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过霍地站起,向二人作了一揖,道:“多谢婆婆和姑姑医伤,我走啦!”孙婆婆道:“你到那边去?”杨过呆了半晌,道:“天下这么大,那边都好去。”但贰心中实不知该到那边才是,脸上不自禁暴露凄然之色。

赵志敬躺在担架上,玉蜂螫伤处麻痒难当,心中却极明白,听得甄志丙与孙婆婆斗口很久不决,愈听愈怒,俄然挺身从担架中跃出,纵到孙婆婆跟前,喝道:“这是我的弟子,爱打爱骂,全凭于我。不准师父管弟子,武林中可有这等端方?”

目睹群道大家难逃蜂螫之厄,孙婆婆哈哈大笑。忽见林中抢出一个老道,手中高举两个火把,厨子中有浓烟升起,挥向蜂群。群蜂为黑烟一薰,步地大乱,慌不迭的远远飞走。孙婆婆一惊,看那老道时,只见他白发白眉,面孔极长,看模样是全真教中妙手,喝问:“喂,你这老道是谁?干么摈除我蜂儿。”

杨过本来不知天高地厚,见孙婆婆为了护着本身与赵志敬辩论,她就算说本身犯下了千件万件十恶不赦大罪,也都一口答允,何况只不过改投师门,那恰是贰心中志愿,又别说是拜小龙女为师,便说他拜一只臭猪、一只疯狗为师,他也毫不游移的认了,大声叫道:“臭羽士,贼头狗脑的山羊胡子牛鼻子,既不教我半点武功,又这般打我,如何还配做我师父?不错,我已拜了孙婆婆为师,又拜了龙姑姑为师啦。”

甄志丙与孙婆婆一起手相斗,即全神防备。他知当年住在这墓中的前辈,武功可与本教创教祖师并驾抢先,她先人天然也非等闲之辈,听到嗡嗡之声,猜想是一门传音摄心之术,忙屏息宁神,以防为敌所制;听了一阵,她吟声不竭加响,本身心旌却毫无摆荡之象,正自奇特,蓦地里想起一事,不由大惊。正欲传令群道退开,但听得远处的嗡嗡之声,已与孙婆婆口中的吟声混成一片,甄志丙大呼:“大伙儿快退!”群道一呆,心想:“我们已占上风,不久便可活捉这一老一小,老婆子乱叫乱嚷又怕她何来?”俄然树林中灰影明灭,飞出一群玉蜂,往世人头顶扑来。群道见过赵志敬所吃的苦头,个个吓得魂不附体,掉头就逃。蜂群急飞追逐。

孙婆婆牵着杨过之手,穿过丛林,来到林前空位。月光下只见六七名道人一排站着,另有四名火工道人,抬着身受重伤的赵志敬与鹿清笃。群道见到杨过,轻声低语,不约而同的走上了几步。杨过摆脱孙婆婆的手,走上前去,大声道:“我在这里,要杀要剐,全凭你们就是。不必去滋扰人家!”

说话之间,陆连续续又来了十多名羽士,都站在甄志丙身后,窃窃私议,不知这大声呼喝的丑老婆子是谁。

甄志丙心想,打伤鹿清笃之事原也怪不得杨过,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自堕威风,说道:“此事是非曲直,我们自当禀明掌西席祖,由他白叟家秉公发落。请前辈将孩子交下罢。”孙婆婆嘲笑道:“你们的掌教又秉甚么公了?全真教自王重阳以下,向来就没一个好人。若非如此,我们住得这般近,干么始终不相来往?”甄志丙心想:“这是你们不跟我们来往,又怎怪得了全真教?你话中连我们创教真人也骂了,太也无礼。”但不肯由此而启口舌之争,致伤两家和蔼,只说:“请前辈成全,敝教如有获咎之处,当奉掌教叮咛,登门赔罪。”

杨过吃了几口糕点,因而把本身的出身遭受重新至尾说了。他口齿聪明,说来本已娓娓动听,加上新遭摧辱,言语中更表情冲动。孙婆婆不住感喟,不时插入一句二句考语,竟语语回护着他,一会儿说黄蓉偏袒女儿,行事不公,不照顾一个外来孤儿;一会儿斥责赵志敬气度局促,欺负孩子。小龙女却不动声色,悠落拓闲的坐着,只在听杨过说到李莫愁之时,与孙婆婆对望了数眼。孙婆婆听杨过说罢,伸臂将他搂在怀里,连说:“我这薄命孩子。”

两人出了墓门,走到林中,忽听得内里有人朗声叫道:“全真门下弟子甄志丙,奉师命拜见龙女人。”声音远隔,显是从禁地之别传来。甄志丙是丘处机的二弟子,武功了得,为人很有才调,在全真教中甚受正视。

