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过自给郭芙说他手脏身脏,对她一家都生了厌憎之心,说道:“我跟着爸爸,不归去啦。”欧阳锋只对本身的事才想不明白,于其他世事却并不胡涂,说道:“我的脑筋有些不大仇家,只怕带累了你。你先归去,待我把一件事想通了,咱爷儿俩再厮守一起,永不分离,好不好?”杨过自丧母以后,平生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等亲热言语,上前拉住了他手,哽咽道:“那你早些来接我。”欧阳锋点头道:“我暗中跟着你,非论你到那边,我都晓得。如果有人欺负你,我打得他肋骨断成七八十截。”抱起杨过,将他送回客店。

黄蓉过来看他,大感奇特,先前明显见他手臂上毒气上延,过了这几个时候,料必更加瘀黑肿胀,岂知毒气反而减退,当真奇特之极。她与郭靖出去找了半天,草药始终没能采齐,便将采到的几味药捣烂了,挤汁给他服下,也喂了雄雕几匙药汁。

一老一小循着啸声奔到郭靖佳耦跟前。郭芙投入黄蓉怀里,笑道:“妈,至公公刚才打跑了一个恶女人,他白叟家本领可大得很哩。”黄蓉天然知她扯谎,却只笑了笑。郭靖斥道:“小孩子家,说话可要老诚恳实。”郭芙伸了伸舌头,笑道:“至公公本领不大吗?他如何能做你师父?这可奇了!”恐怕父亲又再叱骂,当即远远走开,向那少年招手,说道:“你去摘些花儿,编了花冠给我戴!”

杨过固大为冲动,那怪人发觉他叫声出于真情,却只要比他更加欢乐。两人初遇之时,杨过被逼认他为父,实一百个不肯意,此时两民气灵交通,当真亲若父子,但觉对方如有危难,本身就为他死了也所甘心。那怪人大呼大笑,说道:“好孩子,好孩子,乖儿子,再叫一声爸爸。”杨过依言叫了两声,靠在他身上。

杨过昏倒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忽觉有人在他胸口按摩,渐渐醒转,展开眼来,但见黑影明灭,有人从窗中窜了出去。他竭力站起,扶着桌子走到窗口张望,见屋檐上倒立着一人,头下脚上,恰是白天要他叫爸爸的那怪人,身子摇摇摆晃,仿佛随时都能摔下屋顶。

杨过昏昏沉沉的睡着,直到入夜,并无好转。柯镇恶出去看了他几次,束手无策,他毒菱的毒性与冰魄银针全然分歧,二者的解药不能混用,又怕郭芙溜出,不住哄着她睡觉。

郭靖微微一笑,也不睬会。那少年想缩回击臂再打,那知拳头深陷在他小腹当中,竟然拔不出来。他小脸胀得通红,用力后拔,只拔到手臂发疼,却始终挣不脱他小腹的吸力。郭靖笑道:“你跟我说你姓甚么,我就放你。”那少年道:“我姓倪,名字叫作牢子,你快放我。”郭靖听了好生绝望,腹肌松开,他可不知那少年实在说本身名叫“你老子”,在讨他的便宜。那少年拳头脱缚,望着郭靖,心道:“你本领好大,你老子不及乖儿子。”

杨过欣喜交集,叫道:“是你。”那怪人道:“如何不叫爸爸?”杨过叫了声:“爸爸!”心中却道:“你是我儿子,老子变大为小,叫你爸爸便了。”那怪人非常欢乐,说道:“你上来。”杨过爬上窗槛,跃上屋顶。但是他中毒后身子衰弱,力道不敷,手指没攀到屋檐,竟掉了下去,不由得失声惊呼:“啊哟!”

