蓦地里金轮国师闯过两堆乱石,又攻了过来。杨过手中没兵器,忙拾起黄蓉抛在地下的竹棒,抢出去反对,呼呼两棒,使上了打狗棒法。国师见他棒法精美,凝神接战,拆了数招,俄然间两人脚下同时在乱石上一绊,都不由踉跄。国师只怕中了暗害,跃出阵去。
杨过聪明颖慧,赛过鲁有脚百倍,真所谓闻一知十,举一反三,兼之他对这套棒法早费过很多心血推详,先前百思不得其解之处,本日黄蓉略加点拨,便即豁然贯穿。国师遥遥瞥见黄蓉神采端严宁静,口唇微动,杨过却搔耳摸腮,喜不自胜,实不知二人葫芦中卖甚么药,但此事于己倒霉,当可断言。
国师久攻不下,虽打伤了武氏兄弟,但伤非致命,己方倒有一名军人为郭芙刺死,目睹黄蓉所堆的这很多乱石大有古怪,须得推究出此中奇妙,方能擒获四人。他自大才干过人,归正这几人说甚么也逃不脱本身把握,待想通了乱石阵的布局,大踏步闯进阵中,手到擒来,方显本领。左手一挥,约退诸人,本身也退开丈余,望着乱石阵暗自凝神。大凡行兵布阵,脱不了太极两仪、五行八卦的窜改,国师精通奇门妙术,心想这乱石阵虽怪,总也不离五行生克的事理。那知他怔怔的看了半天,刚似瞧出了一点端倪,略加穷究,却又通盘不对,右翼对了,右翼生变,想通了阵法的前锋,厥后尾却又难以索解,不由呆在本地,惊佩无已。他文武全才,实是当世出类拔萃的人物,面前既遇困难,务要凭一己才干破解,方遂心愿。
杨过跪倒在地,拜了几拜,笑道:“郭伯母,我幼小之时,你曾承诺教我工夫,本日才教,也还不迟。”黄蓉浅笑道:“你一向记恨,是不是?”杨过笑道:“我决不记恨,只常可惜学不到你的好工夫。”黄蓉轻声悄语,将棒法的奇妙处说给他晓得。
又奔一阵,只见金轮国师一行人骑在顿时,正向西行。世人见他孤身一骑,均感错愕。国师提缰催马,向他驰来。杨过未带兵刃,斗逢大敌,自非常凶恶,但他此时心中所思,只是小龙女到了那边,本身安危浑没念及,目睹国师拍马过来,反而勒转马头,迎了上去,问道:“你见到我师父么?”国师见他并不逃脱,已自奇特,听了他问这句话,更是一愕,随口答道:“没见啊,她没跟你在一起么?”
过午后在路边一家小店中打尖,吃完面条,出来之时仓促未携银两,觑那店东人不防,跃上马背,急奔而逃,只听店东人远远在后叫骂,却那边何如得了他?不由暗自好笑。行到申牌时分,见前面黑压压一片大树林,林中模糊传出叱责呵骂之声。贰心中微惊,侧耳听去,倒是金轮国师与郭芙的声音。
店小二上来服侍。杨过问他那白衣女客何时解缆,向何方而去。店小二瞠目不知所对。杨过心知现在机会稍纵即逝,如果本日寻她不着,只怕今后难有相会之时,奔到马厩中牵出瘦马,跃上马背。郭芙正从房中出来,叫道:“你去那边?”杨过听而不闻,沿通衢纵马向北急驰,未几时已奔出了数十里地。他一起上大呼:“姑姑,姑姑!”却那边有小龙女的人影?
次晨杨过醒转,只觉肩头湿了一片,微觉奇特,见小龙女不在室中,坐起家来,却见桌面上用金针刻着细细的十二个字:
杨过一阵疾走,数十里内找不到小龙女半点踪迹,胸间热血上涌,昏昏沉沉,竟几乎晕倒在马背之上,心中悲苦:“姑姑何故又舍我而去?我如何又获咎她啦?她拜别之时流了很多眼泪,那自非恼我。”俄然想起:“啊,是了,定是我说在古墓当中日久会厌,她只道我不肯与她长相厮守。”想到此处,面前登见光亮:“她回到古墓去啦,我跟去陪着她便是。”不由得破涕为笑,在马背上连翻了几个筋斗。
这几句话杨过均觉好生难答,现在想来,得与小龙女毕生厮守,当真是欢愉赛过神仙,但在冷冰冰、黑沉沉的古墓当中,即使住了十年、二十年仍不厌倦,住到三十年呢?四十年呢?顺口说一句“决不气闷”,原自轻易,但他对小龙女一片至诚,向来没半点子虚,沉吟半晌,道:“姑姑,如果我们气闷了、腻烦了,那便一同出来便是。”
“你本身保重,记取我时别悲伤。”
黄蓉抱住爱女,悲喜交集,见杨过从乱石堆上翻身爬起,撞得目青鼻肿,忙伸竹棒指引他进入石阵。
杨过在树后瞧得明白,见黄蓉竹棒一摆,就要奔出乱石堆抢救爱女,这一出去可凶恶之极,当下不及细想,猛地跃出,抓住郭芙后心,向乱石堆扑去。国师铁轮飞出,击向他后心,杨过人在半空,难以闪避,用力将郭芙朝黄蓉推去,同时使个“千斤坠”,身子直落,啪的一声,结健结实的摔在乱石堆上,但听得呛啷啷声音清脆,铁轮自头顶疾飞而过,兜了个圈子,又飞返国师手中。
杨过脑中一团混乱,呆在本地,不知所措,见桌面上泪水滴点,兀自未干,本身肩头所湿的一片自也是她泪水所沾了。他神智昏乱,推窗跃出,大呼:“姑姑,姑姑!”
