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两人吃过晚餐,杨过清算了碗筷,在厨房中将碗碟筷子洗得洁净,放在木架上晾干,又洗了锅镬,自回寒玉床上躺卧,遵循小龙女所传之法修习内功。此时小龙女仍和他同睡一室,杨过偶然修习内功时碰到难处,大喊小叫,小龙女便可当即指导,免他于极寒极热时内息走岔。两人日夜庄敬相对,心中各无男女之见,小龙女也没想到要另睡一室。
杨过道:“姑姑,这工夫很难练么?”小龙女道:“我畴前听师父说,这心经的内功须二人同练,只道能与你合修,那知却不能够。”杨过大急,忙问:“为甚么?”小龙女道:“你如是女子,那便能够。”杨过急道:“那有甚么别离?男女不是一样么?”小龙女点头道:“不一样。你瞧这顶上刻着的图形。”杨过向她所指处望去,见室顶角落处刻着无数人形,不下七八十个,瞧模样仿佛均是女相,姿式各不不异,满身有一丝丝细线向外散射。杨过仍不明启事,转头望她。
次日师徒俩到了第一间奇形石室当中,依着王重阳当年候在室顶的符诀图形修习。
这晚小龙女洗过脸、洗过手脚,走入寝室,又挂了长绳,上绳而睡。杨过练了一遍师传内功,刚要合眼,忽见小龙女一双纤纤白足在绳上转了个方向,当是她翻了个身。杨过平时看惯了,向来无动于中,但这天白天为了小龙女赶他不赶而大哭大呼一番,表情荡漾,见到这双白足,只觉说不出的敬爱,心道:“我只须乖乖的听话,姑姑便不会赶我走。我平生一世在这里瞧着她这对小小的白脚儿,那平生一世就高兴得很。”胡思乱想半晌,不敢再想,便即入眠。
殊不知“无锋剑”不易伤人,乃因林朝英只求禁止全真剑法,偶然当真与王重阳性命相拚,旨在较艺而非斗争,一胜便可,决不伤人。因之古墓派的“玉女无锋剑”剑招奇特,窜改莫测,仿佛平平无奇,俄然间幻招忽生,看去极像要抛剑认输,却怪事陡起,剑招忽从千万不成能之处生出,实令人目炫狼籍,手足无措。盖林朝英和王重阳对剑之时,七分当真,却有三分乃是戏耍,林朝英的武功与王重阳本来旗鼓相称,实在谁也胜不了谁,王重阳明知对方好胜心切,又怜她是女流之辈,到告急关头常常容让一招半式,林朝英却由此而生窜改,偶然撒娇乔呆,偶然放泼赖皮,不存半点武学大宗师风采,当王重阳哭笑不得之际,林朝英就此得胜。这些剑术用在与本身人试招本来极其合适,但当真临敌,只因把戏极多,虚式层出,仇敌难辨真假,极易被骗被骗,待得发觉,早已为对方所制,悔怨莫及了。
杨过沉吟半晌,问道:“为甚么定须两人在一起练?咱俩各练各的,我赶上不明白处所,渐渐再问你不成吗?”小龙女点头道:“不成。这门内功步步艰巨,不时候刻会练入岔道,如无旁人互助,非走火入魔不成,只要你助我、我助你,合二人之力方能共度险关。”杨过道:“练这门内功,公然有些费事。”小龙女道:“我们将外功再练得熟些,也充足打败全真老道了。又不是真的要跟他们拚死活,就算胜他们不过,又有甚么了?这内功不练也罢。”杨过听师父这般说,便承诺了。
杨过一惊而醒,当即发觉本身双把握住了姑姑的两只脚掌,本身站在地下小龙女所卧的长绳之前。他大吃一惊,急跃回床,砰的一声,摔上了寒玉床,颤声道:“姑……姑……对……对不住,我做梦,抓住了一对白胡蝶,那知……那知却抓住了你的脚。我……我真的不是用心的……”寒玉床寒气上升,他错愕之下不遑运功抵抗,顿时冷得牙齿互击,格格出声,身子颤栗。
次日两人同到第二间石室,遵循室顶的符诀图形练功。这番修习却比学练全真派武功轻易很多,林朝英所创破解王重阳武功的法门,还是源自她本来的武学。室顶符诀图形便是心经要诀,林朝英另有口传详解,胪陈心经武功的练法及要旨地点。这部心经,自浅而深,分为十篇。小龙女的师父不传首徒李莫愁,却传给了小徒小龙女。李莫愁觉得另有笔录的《玉女心经》,却不知师祖、师父只是口传,并无笔录。
这日小龙女道:“我古墓派武功,你已学全啦,明儿我们练全真派武功。这些全真老道的工夫,练起来可不轻易,当年师父也不非常明白,我更加没能体味多少。我们一起重新来练。我如解得不对,你固然说好了。”
杨过这两年来用心练功,并未想到与师父男女有别,这时感觉与师父解开满身衣衫而相对练功确然不当。小龙女当时已年逾二十,但是自幼发展古墓,于世事可说一无所知,本门修练的要旨又端在禁止七情六欲,是以师徒二人虽是少年男女,但朝夕相对,一个冷酷,一个恭诚,绝无半点越礼之处。此时谈到解衣练功,只觉是个困难罢了,亦无他念。杨过忽道:“有了!咱俩能够并排坐在寒玉床上练。”小龙女道:“千万不可。热气给寒玉床逼回,练不上几天,你和我就都死啦。”
