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蓉提及洪七公为欧阳锋击伤之事,一灯大师甚是体贴,说道:“你二人将这九阴神功奉告你们师父,他必可由此自复功力,倒不必由老友脱手了。”郭蓉二人听了更是欢乐。

这恰是黄蓉安排下的战略。郭靖点了一灯大师的穴道,就是用心要代他受这一刀。他只怕那天竺和尚武功短长,是以先脱手相攻,岂知此人竟涓滴不会技艺。当黄蓉在院子中向锳姑详细解明三道算题、以“打狗棒法”阻路、再布油灯竹签之时,四弟子赶速给郭靖洗去身上泥污,剃秃顶发。他颏下白须,也是剃了一灯的胡子黏上去的。四大弟子本觉这事戏弄师父,大大不敬,并且郭靖须得干冒大险,大家也感不安,但是为了救师父之命,实无别法,若由四弟子中一人假扮,他们武功不及,必将给锳姑刺死。

这九阴真经的总旨精微奇妙,一灯大师虽学问赅博,内功通俗,却也不能一时尽解,说道:“你们在山上多住些日子,待我详加研讨,转授你二人。”又道:“我玄功有损,原须修习五年,方得复元,但依这真经练去,看来不消三月,便能有五年之功。虽我所习是佛门工夫,与真经中所述的道家内功门路颇不不异,但看这总旨,武学到得最高处,殊途同归,与佛门所传亦无大别。”

一灯与那天竺和尚听他竟然会说梵语,都是一惊,又听他所说的倒是一篇习练上乘内功的法门,更是惊奇。一灯问起原委,郭靖照实说了。

郭靖一怔,这两句话他是会背的,当下顺次背了下去,说道:“斯热确虚,哈虎文钵英……”当日周伯通教他背诵九阴真经,最后一篇满是这些古怪说话,郭靖不明其意,但是心中囫囵吞枣的记得滚瓜烂熟,这时便顺口接了下去。

一灯晓得梵语,晓得二人道命无妨,但中毒甚深,须得医治两月,方能病愈。

一起上黄蓉固然顾虑父亲,但想他平生纵横天下,罕见受挫,纵遇劲敌,即或不堪,也必足以自保,正如一灯大师所云:“料来当世也没人能侵犯于他”,是以也不如何担心。两人坐在小红马背上,谈谈说说,甚是畅快。双雕在空中缓缓相随。

这一转过身来,不由尖声惊呼,满身汗毛直竖,但见一个老衲合什当胸,站在门口。灯光正映在他的脸上,隆准方口,眼露慈光,虽作和尚装束,却明显白白是当年君临大理的段皇爷。锳姑如见鬼怪,一个动机如电光般在心中闪过:“刚才定是杀错了人。”目光横扫,但见让本身刺了一刀的和尚渐渐站起,解去僧袍,左手在颏下一扯,将一把白胡子尽数拉了下来。锳姑又尖声惊呼,这老衲竟是郭靖假装的。

锳姑挺刀刺来之时,郭靖眼明手快,在僧袍中伸出两指,捏住了刃锋扁平的两侧。那知锳姑这一刺狠辣非常,饶是郭靖指力微弱,终究刃尖还是入肉半寸,幸亏未伤肋骨,终无大碍。他若将软猬甲披在身上,原可挡得这一刀,但锳姑机警过人,匕首中甲,定然知觉,那么祸胎终是不去,此次一击不中,今后又会再来寻仇。

二人在山上连续住了十余日,一灯大师每日里讲授九阴神功的要旨,黄蓉更藉此养伤。这一日两人正在禅寺外漫步,忽听空中雕鸣啾急,那对白雕远远从东而至。黄蓉鼓掌叫道:“金娃娃来啦。”只见双雕敛翼落下,神态甚是疲劳。两人不由得一惊,但见雌雕左胸血肉恍惚,受了箭伤,箭枝已然不在,想是雕儿自行拔去了,雄雕脚上缚了一块青布,却无金娃娃的踪迹。

