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泊岸边,走上二三十人,彭连虎、沙通天等均在其内。最后登陆的一高一矮,高的是大金国赵王完颜洪烈,矮的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。完颜洪烈恃有欧阳锋、裘千仞两人出马,这番比武有胜无败,竟亲身再下江南。

第三十五回

洪七公也早瞧出景象不妙,苦于武功全失,有力排难明纷,正自焦心,听得黄蓉叫喊,心想:“只要黄老邪对我有几分故交之情,此事另有可为。”双手在栏干上一按,从半空轻飘飘的落下地来,叫道:“大师停止,老叫化有话说。”

洪七公悄悄好笑:“现在你伸个小指头儿也推倒了我,竟然怕我脱手。”大声道:“老叫化放个屁也比你说话香些,不帮就不帮,你准能胜么?”说着仰天卧倒,把酒葫芦枕在脑后,叫道:“两个孩儿,快捶脚!”

洪七公大声向黄药师道:“药兄,这南湖可另有个甚么称呼?”黄药师道:“又叫作鸳鸯湖。”洪七公道:“好啊!如何在这鸳鸯湖上,你女后代婿小两口闹别扭,老丈人也不给劝劝?”

全真六子见大敌当前,彭连虎等在旁虎视眈眈,心想本日只要稍有不慎,必将一败涂地,当下抖擞精力,尽力与欧阳锋周旋,只接战数合,六人不由悄悄叫苦。这时西毒成心要在世人之前逞威,发挥的满是凌厉杀手。丘处机、王处一等奋力抵挡,只因阵法不全,每一招都接得非常吃力。

世人听了他这几句话,斗然间都想起明天还是八月十四,比武之约尚在明日,何况彭连虎、沙通天等正主儿未到,眼下脱手,确有点儿于理分歧。丘处机道:“老前辈经验得是。我们本日原不该在此骚扰。”转头向欧阳锋道:“欧阳锋,我们换个处所去拚个死活。”欧阳锋笑道:“妙极,妙极,该当作陪。”

欧阳锋哈哈大笑,朗声道:“药兄这几句话真是痛快之极,佩服,佩服。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,说道:“药兄,兄弟送你一件礼品。”右手微扬,将一个承担掷了畴昔。他与黄药师相隔数丈之遥,但顺手挥掷,承担便破空而至,旁观世人均感骇异。

一言甫毕,半空俄然打了个轰隆。世人一齐昂首,只见乌云遮没了半爿天,目睹雷雨即至。便在此时,只听得鼓乐声喧,七八艘大船在湖中划来,船上挂了红灯,船头竖着“寂静”“躲避”的硬牌,一副官宦的气度。

柯镇恶足有残疾,平时行走端赖铁杖支撑,听得仇敌如风而至,只得竭力再向旁跃开两步,落地时左足酸软,几乎跌倒。彭连虎大喜,左笔护身,防他突施绝招反击,右笔便往他背心猛砸而下。柯镇恶听声辨形,打滚避开。彭连虎的镔铁判官笔打在地下石上,溅起数燃烧星,骂道:“贼瞎子,恁地刁猾!”左笔跟着递出。

铁枪庙中

柯镇恶的铁杖给黄蓉甩入南湖,耳听得仇敌出言挖苦,挥手收回一枚铁菱,随即后跃。月色昏黄下铁菱来势劲急,彭连虎吃过这剧毒暗器的大苦头,当真是惊弓之鸟,不敢挥判官笔去挡击,挺双笔在地下急撑,平空跃起,嗤的一声,铁菱刚好从脚底掠过。他见柯镇恶手中没兵刃,一咬牙,提笔疾上。

