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要伸手去接瓷瓶,俄然屋顶喀喇一声响,灰土飞扬,顿时开了一个大洞,一人从空跃落,挟手便将绿萼手中的瓷瓶夺了去。绿萼大惊失容,叫道:“爹爹!”

小龙女道:“这件事也怪不得她,倒和斩断他的手臂分歧。”程英道:“杨大嫂,我师父曾说,以内力裹住毒质,虽可使得一时不致发作,但毒质逗留愈久,伤身愈重,须得尽早设法解毒才是。”神采甚是忧愁。小龙女“嗯”了一声。杨过心想:“天竺僧醒转以后,是否有法能够解毒,实所难言。”他不肯多谈此事,以增小龙女烦恼和本身悲伤,说道:“郭伯母和一灯大师等对于那疯和尚不知如何了,我们瞧瞧去。”

公孙止夺得绝情丹到手,虽见黄蓉等妙手聚集,却也不觉得意,心想:“我便打不过,莫非还跑不了么?”正要夺路外闯,猛见杨过破门直入,阵容威猛之极。他一惊之下,双足一点,腾身而起,要从屋顶洞中重行跃出,心想眼下首要之事,是将绝情丹送去给李莫愁服食解毒,至于杀裘千尺、夺绝情谷,那便来日方长,不必吃紧。

郭芙目睹敌剑削到颈边,那容细辨是谁呼喝,不由自主的举臂一挡。

黄蓉先敛衽向裘千尺施礼,说道:“多谢厚意。”心中却想:“既知真药地点,莫非还盗不到么?”

两个瓷瓶形状全然不异,瓶中的半枚丹药模样也无别离,裘千尺倘不以舌试舐药味,也难分真假。她见绿萼取出瓷瓶,心道:“先前我还防这丫头盗丹药去奉迎情郎,现下她也中了情花之毒,自是救本身性命要紧了。”她生性偏狭乖戾,刻薄寡恩,决不信世上有人甘心舍却本身性命以救旁人,说道:“我们信守信誉,丹药交给郭夫人。”绿萼道:“是!”双手捧着瓷瓶,走向黄蓉。

当黄蓉、一灯、郭芙等受困大厅之时,杨过和小龙女在花前并肩共语。不久程英和陆无双到来。小龙女见程英温雅内疚,甚是投缘,拉住她手说话。陆无双向杨过陈述刚才跟郭芙比武之事,如何讽刺得她哭笑不得,程英又如何制得她失剑输阵。杨过这番再和程陆二女相会,想到她二人对己情义深重,而本身无以还报,心中不免抱歉,目睹陆无双明知本身已娶小龙女为妻,却无怨怼之状,对小龙女也不表妒恨,口口声声的说要惩戒郭芙为本身出气,而程英与小龙女相互间也神情亲热,不由大为欣喜。

绿萼听母亲说完,点头承诺,弯下腰来,伸手到砖底的泥中一掏,果有两个小瓶并列;她心中一酸,暗道:“杨郎啊杨郎,本日我舍却性命,取真药给你。这番苦心,你一定晓得罢?”当下摸了东首那瓷瓶出来,说道:“妈,绝情丹在这儿了!”她伸手在土下掏摸,只要她才知这瓶子原在东首,裘千尺和黄蓉却都觉得是从西首取出。

绿萼淡淡的道:“你关键死女儿,去奉迎一个全不相干的女子。女儿是你亲生,你要我死,女儿也不敢违背。但你手中的绝情丹,倒是妈妈已经承诺了给旁人的,你还给我罢!”说着走上两步,向着他伸脱手来。公孙止将瓷瓶揣入怀中,嘲笑道:“你母女心向外人,一个叛夫,一个逆父,都不是好东西。本日我临时不来跟你们计算,今后报应到头,自见分晓。”说着刀剑互撞,收回嗡嗡之声,大踏步便往外闯。

情是何物

岂知裘千尺这一钉竟不是射向公孙止,准头却对住了黄蓉。这一下奇变横生,连黄蓉也千万猜想不到,急挥竹棒挡格,但枣核钉劲力实在太强,只感满身一震,手臂酸软,啪的一声,竹棒脱手掉落,身子跟下落地。公孙止上跃之力也尽,落在黄蓉身侧,横刀向她砍去。杨过玄铁剑疾指,一股劲风直掠出去,公孙止的金刀顿时给这股凌厉的剑势逼得荡开了三尺。公孙止只觉仇敌剑上劲力有如排山倒海,心下惶恐无已,想不到相隔不到三月,这小子断了右臂,武功反精进若斯。

