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墨客道:“不错,全真教主师兄弟在皇宫里住了十来天,我们四人都陪侍在侧。我师将一阳指的要旨诀窍,尽数说给了重阳真人晓得。重阳真人非常欢乐,也将他最短长的天赋功工夫传给了我师。他们议论之际,我们固然在旁,只因见地浅薄,即使听到,却也难以贯穿。”
黄蓉道:“那么老顽童呢?他工夫不低啊。”那墨客道:“周师叔好动不好静,每日里在大理皇宫里东闯西走,到处玩耍,竟连皇后与宫妃的寝宫也不避讳。寺人宫娥们晓得他是皇爷的上宾,也就不加禁止。”黄蓉与郭靖脸露浅笑。
那墨客见二人神采诚心,不似作伪,向樵子望了一眼。樵子点了点头。墨客道:“女人身上受了极短长的内伤,须用一阳指再加上天赋功打通周身经脉各大穴道,方能疗伤拯救。自从全真教主重阳真人升天,当今唯我师身兼一阳指与天赋功两大神功。但以这工夫为人疗伤,本人不免元气大伤,五年以内武功全失。”黄蓉“啊”了一声,既感且愧。
那墨客又道:“重阳真人临别之际,对我师言道:‘迩来我旧疾又发,猜想不久人间,欧阳锋固然了得,幸亏天赋功已有传人,再加上皇爷的一阳指神功,世上已有禁止他之人,就不怕他横行捣蛋了。一阳指是大理不传之秘,多承指导,贫道得见大道,欣喜无已,但毫不传人。’这时我师方才明白,重阳真人千里迢迢来到大理,旨在将天赋功传给我师,要在他身故以后,留下一个禁止西毒欧阳锋之人。东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、中神通五人向来齐名当世,若说前来传授工夫,未免对我师不敬,是以先求我师传他一阳指,再以天赋功作为互换。我师明白了他这番企图以后,好生相敬,当即勤加修练天赋功。重阳真人学到一阳指后,活着不久,并未研习,传闻也没传给门徒。厥后我大理国出了一件不幸之事,我师看破世情,削发为僧。”
渔樵耕读互望一眼,各现忧色。那墨客道:“待我去问过师父。”四人一齐入内,过了很久方才出来。靖蓉见到四人脸上情状,已知一灯大师未曾允可。公然那墨客道:“我师多谢两位,但他白叟家说大家因果,大家自了,旁人插手不得。”
那墨客剑法忽变,长剑振动,嗡然出声,久久不断,接着上六剑,下六剑,前六剑,后六剑,左六剑,右六剑,连刺六六三十六剑,那是云南哀牢山三十六剑,号称天下剑法中守势凌厉第一。郭靖左掌挡住渔樵耕三人的三般兵器,右掌随著书发展剑的剑尖高低、前后、摆布舞动,固然剑法窜改无穷,他始终以掌力将剑刺方向逼歪了,每一剑都贴衣而过,刺不到他一片衣角。
郭靖本与黄蓉并肩坐在地下蒲团之上,见双桨打到,跃起家来,右手勾抓挥出,拂开了横扫而来的铁桨,左手跟着伸前抓住桨片,高低一抖。这一抖中蕴力蓄劲,甚是凌厉,那渔人只觉虎口酸麻,不由自主的放脱了桨柄。郭靖回过铁桨,当的一声,与农夫的铁耙订交,火花四溅,随即将铁桨递回渔人手中。渔人一愕,顺手接过,右膀运力,与樵子的斧头同时击下。郭靖双掌后发先至,势挟劲风,袭向二人胸前。那墨客识得降龙十八掌的短长,急叫:“快退。”
那渔人厉声道:“那你们为甚么乘着我师功力既损、又中剧毒之际,引他仇敌上山?”靖蓉二人大吃一惊,齐声道:“没有啊!”那渔人道:“还说没有?我师一中毒,山下就接到那仇家的玉环,若非先有勾搭,天下那有这等巧事?”黄蓉道:“甚么玉环?”那渔人怒道:“还在装痴乔呆!”双手铁桨一分,左桨横扫,右桨直戳,分向靖蓉二人打到。
那墨客赞道:“好俊工夫!”长剑挺出,斜刺他右胁。郭靖眼看来势,心中微惊,已知一灯四大弟子中这墨客虽人最高雅,武功却胜侪辈,当下不敢怠慢,双掌飞舞,将黄蓉与本身覆盖在掌力之下。这一守当真稳若渊停岳峙,直无半点马脚,双掌气势如虹,到厥后圈子愈放愈大,渔樵耕读四人给逼得垂垂向墙壁靠去,别说打击,连抵挡也自不易。这时郭靖掌力若吐,四人中必定有人受伤。
黄蓉接口道:“他师弟?是老顽童周伯通?”那墨客道:“是啊,女人年纪虽小,识得人却多。”黄蓉道:“你不消赞我。”那墨客道:“周师叔为人确是很风趣的,但我可不知他叫做老顽童。当时我师还没削发。”黄蓉道:“啊,那么他是在做天子。”
那墨客道:“九阴真经的事你们晓得么?”黄蓉道:“晓得啊,莫非此事与九阴真经又有干系了?唉,这书当真害人不浅。”不由想起母亲因默写经文不成而死。那墨客道:“华山初次论剑,是为争夺真经,全真教主武功天下第一,真经终究归他,其他四位妙手心悦诚服,原无话说。那次华山论剑,各逞奇能,重阳真人对我师的一阳指甚是佩服,第二年就和他师弟到大理来拜访我师,相互参议。”
他只奔出数步,叫一声苦,禅院前面长满了一人来高的波折,密密麻麻,倒刺横生,无路可走,回过甚来,渔樵耕读四人一字排开,拦在身前。郭靖朗声道:“尊师命我们下山,各位亲耳所闻,却为何违命劝止?”