这一番话杨过与小龙女隔窗都听得明白。杨过自幼与武氏兄弟反面,当下一笑罢了,并不在乎。小龙女心中却在细细揣摩:“干么过儿和我好,他就成了牲口、狗男女?”思来想去难以明白,半夜里唤醒杨过,问道:“过儿,有一件事你须得至心答我。你和我住在古墓当中,多过得几年,可会想到外边的花花天下?”杨过一怔,半晌不答。小龙女又问:“你如不能出来,可会烦恼?你虽爱我之心始终稳定,在古墓中光阴久了,可会气闷?”
国师皱起眉头深思,很久不动,俄然间双眼精光大盛,身形闲逛,闯进乱石阵中,抓住了郭芙的手臂,急退而出。这一下变生不测,黄蓉等三人大惊失容,顿时手足无措,如出阵去救,定要遭他毒手。
黄蓉道:“我师父授你的打狗棒法仅是招式,而你在树上听到我说的只是口诀粗心。现下我将棒法中的精微窜改一并传你。”杨过大喜,以退为进,说道:“这只怕使不得,打狗棒法除了丐帮帮主,向来不传外人。”黄蓉白了他一眼,道:“在我面前,你又使甚么狡狯?这棒法我师父传了你三成,你自个儿偷听了二成,本日我再传你二成。余下三成,就得凭你本身才干去体味贯穿,旁人可传授不来。这一来并非有人全套传你,二来本日事急,也只好从权。”
本来郭芙见仇敌呆立不动,一时粗心,竟不遵母亲所示的方位站立,离了阵法的蔽障。国师一见有隙可乘,立时脱手擒获,伸指导了她胁下穴道,放在地下。他用心不点哑穴,让她哀声求救,好激得黄蓉出阵。郭芙周身麻痒难当,忍不住嗟叹出声。黄蓉岂不知仇敌狡计,但听到女儿哀声,中间如沸,只得咬住嘴唇强忍。
金轮国师见功败垂成,又是杨过这小子捣蛋,不怒反喜,微微嘲笑,说道:“好,你乖乖的自投坎阱,却免得今后再来找你了。”
小龙女嗯了一声,不再言语,心想:“郭夫人的话倒非骗我。将来他毕竟会气闷,要出墓来,当时大家都瞧他不起,他做人有何兴趣?我和他好,不知何故旁人要轻贱于他?想来我是个坏女子了。我喜好他、心疼他,要了我的性命也行。但是这般反而害得他不欢愉,那他还是不娶我的好。那日早晨在终南山颠,他不肯承诺要我做媳妇,自必为此了。”反覆考虑很久,只听得杨过鼻息调匀,甜睡正酣,因而悄悄下地,走到炕边,凝睇着他俊美的脸庞,中间栗六,柔肠百转,不由掉下泪来。
刚才纵马奔驰,不辨东西南北,定下神来,认明方向,勒转马头,向终南山而去。一起上越想越觉所料不错,倒将伤怀揣想之情去了九分,放开喉咙,唱起山歌来。
杨过一惊,道:“将他擒住?”黄蓉道:“那又有何难?现在你我联手,智胜于彼,力亦过之。现下我要讲解这乱石阵的奇妙,你一时定然难以体味,幸亏你记心甚好,只须将三十六般窜改死记便可。”因而一项一项的说了下去,青龙如何演为白虎,玄武又怎生化为朱雀。本来这乱石阵乃从诸葛亮的八阵图中窜改出来。当年诸葛亮在长江之滨用石块布成阵法,东吴大将陆逊入阵后难以得脱。现在黄蓉所布的便是黄药师师法诸葛武侯遗意之阵,只事起匆急,未及布全,大敌奄至,那阵法不过稍具范围罢了。但即使如此,也已吓得金轮国师心神不定,眼睁睁望着面前五人,不敢脱手。
这阵图的三十六项窜改,繁复奇妙之至,饶是杨过聪明过人,一时记得明白的也只十余变。目睹天气将暮,国师蠢蠢欲动,黄蓉道:“就只这十几变,已足困死他不足。你出去引他入阵,我变动阵法,将他困住。”
杨过听完要诀,问了十余处通俗之点,黄蓉一一讲解,说道:“行啦,你问得出这些疑问,足证你贯穿已多。这第二步嘛,我们就要把这和尚诱进阵来擒获。”
杨过大喜,道:“郭伯母,他日我和姑姑如到桃花岛上,你肯不肯将这门学问尽数教我?”黄蓉抿嘴一笑,冷风拂鬓,落日下风致嫣然,说道:“你们只要肯来,我如何不肯教?你舍命救了我和芙儿两次,莫非我还似畴前这般待你么?”