甄志丙知活死人墓人士与师门渊源极深,不敢等闲获咎,先行喝止大家:“大师散开,不得在前辈面前无礼。”这才上前躬身为礼,道:“弟子甄志丙拜见前辈。”孙婆婆道:“干甚么?”甄志丙道:“这孩子是我全真教的弟子,请前辈赐还。”孙婆婆双眉一竖,厉声道:“你们当我之面,已将他这般毒打,待得拉回道观当中,更不知要如何折磨他。要我放回,千万不能!”甄志丙忍气道:“这孩子恶劣非常,欺师灭祖,大坏门规。武林中人讲究恭敬师长,敝教惩罚于他,想来也是该的。”孙婆婆怒道:“甚么欺师灭祖,满是一面之词。”指着躺在担架中的鹿清笃道:“孩子跟这胖羽士比武,是你们全真教本身定下的端方。他本来不肯比,给你们硬逼着了局。既然脱手,天然有输有赢,这胖道人本身不顶用,又怪得谁了?”她边幅本来丑恶,这时心中起火,紫胀了脸皮,更加怕人。

孙婆婆摇了点头,道:“你不认得路,我带你出去。”上前携了他手。一出室门,杨过面前便乌黑一团,由孙婆婆拉动手行走,只觉转了一个弯又是一个弯,不知孙婆婆在暗中当中如何认得这曲盘曲折的途径。

杨过揽着孙婆婆的头颈,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婆婆你别上他当。”

赵志敬气得胸口几欲炸裂,飞身而起,双手往他肩头抓去。孙婆婆骂道:“你作死么?”右臂格出,碰向赵志敬手腕。赵志敬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妙手,若论武功成就,与丘处机的爱徒尹志平、甄志丙等各有所长,虽身受重伤,出势仍极狠恶。二人手臂一交,各自发展两步。孙婆婆呸了一声,道:“好杂毛,倒非无能之辈。”赵志敬一抓不中,二抓又出。此次孙婆婆已不敢小觑于他,侧身避过,裙里腿无影无踪的忽地飞出。赵志敬听到风声,待要遁藏,玉蜂所螫之处俄然奇痒难当,不由“嗳哟”一声大呼,捧首蹲低,就在他大呼声中,孙婆婆已一脚踢在他胁下。赵志敬身子飞起,在半空中还是痒得“嗳哟、嗳哟”的大呼。

孙婆婆和杨过都是一怔。杨过大声嚷道:“我不归去,我死也不归去。”孙婆婆道:“女人,这孩子回到重阳宫中,他师父定要难为他。”小龙女道:“你送他归去,跟他师父说说,教他别难为孩子。”孙婆婆道:“唉,旁人教门中的事,我们也管不着。”小龙女道:“你送一瓶玉蜂蜜浆去,再跟他说,那老道不能不依。”她说话斯文,但语气中自有股严肃,教人难以违背。孙婆婆叹了口气,知她自来固执,多说也是无用,望着杨过,目光中甚有顾恤之意。

孙婆婆悄悄心惊:“这批臭羽士可真的有点本领,老婆子对于不了。”一面出裙里腿逐开两人,口中嗡嗡嗡的低吟起来。这吟声初时极其轻微,众道并不在乎,但她吟声后一声与前一声相叠,重堆叠叠,竟越来越响。

赵志敬伤处忽尔剧痛,忽尔奇痒,本已难以忍耐,只觉不如一死了之,反而利落,咬牙问杨过道:“杨过,此事当真?”

孙婆婆道:“内里有人找你来啦,且别出去。”杨过又惊又怒,身子剧颤,说道:“婆婆,你不消管我。一身作事一身当,我既失手打死了人,让他们杀我抵命便了。”说着大踏步走出。孙婆婆道:“我陪你去。”

莫看她只是个龙钟衰弱的老妇,这下脱手夺人却迅捷已极,群道只一呆间,她已带了杨过走出丈许以外。三名道人怒喝:“放下人来!”同时抢上。孙婆婆留步转头,嘲笑道:“你们要怎地?”

那老道笑道:“贫道郝大通,拜见婆婆。”

此言出口,群道顿时大哗。武林中向来端方,如未得本师允可,决不能另拜别报酬师,即使另遇的明师本领较本师高出十倍,亦不能见异思迁,肆意飞往高枝,不然即属严峻背叛,为武林同道所不齿。昔年郭靖拜江南七怪为师后,再跟洪七公学艺,始终不称“师父”,直至厥后柯镇恶等正式允可,方与洪七公定师徒名分。此时孙婆婆让赵志敬抢白得无言可对,她又从不与武林人士来往,那知这些端方,信口开河,却不知犯了大忌。全真诸道本来多数顾恤杨过,颇觉赵志敬办事不公,但听杨过胆敢公开反出师门,那是全真教创教以来从所未有之事,无不大为愤怒。

小龙女缓缓站起,道:“他的伤不碍事,婆婆,你送他出去罢!”

