岂知本身足边就有油灯,这倒大出锳姑料想以外,定睛看时,实在也不是甚么油灯,只是一只瓦茶杯中放了小半杯清油,浸着一根棉芯作灯芯,茶杯旁竖着一根削尖的竹签,约有一尺来长,一端插在土中,另一端向上矗立,甚是锋锐。黄蓉足不断步,不住点去,半晌之间,地下宛似满天繁星,充满了灯火与竹签,每只茶杯之旁,必有一根尖棒。

锳姑瞧那禅院情势,晓得段皇爷必居掉队,目睹黄蓉跟本身不住胶葛,必有狡计,心想这丫头年纪虽小,精灵古怪不在乃父之下,莫要三十老娘倒绷婴儿,运粮船撞翻在暗沟里,为了看她计算,已担搁了很多时候,大事当前,怎地还在无用的法术上耗无谓心机?当下更不打话,举步向内。转过佛殿,见前面黑沉沉的没一星灯火。她孤身犯险,不敢直闯,提大声音叫道:“段智兴,你到底见我不见?在黑暗里缩头藏尾,算是甚么大丈夫的行迳?”

黄蓉一听她的语气,即知她思疑周伯通与本身母亲有甚情爱胶葛,致让父亲关在桃花岛上,看来虽事隔十余年,她对老顽童并未忘情,不然如何平空会吃起这份干醋来?垂首凄然道:“我妈是给老顽童累死的。”

目睹这场仇杀便可转化为一桩丧事,黄蓉正高傲感欣喜,忽听啪的一声,锳姑双掌反向背后相互一击,脸上登似罩了一层严霜,厉声道:“凭你这黄毛丫头,就能叫他听你的话?他干么要听你教唆?为了你仙颜吗?我无恩于你,也不妄图你的酬谢。快快让路,再迟半晌,莫怪我脱手无情。”黄蓉笑道:“啊哟哟,你要杀我么?”锳姑双眉竖起,冷冷的道:“杀了你又如何?别人顾忌黄老邪,我却天不怕地不怕。”黄蓉笑嘻嘻的道:“杀了我不打紧,谁给你解那三道算题啊?”

从石桥落入荷塘,只一瞬之间,但两人迅发捷收,瞬息间已各向对方施了三招,这近身搏斗,使的都是快速无伦的小擒特长。锳姑功力深厚,郭靖却力大招精,这三招谁也何如不了谁,扑通一声,双双落入塘中。

这一下虽非打中关键穴道,痛得却也甚为短长,锳姑本不把黄蓉的武功放在眼里,斗然间受了这一下,不由又惊又怒。她吃了这小亏,毫不暴躁,反而沉住了气,先守流派,要瞧明白对方武功的门路再说,暗道:“当年曾听人说过黑风双煞的武功,非常了得,但他们先已在桃花岛学了很多短长工夫,如何这小小丫头也有如此成就?必是黄药师已把平生绝艺授了他这独生爱女。”她当年在桃花岛上吃过大亏,没见到黄药师一面,便已几乎命丧岛上,对这位桃花岛主心中向来实在顾忌。

那日黄蓉在黑沼茅舍的沙地上写下了三道算题,锳姑日夜苦思,涓滴不得眉目。她当初研习法术原是为了相救周伯通,岂知任何庞大奇妙的工夫,既经研讨,便不免令人废寝忘食,欲罢不能。她明知这些算题即令解答得出,与黄药师的学问仍相去霄壤,对救人之事毫无裨益,但猎奇之心迫使她殚精竭虑,非解答明白,实难放心,这时听黄蓉提及,那三道算题立时清清楚楚的在脑海中闪现,不由得迟疑。

黄蓉笑吟吟的道:“老顽童最肯听我的话,我说甚么他向来不会采纳。你若想见他,这就跟我下山。我为你们拉拢良缘,就算是我酬谢你的拯救之恩如何?”这番话只把锳姑听得双颊晕红,怦然心动。

黄蓉道:“你别杀我,我教了你罢。”从佛像前取过油灯,放在地下,取出一枚钢针,在地下方砖上划出笔迹,顿时将第一道“七曜九执天竺笔算”计了出来,只把锳姑看得神驰目炫,悄悄赞叹。

郭靖双足深陷,又不敢猛施掌力将她打伤,只拆了四五招,立时狼狈万分。但听风声响处,一团塘泥挟着臭气劈面而至,忙侧头闪避,那知锳姑数泥同掷,让开了两团污泥,第三团却给劈面掷个正中,口鼻双眼登被封住。他久经江南六怪指导,晓得身上如中暗器,若手忙脚乱的去拔暗器、看伤口,仇敌必乘机抢攻,痛下杀手,此时呼吸已闭,眼目难开,当下呼呼呼连推三掌,教仇敌不能近到本身五尺以内,这才伸左手抹去脸上污泥,展开眼来,却见锳姑已跃上石桥,走向禅院。