柯镇恶这才放心,开门让二人出去。黄蓉道:“大师父,这里没事么?”柯镇恶道:“没事。”黄蓉向郭靖道:“莫非我们竟看错了人?”郭靖点头道:“不会,九成是他。”柯镇恶道:“谁啊?”黄蓉一扯郭靖衣衿,要他莫说。但郭靖对恩师不敢相瞒,便道:“欧阳锋。”柯镇恶平生恨极此人,一听到他名字便不由脸上变色,低声道:“欧阳锋?他还没死?”郭靖道:“刚才我们采药返来,见到屋边人影一晃,身法又快又怪,当即追去,却已不见了踪迹。瞧来很像欧阳锋。”柯镇恶知他向来慎重笃实,言不轻发,他说是欧阳锋,就决不能是旁人。

黄蓉见了他脸上的奸刁惫懒神情,总觉他跟那人甚为类似,忍不住要再试他一试,笑道:“小兄弟,你想做我丈夫的老子,可不成了我的公公吗?”左手挥出,已按住他右肩。那少年觉到按来的力道甚为微弱,忙运力相抗。黄蓉手上劲力忽松,那少年不由自主的向前俯跌,砰的一声,额头重重撞在地下。郭芙鼓掌大笑。那少年大怒,跳起家来,浑身灰尘,退后几步,正要污言秽语的骂人,黄蓉已抢上前去,双手按住他肩头,凝睇着他双眼,缓缓的道:“你姓杨名过,你妈妈姓穆,是不是?”

他自于华山论剑之役给黄蓉使计逼疯,十余年来走遍天涯天涯,不住思考:“我到底是谁?”凡风景模糊熟稔之地,他必多所逗留,只盼能找到本身,这几个月来他一向耽在嘉兴,便是由此。近年来他逆练九阴真经,内力大有进境,脑筋也已复苏很多,虽仍疯疯颠颠,很多旧事却已逐步记起,只本身到底是谁,却始终想不起来。

那怪人笑道:“乖儿子,来,我把平生最对劲的武功传给你。”说着蹲低身子,口中咕咕咕的叫了三声,双手推出,轰的一声巨响,面前半堵土墙应手而倒,只激得灰泥满盈,灰尘飞扬。杨过瞧得目瞪口呆,伸出了舌头,欣喜交集,问道:“那是甚么工夫,我学得会吗?”怪人道:“这叫做蛤蟆功,只要你肯下苦功,天然学得会。”杨过道:“我学会以后,再没人欺负我了么?”那怪人双眉上扬,叫道:“谁敢欺负我儿子,我抽他的筋,剥他的皮。你只须这么一推,不管多少恶人,都给你推得跌倒了爬不起家。”

那少年恰是姓杨名过,俄然为黄蓉说了出来,不由得惶恐非常,胸间气血上涌,手上毒气俄然回冲,脑中一阵胡涂,顿时晕倒。

本来黄蓉见这少年面貌与杨康非常相像,想起当年王处一在中都客店中相试穆念慈的武功师承,伸手按她肩头,穆念慈不向后仰,反而前跌,这恰是洪七公独门的运气练功法门。这少年如是穆念慈的儿子,所练武功也必是一起。黄蓉是洪七公的弟子,自深知本门练功的诀窍,一试之下,公然便戳穿了他本相。

郭靖道:“我就是你郭伯伯。”指着黄蓉道:“她是你郭伯母。”杨过叫道:“郭伯伯、郭伯母!”他也不知该当叩首膜拜。郭靖、黄蓉应了,想起桃花岛与穆念慈所居的长兴相去虽不甚近,却也不算甚远,只因不肯出岛重闯江湖,一向没去看望照顾故交,颇感惭愧,幸亏碰到故交之子,今后自当好好顾问,教养他成人。黄蓉道:“你如何不来桃花岛找我们?”杨过道:“妈叮咛我,到了桃花岛后要事事谨慎,听管听教,不成获咎人……我想归正我在这里也饿不死,以是……嘻嘻……以是就不来啦!”郭靖只是伤感,黄蓉听了,却晓得他是不想事事谨慎、听管听教,这才不到桃花岛来。

