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过与小龙女灵犀暗通,金轮国师更难抵抗,深悔刚才将桌椅尽皆踏毁了,不然有桌椅隔绝,仇敌守势不能如此凌厉,目睹再打下去非送命不成,当下一步步退向楼梯,又一级级的退了下去。杨过与小龙女居高临下的逼攻,目睹便可将他逐走。黄蓉叫道:“除恶务尽,过儿,别放过了他。”她瞧出杨过与小龙女以是胜得国师,全凭了一套奇妙的剑法,看来倒有八分幸运,本日若放过了他,此人武学高深,归去穷思精研,想出了破解这套剑法的法门,今后再要相除却又千难万难了。
她悄立很久,正待回房安寝,忽听脚步声响,郭芙与武氏兄弟从外边返来。黄蓉道:“儒儿、文儿,你哥儿俩别的去要间房,不跟杨家哥哥一房睡罢。”武氏兄弟承诺了。郭芙却问:“妈,为甚么?”黄蓉道:“不关你事。”武修文笑道:“我晓得为甚么。他二人师不师、徒不徒,狗男女作一房睡。”黄蓉板脸斥道:“文儿,你不干不净的说甚么?”武敦儒道:“师娘你也忒好,如许的人理他干么?我是决不跟他说话的。”郭芙道:“今儿他二人救了我们,那但是一件大恩。”武修文道:“哼,我倒宁肯教金轮国师杀了,好过受这些牲口普通之人的恩德。”黄蓉怫然不悦,道:“别多说了,快去睡罢。”
国师收掌跃起,抓住轮子架开剑锋,杨过也乘机接回长剑,刚才这一下当真死里逃生,但人当危急之际心智特别活络,猛地里想起:“我和姑姑二人同使玉女剑法,难以抵挡。但我使全真剑法,她使玉女剑法,却均化险为夷。心经的最后几篇本来要如此使法?”大呼:“姑姑,‘浪迹天涯’!”说着斜剑刺出。小龙女未及多想,依言使出心经中所载的“浪迹天涯”,挥剑直劈。两招称呼不异,招式倒是大异,一招是全真剑法的短长剑招,一招是玉女剑法的险恶家数,双剑合璧,能力立时大得惊人。国师没法齐挡双剑击刺,向后急退,嗤嗤两声,身上两剑齐中。幸亏他闪避得宜,剑锋从两胁掠过,只划破了他衣服,但已吓出了一身盗汗。
黄蓉又是一怔,只觉她这句话与本身父亲倒气味相投,当真有我行我素、视天下人皆如无物之概;想到此处,不由点了点头,心想似她这般超群拔类的人物,原不能拘以世俗之见,但转念又想起丈夫对杨过珍惜之深、关顾之切,非论他是否会做本身半子,总盼他品德完美,因而说道:“过儿呢?别人也要瞧他不起。”小龙女道:“他和我一辈子住在谁也瞧不见的处所,快欢愉活,理睬旁人何为?”黄蓉问道:“甚么谁也瞧不见的处所?”小龙女道:“那是一座好大的古墓,我向来就住在内里的。”黄蓉一呆,道:“莫非此后你们一辈子住在古墓当中,就永久不出来了?”
杨过将解药交于黄蓉,躬身见礼,说道:“郭伯母,小侄就此别过,伯母和郭伯伯多多保重。”想到这番别后再不相见,心中难过。黄蓉问道:“你到那边去?”杨过道:“我和姑姑去个见不到人的地点隐居,今后永不出来,免得累了郭伯伯与你的名声。”黄蓉深思:“他本日舍命救了我和芙儿,恩德非浅,目睹他陷迷沉湎,我岂可不相救于他?”因而说道:“那也不忙在这一刻,今儿大伙儿累了,我们找个客店歇息一宵,明日分离解缆不迟。”杨过见她情义恳挚,不便违拗,也就承诺了。
黄蓉在旁观战,见小龙女晕生双颊,内疚羞怯,杨过不时偷眼相觑,迷恋回护,虽是并战劲敌,却透暴露男欢女悦、情深爱切的模样,不由得悄悄心惊,同时受了二人的传染,竟回想到与郭靖初恋时的景象。酒楼上一片杀伐声中,竟包含着无穷柔情密意。