锳姑当年离了大理,隐居黑沼后,曾设法找寻周伯通,开初刺探不到动静,厥后才展转得知他为黄药师囚禁桃花岛上。那日周伯通在大理不顾她而去,甚是断交,她知若非有严峻变故,势难重圆,得知他失手被禁,不由得又悲又喜,悲的是意中人身罹难害,喜的是这倒是个机遇,若本身将他救出,他岂能不念恩典?那知桃花岛上门路千回百转,别说救人,连本身也陷了三日三夜,几乎饿死。还是黄药师派哑仆带路,才送她离岛。她回归黑沼,用心修习法术之学。这时传闻周伯通已经获释,不由茫然若失,甜酸苦辣诸般滋味,一齐涌上心来。

黄蓉道:“你别胡思乱想,我妈妈是天人普通,那周伯通恶劣如牛,除了有眼无珠的女子,谁也不会对他看重。”锳姑听她嘲骂本身,但心中疑团突破,反而欣喜,脸上却仍冷冷的不动声色,说道:“既有人爱笨拙如猪的郭靖,自也有人喜好恶劣如牛之人。你妈妈又怎地给老顽童害死了?”黄蓉愠道:“你骂我师哥,我不跟你说话啦。”说着拂袖回身,佯作起火。

锳姑听到“三人同业”、“团聚半月”几个字,不由震惊苦衷,暗道:“这丫头既识得他,自早知我的阴私。三人同业是刺我一女事奉二男,团聚半月却讥我与他只要十余日的恩典。”她昔年做下了负心之事,不免到处多疑,当下沉着声音道:“好啦,多谢你指导。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你再噜苏,我可容你不得啦?”黄蓉笑道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死的是闻道之人啊,倒未曾传闻是要弄死那传道之人的。”

锳姑更增思疑,灯光下见黄蓉肌肤白嫩,容颜娇媚,本身当年美艳极顶之时,也远不及她仙颜,她母亲若与她类似,难保周伯通见了不动心,不由蹙眉深思。

塘中污泥约有三尺来深,塘水直浸至两人胸间。锳姑左部下抄,捞起一把污泥往郭靖口中抹去。郭靖一怔,忙低头闪避。锳姑在泥泞各处的黑沼一居十余年,见泥鳅穿泥游行而悟出了一身泥鳅功,在陆上与人脱手过招已滑溜非常,一入软泥浮沙,更深得天时之便,她将郭靖拉入荷塘,也是知他武功胜己,非逼得他身处窘境,难以过桥。她指戳掌打,在污泥中比陆上更迅捷数倍,偶然更捞起一团团烂泥,没头没脑的向郭靖抹去。

她却不知这“打狗棒法”是丐帮帮主的绝技,即令是黄药师亲至,一时之间也一定破解得了。就在她这只守不攻、暗自沉吟之际,黄蓉竹棒仍使开那“封”字诀,挡住她退路,足下却不住挪动走位,在竹签之间如穿花胡蝶般飞舞来去,半晌之间,已用足尖把一百一十三盏油灯踢灭了大半。妙的是只踢熄厨子,不但作灯的茶杯并未踏翻踢碎,连清油也溅出未几,灯旁插着的锋利竹签自没碰动。

锳姑一心要问明究竟,忙道:“好啦,我今后不说就是。你师哥聪明得很。”黄蓉留步转头,道:“我师哥毫不聪明,他只忠诚诚恳,他跟我好了以后,就天塌下来,他还是对我好。那老顽童也不是用心害死我妈,但是我妈不幸去世,倒是从他身上而起。我爹爹一怒之下,将他打断了两条腿,关在桃花岛上,但是关到厥后,心中却也悔了。冤有头,债有主,是谁害死你敬爱之人,你该走遍天涯天涯,找这真凶报仇才是。迁怒旁人,又有何用?”这几句话如同当头棒喝,把锳姑说得呆在本地,作声不得。

只听她说道:“锳姑前辈,我先谢你拯救之恩。”锳姑森然道:“我指导你前来求医,志在害人,并非为了救你,又何必谢我?”黄蓉叹道:“人间恩仇之际,原也难懂。我爹爹在桃花岛大将老顽童周伯通关了一十五年,终也救不活我妈妈的性命。”锳姑听她提到周伯通,顿时身子剧震,厉声喝问:“你母亲与周伯通有甚干系?”

油灯映照下一条绿幽幽的棒影从面前横掠而过,锳姑那把这个十几岁的少女放在心上,左掌直劈,就想一掌震断竹棒。那知黄蓉这一棒使的是“打狗棒法”中的“封”字诀,棒法满是横使,并不进犯敌身,一条竹棒化成一片碧墙,挡在面门,只要仇敌不踏上一步,那就无碍,若施进犯,立受反打。锳姑这掌劈去,嗒的声响,手背反给棒端戳中,仓猝缩手,已感又疼又麻。

黄蓉笑道:“这轻易得紧。以三三数之,余数乘以七十;五五数之,余数乘以二十一;七七数之,余数乘十五。三者相加,如不大于一百零五,即为答数;不然须减去一百零五或其倍数。”锳姑在心中策画了一遍,公然涓滴不错,低声记诵道:“三三数之,余数乘以七十;五五数之……”黄蓉道:“也不消这般硬记,我念一首诗给你听,那就轻易记了:三人同业七十稀,五树梅花廿一枝,七子团聚正半月,余百零五便得知。”