那怪人抱着杨过奔到镇外荒地,将他放下,说道:“你用我教你的法儿,再把毒气逼些儿出来。”杨过依言而行,约莫一盏茶时分,手指上滴出几点黑血,胸臆间登觉大为镇静。那怪人道:“你这孩儿甚是聪明,一教便会,比我当年亲生的儿子还要聪明。唉!孩儿啊!”想到亡故了的儿子,眼中不由潮湿,抚摩杨过的头,微微感喟。

当日郭靖佳耦与柯镇恶携了两小离嘉兴向东南行,决定回桃花岛,起首得治好杨过的毒伤。这晚投了客店,柯镇恶与杨过住一房,郭靖佳耦与女儿住一房。

郭靖顾虑杨过,拿了烛台,走到床边察看,但见他神采红润,呼吸调匀,睡得正沉,不由大喜,叫道:“蓉儿,他好啦!”杨过实在是假睡,闭了眼偷听三人说话。他模糊听到寄父名叫“欧阳锋”,而这三人明显对他甚为顾忌,不由得悄悄欢乐。

这个怪人,天然便是西毒欧阳锋了。

郭靖佳耦睡到中夜,忽听屋顶上喀的一声响,接着隔壁房中柯镇恶大声呼喝,破窗跃出。郭靖与黄蓉仓猝跃起,纵到窗边,见屋顶上柯镇恶正白手和人激斗,敌手身妙手长,鲜明便是欧阳锋。郭靖大惊,只怕欧阳锋一招之间便伤了大师父性命,正欲跃上互助,却见柯镇恶纵声大呼,从屋顶摔落。郭靖飞身抢上,就在柯镇恶的脑袋将要碰到空中之时,悄悄拉住他后领向上提起,然后再悄悄放下,问道:“大师父,没受伤吗?”柯镇恶道:“死不了。快去截下欧阳锋。”郭靖道:“是。”跃上屋顶。

黄蓉一惊,扶住他身子。郭靖给他按摩了几下,见他双目缓缓展开,牙齿咬破了舌头,满嘴鲜血。郭靖又惊又喜,道:“他……他本来是杨康兄弟的孩子。”黄蓉见杨过中毒甚深,低声道:“我们先投客店,到城里配几味药。”杨过问道:“你……你们如何认得我?”郭靖道:“我们是你妈妈的朋友,你妈妈呢?”杨过道:“我妈妈死啦,死了好久啦!”郭靖闻言震惊,手上用力稍大,杨过又昏了畴昔。

当下欧阳锋将修习蛤蟆功的入门心法传授了杨过,他这蛤蟆功是天下武学中的一门绝顶工夫。蛤蟆之为物,先在土中久藏,积储精力,出土后不须多食。蛤蟆功也讲究积劲蓄力之道,是以内功的修习艰巨非常,练得稍有不对,不免身受重伤,甚或吐血身亡,乃至当年连亲生儿子欧阳克亦未传授。此时贰表情冲动,加上神智含混,不分轻重,竟毫不顾忌的教了这新收的义子。杨过武功并无根柢,虽牢服膺住了入门口诀,却又怎能体味得此中要紧意义?偏生他聪明聪明,于不明白处自出机杼的强作解人。欧阳锋教了半天,听他瞎缠歪扯,说得牛头不对马嘴,恼将起来,伸手要打他耳光,月光下见他面孔俊美,甚是敬爱,尤胜当年欧阳克少年之时,这一掌便打不下去了,叹道:“你累啦,归去歇歇,明儿我再教你。”

次日凌晨,郭靖佳耦见杨过较为复苏健旺,手掌上黑气也已大褪,非常欢畅,问起他母亲归天的景象。杨过道:“我妈连续咳嗽了几个月,抓了药吃了,也不见好,厥后又吐血,我急得很,只是哭,我妈说她好不了啦,等她死了以后,叫我把她尸身火化了,去葬在嘉兴城外王铁枪庙中间,说那是安葬我爸爸的处所……”郭靖心下怃然,叹了口气。杨过道:“过了几天,我妈终究死了,我把她尸身烧成了灰,包了一包,一起问人,找到了嘉兴王铁枪庙,在庙外挖了个坑,葬了我妈骨灰。我妈死的时候,叫我找到桃花岛,去寻郭伯伯、郭伯母……”

