又听那樵子道:“不成莽撞,先问问清楚。”那农夫道:“还问甚么?两个小贼必是师父的仇家派来的。我们宰一个留一个。要问,问那傻小子就成了。”说话之间,渔樵耕读四人已到了门外,他们堵住了前程,说话也不怕靖蓉二人闻声。

不久两个老衲人开进斋饭来,说道:“请用饭。”黄蓉顾虑一灯身子,问道:“大师好些了么?”一个老衲人尖声道:“小僧不知。”俯身施礼,退了出去。郭靖道:“听这两人说话,我还道是女人呢。”黄蓉道:“是寺人,定是畴前奉侍段皇爷的,就像米铺中阿谁唱曲的杨老丈。”郭靖“啊”了一声,两人满腹苦衷,又怎吃得下饭去。

郭靖拜倒在地,咚咚咚咚,连磕四个响头。黄蓉常日对人嘻皮笑容,就算在父亲、师父面前,也全无小辈端方,这时向一灯盈盈下拜,低声道:“伯伯活命之恩,侄女不敢有一时一刻健忘。”

四弟子怒不成抑,向黄蓉骂道:“我师父美意相救,你胆敢用毒药害人?”四人团团将靖蓉围住,立即就要脱手。

那墨客怒道:“完啦,还禁止甚么?”郭靖回过甚来,只见一灯大师已盘膝坐上蒲团,神采惨白,僧袍尽湿,黄蓉却已颠仆,一动也不动,不知存亡。郭靖大惊,抢畴昔扶起,鼻中先闻到一阵腥臭,看她脸时,白中泛青,全无赤色,然一层模糊黑气却已消逝,伸手探她鼻息,但觉呼吸沉稳,先放心了大半。

这下变起匆急,郭靖茫然无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黄蓉听一灯问第一句话,即知是九花玉露丸出了弊端,瞬息之间,已将自归云庄受丸肇端的连续串事件在心中考核了一遍,待得想到在黑沼茅舍当中,锳姑曾拿那瓶丸药到另室中细看,隔了很久方才出来,心中顿时雪亮,叫道:“伯伯,我晓得啦,是锳姑。”一灯道:“又是锳姑?”黄蓉当下说了黑沼茅舍中的情状,并道:“她叮咛我千万不成再服这丸药,天然因为她在此中混入了形状不异的毒丸。”那农夫厉声道:“哼,她待你真好,就怕害死了你。”

黄蓉吓了一跳,道:“甚么?”郭靖道:“你曾答允锳姑,伤愈以后陪她一年,这约守是不守?”黄蓉道:“你说呢?”郭靖道:“倘若不得她指导,我们定然找不到师伯,你的伤势那就难说得很……”黄蓉道:“甚么难说得很?干脆就说我的小命儿必然保不住。你大丈夫言出如山,定是要我守约的了。”她想到郭靖不肯背弃与华筝所订的婚约,不由黯然低头。

黄蓉想到一灯已服毒丸,心中难过万分,再偶然绪反唇相稽,只低声道:“倒不是怕害死我,只怕我服了毒丸,就害不到伯伯了。”一灯只叹道:“孽障,孽障。”神采随即转为慈和,对靖蓉二人道:“这是我射中该当遭劫,跟你们全不相干,就是那锳姑,也只是要了结畴前的一段因果。你们去歇息几天,好好下山去罢。我虽中毒,但我师弟是疗毒圣手,不消挂怀。”说着闭目而坐,再不言语。

郭靖凝神望着黄蓉,见她神采垂垂泛红,心中更喜,岂知那红色愈来更甚,到厥后双颊如火,再过一会,额上汗珠排泄,神采又渐自红至白。这般转了三会,发了三次大汗,黄蓉“嘤”的一声低呼,展开双眼,说道:“靖哥哥,炉子呢,咦,冰呢?”郭靖听她说话,高兴无已,颤声道:“甚么炉子?冰?”黄蓉转头四望,摇了点头,笑道:“啊,我做了个恶梦,梦到欧阳锋啦,欧阳克啦,裘千仞啦,他们把我放进炉子里烧烤,又拿冰来冻我,等我身子凉了,又去烘火,咳,真是怕人。咦,伯伯如何啦?”

