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在此时,忽听得厅外一人厉声叱道:“往那边走?”黄影闲逛,一人从厅门中窜了出去,仗剑傲立,恰是赤练仙子李莫愁。
两人剑来指去,拆了数招,朱子柳见天竺僧俯伏地下,毫不转动,叫道:“师叔,师叔!”天竺僧并无回声。李莫愁笑道:“你要他承诺,倒也轻易。只消你也吃我一枚毒针,到阴世去叫他便是。”朱子柳心中哀思,更增敌忾之念,出指时劲力反加。星月微光之下,李莫愁见他眼神如电,招招抢攻,竟是同归于尽的冒死打法,再拆数招,不由惊骇起来,长剑急攻两招,回身便走。朱子柳俯身一搭师叔手腕,脉息全无,已死去多时,一声悲啸,提气向李莫愁疾追。两人一前一后的奔进大厅。
这时杨过已截住了他来路,说道:“我们万事须得有个了断,别忙便走!”公孙止将女儿举起,奸笑道:“你敢拦我?”以左脚为轴,滴溜溜转了个圆圈,跟着又以右脚为轴,再转一圈,两个圈子一转,已向前趋进四尺,离杨过已近。杨过见他又是一个圈子转上,唯恐伤了绿萼,忙向旁跃开。
公孙止叫道:“众弟子,恶妇勾搭内奸,要杀尽我绝情谷中男女老幼。鱼网刀阵,一齐围上了。”众弟子自来对他奉若神明,那日他为裘千尺打盲眼睛逃脱,众弟子无所适从,只得禀承裘千尺号令,这时听得他一叫,谁也不及细想,执起带刀鱼网从四角围了上来。
公孙止见李莫愁赶到,又惊又喜,叫道:“李道友到这边来!”说着迎将上去。黄蓉一见公孙止的神情,已自猜到几分,叫道:“过儿,隔开这两个魔头,别让他们靠近!”杨过听得天竺僧的死讯,已万念俱灰,绝情丹是公孙止得去也好,不是他得去也好,全没放在心上,听到黄蓉的呼喝,只微微苦笑,却不脱手。
绿萼身在父亲手中,转动不得,一个圈子转过来时,斗然见到杨过腾跃相避,让开了来路,目光中充满着体贴之情,不由芳心大慰:“他为了我,宁肯不要解药!我死也瞑目了。”她手足虽不能动,头颈却能转动,低声叫道:“杨大哥!”额头撞向公孙止挺起的黑剑。黑剑锋锐非常,绿萼顿时香消玉殒,死在父亲手里!
公孙止喝道:“五网齐上!他一剑难破五网!”杨过心想:“五张鱼网一齐卷上,确也难挡。”随即斜步向左,制敌机先,砰的一声,又斩破了一张。鱼网拉得甚紧,一剑斩落,破网声如裂金石。
公孙止和李莫愁一个奔向西北,一个奔向东北,世人也分头追逐。小龙女、杨过、程英、陆无双四人追逐公孙止。武氏父子、朱子柳、完颜萍五人追逐李莫愁。耶律齐兄妹和郭芙留着伴随一灯和黄蓉,监督裘千尺。
朱子柳恨恨的道:“本日若教这魔头逃脱了,我们怎对得起师叔?”五人在花丛树木间穿来插去,不见李莫愁影迹。武三通肝火冲天,奋力拔起一根树干,将花木打得东倒西歪。朱子柳道:“那公孙止叫她到刚才见面之处相会。我们虽不知这二人在那边见过面,但只须钉住公孙止,那女魔头为求解药,迟早会去寻他。”武三通道:“师弟此言甚是,我们这便去找公孙止。”五人向西北方寻去。
武三通想起杨过救了二子性命,全了他兄弟之情,本日之事义不容辞,当下捋袖说道:“我去揪他过来。”刚跨出两步,身边人影明灭,程英已抢在他面前,说道:“我去!”她身法好快,一纵身便踏上了石梁。那知她快杨过更快,程英但觉腰间一紧,身子已被杨过的袍袖缠住,给他拉回,耳边听杨过说道:“我值得甚么,何必如此?”程英一张俏脸胀得绯红,说不出话来。
