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莫愁道:“这孩儿的父亲么?提及来更加气人,倒是我师妹的徒儿杨过。”
黄蓉心想这草包女儿平生在父母庇荫之下,从未经历过艰险,赶上了困难,不设法出奇制胜,一味发怒呼喝,却济得甚事?手持令牌,走上前去,说道:“这是吕大人的令牌,你验过了罢。”
黄蓉又将儿子放在丈夫身畔,让他爷儿俩并头而卧,然后将棉被盖在二人身上,说道:“靖哥哥,本日便获咎一次,待我送芙儿出城,返来亲身做几个小菜,敬你三碗,向你赔罪。你谅解了蓉儿这一次。你平生谅解我多了,再多一次也不打紧。”说着福了一福,站起家来,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吻。
黄蓉生下郭襄后,慌乱之际,只模恍惚糊的瞧过几眼,这时忍不住细看女儿,见她端倪娇美,丰采娟秀,虽是个极幼的婴儿,但无疑是个美人胎子,又见她小脸儿红红的,长得甚是矫健。她兄弟郭破虏虽吃母乳,还不及她这般肥白敬爱。黄蓉又惊又喜,忍不住要流下泪来。李莫愁付了银钱,取过麻袋,一手提了,便即出镇。
黄蓉纵身跃起,白米和盐粒尽数从脚底飞过。李莫愁乘机又已纵后丈许,抽了拂尘在手,笑吟吟的道:“郭夫人,你要助杨过抢这孩儿么?”黄蓉在这一窜一跃之间,已想到对方既已起疑,势难智取,只要效力强夺,当下也笑嘻嘻的道:“我不过见孩儿敬爱,想要抱抱。你如此见外,未免太瞧人不起了。”李莫愁道:“郭大侠佳耦威名震于江湖,小妹一向敬佩得紧,本日得见发挥技艺,公然名下无虚。小妹现在有事,便此拜别。”她恐怕郭靖便在附近,胆先怯了,交代了这几句话,回身便走。
黄蓉虽长于装假作伪,这时却也忍不住满脸红晕,心下大怒,暗道:“你把我女儿说成是龙女人私生,那也罢了,但说她父亲乃是杨过,难道劈面辱我?”但这喜色只在脸上一闪而过,随即安静如常,说道:“混闹,混闹,太不成话了!但是这女孩儿却真讨人欢乐,李道长,给我抱抱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苹果,举在孩子面前,口中啜啜出声,逗那女孩,说道:“乖孩儿,你的面庞儿可不像这苹果么?”
她一见到这襁褓,顿时心头大震,双手发颤,右手拿着的那块银子落入了箩筐。这婴儿若不是她亲生女儿郭襄,却又是谁?只见那道姑侧过半边脸来,面貌甚美,眉间眼角却模糊含有煞气,腰间垂挂一根拂尘,天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赤练仙子李莫愁了。黄蓉从未和这女魔头会过面,但这般装束边幅,除她以外更无别人。
黄蓉见事机紧急,不及去号召郭芙,心想:“襄儿既入她手,此人恶毒绝伦,如强行掠取,她必伤孩儿性命。”见她走出市梢,沿通衢向西而行,因而不即不离的跟从在后,又想:“她是过儿的师伯,虽传闻他们相互不睦,但芙儿伤了过儿手臂,他们古墓派和我郭家已结了深仇。倘若过儿和龙女人都在前面相候,我以一敌三,万难取胜,只要尽早脱手,方是上策。”见李莫愁折而向南,走进一座树林,便展开轻功,快步从树旁绕过,赶在李莫愁前头,俄然窜出,劈面拦住。
黄蓉纵跃上前,身在半空,已抽竹棒在手。丐帮世传的打狗棒她已传给鲁有脚,现下随身所携的这条竹棒虽不如打狗棒坚固,是非轻重却普通无异,只是色作淡黄,以示与打狗棒有别。她不待身子落地,竹棒已使“缠”字诀掠到了李莫愁背后。
李莫愁自夺得郭襄后一向隐居深山,弄儿为乐,每日买了猪牛羊肉喂饲母豹,再挤了豹乳喂饲婴儿。她平生作歹多端,却也不是本性暴虐,不过情场得志后愤世嫉俗,由愤恨伤痛而古怪,更自古怪而狠戾残暴。郭襄娇美敬爱,竟打动了她天生的母性,偶然中夜自思,即便小龙女用《玉女心经》来换,也一定肯把郭襄交还。这时见黄蓉要抱孩儿,便如做母亲的听到旁人奖饰本身孩儿普通,颇觉得喜,笑吟吟的递了畴昔。
当今武林当中,女流妙手以黄蓉和李莫愁两人申明最响。清净散人孙不二成名虽早,武功远不及两人。小龙女则年纪幼小,霍都王子终南山古墓败归,小龙女始为人知,大胜关一战,改名扬天下,但毕竟为时未久。黄李二人一个是东邪黄药师娇女、大侠郭靖之妻、身任丐帮帮主二十余年;另一个以拂尘、银针、赤练神掌三绝技名满天下,江湖上闻而丧胆。此时两人初度见面,细看对方,均各自诧异:“本来她竟是如此的一个仙颜女子!”心下都严加防备,对方既享大名,必有实在本领。
又拆数招,李莫愁见她竹棒始终分开孩儿远远的,知她有所避讳,心想:“每次与人相斗,倒是抱着孩儿的占了便宜。”笑道:“郭夫人,你要考较小妹工夫,山高水长,尽有相见之日,何必然要本日过招?任谁一个失手,岂不伤了这敬爱的孩儿?”