这时他啃着的羊腿已只剩下一根骨头,但是还在恋恋不舍的又咬又舔,仿佛其味无穷,望着天涯重堆叠叠的云层,说道:“这云好不古怪,只怕要变天呢!”又见湖面下水气满盈,用力吸了几口气,摇点头道:“好气闷!”转头对黄药师道:“药兄,借你闺女给我捶腿成不成?”黄药师微微一笑。黄蓉走过来坐在洪七公身畔,在他腿上悄悄捶着。洪七公叹道:“唉,这几根老骨头向来没享过这般福分!”瞪着郭靖道:“傻小子,你的狗爪子没给黄老邪打断罢?”郭靖应了一声:“是。”坐在另一边给他捶腿。

黄蓉见郭靖瞪眼父亲,只碍着洪七公,迟迟不敢脱手,灵机一动,说道:“整日价嚷甚么报仇雪耻,哼,当真杀父仇敌到了,却又惊骇。”郭靖为她一言提示,瞪了她一眼,心想:“先杀金狗,再找黄药师不迟。”拔出金刀,向完颜洪烈直奔畴昔。

沙通天与彭连虎同时抢上,挡在完颜洪烈面前。郭靖金刀反腕斜砍,彭连虎举起判官双笔封架,铮的一响,只震得虎口发麻,郭靖却已抢过二人。沙通天疾施“移形换位”,没将他挡住,忙飞步追去。灵智上人与梁子翁各挺兵刃反对。

黄药师眼看两边步地:洪七公倘不脱手,全真诸子必将尽遭欧阳锋毒手,全真派不免就此毁灭;如果郭靖助守“天璇”,欧阳锋就不是北斗阵敌手;但如这傻小子仍一味跟本身胶葛,情势又自分歧,心想:“郭靖这小子乳臭未干,乃笨拙少年,全真一派的存亡祸福却系于他一念之间,王重阳地下有知,也只要苦笑了。”欧阳锋见他神采淡然,不答本身的问话,心想机会稍纵即逝,倘若老顽童周伯通到来,那可不易对于,长啸一声,叫道:“大师脱手啊,还等甚么?”洪七公怒道:“你是说人话还是放狗屁?”欧阳锋向天上一指,笑道:“子时早过,现下已是八月十五凌晨了。”洪七公抬开端来,只见玉轮微微偏西,一半为乌云遮没,公然已是子末丑初。欧阳锋蛇杖点处,斗然间袭到了丘处机胸前。

郭靖闪过梁子翁收回的两枚彻骨钉,双手连刀带掌,使一招“羝羊触藩”,和身冲将畴昔。梁子翁见来势凌厉,忙卧地滚避。灵智上人身躯肥大,行动不便,又想本身若也让开,仇敌便抢到赵王爷面前,当即举起双钹强挡他这一招,铛铛两声大响,双钹为掌力震得飞向半空,郭靖的掌风却又劈面劈到。灵智上人自恃掌力成就深厚,兼之手上有毒,当即挥掌拍出,斗觉胸口气窒,臂膀酸麻,手掌软软垂下,腕上枢纽已给震脱,毒掌工夫竟半点没能使上。灵智不明以是,既无灵,又无智,脑筋中一团混乱,呆立不动。郭靖此时若乘势补上一掌,立时便要了别性命,但他志在击杀完颜洪烈,更不向灵智上人多瞧一眼。两面大铜钹从空中黄光闪闪的前后落将下来。镗的一声大响,第一面铜钹正中灵智上人头顶,幸亏是平平跌落,不然钹边锋利如刀,势须将他的秃顶一分为二,跟着又是镗的一声,这一次更加清脆,倒是第二面铜钹落下,双钹互击,响声嗡嗡不断,从湖面上远远传送出去。

黄药师接在手中,触手似觉包中是小我头,打将开来,鲜明是个新割下的首级,头戴方巾,颏下有须,脸孔却不了解。欧阳锋笑道:“兄弟今晨西来,在一所书院歇足,听得这冬烘在对门生讲书,说甚么要做忠臣孝子,兄弟听得腻烦,将这冬烘杀了。你我东邪西毒,可说是臭味相投了。”说罢纵声长笑。

洪七公喝道:“我说过别脱手,老叫化说话当真是放屁么?”