走未几时,果听得前面模糊传来呼喝之声。武三通扶住朱子柳加快脚步,但呼喝之声忽远忽近,一顷刻竟又沉寂无声,半点也听不到甚么了。五人觅路而行,扰攘了一夜,天气渐明,正行之间,忽听得前面高处有人纵声长笑,声音尖厉,有若枭鸣。世人留步昂首,只见劈面绝壁上站着一人仰天发笑,却不是公孙止是谁?那绝壁下临深谷,上面山岳笔立,峰顶深切云雾当中,不知绝顶。
杨过甚脑一阵晕眩,转头向小龙女望去,小龙女的目光正也转过来望着他。两人四目交投,都心中一冷,满身如堕冰窖。小龙女缓缓走畴昔靠在他身上。杨过一声长叹,携着她的手,往外便走。
杨过站在公孙止身后,本在鱼网阵以外,但八张鱼网跟着公孙止的号令左兜右转,已将他围入阵内。杨过见情势危急,提起玄铁重剑,运劲往郭芙身前的鱼网上斩去。垮喇喇一声响,鱼网裂成两片,拉着网角的四名弟子同时跌倒。武三通、耶律齐等更不怠慢,拳掌齐施,摧筋断骨,将这四名弟子手足打伤,以防他们更携新网,再来围攻。杨过纵声长啸,两剑挥过,又是两张鱼网散裂破败。这鱼网以金丝和钢线绞成,极坚极韧,但玄铁重剑无坚不摧,三剑斩出,三网立破。众弟子齐声惊呼,向后退开。
绿萼见他怀了绝情丹要走,忙纵身向前,说道:“爹爹慢走!”便在此时,尖啸声起,两枚枣核钉也已袭向公孙止。裘千尺恐怕公孙止一闪避,铁钉便打中女儿,是以铁钉喷出时取势甚高,射向他后脑。公孙止一低头,两枚铁钉从绿萼鬓上掠过,叮叮两响,钉入了石壁。公孙止喝道:“让开!”脚下毫不断留。绿萼道:“你把绝情丹……”话未说完,公孙止左手前伸,扣住她手腕脉门,转过身来,将女儿挡在胸前,喝道:“恶妇,你真要冒死,大师同归于尽罢!”
她又安知公孙止老奸大奸,心中只是念着要将绝情丹尽速送去给李莫愁服食,那有闲心来跟郭芙这等小女人争强斗胜?他假装受伤摔跌,脚下仿佛站立不定,几个踉跄,跌跌撞撞的冲向后堂。他在这半晌之间,已将敌情打量清楚,正面杨过和黄蓉是短长人物,另有那长眉老衲虽似神游入定,但决非易与之辈,恰好乘着郭芙仿佛到手之际,便此从后堂溜走。
厅上这么一乱,众绿衣弟子错了法度。裘千尺乘机喷吐枣核铁钉,众弟子慌乱中不及张网收钉,接连有五人中钉毙命,带刀鱼网阵七零八落,顿时崩溃。
天竺僧道:“事不宜迟,我们便去设法配药救人。”两人走出火浣室,天竺僧便到情花树之下低头寻觅药草。他知一物克治一物,毒蛇出没处必有化解蛇毒的草药,而配制情花解药所需的药草,首要的一味多数也会恰正发展在情花之下或其旁。岂知李莫愁正躲在花树旁山石以后,目睹天竺僧低头走近,不问情由便射出一枚冰魄银针。天竺僧不会武功,银针透胸而入,顿时毙命。
耶律齐拾起半张斩裂的带刀鱼网,叫道:“敦儒兄,拉住这边。”他和武敦儒、完颜萍、耶律燕四人各自抓住鱼网一角,拦在公孙止和李莫愁之间。
武氏父子一行五人当中,朱子柳肩头受了剑伤,刚才奋战,流血甚多,奔了一阵,渐感难支。世人留步为他裹伤,稍一担搁,已失了李莫愁的踪迹。
一灯听到天竺僧的死讯,饶是他修为精深,竟也沉不住气,当即站起。
杨过忙接口道:“这公孙老儿不知你武功如此了得。”他晓得黄蓉有一件宝刀利刃不能毁伤的软猬甲,郭芙以是能保全手臂,定系软猬甲之功,她问“但是你安知……”上面自是要说“我有软猬甲护身?”杨过心想公孙止利剑不能伤她,其胆已寒,可不能让他知悉此中原委,向公孙止道:“这位女人是郭大侠和黄帮主之女,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外孙女,她家传绝艺,周身刀枪不入,你这口破铜烂剑的玩意儿,怎能伤她?”