这一棒倘若戳中了,连李莫愁也须受伤,郭襄受了更非立时丧命不成。黄蓉在这棒上控纵自如,棒端疾送,已点到了郭襄的襁褓,这一下看似险到了极处,但打狗棒法在她部下使将出来,自是轻重远近,不失分毫。李莫愁那知就里,目睹危急,忙向右闪避,本身不免就此露了马脚,啪的一下,左胫骨已给竹棒扫中,几乎绊倒,向旁连跨两步,这才站定。她挥拂尘护住身前,转过甚来,怒道:“郭夫人你枉有侠名,却对这小小婴儿也施毒手,岂不成耻?”
她拣了十来个大红苹果放入怀中,顺手取了一钱银子,正要递给果贩,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:“给秤二十斤白米,一斤盐,都放在这麻袋里。”
黄蓉笑道:“道长度量的这个婴儿,敬爱得很啊,却不知是谁家孩儿?”李莫愁道:“说来忸捏,郭夫人可莫见笑。”黄蓉道:“不敢。”心想眼下说到正题了,一说翻便得脱手,心中筹思方策,如安在脱手之前先将女儿抢过,却听李莫愁道:“也是我古墓派师门不幸,小妹无德,不能教诲师妹,这孩儿是我龙师妹的私生女儿。”
两人走进一家饭铺,叫了些熟牛肉、面饼,母女俩分离期近,谁也偶然食用。黄蓉将软猬甲交给女儿,叫她晚间到了客店,便穿在身上,又反覆丁宁,在道上须得留意这些、防备那些,但一时之间又怎说得了多少?目睹女儿口中只是承诺,眼眶红红的楚楚不幸,平时爱娇活泼的模样一时尽失,更加不忍,一瞥目睹市镇西头一家糖食店前摆着一担苹果,鲜红肥大,心道:“去买几个来让芙儿在道上吃,这便该分离啦。”说道:“芙儿,你多吃几块面饼。便吃不下,也得勉强吃些,这兵荒马乱之际,要到宜城才有东西吃。我畴昔买点物事。”站起家来,走过十多家店面,到了那卖苹果的担子前。
李莫愁心想抱着婴儿决计非她敌手,施发毒针时也诸多顾忌,心道:“江湖上多称郭靖佳耦仁义过人,但瞧她对一个婴儿也如此残暴,可见传闻言过实在。”游目四顾,见东首几株大树之间生着一片长草,非常柔嫩,将郭襄抱去放在草上,悄悄拍了几下,又哄了几句,回身道:“请发招罢。”
黄蓉笑道:“当今女流英杰,武林中只称李道长和小妹二人。现在有缘相逢,何不一分高低?”她这几棒毒打郭襄,已将李莫愁激得肝火勃发,心想:“你丈夫若来,我还忌他三分,凭你也不过是个女子,莫非我便真怕了你?”哼了一声,道:“郭夫人成心见教,恰是求之不得。”黄蓉道:“你度量婴儿,我胜之不武,还是将她掷下,咱俩凭真工夫过招玩玩。”
黄蓉舍不得就此和女儿分离,竟越送越远。襄阳以北,除相隔汉水的樊城以外,数百里几无火食,襄阳以南却赖此重镇樊篱,未遭蒙古雄师践踏,虽动乱不安,住民仍一如其旧。母女俩行出二十余里,天气大明,到了一个市镇,叫作新城镇,趁早市的店铺已经开门。黄蓉道:“芙儿,再向南便是宜城。我们同去吃点儿饮食,我便要回城去啦。”
黄蓉笑道:“道长之名,小妹一贯久仰的了。道长说话如何这般客气?”李莫愁道:“郭夫人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前任帮主,武林中群伦之首,小妹当本相见恨晚。”两人说了好些客气话。
李莫愁心想我和你无怨无仇,本日初度见面,我说话客客气气,有甚获咎你处,何故毫没出处的便出兵刃打人?拂尘后挥,挡开竹棒,还了一招。黄蓉的棒法快速无伦,六七招一过,李莫愁已感抵挡难堪。她本身武功比之黄蓉原已稍逊,何况手抱孩儿,更加转动不灵。黄蓉绕着她东转西挡,竹棒颤栗,瞬息间李莫愁已处下风。
黄蓉珍惜女儿,她孤身一人回桃花岛去,以她如许一个仙颜而鲁莽的少女,千里迢迢,途中不免不遇凶恶,回到寝室,取了桃花岛珍宝软猬甲用承担包了,夹在腋下,快步出府,展开轻功,瞬息间赶到了南门。
李莫愁平素动手狠辣,无所不消其极,以己之心度人,见黄蓉眼角不竭的向婴儿一望一瞥,心想:“她若打我不过,便会向孩儿突下毒手,分我心神。”是以站在郭襄身前,不容对方走近。