外功初成,转而进练内功。全真内功广博高深,欲在内功上创制新法而赛过之,委实谈何轻易?林朝英也真绝顶聪明,竟然别寻门路,自傍门左道力抢上风。小龙女昂首望着室顶的图文,沉吟不语,一动不动的凝睇,始终皱眉不语。
杨过道:“我天然乖,永永久远听你话,好教你不舍得赶我走。”小龙女道:“你好有宝吗?我干么不舍得赶你走?你走了以后,我再去收个女徒儿,就不怕孤单了。”杨过道:“女徒儿又蠢又不乖!”俄然心下惊骇,悲从中来,扑身草地,哭道:“姑姑,我将来大了,你也别赶我走。我不乖,你打我好了,你杀我好了,我死也不分开你!”说着越哭越大声。贰表情冲动,哭得几近是用心撒娇。
杨过练了几日,这时他武学的根柢已自不浅,又生性聪明,很多处所一点即透,初时停顿极快。但十余今后,俄然接连数日不进反退,愈练愈别扭。
过得数月,二人已将《玉女心经》的外功练成。偶然杨过使全真剑法,小龙女就以玉女剑法破解,待得小龙女使全真剑法,杨过便以玉女剑法禁止。那玉女剑法果是全真剑法的克星,一招一式,刚好把全真剑法的招式压抑得转动不得,步步针锋相对,招招制敌机先,全真剑法非论如何腾挪窜改,总脱不了玉女剑法的覆盖。
小龙女道:“我师父曾指着这些图形说,练功时满身热气蒸腾,须拣空旷无人之处,满身衣服畅开而修习,使得热气立时发散,无半晌停滞,不然转而郁积体内,小则沉痾,大则丧身。”杨过道:“那么我们解开衣服修习就是了。”小龙女道:“到厥后二人以内力导引防护,你我男女有别,解开了衣服相对,成何体统?”
这一言提示了杨过,俄然想起赵志敬传过他的“全真大道歌”中有云:“大道初修通九窍,九窍原在尾闾穴。先从涌泉脚底冲,涌泉冲起渐至膝。过膝缓缓至尾闾,泥丸顶上回旋急。金锁关穿下鹊桥,重楼十二降宫室。”便将这几句话背了出来。
两人所使剑招均极狠辣,但两人遵循经中所嘱,折去长剑剑尖,又将剑刃两边剑锋以锤子打钝,这剑既不能刺人,又不能伤人,变成了徒有剑招、剑意而不能伤人的“无锋剑”。李莫愁以是使拂尘而不使剑,便因古墓派的剑法虽精,却不易伤敌,因而以拂尘使剑招,剑法精美,人所难测,常常一战便即取胜。
小龙女道:“别怕,别怕!你不是用心就好。”轻拍他胸口。杨过只觉一股暖气冲向“膻中穴”,垂垂周身暖和,便即宁定,自运功力与寒气相抗。小龙女上绳自睡,双膝曲转,双足缩入裙底,杨过便见不到她的赤足了。
小龙女细辨歌意,说道:“听来这确是全真派武功的要诀。你既晓得,那再好也没有了。”杨过因而将赵志敬所传口诀,一一背诵出来。当日赵志敬所传,确是全真派上乘内功的根基要诀,但未授其用法,至于甚么“涌泉”、“十二重楼”、“泥丸”等等称呼更毫不讲解,杨过只熟记在心,自毫无用处。此时小龙女细加推究,申明“涌泉穴”是在足底,“尾闾穴”是在脊椎绝顶,至于“泥丸”亦即头顶的“百会穴”。同一穴道有六个分歧称呼,因此易于混合,小龙女指出此中关头,杨过立时便明白了。数月之间,两人已将王重阳在室顶所留的武功精要大抵参究贯穿。
第二日小龙女怕杨过又再发梦,便将长绳挂入了隔壁的石室而睡。杨过恳求道:“姑姑,我说甚么也不敢再发梦来捉你了。我绑住本身的手,如果我再发梦,你用剑斩我好了,我一痛,立即就醒了。”小龙女道:“我瞧你当真不是用心的,这才饶你。你功行已有停顿,也不会等闲走火了,本身谨慎便是。”杨过不敢再求,而后练功,更加的谨慎翼翼,竟然无事。
他只在初进古墓及孙婆婆归天时大哭过,而后从不抽泣,小龙女万料不到只几句话他便放声大哭,不由到手足无措,说道:“别哭,别哭!我又没赶你走。”杨过道:“那你今后也不成吓我,说要赶我走。”小龙女道:“你一听到‘到内里去’就即眉花眼笑,我想你在古墓中必然气闷得紧。”杨过道:“我陪着你在一起,一点也不气闷,反而高兴得很。你如不准我伴随你,我就一剑杀了我本身。”小龙女板起脸道:“你只要乖乖的,听我话就是了。不准你用他杀来威胁我。我如要赶你走,你死不死关我甚么事,威胁也没用的。”杨过听她说“你死不死关我甚么事”,这句话冷酷无情之极,忍不住又伏地大哭。小龙女道:“又不是小娃娃了,动不动就哭,算乖呢,还是不乖?”