锳姑又哼了一声,不再言语,只拔着竹签挪动方位。黄蓉见她插一根,心中便记一根,不敢有涓滴怠忽,此事性命攸关,只要记错了数寸职位,待会动起手来,立时有竹签穿脚之祸。锳姑心中,一向在揣摩黄蓉的言语。

一灯道:“本期另有多日相聚,桃花岛既然有事,我也不能再留你们了。但药兄神通泛博,足智多谋,料来当世也没人能侵犯于他,你们不必多虑。”当下将渔樵耕读四人都传来,命靖蓉二人坐在面前蒲团之上,报告武学中的精义,直说了一个多时候,这才讲毕。靖蓉二人依依不舍的告别下山。墨客与农夫未曾病愈,送到庙门。那渔人与樵子直送到山脚,待二人找到小红马,这才执手互道保重而别。

这“金蝉脱壳之计”目睹大功胜利,那知一灯俄然在此时呈现,不但锳姑吃惊,余人也都大出料想以外。本来一灯虽穴道中指遭点,内功未失,郭靖又怕伤他身子,只点了他最不关紧急的穴道。一灯在隔房潜运内功,缓缓解开了本身穴道,刚幸亏这当口到了禅房门口。锳姑脸如死灰,自忖这番身陷重围,定然无幸。

黄蓉笑道:“你何必自称老娘?我瞧你花容月貌,还赛过二八才子,难怪段皇爷当年对你如此倒置,并且数十年来倒置之心涓滴稳定。”锳姑正在拔着一根根竹签挪移职位,听了此言,呆了一呆,嘲笑道:“他对我倒置?我入宫两年,他几时理睬过人家?”黄蓉奇道:“咦,他不是教你武功了吗?”锳姑道:“教武功就算理睬人家了?”黄蓉道:“啊,我晓得啦。段皇爷要练天赋功,可不能跟你太要好啊。”锳姑哼了一声,道:“你懂甚么?如何他又生皇太子?”黄蓉侧过了头,想了半晌,道:“皇太子是畴宿世的,当时他还没练天赋功呢。”

黄蓉道:“我瞧你还是好好归去罢。”锳姑冷冷的道:“除非你挡得住我。”黄蓉道:“好,既是定要比划,我只得舍命陪君子。你闯得畴昔,我决不再挡。倘若闯不过呢?”锳姑道:“今后我永不再上此山。要你陪我一年之约,也作罢论。”黄蓉鼓掌道:“妙极,跟你在一起固然挺风趣,但在烂泥塘里住上一年,也真难过。”

锳姑十余年来用心苦修,这当胸一刺不知已练了几千几万遍。她明知段皇爷必然戍卫周到,右手白刃刺出,左手早已掌招连发,守住摆布与后心三面,这一夺没将匕首拔出,目睹情势危急,忙跃向门口,转头一瞥,只见段皇爷左手抚胸,显得非常痛苦。

说话之间,锳姑已将竹签换插了五六十根,随即一一踢灭油灯,说道:“其他的不消换了。”黑暗中五指成抓,猛向黄蓉戳来。黄蓉记着方位,斜身窜出,左足不偏不倚,刚好落在两根竹签之间,竹棒抖出,点她左肩。那知锳姑竟不回击,大踏步向前,只听格格格连续串响声畴昔,数十根竹签全给她踏断,迳入后院去了。

道家武功本来以阴柔为主,九阴极盛,乃成为灾,黄裳以是名之为“九阴真经”,原有阴阳不调,即成为灾之意。这九阴真经的总旨阐述阴阳互济、阴阳调和的至理,改正道家但重阴柔的缺失,比之真经中所载的工夫更深了一层。

锳姑心想:“这不是考较武功,却考较记心来了。这机警小鬼聪明非常,我大仇未报,岂能拿性命来跟她赌赛记心?”灵机一动,已有计算,说道:“好,那倒也公允,老娘就陪你玩玩。”取出火摺晃亮,扑灭油灯。