杨过与小龙女初使时髦未尽数体味剑法奇妙,到厥后却越来越得心应手。使这剑法的男女二人倘若不是情侣,则很多精美之处实难体味;相互间心灵不能相同,则联剑之际是朋友便过分客气,是长辈小辈便不免照拂仰赖;如属伉俪同使,妙则妙矣,但是此中脉脉含情、盈盈娇羞、若即若离、患得患失诸般表情却又差了一层。此时杨过与小龙女相互眷恋极深,然未结丝萝,内心模糊又感到前程困厄正多,当真是亦喜亦忧,亦苦亦甜,这番表情,与林朝英创制这套“玉女素心剑”之意垂垂心息相通。
两人同时奋力弹开铁轮,杨太长剑直刺,攻敌上盘,小龙女横剑急削仇敌左腿。国师飞脚向小龙女手腕踢去,铁轮斜打,击向杨过项颈。杨过低头蹲腿,闪避铁轮。不料此时奇峰崛起,国师右手陡松,铁轮竟向杨过甚顶摔落,他双手得空,同时向小龙女肩上抓去。就在这瞬息之间,二人同时遭遇奇险。黄蓉“啊”的一声叫,要待抢上相救,只见杨过身子贴地斜飞,尚未落地,长剑已直刺国师后心,这一招也是一举两得,攻守兼备,既解本身危难,且以“围魏救赵”之计令国师不敢向小龙女进袭,此招叫作“雁行斜击”,倒是全真派剑法。
但见他身形飘飘,去得好快,几下急晃,已在墙角边隐没。杨过料知难以追上,转过身来,却见达尔巴扶着霍都,神采惨白,站在本地,说道:“大师兄,你杀我不杀?”杨过见二人不幸,向黄蓉道:“郭伯母,放他们走了,好不好?”黄蓉点了点头。杨过又见霍都神情疲劳,蕉萃不堪,从怀里摸出一小瓶玉蜂浆来,指指霍都,做过服药姿式,交给达尔巴。达尔巴大喜,与霍都叽哩咕噜说了一阵。霍都取出一包药粉,交给杨过,说道:“那位使笔的前辈中了我毒钉,这是解药。”
国师胆敢兵刃脱手、飞轮击敌,原是推测仇敌有力接轮,倘若对方以兵刃砸碰飞轮,非论多么沉重的钢鞭大刀,撞上了均非脱手不成,那推测杨过竟有拨转轮子的工夫?大怒之下,伸手抓住铁轮,暗运转劲,又将轮子飞出。这时劲力加急,轮子竟寂然无声,倒是铁轮飞转太快,轮中小球不及相互碰撞。杨过第一次拨他轮子,是偶然顶用上了九阴真经的工夫,这时再度伸剑拍打,当的一声,长剑震得脱手。国师立时一记“大摔碑手”重重拍去。本来杨过的九阴真经工夫未曾练熟,此次力道用得不正。
国师不明剑法来源,见对方奇招迭出,只道短长杀着尚未使出,只要二人一用上,那真是老命休矣,危急入彀上心来,足下用劲,每在楼梯上退一级,便踏断一级楼梯。他魁伟的身躯拦在梯心,杨龙二人没法抢前,待得三级楼梯断截,长剑已自递不到他身前。国师铁轮一举,说道:“本日见地中原武功,老衲佩服得紧。你们这套剑法叫做甚么花样?”杨过正色道:“中原武功,以打狗棒法与刺驴剑术为首,我们这套剑法,就是刺驴剑术了。”国师一怔,道:“刺驴剑术?”杨过道:“是啊,刺秃驴的剑术。”国师才知他是绕弯儿诅骂,大怒喝道:“无礼小儿,终须叫你晓得金轮国师的手腕。”铁轮呛啷啷一挥,大踏步而去。
杨过承诺一声,猛下杀手,“小园艺菊”、“茜窗夜话”、“柳荫联句”、“竹帘临池”,一招招的使将出来,国师几近连抵挡都来不及,别说还手。
说了一阵子话,只觉她天真天真,世事一窍不通,烛光下但见她容色秀美,清丽绝俗,若非与杨过有师徒之份,两人确是一对璧人,问道:“妹子,你心中很喜好过儿,是不是?”小龙女盈盈一笑,问道:“是啊,你们为甚么不准他跟我好?”黄蓉一怔,想起本身年幼之时,父亲不肯许婚郭靖,江南七怪又骂本身为“小妖女”,直经太重重波折,才得与郭靖结成鸳侣,面前杨过与小龙女至心相爱,何故本身却来着力反对?但他二人师徒名份既定,如有男女之私,大乖伦常,有何脸面以对天下豪杰?当下叹了口气,说道:“妹子,人间有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。如果你与过儿结成伉俪,别人要一辈子瞧你不起。”小龙女浅笑道:“别人瞧我不起,那打甚么紧?”