裘千尺喝道:“你说啊!他能做得,你便说不得?”绿萼点头道:“杨大哥,那半枚绝情丹,在我爹爹怀中的瓷瓶以内。我……我是个不孝的女儿。”说到此处,再也忍耐不住,纵声叫道:“妈!”奔向裘千尺身前,扑入她怀中。她说“我是个不孝的女儿”,在裘千尺听来还道是指违背父亲,实在绿萼心中却说的是不遵母命。满厅数十人中,只黄蓉一人才明白她的真意。

一灯大师口诵佛号之时,声音甚响,说到“砖下有两瓶”这些话时,声音放低。黄蓉只听他说了“老婆婆说”那四个字,即明其理,晓得一灯大师数十年潜修,内功深厚之极,耳聪目明,远胜凡人。佛家原有“天眼通”、“天耳通”之说,佛经上言道,具此大神通者,当深处禅定之际,“能闻六道众生说话及人间各种音声,通达无碍”。这般说法过于奥妙,自不成信,但内功深厚、内心澄明之人耳音特强,能闻凡人之所不能闻,却非奇事。裘千尺对女儿低声细语,一灯大师在数丈外闭目静坐,一字一语听得明显白白。他知丹药真假干系杨过性命,佛家有好生之德,岂能见死不救,因而奉告了黄蓉。

黄蓉晓得裘千尺狡计将生,当下叫声“哎哟”,捧腹哈腰,装得身上伤势发作,好让裘千尺防备之心稍杀,以便凝神听她对女儿的说话。岂知裘千尺也已推测了此节,在绿萼耳畔说得声音极轻,黄蓉虽全神灌输,也只听到“绝情丹便在青砖之下”九字。但她早推测绝情丹是在青砖之下,这九个字听来一无用处,而后只见裘千尺的嘴唇微微颤抖,半个字也听不出来,再看绿萼时,但见她眉尖紧蹙,只“嗯、嗯、嗯”的承诺。

但听得嗤的一声响,郭芙衣袖上划破了一条极长的口儿,同时身子给剑刃震得安身不定,向旁跌出,但说也奇特,她手臂竟没给削断,连鲜血也没溅出一点。程英、陆无双当然吃惊,公孙止和裘千尺等也心头大震。郭芙斜退数步,站稳身子,还道陆无双是美意相救,心中好生感激,叫道:“多谢姊姊!但是你安知……”

程英和陆无双一齐失惊,问道:“如何?杨大嫂也受了伤吗?我们竟一点没瞧出来。”小龙女浅笑道:“也没如何。我运内力裹住毒质,不让它发作,几天当中,谅没大碍。”陆无双道:“是甚么毒?也是情花之毒么?”小龙女道:“不是,是我师姊的冰魄银针。”陆无双道:“本来又是李莫愁这魔头。傻……杨大哥,你不是瞧过她那本《五毒秘传》么?冰魄银针之毒虽短长,却也并不难明。”杨过叹了口气,说道:“毒质侵入了脏腑,非平常解药可治。”因而将小龙女如何逆转经脉疗伤、郭芙如何误发毒针之事说了。陆无双伸手在石上重重一拍,恨恨的道:“郭芙仗着父母之势,竟如此没法无天。表姊,我们不能便此跟她罢休。她父母是当世大侠,那又如何?”

他身子甫起,黄蓉已抢过竹棒跟着跃高,使个“缠”字诀,往他脚上缠去。裘千尺喝道:“老贼!”呼的一声,一枚枣核钉往公孙止小腹上射去。公孙止纵起时便已防到此着,挥刀格开铁钉,上跃之势涓滴不缓,耳听得风声劲急,第二枚枣核钉又从斜刺里射到,但金刀已击出在外,不及收回再格,黄蓉的竹棒又跟着缠到,拚着大腿洞穿,也决不能让铁钉射入小腹,侧身横腿,抵挡铁钉。

四人坐在石上,小龙女和程英说话,杨过和陆无双说话。但龙程二人道子沉寂,均不擅言辞,只说得几句便住了口。杨过和陆无双却你一句“傻蛋”、我一句“媳妇儿”的有说有笑。程英俄然插口笑道:“杨大哥,你现下有了杨大嫂,再叫我表妹可得改改口了。”

杨过“啊”的一声伸手按住了口。陆无双也俄然惊觉,羞得满脸飞红。程英心中暗悔,想道:“他们随口谈笑,原无他意,我这么一提,反着了陈迹。”忙打岔道:“杨大哥,你中了花毒,现下感觉如何?”杨过道:“没甚么。郭伯母足智多谋,定能设法给我求到灵丹灵药,我担忧的倒是她的伤势。”说着向小龙女一指。