黄蓉道:“有人代你报了仇啦,这少年欧阳克已给人杀了。”那农夫怒道:“啊,已经死了,谁杀了他的?”黄蓉道:“咦,别人把你仇家杀了,你还活力呢。”那农夫道:“我的仇怨要本身亲手来报。”黄蓉叹道:“可惜你本身报不成了。”那农夫道:“是谁杀的?”黄蓉道:“那也是个好人,工夫远不及那欧阳克,却使诈杀了他。”
郭靖更不游移,一招“亢龙有悔”,出掌向后壁推去,只听霹雷隆一声大响,半堵土墙顿时推倒。他俯身负起黄蓉,从半截断墙上跃了出去,人在空中,那农夫脱手如风,倏来抓他左腿。黄蓉左手重挥,往农夫掌背“阳池穴”上拂去,这是她家传的“兰花拂穴手”,虽伤后有力,但这一拂轻灵超脱,认穴奇准,却也非同小可。那农夫精熟点穴工夫,目睹她手指如电而至,吃了一惊,忙回击相格,穴道没给拂中,但就这么一慢,郭靖已负着黄蓉跃出后墙。
渔人与樵子是名师部下高徒,武功非比平常,这两招均未用老,疾忙收势发展,猛地里身子一顿,发展之势斗然遏止,本来手中兵刃已给郭靖掌力反引向前,无可何如,只得放手,先救性命要紧。郭靖接过铁桨、钢斧,悄悄掷出,叫道:“请接住了。”
那墨客神采黯然,想是忆起了旧事,顿了一顿,才接口道:“不知怎的,我师练成天赋功的讯息,终究泄漏了出去。有一日,我这位师兄,”说着向那农夫一指,续道:“我师兄奉师命出外采药,在云南西疆大雪山中,竟给人用蛤蟆功打伤。”
堪堪刺到第三十六剑,郭靖右手中指曲起,扣在拇指之下,看准剑刺来势,猛往剑身上弹去。这弹指神通的工夫,黄药师本是并世无双,当日他与周伯通比玩石弹、在归云庄弹石指导梅超风,都使了这门工夫。郭靖在临安牛家村见了他与全真七子一战,学到了此中多少诀窍,弹指伎俩虽远不及黄药师奇妙,但力大劲厉,只听得铮的一声,剑身颤栗,那书内行臂酸麻,长剑几乎脱手,疾忙后跃,叫道:“停止!”
就在此时,门外足步声响,那小沙弥走了出去,合什说道:“师父命四位师兄送客。”大产业即站起。
那渔人瞪目而视,声如雷震,说道:“我师慈悲为怀,甘心舍命相救,你……”靖蓉二人惊道:“怎地舍命相救?”那渔人与农夫同时“呸”的一声,那墨客嘲笑道:“女人之伤是我师舍命相救,莫非你们当真不知?”靖蓉齐道:“实是不知,乞道其详。”
黄蓉道:“我来相求师伯治病之时,实不知师伯这一举手之劳,须得耗费五年功力。那药丸中稠浊了毒丸,更是受旁人谗谄。师伯恩德,天高地厚,我就算全偶然肝,也不能恩将仇报。”
那墨客道:“杀得好!女人,你可知欧阳锋打伤我师兄的企图么?”黄蓉道:“那有甚么难猜?凭西毒的工夫,一掌就能将你师兄打死了,但是只将他打得重伤,又送到你师父门前,当然是要师伯耗费真力给弟子治伤。依你们说,这一来元气耗费,就得用五年工夫来修补,下次华山论剑,师伯当然赶不上他啦。”
黄蓉道:“那天然是老毒物了。”
再斗半晌,郭靖不再加催掌力,仇敌硬攻则硬挡,轻击则轻架,见力消力,稳持不堪不负的均势。
渔人、樵子、农夫三人同时站起,各出兵刃,分占四角。
那农夫怒道:“不是他另有谁?先是一个少年公子跟我在理胶葛,说这大雪山是他家的,不准旁人私行突入采药。大雪山四周千里,那能是他家的?此人自是成心向我挑衅无疑。我受了师父经验,一再谦让,那少年却得寸进尺,说要我向他磕三百个响头,才放我下山,我再也忍耐不住,终究跟他动起手来。我武功平淡,两人斗了半天,也只打得个平局。不料老毒物俄然从山坳边转了出来,一言不发,出掌就将我打得重伤。那少年命人背负了我,送到我师父当时所住的天龙寺外。”
那墨客叹道:“女人果然聪明,但也只猜对了一半。那欧阳锋的恶毒狠辣,人所难料。他乘我师给师兄治伤以后,玄功未复,竟然便来攻击,企图害死我师……”郭靖插嘴问道:“一灯师伯如此慈和,莫非也跟欧阳锋结了仇怨?”那墨客道:“小哥,你这话可问得不对了。第一,慈悲为怀的好人,跟凶险暴虐的恶人向来就势不两立。第二,欧阳锋关键人,一定就为了跟人有仇。只因他知天赋功一阳指是他蛤蟆功的克星,就千方百计的要想害死我师。”郭靖连连点头,又问:“师伯受了他伤害么?”