二人一问一答,均出匆急,未经思考,但瞬息之间,便都想到杨过一人落单,就非国师敌手。二人目光一对,胸中已自了然。杨过双腿一夹,金轮国师已伸手来抓。但瘦马神骏不凡,犹似疾风般急掠而过。国师催马急赶,杨过一人一骑早远在里许以外,再难追上。国师心念动处,勒马不追,深思:“他师徒分离,我更有何惧?黄帮主如尚未远去,嘿嘿……”当即带领徒众,向来路驰回。
杨过瞧了她的神情,知她已想到战略,故作不知,说道:“若你身子安健,和我双战国师,自能得胜,又或能邀得我师父来,那也好了。”黄蓉拭了眼泪,说道:“我身子一时三刻之间怎能痊可?你师父也不知去了那边。我另有一个计算,却须用到这几堆乱石。这石阵是我爹爹所授,此中变幻百端,刻下所用的还不到二成。”杨过又惊又喜,想起黄药师学究天人,大为赞叹。
黄蓉接引杨过出去,指派武氏兄弟与女儿搬动石块,事情阵法,问杨过道:“你这打狗棒法到底从那边学来?”杨过因而照实陈述如安在华山巧遇洪七公、北丐西毒如何比武、洪七公如何传授棒法等情,跟着说了洪七公去世的颠末。黄蓉听得师父去世,甚是悲伤,伏地大哭,心想靖哥哥得知恩师去世,必然哀痛之极,又想现在身处困厄,倘若恩师在侧,必令本身不成徒自哀痛,须得奋发迎敌。想到迎敌脱困,便说道:“过儿,你很聪明,且想个法儿,脱却本日之难。”
贰心知不妙,跃上马背,把缰绳在辔头上一搁,隐身树后,悄步寻声畴昔摸索,走了十余丈,瞥见树林深处的乱石堆中,黄蓉母女、武氏兄弟四人正与金轮国师一行拒敌。但见武氏兄弟脸上衣上都是血渍,黄蓉、郭芙头发狼藉,神情甚是狼狈,看来若非国师要拿活口,只怕四人都早已丧生于他铁轮之下。
杨过这一下奋身救人,实因激于义愤,进了石阵以后,才想起这一脱手,瞧来本身性命也得饶上了,此生再难见小龙女之面,不由得悄悄悔怨。黄蓉问道:“你师父呢?”杨过黯然道:“她俄然半夜里走了,也不知为了甚么,我正在找她。”黄蓉料知是本身昨日所下说词见效,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过儿,你又何必多此一举?”杨过只要苦笑,点头道:“郭伯母,我傻里傻气,心头热血一涌,这就管不住本身了。”黄蓉道:“好孩子,你心肠好,跟你爹……”说了一半,俄然开口。杨过颤声道:“郭伯母,我爹爹是好人,是不是?”黄蓉低头道:“你要晓得这个干么?”俄然叫道:“谨慎,到这里来!”拉着他跨过两堆乱石,避开了金轮国师一下偷袭。
杨过瞧了半晌,心想:“姑姑不在其间,我若上去互助,枉自送了性命。这便如何是好?可有甚么法儿能救得郭伯母?”忽见国师挥轮砸出,黄蓉有力硬架,便在一堆乱石以后一缩。国师在乱石外转来转去,竟攻不到她身前。杨过大奇,再看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也倚赖乱石出亡,危急中只须躲到石后,达尔巴诸人就须远兜圈子,方能追及,当时郭芙等又已躲到了另一堆乱石以后。杨过惊奇之极,见这几堆平平无奇的乱石竟然有此妙用,实不成思议,看来黄蓉等虽危实安,只没法脱出乱石阵逃脱罢了。
金轮国师在乱石外瞥见杨过向黄蓉叩首,二人有说有笑,唧唧哝哝,不知捣甚么鬼,瞧来似有恃无恐。他夙来慎重,知面前这二人武功虽不及己,却均鬼计多端,可别不谨慎上了大当,定要参透此中构造,再定对策。也幸亏他缓下了守势,黄蓉与杨过不必应敌,不到半个时候,已将窍要教完。
杨过向那乱石堆前前后后望了一阵,好生佩服,说道:“郭伯母,如你这般聪明才干,并世再没第二个了。”黄蓉为女儿解开穴道,正自给她按摩,浅笑着未答。郭芙道:“你晓得甚么?我妈的本领都是外公教的。外公才短长呢。”杨过在桃花岛上曾见到黄药师的诸般手泽,但当时年幼,未能明白这中间的妙处,现在经郭芙一提,连连点头,不由得悠然神驰,叹道:“几时得能拜见他白叟家一面,也不枉了这平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