洪七公怒道:“老叫化早听人说,本年八月中秋,烟雨楼畔有人打斗,老叫化最怕耳根子不清净,但想时候还早,尽可在这儿安安稳稳睡个懒觉,那晓得今儿一早便听得砰砰嘭嘭的吵个不休。又是摆马桶阵、便壶阵啦,又是男人打婆娘、半子打丈人啦,杀猪屠狗普通,闹得老叫化睡不得个承平觉。你们昂首瞧瞧玉轮,今儿是甚么日子?”

郭靖一跃而起,指着黄药师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害死了我五位师父,我如何还能叫他丈人?”黄药师嘲笑道:“稀少么?江南七怪没死清,还剩一个臭瞎子。我要叫他也活不过明天……”柯镇恶没等他说完,已纵身扑将畴昔。郭靖抢在头里,竟后发先至。黄药师还了一招,双掌订交,蓬的一声,将郭靖震得发展两步。

欧阳锋第一个悄悄叫苦,心道:“如何老叫化的武功返来了?”他不知洪七公听了黄蓉口述九阴真经中梵文誊写的神功总旨以后,这几日来照法而行,自通奇经八脉。洪七公武功原已精绝,既得闻上乘内功诀窍,如法修为,自是效验如神,短短数日当中,已将八脉打通一脉,轻身工夫已答复了三四成。若论拳劲掌力、搏击厮斗,仍还不如一个初练武功的壮汉,但纵跃起伏,身法轻灵,即以欧阳锋如此眼力,亦瞧不出他徒具虚势,全无实劲。

欧阳锋对贰心存顾忌,暗想他若与全真诸子联手,便难抵敌,当即说道:“老叫化,药兄与我哥儿俩跟全真教结上了梁子。九指神丐言出如山,本日给你面子,明儿你可得谁也不帮。”

黄蓉指着裘千仞道:“爹,女儿曾中了这老儿一掌,几乎送了性命。”黄药师在归云庄及牛家村外见过裘千仞出丑,却不知是裘千丈冒充,心想凭他这点微末道行,怎能把女儿打伤,颇觉奇特。这时欧阳锋已与完颜洪烈等人会在一起,低声计议。

过了半晌,欧阳锋走到洪七公身前,说道:“七兄,待会比武,你两不互助,这但是你亲口说过的?”洪七公心想:“我是故意有力,要助也无从助起。”答道:“甚么待会不待会的,我是说八月十五。”欧阳锋道:“就是如许。药兄,全真派与江南七怪不识好歹,向你泰山头上动土,你是一代宗主,跟这些人脱手失了成分,待兄弟给你打发,你只袖手旁观如何?”

北斗七星即西方天文学中的大熊星座七星,道家称为天罡。此中天枢、天璇、天玑、天权四星为斗魁,玉衡、开阳、摇光(又称瑶光)三星为斗柄。

九指神丐在江湖上多么威名,世人见他俄然现身,个个心中一凛,不由自主的停止罢斗。

注:

洪七公见世人对本身竟仍如此畏敬,深思:“老叫化若不装腔作势一番,难明本日危局,但是该当说些甚么话,方能让全真诸道昂首服从、叫老毒物知难而退?”一时无计,且仰天打个哈哈再说,猛昂首,却见明月初升,圆盘似的冰轮上缘模糊缺了一边,心念忽动,说道:“面前个个是武林妙手,不料行事混帐恶棍,说话如同放屁。”

洪七公眼角一横,见郭靖向黄药师瞪目瞪眼,黄蓉泫然欲泪,心知此中纠葛甚多,深思:“待老顽童到来,凭他这身工夫,当可艺压全场,当时老叫化自有话说。”喝道:“老叫化要睡觉,谁再脱手动脚,便是跟我过不去。到明晚任你们闹个天翻地覆,老叫化谁也不帮。马钰,丘处机,你这伙杂毛都给我坐下来练练工夫,内力强得一分是一分,临时抱佛脚,也胜于不抱。靖儿、蓉儿,来跟我捶腿。”