黄蓉见她斑斓的脸庞上俄然掠过一层暗影,本身刚才的说话实是伤了一个天真天真的少女之心,登感悔怨,但转念又想,本身见得事多,自分歧两个少年男女的一厢甘心,这番忠告即使顺耳,却深具苦心,心想:“不知过儿如何说?”悄悄走到杨过窗下,要听听二人对答之言。
黄蓉将她拉到身前,取出梳子给她梳头,只见她乌丝垂肩,轻软光润,极是敬爱,因而将她柔丝细心卷起,从本身头上取下一枚束发金环,说道:“mm,我给你这个戴。”那金环打造得极是精美,通体是一枝玫瑰花枝,花枝缭绕,相连处铸成一朵将开未放的玫瑰。黄药师保藏天下奇珍奇宝,她偏拣中了这枚金环,匠艺之巧,可想而知。小龙女向来不戴甚么金饰,束发之具就只一枚荆钗罢了,虽见金环精美,也不在乎,随口谢了。黄蓉给她戴在头上,随即跟她闲谈。
只听小龙女问道:“过儿,你这一辈子跟我在一起,会烦恼么?会生厌么?”杨过道:“你又问我干么?你晓得我只要欢乐不尽。咱俩个直到老了、头发都白了、牙齿跌落了,也仍欢欢乐喜的厮守不离。”这几句话情辞竭诚,非常诚心。小龙女听着,心中打动,不由得痴了,过了半晌,才道:“是啊,我也是如许。”从衣囊中取出根绳索,横挂室中,说道:“睡罢!”杨过道:“郭伯母说,今晚你跟她母女俩睡一间房,我跟武氏兄弟俩睡一间房。”小龙女道:“不!为甚么要那两个男人来陪你?我要和你睡在一起。”说着举手一挥,将油灯灭了。
小龙女非常高兴,站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,说道:“是啊,出来干么?外边的人都坏得很。你们虽好,但很多设法非常古怪。”黄蓉道:“过儿从小在外边东飘西荡,老是关在一座宅兆当中,莫非不气闷么?”小龙女笑道:“有我陪着他,怎会气闷?”黄蓉叹道:“初时自是不会气闷。但多过得几年,他就会想到外边的花花天下,他倘若老是不能出来,就会烦恼了。”小龙女本来极是欢腾,听了这几句话,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,道:“我问过儿去,我不跟你说了。”说着走出房去。
国师“咦”的一声,乘铁轮尚未落地,右脚脚背在铁轮上一抄,那轮子激飞起来,当啷啷声响,向杨过甚上砸到。杨过在危急中使了一招全真派剑法,竟然收到奇效,跟着又是一招全真派的“白虹经天”,平剑扭转向轮子打去。轮重剑轻,这一剑平击本无功效,但这一下扭转恰到好处,合上了武学中“四两拨千斤”的事理,铁轮方向转过,反向国师头上飞去。郭芙在旁看得大喜,鼓掌喝采。
黄蓉取出银两,赔了酒楼的破坏,到镇上借客店歇息。当晚用过晚膳,黄蓉差开郭芙,叫她去和武氏兄弟说话,将小龙女叫进房来,说道:“妹子,我有一件物事送给你。”小龙女道:“你给我甚么?”
金轮国师见二人剑招越来越怪,却相互照应共同,统统马脚全为中间一人补去,短长杀着层出不穷。他越斗越惊,暗想:“天下之大,公然能人辈出,似这等匪夷所思的剑法,我在蒙古怎胡想获得?唉!我井底之蛙,可小觑了天下豪杰。”气势一馁,更呈败象。
黄蓉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,心下大骇:“她师徒俩公然已做了轻易之事,那羽士赵志敬的话并非子虚!”她想两个少年男女同床而睡,不便在外偷听,正待要走,突见室内白影一闪,有人腾空横卧,晃了几下,随即不动了。黄蓉大奇,借着映入室内的月光看去。只见小龙女横卧在一根绳上,杨过却睡在炕上。二人固然同室,却相守以礼。黄蓉悄立庭中,只觉这二人所作所为大异凡人,是非实所难言。
达尔巴向杨过合什施礼,说道:“大师兄,多谢。”杨过也合什行礼,嬉皮笑容的学他蒙语,说道:“大师兄,多谢。”达尔巴大奇:“大师兄为甚么叫我大师兄?”转念一想,便即明白:“他转世为人,已让我为大,不来跟我争大师兄之位。”心下更加感激,向杨过深深打躬,伸左臂抱起霍都,与众蒙古军人一齐去了。
杨过本拟遵循黄蓉叮嘱乘机杀他,那知林朝英当年创制这路剑法本为自娱抒怀,实无伤人毙敌之意,当时心中又充满柔情,剑法固然短长,却无一招旨在致敌死命。这时杨龙二人虽逼得国师手忙脚乱,狼狈万状,却没法取别性命。
杨过和小龙女修习这篇剑法,数度无功,现在身遭奇险,相互情切体贴,都不顾本身安危,先救情侣,正合上了剑法大旨。这路剑法每一招中均含着一件佳话,或“操琴按箫”、或“扫雪烹茶”、或“松下对弈”、或“池边调鹤”,均是男女与共,当真是说不尽的风骚旖旎。林朝英情场得志,在古墓中郁郁而终。她文武全才,琴棋书画,无所不能,最后将毕生所学尽数化在这套武功当中。她创制之时只是自畅意抱,那知数十年后,竟有一对后辈情侣以之克御劲敌,却也非她始料之所及了。
国师百忙中又急退两步,以避锋锐,只听杨过叫道:“花前月下!”一招自上而下搏击,摹拟冰轮横空、清光铺地的风景。小龙女单剑颤抖,如鲜把戏展风中,来回挥削,只晃得国师目炫狼籍,浑不知她剑招将从那边攻来,只得跃后再避。杨过又叫:“清饮小酌!”剑柄提起,剑尖下指,有如提壶斟酒。小龙女剑尖上翻,竟是指向本身樱唇,宛似举杯自饮普通。
小龙女见杨过遇险,纤腰微摆,长剑急刺,这一招去势当然凌厉,抑且风韵绰约,超脱非常,却已使上了《玉女心经》第七篇中相互救护的武功。黄蓉母女看得心旷神怡,同声叫道:“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