群道不料他小小一个孩儿竟这般性子刚硬,都出乎料想以外。一个道人抢将上来,伸手抓住杨过后领拖了畴昔。杨过嘲笑道:“我又不逃,你急甚么?”那道人是赵志敬的大弟子,见师父为杨过而身受玉蜂之螫,痛得死去活来,也不知性命是否能保。他向来对师父非常尊敬,心想做门徒的竟然对师父如此违逆,没法无天之至,听杨过出言冲撞,顺手在他头上就是一拳。

孙婆婆道:“孩子,非是我们女人不肯留你过宿,实是以处向有严规,不容外人入来,你别难过。”杨过昂然道:“婆婆说那边话来?多谢婆婆和姑姑,我们后会有期了,杨过永久不忘两位的美意照顾。”他满口学的是大人丁气,但声音稚嫩,孙婆婆听来既觉好笑又觉不幸,见他眼中泪珠莹然,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将下来,对小龙女道:“女人,这深更半夜的,就让他明儿一早再去罢。”小龙女微微点头,道:“婆婆,你莫非忘了师父说的端方?”孙婆婆叹了口气,站起家来,低声向杨过道:“来,孩子,我给你一件物事玩儿。”杨过伸手背在眼上一抹,低头向门外奔了出去,叫道:“我不要。我死也不回臭羽士那边去。”

甄志丙抢上两步,伸臂接住赵志敬,交给身后弟子。他见这丑婆子武功招不偶特,武功与己相若的赵志敬一招间便即落败,料知本身也难胜得,一声唿哨,六名道人从两侧围上,布整天罡北斗之阵,将孙婆婆与杨过包在中间。甄志丙叫声:“获咎!”摆布位当天枢、摇光的两名道人攻了上来。孙婆婆不识阵法,只还了几招,立知短长,她又只能一手应敌,拆到十二三招时已凶恶百出,每一下攻招都给甄志丙鞭策阵法化解开去,而北斗阵的守势却连缀不竭。再拆十余招,孙婆婆右掌给两名羽士缠住了,左边又有两名羽士攻上,只得放下杨过,出左手相迎,只听得北斗阵中一声唿哨,两名羽士抢上来擒拿杨过。

孙婆婆眉花眼笑,赶紧扶起,说道:“啊,你叫杨过,不消多礼。”她在墓中住了几十年,从不与外人来往,此时见杨过品德漂亮,举止有礼,心中说不出的爱好。小龙女却只点了点头,在床边一张石椅上坐了。孙婆婆道:“你如何会到这里来?怎生受了伤?那一个歹人将你打成这个模样的啊?”她口中问着,却不等他答覆,出去拿了好些点心糕饼,不竭让他吃。

杨过从石榻上翻身坐起,跃下地来,向孙婆婆和小龙女都磕了个头,说道:“弟子杨过,拜见婆婆,拜见龙姑姑。”

孙婆婆见他脸颊肿得犹似猪头普通,听了他说话,知是杨过的师父,一时之间倒无言语相答,只得强词夺理:“我偏不准你管束,那便如何?”赵志敬喝道:“这孩子是你甚么人?你凭甚么来横加插手?”孙婆婆一怔,大声道:“他早不是你全真教的门人啦。这孩子已改拜我家小龙女女人为师,他好与不好,天下只小龙女女人一人管得。你们乘早别来多管闲事。”

孙婆婆十八年来将小龙女扶养长大,内心深处常盼再能扶养一个男孩,见杨过跟本身亲热,极是欢畅,情意已决:“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们将孩子抢去。”大声叫道:“你定要带孩子去,到底要怎生折磨他?”甄志丙一怔,说道:“弟子与这孩子的亡父有同门之谊,决不能难为亡友孤儿,老前辈大可放心。”孙婆婆摇了点头,说道:“老婆子夙来不听外人噜苏,少陪啦。”说着拔步走向树林。

本来这活死人墓虽号称宅兆,实在是一座极其宽广弘大的地下堆栈。当年王重阳起事抗金之前,动用数千人力,用时数年方始建成,在此中埋没器甲粮草,作为山陕一带的底子,形状筑成宅兆之状,以瞒过金人耳目;又恐金兵终究来攻,墓中更布下无不偶妙构造,以抗内奸。义兵失利后,他便在此隐居。是以墓内房舍浩繁,通道繁复,外人入内,即令四周灯烛光辉,亦易迷路,更不消说没涓滴星火之光了。

孙婆婆本欲与群道好言相说,见杨过给人强行拖去,已大为不忍,突见他遭到殴打,心头肝火那边还按捺得下?大踏步上前,衣袖一抖,拂在那道人手上。那人只觉手腕上热辣辣的一阵剧痛,不由得放手,待要喝问,孙婆婆已将杨过抱起,回身而行。

这秀美的白衣少女便是活死人墓仆人小龙女。当时她已过十八岁生辰,只因长居墓中,不见日光,所修习内功又是禁止情意的一起,是以比之平常同幼年女似是小了几岁。孙婆婆是奉侍她师父的女仆,自她师父去世,两人在墓中相依为命。这日听到玉蜂的声音,知有人闯进坟场外林,孙婆婆出去查察,见杨过中蜂毒晕倒,将他救回。本来遵循她们门中端方,任何外人都不能入墓半步,男人出去更犯大忌。但杨过年幼,又见他遍体伤痕,孙婆婆心下不忍,例外相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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