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老者身材极矮,高仅四尺,五岳朝天,边幅清奇,最奇的是一丛胡子直垂而下,几触空中,身穿茶青色布袍,腰束绿色草绳,形貌古怪。杨过心道:“这谷主这等怪模怪样,生的女儿却美。”那老者向六人深深打躬,说道:“高朋光临,幸何如之,请入内奉茶。”麻光佐听到这个“茶”字,眉头深皱,大声道:“喝茶么!甚么处所没茶了?又何必然要到这里来?”长须老者不明其意,向他望了一眼,躬身让客。

尼摩星手上先使两分劲,只觉对方既不反击,亦不顺从,微感奇特,又加了两分劲,但觉手中仿佛握着一段硬木。他跟着再加两分劲,那老者脸上微微闪过一阵绿气,那只手仍似木头普通生硬。尼摩星大感惊奇,最后几分劲不敢再使将出来,恐怕尽力施为之际,对方俄然反击,本身抵挡不住,哈哈一笑,放脱了他手。

六人跟着那绿衫人向山后走去,行出里许,忽见劈面绿油油的好大一片竹林。北方竹子极少,这般大的一片竹林更属罕见。七人在绿竹篁中穿过,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,登觉烦俗尽消。穿过竹林,一阵暗香涌至,面前无边无边的满是水仙花。本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水塘,深不逾尺,种满了水仙。这花也是南边之物,不知何故竟会在关洛之间的山顶呈现?国师心想:“必是这山岳下生有温泉之类,乃至地气奇暖。”

这么一笑,二人之间的生分开阂更去了大半。杨过又道:“世上皆知美人一笑的可贵,说甚么一笑倾城,再笑倾国。实在美人另有一样,比笑更是可贵。”那女郎睁大了眼睛,问道:“那是甚么?”杨过道:“那便是美人的名字了。见上美人一面已是极大缘份,要见她嫣然一笑,那便须祖宗积善,本身还得修行三世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女郎又已格格笑了起来。杨过仍一本端庄的道:“至于要美人亲口透露芳名,那便须祖宗十八代广积阴功了。”

杨过板着脸道:“我看错了也说不定。不过这谷中要承平无事,你原是笑不得的。”那女郎奇道:“为甚么?”杨过道:“前人说一笑倾人城,再笑倾人国,实在是写了个别字。这个别字非国土之国,该当是山谷之谷。”那女郎微微哈腰,笑道:“多谢你,别再逗我了,好不好?”杨过见她腰肢袅娜,上身微颤,心中不由一动,岂知这一动心不打紧,手指尖上却又一阵剧痛。

尼摩星心想:“我是矮子,这里的谷主却比我更矮。矮是你矮,武功却看谁强。”他抢前先行,伸脱手去,笑道:“幸会,幸会。”拉住了老头的手,随即手上用力。余人一见两人伸手相握,各自让开几步,均知妙手较量,非同小可。

此言一出,大厅上大家变色。这句话自是向谷主下了战书,瞬息间就要脱手。国师等都觉惊奇:“这潇湘子本来极其凶险,诸事都让旁人去挡头阵,本日怎地如此奋勇抢先?”

那老者恍若未见,请六人在大厅上西首坐下,朗声说道:“高朋已至,请谷主意客。”杨过等都是一惊:“本来这矮子并非谷主。”

他尚未进门,就听得麻光佐大呼大嚷,抱怨净水青菜怎能充饥,又说这些苦不苦、甜不甜的花瓣也叫人吃,那不是谋财害命么?尹克西笑道:“麻兄,你身上有甚么宝贝,当真得好好收起,我瞧这谷主哪,有点儿不怀美意。”麻光佐不知他是讽刺,连连点头称是。杨过走进屋去,见石桌上堆了几盘情花的花瓣,大家都吃得愁眉苦脸,想起连金轮国师这大和尚也受情花之累,悄悄好笑。他拿起水杯来喝了两口,门外脚步声响,走进一个绿衫人来,拱手躬身,说道:“谷主请六位高朋相见。”

金轮国师拱手道:“本来尊府自天宝年间便已迁来此处,真是世泽绵长了。”谷主拱手道:“不敢。”

水塘中每隔四五尺便是一个木桩,带路的绿衫人身形微晃,纵跃踏桩而过。六人依样而为,只麻光佐身躯粗笨,轻功又差,跨步虽大,却不能一跨便四五尺,踏倒了几根木桩以后,干脆渡水而过。

那女郎又格格娇笑。她面貌固也算得甚美,比之小龙女自远远不及,但较之程英之柔、陆无双之俏,似亦不见减色,杨过心中比较,觉此女清雅,胜于完颜萍。她秀雅脱俗,自有一股清灵之气。她平生中确无人赞过她仙颜,因她门中所习工夫近乎禅门,大家相见时都冷冰冰的不动声色,旁民气中即使觉她甚美,决无那一个胆敢宣之于口。本日忽遇杨过,此人却生性跳脱,越见她端严矜持,越要逗她除却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以外的无情神态。她先听杨过讲解“绝情谷”之名,已佩服他的见地,这时再听他至心歌颂本身,更加欢乐,笑道:“只怕你本身才是瞎子,把丑八怪看作了美人。”