黄药师在月光下见女儿容色蕉萃,不由大为垂怜,横眼向郭靖一瞪,见到他满脸杀气,心肠又复刚硬,说道:“是我杀的。”黄蓉哽咽道:“爹,你为甚么硬要自认杀人?”黄药师大声道:“世人都说你爹险恶古怪,你莫非不知?邪人莫非还会做功德?天下统统的好事都是你爹干的。”

郭靖不敢再上,恨恨的瞪视黄药师。洪七公道:“黄老邪,江南六怪豪杰侠义,你干么殛毙无辜?老叫化瞧着你这副样儿挺不扎眼。”黄药师道:“我爱杀谁就杀谁,你管得着么?”黄蓉叫道:“爹,他五个师父不是你害死的,我晓得。你说不是你害的。”

洪七公把脸一沉,说道:“王重阳一弃世,全真教的一群杂毛闹了个乌七八糟。我跟你们说个好的,五个男羽士加个女道姑,再凑上个武功寒微的小羽士,满不是老毒物敌手。王重阳没留下甚么好处给我,全真教的杂毛死光了也不放在老叫化心上,但是我倒要问一声:你们订下了比武约会,明儿怎生践约啊?七个死羽士跟人家打甚么?”

黄药师脸上色变,说道:“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。”俯身抓土成坑,将那人头埋下,恭恭敬敬的作了三个揖。欧阳锋讨了个败兴,哈哈笑道:“黄老邪徒有浮名,本来也是个为礼法所拘之人。”黄药师凛然道:“忠孝仁义乃大节地点,并非礼法!”

完颜洪烈见郭靖足不断步的连过四名妙手,倏忽间抢到面前,不由大骇,叫声:“啊也!”拔步飞奔。郭靖挥刀赶去,只追出数步,面前黄影明灭,双掌从斜刺里拍到。郭靖侧身避过,金刀戳出,身子却为来掌带得一晃,忙踏上一步,见仇敌恰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。郭靖知他武功在本身之上,顾不得再追杀仇敌,当下右刀左掌,凝神接战。

这番话明里是讽刺全真诸子,暗中倒是美意点醒,与欧阳锋动上了手实是有死无生。他全真派七道斗不过黄药师,自也不是欧阳锋的敌手。六子久历江湖,怎不明他话中含义,但大仇当前,焉能畏缩?

彭连虎见郭靖为裘千仞挡住,梁子翁与沙通天双双保卫完颜洪烈,险境已过,纵到柯镇恶身前,笑问:“柯大侠,如何江南七怪只来了一怪?”

世人一怔,知他向来大言无忌,也不觉得忤,但如此见怪,必有原因。马钰行了一礼,说道:“请前辈见教。”

柯镇恶倚着水边的一株柳树,一双无光的眸子紧紧瞪着黄药师。他以耳代目,黄药师在湖边走来走去,走到东他转头跟到东,走到西也跟到西。黄药师并不睬会,嘴角边微带嘲笑。全真六子与尹志平各自盘膝坐在地下,仍布整天罡北斗之阵,低目垂眉,悄悄勤奋。欧阳锋部下的蛇夫在船中取出桌椅酒菜,安设在烟雨楼下。欧阳锋背向世人,喝酒吃菜,凝神洪七公中了本身沉重之极的掌力以后,何故能得敏捷病愈。

当时气候闷热,小虫四下乱飞,湖面上白雾濛濛。洪七公道:“我大腿骨发酸,非有大风雨不成,明天中秋如有玉轮,老子把大腿砍了给你们。”斜眼看靖蓉两人,见他们目光始终相互避开,从没对望一次,他生性爽快,见了这般难堪之事,内心怎别得住?但问了几次,两人支支吾吾的老是不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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