两人身在半空之时,锳姑左手从郭靖右腋下穿过,绕至背后抓住他左肩,中指卷曲,扣向郭靖咽喉,大指食指施劲捏落。这是小擒特长中的“前封喉闭气”之法,只要一捏而中,仇敌气管封闭,呼吸立绝,最是短长不过。郭靖身子斜斜下跌,又觉肩头遭拿,心知不妙,右臂立弯,挟向锳姑头颈,这也是小擒特长中闭气之法,称为“后挟颈闭气”。锳姑知他臂力短长,己所不及,虽抢了先着,却不能跟他硬碰硬的对攻,忙放手放开他肩头,伸指戳出。郭靖左臂撞开了她手腕。

黄蓉接着又解了然第二道“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”,这道题目更加通俗。锳姑待她写出最后一项答数,不由得叹道:“这中间公然机妙无穷。”顿了顿,说道:“这第三道题呢,说易是非常轻易,说难却又难到了极处。‘今有物不知其数,三三数之剩二,五五数之剩三,七七数之剩二,问物多少?’我晓得这是二十三,不过那是硬凑出来的,要列一个每数皆可通用的算式,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。”

锳姑闯过郭靖这一关,心中暗叫:“忸捏!若非此处有个荷塘,焉能打退这傻小子?想来是老天爷本日教我得报此仇。”脚步加快,走向寺门,伸手推去,那门竟未上闩,呀的一声,应手而开。这一下倒出乎她料想以外,恐怕门后设有埋伏,在内里待了半晌,见屋内并无动静,这才入内,见大殿上佛前供着一盏油灯,映照着佛像宝相寂静。锳姑心中一酸,跪倒在蒲团上悄悄祷祝。

黄蓉急叫:“咦,咦,使不得,使不得!”锳姑毫不睬会,持续踢去。黄蓉叫道:“好啊,你蛮不讲理,我可要熄灯啦。快用心瞧一遍,把竹签方位记着了。”锳姑心中一惊:“如果数人合力在此处攻我,他们早记熟了方位,黑暗里我可要丧生在竹签之上。快快离此险地!”一提气,加快脚步,踢得更加急了。黄蓉叫道:“也不怕丑,胡赖!”竹棒起处,挡在锳姑面前。

黄蓉跟在她身后,接口笑道:“你嫌这里没灯么?大师就怕灯火太多,点出来吓坏了你,才教人熄了的。”锳姑道:“哼,我是个射中要下天国之人,还怕甚么刀山油锅?”黄蓉鼓掌笑道:“那好极了,我正要跟你玩玩刀山的玩意。”从怀中取出火摺晃亮了,俯身扑灭了她身边地下一个厨子。

黄蓉又道:“我爹爹自知不该迁怒旁人,早将老顽童放了……”锳姑欣喜交集,说道:“那就不消我去救他啦?”黄蓉浅笑道:“倘若我爹爹不肯放人,你又救得了老顽童吗?”锳姑沉默。

待得黄蓉点完,锳姑早已数得明白,共是一百一十三只茶杯、一百一十三根竹签,不由大为猜疑:“若说这是梅花桩工夫,不是七十二根,就该是一百零八根,一百一十三根倒是甚么事理?摆列得又零寥落落,既非九宫八卦,又不是梅花五出。并且这竹签如此锋利,上面那边站得人?是了,她必是穿了铁底的鞋子。”心想:“小丫头有备而作,在这上面我必斗她不过,且假作不知,畴昔便是。”当下大踏步走去,竹签布得密密麻麻,难以通行,她横脚踢去,顿时踢倒了五六根,口中说道:“捣甚么鬼?老娘没空陪小娃娃玩。”

郭靖站在桥头,见她笔挺走来,忙道:“前辈请回!”锳姑那来理他,身形微侧,展开泥鳅功,从他身侧急滑而过。郭靖虽在黑沼茅舍中曾与她动过手,但料不到她说过就过,身子滑溜如此,情急之下,左臂后抄,回振反弹,倒是周伯通所授“空明拳”的奇妙家数。锳姑目睹已滑过他身侧,不料一股柔中带韧的拳风忽地劈面扑至,逼得她非发展不成。她此来有进无退,不管郭靖拳势狠恶,仍鼓勇直冲。郭靖急叫:“留意!”只感一个女子温软的身躯已扑入本身臂弯,大惊之下,足下给锳姑一勾,两人同时落向荷塘。

刚默祝得几句,忽听身后格格两声轻笑,当即左手后挥,划了个圈子,防敌偷袭,右手在蒲团上一按,借力腾起,在空中悄悄巧巧的回身,落下地来。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喝了声采:“好俊工夫!”定睛看时,只见她青衣红带,头上束发金环闪闪发光,一双美目笑嘻嘻的凝睇着本身,手中拿着一根晶莹碧绿的竹棒,恰是黄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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