只见郭芙骑在小红顿时,正与城门守将大声喧华。那守将说话极是谦敬,郭女人前,郭女人后的叫不断口,但总说若无令牌,黑夜开城,便有杀头之罪。
李莫愁斗见她神采有异,心中一动:“她如只是爱好小儿,顺手抱她一抱,何必如此心神震惊?此中定然有诈。”猛地里双臂回收,右足点动,已向后跃开。她双足落地,正要喝问,只见黄蓉已如影随形般窜来。李莫愁提起放在地下的麻袋,顺手一抖,袋中二十斤白米和一斤盐齐向黄蓉劈面打去。
李莫愁忽见身前呈现一个仙颜少妇,当即立定。黄蓉笑道:“这位想必是赤练仙子李道长了,幸会,幸会!”李莫愁见她窜出时身法轻巧,实非平常之辈,又见她赤手空拳,腰带间插着一根淡黄色竹杖,一转念间,顿时满脸堆欢,放下麻袋,敛衽见礼,说道:“小妹久慕郭夫人大名,本日得见芳颜,实慰平生。”
黄蓉与她拆了这十余招,知她武功比之本身也差不了多少,若此时将女儿抢在手中,她再上来缠斗,本身稍有疏虞,只怕便伤了女儿,只要先将她打死打伤,再抱回女儿,方无后患。这女子作歹多端,百死不敷以蔽其辜,想到此处,心中已动杀机。
郭靖听在耳里,老婆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,却玩皮娇憨不减当年,眼睁睁的瞧着她抿嘴一笑,飘然出门,心想这两处穴道给拂中后,她若不返来挽救,本身以内力冲穴,最快也得半个时候方能解开,女儿是不管如何追不上了,这件事当真哭笑不得。
黄蓉心想:“她是当真不知这是我的女儿,还是装假?可须得先试她出来。”说道:“为了这孩儿,我已让了你十多招,你再不放下孩儿,我可不顾她死活了!”说着举棒向她右腿点去。李莫愁挥拂尘一挡,黄蓉竹棒不待与拂尘订交,已然挑起,蓦地戳向她左胸。这一戳又快又妙,棒端所指,恰是郭襄小小的身子。
黄蓉双手刚要碰到郭襄的襁褓,脸上忍不住透暴露垂怜备至的神采,这慈母之情,说甚么也难以粉饰。她对这幼女日夜思惟,只恐她已死于非命,这时得能亲手抱在怀中,如何不大喜若狂?
郭芙含泪承诺,好生悔怨,实不该以一时之忿,斩断了杨过手臂,乃至本日骨肉分离,单独冷僻清的回桃花岛去,和一个瞎了眼睛的柯公公为伴,如许的日子只要想一想也就难挨了。但父亲举剑砍落的神情,念及犹自心不足悸,说甚么也不敢回襄阳。
黄蓉心下大奇:“龙女人没有身,怎会有私生女儿?这明显是我女儿,她劈面谎话讹诈,是何企图?”她不知李莫愁实非故意棍骗,只道这女孩真是杨过和小龙女所生。李莫愁心恨师父偏疼,将古墓派的秘笈《玉女心经》单传于小师妹,这时黄蓉问及,便乘机废弛师妹的名声。黄蓉道:“龙女人看来贞淑端庄,本来有这等事,倒真令人想不到了。却不知这孩儿的父亲是谁?”
当时主持襄阳城防的是安抚使吕文焕,虽统统全仗郭靖指导,但郭靖是布衣客卿,诸般号令摆设全凭吕文焕的名衔公布。那守将见郭夫人亲来,又见令牌无误,忙陪笑开城,牵过本身坐骑,说道:“郭夫人如用得着,请乘了小将这匹马去。”黄蓉道:“好,我便借用一下。”郭芙见母亲到来,欢乐无穷,母女俩并骑出城南行。
黄蓉听那女子话声清脆敞亮,侧头斜望,见是个黄衣道姑站在一家粮食店前买物。这道姑左手抱着个婴儿,右手伸到怀中去取银两。婴儿身上的襁褓是湖绿色的缎子,绣着一只殷红的小马,恰是黄蓉亲手所制。
黄蓉见她这番愤怒并非佯装,心下大喜,暗想:“你着力庇护我的女儿,我偏要棒打亲女,吓你一跳。”微微一笑,说道:“道长既说这孩儿来源不明,留活着上何为?”说着举棒疾攻,数招一过,郭襄又遇伤害。她身在李莫愁怀中,颠簸起伏,甚不舒畅,俄然放声大哭。黄蓉暗叫:“乖女莫惊!我要救你,只得如此。”她虽心中顾恤,脱手却越来越凌厉,若非李莫愁奋力抗御,看来招招都能制郭襄的死命。李莫愁急退数步,举拂尘护在郭襄身前,叫道:“郭夫人,你到底要怎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