当晚二更过后,师徒俩来到花荫深处。静夜当中,花香更加浓烈。小龙女将修习玉女心经的口诀法门说了一段,杨过问明白了此中疑问不解之处,二人各处花丛一边,解开衣衫,修习起来。杨过左臂透过花丛,与小龙女右掌相抵,只要谁在练功时碰到难处,对方遭到感到,立时能运功为助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心口俄然一团热气,渐渐向下移往小腹,突见一对白胡蝶忽上忽下、忽左忽右的在面前翩翩飞舞。杨过看了一会,瞧得风趣,疾跃而起,伸出双掌,使动“天罗地网势”,右掌高挡,左手已悄悄抓住了一只白蝶,跟着右掌前探,将另一只白蝶抓住了。只觉动手冰冷,两只白胡蝶身子柔嫩,却冷得出奇。半晌之间,只觉双蝶垂垂暖和,悄悄颤抖。杨过恐怕伤害了胡蝶,悄悄放手,不敢抓紧,却又怕胡蝶飞走,仍松松拢住,却不罢休。突觉两只胡蝶一冲,从他手掌中脱身滑出,跟着有人喝道:“过儿,你干甚么?”
小龙女淡然道:“我不爱花儿,你既喜好,就在这儿玩罢。”杨过道:“不,姑姑,这是我们练功的好地点。你在这边,我到花丛那一边去,咱俩都解开了衣衫,但谁也瞧不见谁。岂不断妙?”小龙女听了大觉有理。她跃上树去,四下张望,见东南西北都一片清幽,只闻泉声鸟语,杳无人迹,确是个上好的练功地点,说道:“亏你想得出,我们今晚就来练罢。”
这一日两人在石室中对剑已毕,小龙女叹道:“初时我小觑全真派的武功,只知它虽号称天下武学正宗,实在也不过如此,到得本日,才知此道实在大有事理。我们虽尽知其法门机密,但要练到得心应手,劲力自但是至,却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胜利。”杨过道:“全真派武功虽精,但祖师婆婆既留下禁止之法,天然另有胜于它的本领。这叫做一山另有一山高。”小龙女道:“从明日起,我们要练玉女心经了。”
小龙女和他拆解研讨,也自感到疑问重重,道:“我与师父学练全真武功,练未几久,便难停顿一步,当时祖师婆婆已不活着,没处能够就教。明知因为未得门径口诀,却也没法可想。我曾说要到全真教去偷口诀,给师父重重怒斥了一顿。这门工夫就此搁下了,归恰是全真派武功,不练也不打紧。此事不难,我们只消去捉个全真羽士来,不竭敲他脑袋,逼他传授入门口诀,那就行了。跟我走罢。”
这丛红花排开来长达数丈,密密层层,奇香扑鼻,待他绕过花丛,兔儿已影踪不见。杨过与它追逐半天,已生珍惜之念,即使追上,也会相饶,找不到也就罢了。但见花丛有如一座大屏风,红瓣绿枝,煞是都雅,四下里树荫垂盖,便似天然结成的一座花房树屋。杨过心念一动,忙归去拉了小龙女来看。
杨过翻身跃起,说道:“姑姑,我不哭啦!”见一对白胡蝶双双飞过,便即飞身纵出,双掌打个圈子,将这对胡蝶别离抓在双手。胡蝶翱翔远较麻雀迟缓,以杨过此时的轻功及伎俩,捉蝶自是手到拿来,轻而易举。小龙女道:“这对胡蝶多都雅,别伤了它们。”杨过道:“是!”伸开手掌,任由双蝶翩跹而去,脸颊上泪水兀自未干,他伸衣袖拭去,浅笑道:“夭矫空碧!”
这日他练完工夫,出墓去打些獐兔之类以作粮食,打到一只黄獐后,又去追逐一头灰兔,这灰兔东闪西躲,灵动非常,他此时轻身工夫已甚了得,但一时竟追它不上。他童心大起,不肯发暗器相伤,却与它比赛轻功,要累得兔儿有力奔驰为止。一人一兔越奔越远,兔儿转过山坳,俄然在一大丛红花底下钻了畴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