再换两枝线香,一灯大师已点完她阴跷、阳跷两脉,当点至肩头巨骨穴时,郭靖俄然心中一动:“啊,九阴真经中何尝没有?只不过我这蠢才一向不懂罢了。”心中暗诵经文,但见一灯大师出招收式,模糊与经文相合,不过经文中但述要旨,一灯大师的点穴法却更有无数窜改。一灯大师此时好像现身说法,以神妙技击揭露九阴真经中的各种秘奥。郭靖未得允可,自不敢迳去学他的一阳指指法,然于真经妙诣,却已大有所悟。这时模糊明白:身有内功之人,受伤后满身经脉封闭,九阴真经中所载疗伤之法,是旁人以内力助伤者将内息通行满身周天各穴。但黄蓉受伤太重,没法如郭靖普通,伤后在牛家村密室中运息通穴疗伤,一灯大师纯以外力助她气透周身穴道,其理不异,只不过一者哄动独立自疗,一者则全以外力他疗。

一灯笑道:“那用得着这很多?这药丸调制不易,我们讨一半吃罢。”那墨客急道:“师父,就把世上统统灵丹灵药搬来,也还不敷呢。”一灯拗不过他,自感内力耗竭,从他手中将数十粒九花玉露丸都吞服了,喝了几口净水,对郭靖道:“扶你师妹去歇息两日,下山时不必再来见我。嗯,有一件事你们须得答允我。”

郭靖恍然大悟,一拍大腿,道:“啊,一点儿也不错,这约是不能守的了。”黄蓉道:“如何不守?当然要守。”郭靖奇道:“咦?”黄蓉道:“锳姑这女人短长得紧,瞧她在九花玉露丸中稠浊毒丸侵犯师伯的手腕,便可想见其他。此女不除,终是爹爹的大患。她要我相陪,就陪好了,现下有了防备,决不会再上她当,不管她有甚么诡计毒计,我总能胜得她一招半式。”郭靖心道:“你总能比她更加短长。”忽觉这句话说出来又怕触怒了黄蓉,忙改口道:“唉,那可如伴着一头老虎普通。”

靖蓉二人躬身下拜,见一灯大师满脸笑容,悄悄挥手,两人不敢再留,渐渐回身出去。那小沙弥候在门外,领二人到后院一间斗室歇息。房中也全无陈列,只放着两张竹榻,一只竹几。

一灯大师神采突变,身子几下摇摆,伏倒在地。

一灯缓缓睁眼,笑道:“你的伤好啦,歇息一两天,别乱走乱动,那就没事。”黄蓉道:“我满身没点力量,手指头儿也懒得动。”那农夫横眉瞋目,向她瞪了一眼。黄蓉不睬,向一灯道:“伯伯,你费这么大的劲医我,必然累得短长,我有根据爹爹秘方配制的九花玉露丸,你服几丸,好不好?”一灯喜道:“好啊,想不到你带有这补神健体的灵药。那年华山论剑,个个斗得有气没力,你爹爹曾分给大师一起服食,公然灵效非常。”郭靖忙从黄蓉衣囊中取出那小瓶药丸,呈给一灯。樵子赶到厨下取来一碗净水,墨客将一瓶药丸尽数倒在掌中,递给师父。

郭靖不知她何故俄然发怒,给她骂得摸不着脑筋,只得道:“蓉儿!我本来是傻瓜,这才求你跟我说啊。”黄蓉恶言出口,原已极其悔怨,听他这么柔声说话,再也忍耐不住,伏在他怀里哭了出来。郭靖更加不解,只得悄悄拍着她背脊安抚。

四弟子和靖蓉大惊失容,同时抢上扶起,只见他脸上肌肉抽动,似在死力忍痛。六民气中惶急,垂手侍立,不敢出声。过了一盏茶时分,一灯脸上微露笑容,向黄蓉道:“孩子,这九花玉露丸是你爹爹亲手调制的么?”黄蓉道:“不是,是我师哥陆乘风依着爹爹的秘方所制。”一灯道:“你可曾听爹爹说过,这丸药服得过量反为有害么?”黄蓉大吃一惊,心道:“莫非这九花玉露丸有甚不当?”忙道:“爹爹曾压服得越多越好,只调制不易,他本身也不舍很多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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