公孙止见她这剑花一挽,便知她剑术的火候甚浅,喝道:“好,我再领教!”举刀向她面门砍去,郭芙身形斜闪,还了一剑。公孙止黑剑倒翻上来,往她剑上震去。郭芙心道:“不好!我身上有软猬甲,剑上却无护剑宝甲,双剑一交,我手中长剑又非断不成。”当即回剑避开。公孙止双手一并,刀剑均已握在右掌当中,跟着左掌拍出。郭芙大喜:“你这掌拍在我软猬甲上,那可倒了大霉啦!”但恐他掌力短长,拍在身上不免内脏受震,身子略侧,要先卸去他七成掌力,然后再受他这掌。
那知公孙止一掌尚未使老,俄然倒纵丈余,说道:“好丫头,暗箭伤人!”身子向前直跌。郭芙惊诧说道:“我没伤到你啊!”不由大奇:“莫非软猬甲真有如此妙用,他手掌尚未沾及我衣,便已受伤?”
公孙止怒道:“哼,刚才我部下包涵,莫非当真便伤她不得。”说着颤栗黑剑,收回嗡嗡之声。郭芙暗想:“我既不怕他刀剑,只须上前猛攻便是。跟他打有赢无输,这便宜如何不捡?”说道:“小武哥哥,你的剑给我,这老儿不信我家桃花岛工夫,且让他见地见地。”武修文倒转长剑,将剑柄送了畴昔。郭芙伸手接住,挽个剑花,说道:“公孙老儿,你再上罢!”对劲洋洋,有恃无恐,便似妙手戏弄庸手普通神态。
郭芙听了母亲的呼喝,颤栗长剑,向东北角疾冲。四名弟子伸开鱼网,向她兜去,五六把尖刀碰到她身上软猬宝甲,鱼网反弹,但持网的弟子跟着分从摆布抢前,尖刀虽伤她不得,鱼网却仍要将她裹住。
黄蓉从怀中摸出一把钢针,扬手向西首八名绿衣弟子射去,目睹相距既近,钢针又多,八名弟子起码也会有五六人受伤,鱼网阵打出缺口,便可由此冲出。却听得叮叮叮、铮铮铮几声响,黄蓉所发钢针,裘千尺对绿衣弟子所喷铁钉,全让鱼网上的吸铁石收了去。黄蓉暗叫:“不好!”喝道:“芙儿,举剑护住头脸,强攻破网。”
公孙止晓得要夺回绝情谷,除了仗李莫愁为助以外,必须众弟子归心,眼下这事恰是激愤众弟子的良机,叫道:“恶妇,你毒手杀我弟子,决不能跟你干休!”