郭靖叫道:“小兄弟,别忙走。你身上余毒未去,发作出来可了不得。”那少年最恼给别人藐视了,给郭芙这两句话刺痛了心,当下举头直行,对郭靖的叫唤只如不闻。郭靖抢步上前,说道:“你如何中了毒?我们给你治了,再走不迟。”那少年道:“我又不识得你,关你甚么事?”足下加快,想从郭靖身边穿过。郭靖见他脸上悻悻之色,端倪间甚似一个故交,心念一动,说道:“小兄弟,你姓甚么?”那少年向他白了一眼,侧过身子,意欲急冲而过。郭靖翻掌抓住他手腕。那少年几下挣不脱,左手出拳,重重打在郭靖腹上。

杨过自幼没父亲,母亲也在他十一岁那年抱病身亡。穆念慈临死之时,说他父亲死在嘉兴铁枪庙里,要他将她尸体火化了,去葬在嘉兴铁枪庙外,又要他去投奔师父郭靖。杨过禀承母亲遗命办理,从太湖边的长兴来到嘉兴,路程不远,葬了母亲后,今后流落嘉兴,住在这破窑当中,偷鸡摸狗的混日子。杨过年虽幼小,却生来倔强,很有傲气,不肯去桃花岛投奔于人,寄食度日。穆念慈虽曾传过他一些武功的入门工夫,但她本身本就苦不甚高,归天时杨过又尚幼小,实没能教得了多少。这几年来,杨过到处遭人白眼,受人欺辱,那怪人与他素不了解,竟然对他这等好法,目睹他对本身真情透露,心中打动,纵身跃过,抱住了他脖子,叫道:“爸爸,爸爸!”他从两三岁起就盼望有个垂怜他、庇护他的父亲。偶然睡梦当中,俄然有了个慈爱的豪杰父亲,但一觉醒来,这父亲却又不知去处,常常是以而大哭一场。现在多年心愿忽而得偿,于这两声“爸爸”当中,满腔渴念之意纵情宣泄了出来,再也不想在心中讨还便宜了。

那怪人伸手抓住他背心,将他悄悄放在屋顶,倒转来站直了身子,正要说话,听得西边房里窗格子喀的一声轻响,料知已有人发明本身踪迹,抱着杨过疾奔而去。待得柯镇恶跃上屋时,四下里早无声无息。

当下郭靖抱了杨过,与柯镇恶、黄蓉、郭芙三人带同双雕,回到客店。黄蓉写下药方,店小二去药店配药,她用的药多数是偏门僻药,嘉兴虽是通都大邑,一时却也配不齐备。郭靖见杨过身上剧痛不除,甚是忧愁。黄蓉知丈夫自义弟杨康身后,常自耿耿于怀,本日斗然赶上他子嗣,自是欢乐无穷,偏生他又中了剧毒,存亡难料,说道:“我们本身出去采药。”郭靖心知只要稍有治愈之望,她必出言安抚,却见她神采间亦甚慎重,更惴惴不安,因而叮嘱郭芙不得随便乱走,伉俪俩出去找寻药草。

柯镇恶曾来找过杨过,在床上摸不到他身子,到客店四周寻了一遍,也是不见,甚为焦心;二次来寻时,杨过已经返来,正要问他刚才到了那边,忽听屋顶上风声飒然,有人纵越而过。他知有两个武功极强之人在屋面颠末,忙将郭芙抱来,放在床上杨过的身边,持铁杖守在窗口,只怕二人是敌,去而复回,公然风声自远而近,倏忽间到了屋顶。一人道:“你瞧那是谁?”另一人道:“奇特,奇特,当真是他?”本来是郭靖、黄蓉佳耦。

那少年跟了她畴昔。郭芙瞥见他手掌乌黑,便道:“你手这么脏,身上还要脏,我不跟你玩。你摘的花儿也给你弄臭啦。”那少年冷然道:“谁爱跟你玩了?”大踏步便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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