二人说了一阵子,朝阳垂垂降低,绿萼蓦地惊觉,道:“你快归去罢,别让师兄们撞见我们在一起说话,去禀告我爹爹。”杨过对她处境油但是生相怜之意,伸左手握住了她手,右手在她手背上悄悄拍了几下,意示安抚。绿萼眼中暴露感激之色,低下头来,俄然满脸红晕。杨过恐怕想到小龙女,手指又痛,快步回到所居石屋。

青石板路尽处,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。七人走近,只见两名绿衫僮儿手执拂尘,站在门前。一个僮儿出来禀报,另一个便开门迎客。杨过心道:“不知谷主是否出门驱逐?”思念不决,石屋中出来一个身穿绿袍的长须老者。

那长须老头再也忍耐不住,走到厅心,说道:“潇湘先生,我们谷中可没获咎你啊。中间既然定要伸手较量,就请了局。”潇湘子道:“好!”他仍坐在椅中,连人带椅跃过身前桌子,登的一声,坐在厅心,叫道:“长胡子老头,你叫甚么名字?你晓得我名字,我可不晓得你的,动起手来太不公允。这个面前亏我千万吃不起。”这几句话似通非通,那长须白叟更增肝火,只是他见潇湘子连椅奔腾这手工夫超脱灵动,非同凡俗,戒心却又深了一层。那谷主道:“你跟他说罢,不打紧。”

那女郎见他连连挥脱手指,微感不快,嗔道:“我跟你说话,你却去思念你的意中人。”杨过道:“冤枉啊冤枉,我为你手指疼痛,你却来怪我。”那女郎满脸飞红,俄然发足急奔。

只见后堂转出十来个绿衫男女,在左边一字站开,公孙绿萼也在其内。又隔半晌,屏风后转出一人,向六人一揖,随随便便的坐在东首椅上。那长须老者垂手站在他椅子之侧。瞧那人的气度,天然是谷主了。

那谷主并不睬睬,向站在身后的长须老头一拂手。那老者大声道:“谷主敬你们是客,以礼相待,如何恁地胡说?”

金轮国师走在第二,见了尼摩星的情状,知他没能试出那老者的深浅,心想对方真假不明,本身不必妄自脱手,当下双手合什,大风雅方的走了出来。潇湘子、尹克西二人鱼贯而入,更其次是麻光佐。他见那老者长须垂地,非常独特,他一早没吃过甚么东西,几朵情花只要越吃越饿,这时饥火与肝火交迸,进门时俄然伸出大脚,往那老者长须上踹去,一脚将他的须尖踏在足底。那老者不动声色,道:“高朋谨慎了。”麻光佐另一只脚也踏到了他须上,道:“如何?”那老者微一点头,麻光佐站立不稳,猛地里仰天一交跌倒。如许一个巨人摔将下来,实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。杨过走在最后,抢上两步,伸掌在他屁股上一托,掌上发劲,将他庞大的身躯弹了出来。麻光佐站桩立稳,双手摸着本身屁股发楞,转头向杨过点头示谢。

杨过父母早死,对这般表情不大了然,成心要逗她高兴,道:“你新妈妈必然没你一半美。”绿萼忙道:“你偏说错了,我这新妈妈才真恰是美人儿呢。爹爹可为她……为她……昨儿我们把那姓周的老头儿捉了来,若不是爹爹忙着安排婚事,决不会再让这老顽童逃脱。”杨过又惊又喜,问道:“老顽童又逃脱了?”绿萼秀眉微蹙,道:“可不是吗?”杨过早推测以周伯通的本领,绝情谷中四弟子纵有鱼网,也决拿他不住。

那女郎又嫣然一笑,道:“我爹爹复姓公孙……”她老是不肯直说己名,要绕个弯儿。杨过插嘴道:“但不知女人姓甚么?”那女郎抿嘴笑道:“那我可不晓得啦。我爹爹曾给他的独生女儿取个名字,叫做绿萼。”杨过赞道:“公然名字跟人一样美。”

潇湘子俄然怪声怪气的问道:“那你祖宗见过杨贵妃么?”这声音非常独特。尼摩星、尹克西等听惯了他说话,均觉有异,都转头向他脸上瞧去。一看之下,更吓了一跳,只见他脸容忽地全然窜改,他本来生就一张僵尸脸,这时显得更加诡异。尼摩星等心下暗自顾忌,均想:“此人的内功竟如此短长,连面貌也俄然全变。他暗自运功,是要立时发难,对这谷主一显色彩么?”大家想到此处,各自防备。

那女郎道:“我不是甚么美人,这谷中向来没一人说过我美,你又何必讽刺?”杨太长叹一声,道:“唉,怪不得这山谷叫做绝情谷。但依我之见,还是改一个名字的好。”那女郎道:“改甚么名字?”杨过道:“应当称作瞽者谷。”女郎奇道:“为甚么?”杨过道:“你这么仙颜,他们却不赞你,这谷中所居的不都是瞎子么?”