公孙止大声叫道:“李道友,我们分路出去,到刚才见面之处相会。”两人齐声唿哨,分自摆布掠过杨过和小龙女身畔,窜出厅去。杨过视而不见,毫不睬会。黄蓉叫道:“龙家妹子,截住公孙止,绝情丹在他身上。”小龙女一惊,心想:“天竺僧既死,过儿身上的花毒全仗这半枚绝情丹化解。”摆脱杨过的手,飞步向公孙止追去。杨过叫道:“由得他去罢!”小龙女道:“怎能由得他去?”杨过只得跟从在后。
杨过大呼一声:“啊哟!”抢上欲救,那边还来得及?公孙止也吃了一惊,心中微微酸痛,耳听得背后怒喝,三枚枣核钉电闪而至,立即将女儿的尸身向身后抛出,三枚铁钉尽数打在她身上。世人见他如此暴虐,绿萼身故以后尚对她这般蹧蹋,无不大愤,纷繁拔出兵刃拥上。
朱子柳听得嗤的一声响,师叔便即不动,晓得山石后伏有仇敌,但不知天竺僧已死,不顾本身安危,抢前救人。李莫愁知贰情意,又是一针向天竺僧的尸身射去。朱子柳手中没有兵刃,忙抢前劈出一掌将银针击落,肩背却就此卖给了仇敌。李莫愁长剑乘势挥出,正中他右肩。朱子柳仓猝沉肩卸劲,毕竟已深切寸许,当下连出数指,点向仇敌腰间,招招均抢先着。他肩头已伤,倘再畏缩闪避,当然救不得天竺僧,而仇敌连缀进招,凶恶殊甚。
朱子柳见他状若颠狂,心下暗惊:“倘若他一个出错,跌入了上面万丈深谷,此人死不敷惜,那半枚绝情丹却要随之而逝了。”如飞奔前,转了个弯,只见杨过、小龙女、程英、陆无双四人站在山边,一齐抬头瞧着公孙止。
裘千尺口中两枚枣核钉已喷到唇边,突见变生不测,收势不及,仓猝侧头,将两枚铁钉向旁射出。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她只求枣核钉不打到女儿,那边还顾得取甚么准头,但听得“啊、啊”两声大呼,两名绿衣弟子一中脑门,一中前胸,立时毙命。
她刚立定,厅门中又冲进一人,浑身血污,披发披头,倒是朱子柳。他一双白手,左指右掌,狠狠向李莫愁扑去。李莫愁手中虽有兵刃,但见朱子柳发疯般势同冒死,竟不敢接招,绕着厅边闪避。两人轻功都是极高,瞬息间已在大厅上兜了六七个圈子。杨过大感惊奇:“李莫愁的武功一定不及朱大叔,何故对他如此惊骇?那天竺僧呢?”
本来天竺僧平时多近毒药,体内抗毒之力甚强,他以大量情花自刺,预定昏晕三日夜方醒,但两日两夜过后不久,便即醒转。他深思半晌,便道:“这情花之毒虽甚短长,却比我所假想的为轻,该当有法可解。”朱子柳大喜,当即禀告一灯等已来到绝情谷中,而火浣室的石门也已为杨过破去。
小龙女见朱子柳比及来,低声道:“朱大叔,你快想个别例,怎生引他下来。”朱子柳一瞧周遭情势,但见有道宽不逾尺的石梁通向公孙止站立之处,石梁和山崖上都生满了青苔,定然滑溜,便一人转折也有所不便,除非他志愿出来,不然绝难畴昔脱手。
每张鱼网都是两丈见方,网上明晃晃的缀满了尖刀利刃。世人武功虽强,实不知如何对付才是,目睹四周鱼网向中间一合,每人身上不免洞穿十来个洞穴。这一包上来,连裘千尺也围在其内。她大声呼喝:“众弟子别听老贼胡言乱语,大师留步,快留步!”但众弟子充耳不闻,只听得公孙止喝着号令:“坤网向前,坎网斜退向左,震网转右!”众弟子回声施为,一张张带刀鱼网垂垂逼近。
两人武功各有所长,但轻功显是李莫愁强多了,几个圈子一奔,大家都看出朱子柳决计追她不上,并且他身上流下点点鲜血,溅成了一个圆圈,看来受伤竟自不轻。武三通父子三人分从摆布围上。朱子柳叫道:“师哥,这毒妇害死了师叔。我们不管如何……”一口气喘不过来,站立不定,身子不住摇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