世人相互怔怔的对望,都默不出声。俄然间咕咚、咕咚两声,那墨客和农夫一俯一仰的颠仆在地。本来两人手指中毒,强自撑住,这时见师父无恙,心中一喜,再也支撑不住。那樵子叫道:“快请师叔!”话犹未了,黄蓉已伴随那天竺和尚走了出去。他是疗毒圣手,取出药来给二人服了,又将二人手指头割开,放出黑血,脸上神采严峻,口中叽哩咕噜的说道:“阿马里,哈失吐,斯骨尔……”

那樵子见锳姑出去,走到老衲面前,合什说道:“师父,刘娘娘上山来访。”那老衲微微点了点头,却不说话。

一低头,只见那锦帕所制的婴儿肚兜正放在段皇爷蒲团之前,肚兜上放着一枚玉环,恰是当年皇爷赐给她的。瞬时之间,入宫、学武、遇周、绝情、生子、丧儿的一幕幕旧事都在面前现了出来,到厥后只见到爱儿一脸疼痛乞助的神采,虽是小小孩儿,目光中竟也似有千言万语,似在抱怨母亲不为他减却些微痛苦。

锳姑闯进后院,伸手排闼,只见房内蒲团上居中坐着一个老衲,银须垂胸,厚厚的僧衣直裹到脸颊,正自低眉入定。渔樵耕读四大弟子和几名老衲人、小沙弥侍立两旁。

黄蓉推详半天,不得端倪。双雕不会言语,虽目睹桃花岛上景象,也不能流露半点动静。两人顾虑黄药师安危,当即向一灯大师告别。

她心中斗然刚硬,提起匕首,劲鼓腕际,对准段皇爷胸口一刀刺了出来,直没至柄。她知段皇爷武功了得,这一刀一定刺得他死,并且匕尖着肉之际,仿佛略有非常,当下向里回夺,要拔出来再刺第二刀,那知匕首紧紧嵌在他肋骨当中,一时竟没能拔动。只听得四大弟子齐声惊呼,同时抢上。

过了一会,黄蓉又道:“段皇爷不肯救你儿子,也是为了爱你啊。”锳姑道:“你都晓得了?哼,为了爱我?”语意中充满怨毒。黄蓉道:“他是喝老顽童的醋。倘若不爱你,为甚么要喝醋?他本已决定脱手救你儿子,见到他肚兜上那块‘四张机’的鸳鸯锦帕,‘不幸未老头先白’,你要跟老顽童白头偕老,段皇爷当真悲伤之极,当时只想死了!”锳姑从没想到段皇爷对己竟然有这番情义,不由呆呆入迷。

回程熟路,风景仍然,表情却已与入山时大不不异。想起一灯大师的深恩厚意,黄蓉情不自禁的向着山岳盈盈下拜,郭靖跟着跪倒叩首。

她足上使的是桃花岛的“旋风扫叶腿法”,移步迅捷,落点奇准,但锳姑已瞧出她工夫未臻上乘,远不如竹棒的窜改莫测,何况她伤势初愈,元气未复,若攻她下盘,数十招便可取胜,心入彀较方定,油灯已给踢得剩下七八盏,这几盏油灯尽数留在东北角,在夜风中微微颤抖,其他三隅已乌黑一片,俄然间黄蓉竹棒抢攻两招,锳姑一怔,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准竹签空地,退后一步。黄蓉竹棒在地下一撑,身子平掠而起,长袖拂去,袖拂中含了劈空掌工夫,七八盏油灯应手而灭。

此时郭靖已换下僧服,裹好胸前伤口,向一灯叩首赔罪。一灯忙伸手扶起,叹道:“你舍命救我,真是罪恶,罪恶。”他转头向师弟说了几句梵语,简述郭靖的作为。那天竺和尚道:“斯里星,昂依纳得。”