那墨客道:“我师一见我师兄身上的伤势,便即洞烛欧阳锋的奸谋,为我师兄治伤后,连夜迁徙,总算没给西毒找到。我们知他一不做,二不休,决不肯就此干休,四下寻访,总算找到了此处这个隐蔽的地点。我师功力复元以后,依我们师兄弟说,要找上白驼山去跟西毒计帐,但我师力言不成怨怨相报,不准我们出外肇事。好轻易安稳了这些年,那知又有你两人寻上山来。我们只道既是九指神丐的弟子,决不能有侵犯我师之心,是以上山之时也没尽力禁止,不然拚着四人道命不要,也决不容你们进入寺门。岂知人无伤虎意,虎有害民气,唉,我师还是遭了你们毒手。”说到这里,剑眉忽竖,虎虎有威,渐渐站起家来,唰的一声,腰间长剑出鞘,一道寒光,耀人眼目。
那樵子道:“朱相爷神机奇谋,倘若连这一点也算不到,怎能做大理国的相爷?他早知两位是友非敌,刚才脱手,一来是想尝尝两位小朋友的工夫,二来是好教你佩服。”那墨客微微一笑。农夫和渔人横了他一眼,半是敬佩,半是怨责。
郭靖道:“师伯既有仇家到来,我们怎能就此一走了事?非是小弟不自量力,却要和四位师兄齐去打发了那仇家再说。”
渔樵耕三人一齐跳开,背心靠到了墙壁,渔人、农夫从门中跃出,樵子将斧头插还腰中,笑道:“我早说这两位未存歹意,你们老是不信。”那墨客收剑还鞘,一揖说道:“小哥掌下容让,足感美意。”
那墨客又道:“而后五年当中每日每夜均须勤修苦练,只要稍有不对,不但武功难复,并且轻则残废,重则丧命。我师如此待你,你怎能丧尽天良,恩将仇报?”黄蓉挣下地来,朝着一灯大师所居的禅房拜了四拜,哭泣道:“伯伯活命之恩,实不知深厚如此。”
六人回入先前相聚的东配房,别离坐下。渔樵耕读四人所坐职位,如成心若偶然的各自挡住了门窗通路,黄蓉晓得是防备本身逃逸,只微微一笑,也不点破。
渔樵耕读见她下拜,神采稍见和缓。那渔人问道:“你爹爹差你来算计我师,是否你本身也不晓得?”黄蓉怒道:“我爹爹怎能差我来算计伯伯?我爹爹桃花岛主是多么样人,岂能做这卑鄙肮脏的活动?”那渔人作了一揖,说道:“倘若女人不是令尊所遣,鄙人言语冲犯,还望恕罪。”黄蓉道:“哼,这话但教我爹爹闻声了,就算你是一灯大师的高徒,总也有点儿苦头吃。”那渔人一哂,道:“令尊号称东邪,行事……行事……嘿嘿……我们本想西毒做得出的事,令尊也能做得出。现下看来,只怕这个动机转错了。”黄蓉道:“我爹爹怎能跟西毒比拟?欧阳锋那老贼干了甚么啦?”那墨客道:“好,我们把统统摊开来讲个明白。回房再说。”
黄蓉心想:“段皇爷天子不做,甘心为僧,必是一件极大悲伤事,人家不说,不便相询。”斜目睹郭靖动唇欲问,忙向他使个眼色。郭靖“噢”的承诺一声,闭住了口。
那农夫和渔人重行回房。黄蓉道:“但不知师伯的仇家是谁?送来的玉环又是甚么东西?”那墨客道:“非是鄙人不肯告知,实在我等亦不知情,只知我师削发与此人大有干系。”黄蓉正欲再问,那农夫俄然跳起,叫道:“啊也,这事好险!”渔人道:“甚么?”那农夫指著墨客道:“我师治伤耗费功力,他都毫不坦白的说了。倘若这两位不怀美意,我四人劝止不住,我师父另有命么?”
郭靖忙躬身行礼,心中不解:“我们本就不存歹意,为何你们开初定是不信,动了手却反而信了?”黄蓉见他神采,料知贰情意,在他耳边细声道:“你若怀有歹意,早将他们四人伤了。一灯师伯此时又怎是你敌手?”郭靖心想不错,连连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