那女郎奔出数丈,忽地愣住,站在一株情花树上面,垂下了头呆呆入迷,过了一会,回过甚来,浅笑道:“倘若一个丑八怪把名字跟你说了,那定是你祖宗十八代好事做得太多,乃至贻祸子孙了。”杨过走近身去,笑道:“你偏生爱说背面话儿。我祖宗十八代做了这很多功德,到我身上,总该好有好报罢。”这几句话还是在赞对方之美。她脸上微微一红,低声道:“说便跟你说了,你可不准跟第二个说,更不准在旁人面前叫我。”杨过伸了伸舌头道:“冒昧美人,我不怕绝子绝孙么?”

杨过一言出口,心中便已悔怨:“我既一心一意向着姑姑,这不规不矩的坏脾气却何故始终不改?杨过啊杨过,你这小好人可别再胡说八道了。”他本性中实带了父亲的三分轻浮恶棍,虽无歹意,但和每个少女调笑几句,招惹一下,害得人家意乱情迷,倒是贰心之所喜。

谷主答道:“敝姓始迁祖当年确是在唐玄宗朝上为官,后见杨国忠混乱朝政,这才愤而隐居。”潇湘子咕咕一笑,说道:“那你祖宗必然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。”

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,脸孔漂亮,举止萧洒,上唇与颏下留有微髭。只这么出厅来一揖一坐,便有轩轩高举之概,只面皮蜡黄,面貌固然清秀,却神采干枯,略有病容。他一坐下,几个绿衣孺子献上茶来。大厅内统统陈列均尚绿色,那谷主身上一件袍子倒是极新的宝蓝缎子,在万绿当中,显得非常抢眼,裁剪式样,亦分歧于时髦。

谷主袍袖一拂,端起茶碗,道:“高朋请用茶。”麻光佐见一碗茶冷冰冰的,水面上漂泊着两三片茶叶,想见其淡非常,发作道:“仆人哪,你肉不舍得吃,茶也不舍得喝,无怪满脸病容了。”那谷主皮肉不动,喝了一口茶,说道:“本谷数百年来一向茹素。”麻光佐道:“那有甚么好处?能长生不老么?”谷主道:“自敝祖上于唐玄宗时迁来谷中隐居,茹素之戒,子孙从不敢破。”

潇湘子又咕咕一笑,怪声怪气的道:“你们老祖宗当年非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不成,倘若没喝过,我把头割下来给你。”麻光佐大感奇特,问道:“潇湘兄,你安晓得?莫非你当日一起喝了?”潇湘子哈哈大笑,声音又是一变,说道:“要不是喝洗脚水喝反了胃,如何不吃荤腥?”麻光佐鼓掌大笑,叫道:“对了,对了,定是这个事理。”

国师、尼摩星等人均是一派宗师,非论到甚么处所,仆人老是亲身远迎,连大蒙古国四王子忽必烈也礼敬有加,却不道来到这深山深谷当中,仆人却如此大剌剌的无礼相待,大家都心头有气,均想:“待会儿见到这鸟谷主,可要给点色彩他瞧瞧。”

他一想到小龙女,俄然手指上又是几下剧痛,不由右臂大抖了几下,才知那女郎所说公然不虚。那女郎见了他这等模样,嘴角微微一动,仿佛要笑,却又忍住。这时朝阳斜射在她脸上,只见她端倪清雅,肤色白里泛红,甚是娇美。杨过笑道:“我曾听人说故事,古时有一个甚么国王,烧烽火戏弄诸侯,送掉了大好江山,不过为求一个绝代才子之一笑。可见一笑之可贵,原是古今不异的。”那女郎给杨过这么一逗,再也忍耐不住,格格一声,终究笑了出来。

国师等却眉头深皱,均觉潇湘子此言未免过火,想大家饮食自有习性,如何拿来讽刺?何况六人深切谷中,乃不请自来,对方并非须供应美食不成,目睹对方决非善类,就算脱手较量,也该留下余地为是。

绿萼听他如此说,不由眼眶一红,道:“畴前爹爹是很珍惜我的,但自我六岁那年妈妈身后,爹爹就对我越来越峻厉了。他娶了我新妈妈以后,不知还会对我如何?”说着流下了两滴泪水。杨过安抚道:“你爹爹新婚后心中欢畅,定是待你更加好些。”绿萼点头道:“我宁肯他待我更凶些,也别娶新妈妈。”

公孙绿萼将姓名跟杨过说了,跟他又密切了几分,道:“待会儿爹爹要请你相见,你可不准对我笑。”杨过道:“笑了便怎地?”公孙绿萼叹道:“唉,倘若他晓得我对你笑过,又知我将名字跟你说了,真不知会如何罚我呢?”杨过道:“也没闻声过如许峻厉的父亲,女儿对人笑一下也不可。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,莫非他就不珍惜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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