这几句话说得非常温和,锳姑听来却如雷轰电掣普通,见他目光当中,乃至有几分柔情,昔日恩典,涌向心头,仇怨顷刻尽泯,说道:“是我对你不起!”手一松,当的一声,匕首落地,双手掩面疾奔而出。只听她脚步逐步远去,终究杳无声气。

一灯向郭靖道:“把匕首还她。”郭靖不敢违拗,将匕首递了畴昔。锳姑茫然接过,眼望一灯,心想他不知要用甚么体例来折磨我,只见他缓缓解开僧袍,又揭开内衣,说道:“大师不准难为她,要好好让她下山。好啦,你来刺罢,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。”眼瞧锳姑,神采慈和。

黄蓉认得这青布是从父亲衫上撕下,那么双雕确是已去过桃花岛了。瞧这景象,莫非桃花岛来了劲敌,黄药师忙于迎敌,得空为女儿做那不急之务?双雕神骏非常,雌雕却给射中一箭,发箭之人武功自必甚是高强。郭靖忙为雌雕裹创敷药。

黄蓉一怔,立时觉悟:“上了她当!她换竹签时手上用力,暗中将签条都捏断了。”只因好胜心盛,于这一着竟没推测,不由得大是烦恼。

一灯赞叹无已,说道:“此中原委,我曾听重阳真人说过。撰述九阴真经的那位高人黄裳不但读遍道藏,更精通内典,识得梵文。他撰完真经,下卷的最后一章是真经的总旨,真经最高秘奥,全在总旨当中,前面统统难以明解的关锁,总旨乃是钥匙。他俄然想起,此经倘若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,持之以横行天下,无人制他得住。但若将这章申明最高武学的总旨毁去,老是舍不得,因而改写为梵文,却以中文音译,心想此经是否能传以后代,已然难言,中土人氏能通梵文者极少,兼修上乘武学者更属罕见。得经者如为天竺人,虽能精通梵文,却不识中文。中华人士如能通识梵文,武学又高,此人就不至为奸恶小人。他如此安排,差未几即是不欲先人明他经义。是以这篇梵文总旨,连重阳真人也不解其义。岂知天意奇妙,你不懂梵文,却记熟了这些咒语普通的长篇大论,当真是可贵之极的人缘。”当下要郭靖将经文梵语一句句的缓缓背诵,他将之译成汉语,写在纸上,授了郭靖、黄蓉二人。

锳姑悄悄叫苦:“我虽已有取胜之法,但是在这竹签丛中,每踏一步都能给签子刺穿足掌,那又如何脱手?”黑暗中只听得黄蓉叫道:“你记着竹签方位了罢?我们在这里拆三十招,只要你伤得了我,就让你入内见段皇爷如何?”锳姑道:“竹签是你所布,又不知在这里已练了多少时候,别人一瞬之间,怎能记得这很多油灯的方位。”黄蓉年幼好胜,又自恃记心过人,笑道:“这有何难?你点着油灯,将竹签拔出来重行插过,你爱插在那边就插那儿,然后熄了灯再脱手过招如何?”

她现在大仇已报,心中却殊无欣喜之意,俄然想起:“我与人私通生子,他没一言半语相责,放我随周伯通而去,正式结为佳耦,是老顽童那厮不要我,可不是他不放我。他仍任由我在宫中居住,不但没将我正法,统统扶养只要比前更加丰富。我隐居黑沼,他派报酬我种树植林,送我粮食品品,这些年来照顾无缺。他实在一向待我好得很啊。”她向来只记取段皇爷不救本身儿子性命,心中满是怨毒,现在当胸一刃,才想到他的诸般好处,长叹一声,回身出门。

禅房中只点着一盏油灯,大家脸孔都看不清楚。锳姑早知段皇爷已经削发,却想不到十多年不见,一名威武豪放的皇爷竟已成为如此衰颓的老衲,想起黄蓉刚才的话,仿佛皇爷当年对本身确也不是少了情义,不由心中一软,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松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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