程英喝道:“表妹,你怎地……”她知陆无双愤恨郭芙斩断杨过的手臂,用心扰乱郭芙心神,要她举臂挡剑,那么一条手臂也非送掉不成。程英对杨过断臂,心中自也非常伤痛,刚才黑暗中言念及此,曾悄悄哭了一会,但她只觉这事甚是不幸,虽愤恨郭芙动手太狠,但决没想要断她一臂来抨击,是以听得陆无双的呼喝,忙出口喝阻,但为时已经不及,公孙止的剑刃已掠上了郭芙手臂。

黄蓉待他念两句佛号,便问:“我的伤能好么?”“枣核钉能起出么?”每问一句,刚好将一灯所说“东首的藏真药”、“西首的藏假药”那些话袒护了。裘千尺向两人望了几眼,但见黄蓉脸有忧色,只扣问本身的伤势,一灯不住的念“阿弥陀佛”,那料获得本身奸计已为对方知悉。

黄蓉右臂兀自酸软,提不起竹棒,只得侧身而避。郭芙手中一向握有耶律齐的长剑,当即挺剑护母。公孙止黑剑疾刺郭芙咽喉,郭芙举剑挡格。黄蓉急叫:“谨慎!”铮的一声轻响,郭芙长剑立断,公孙止的黑剑去势毫不断留,直往她头颈削去。黄蓉急得一颗心几近要从脖子中跳了出来,在这一顷刻间竟无挽救之方。陆无双在旁喝道:“举右臂去挡!”

黄蓉晓得面前已到了告急关头,却不知如何是好,正自惶急,忽听得一灯大师道:“蓉儿过来,我瞧瞧你的伤势如何?”黄蓉回过甚来,见一灯坐在屋角,脸上很有体贴之容,心想:“他一搭我的脉搏,便知我非受伤。”因而走畴昔伸脱手掌。一灯伸出三指搭住她的腕脉,念叨:“阿弥陀佛……阿弥陀佛……老婆婆说……阿弥陀佛……砖下有两瓶……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……东首的藏真药……阿弥陀佛……西首的藏假药……阿弥陀佛……叫女儿取西首假药……阿弥陀佛……假药给你……阿弥陀佛……”

黄蓉平生当中,不知对于过多少奸猾无信之徒,裘千尺目光闪动不定,如何逃得过她双目?她知裘千尺决不肯就此等闲交出解药,但要怎生推托讹诈,一时猜想不出。

黄蓉见公孙绿萼神采大变,极其惶急,不由一怔:“公孙止夺去的瓷瓶,明显装的是假药,她何必如此焦急?”便在此时,大厅厅门轰的一声巨响,震得厅上每一枝红烛摇摆不已,火焰忽明忽暗,跟着又是一响,门闩从中截断,两扇大门摆布弹开,走进一男三女。男的恰是杨过,女的则是小龙女、程英和陆无双。

杨过听绿萼直斥公孙止之非,但不明此中原委,当即横过玄铁剑,拦住公孙止来路,向绿萼道:“公孙女人,我有言叨教。”

只听裘千尺道:“将我面前数畴昔的第五块青砖揭开了。”绿萼大奇:“莫非那绝情丹竟藏在砖下?”黄蓉一听,暗赞裘千尺心机工致:“这绝情丹如此贵重,不知有多少人在亟亟图谋。她藏在这当眼之处,确令人猜想不到,砖下所藏当是真药无疑。她决不会事前推测有现在情势,因此在砖下预藏假药。”裘千尺如命人赴丹房或是阁房取药,黄蓉倒也难知取来的丹药是真是假,这时见她命女儿揭开青砖,却少了一层顾虑。

公孙绿萼听了他这句话,一股自怜自伤之意蓦地间涌上心头,暗道:“我舍命为你取丹之事,决不能让你晓得。过了几年,你子孙合座,自早把我这薄命女子忘了,又何必为了此事,使你毕生耿耿于怀?”低声道:“杨大哥有何叮咛?”杨过道:“你刚才言道:令尊关键你性命,去奉迎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,那女子是谁?此事从何提及?”绿萼道:“那女子是李莫愁,至于此中原委……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我爹爹虽如此待我,但终是我亲生之父,此事做女儿的不便再说……”

公孙止见劲敌环伺,心下早有计算:“天幸恶妇痰迷心窍,在这告急关头去打了郭夫人一枚枣核钉,只要引得她们两边争斗,我便可乘机脱身。”纵声笑道:“好好好,乖女儿,真不枉了爹爹心疼。你和妈妈守住这边,要令本日来到我们绝情谷的外人,个个来得去不得。”说着举刀提剑,突向倚在椅上的黄蓉杀去。

四人觅路回向大厅,离厅另有十余丈,见厅顶上人影一闪,认出是公孙止,接着垮喇喇一声响,见他突破屋顶,跳了下去。杨过恐怕公孙止在这屋顶破洞下安插了带刀鱼网阵,引本身入彀,挺玄铁重剑撞开铁门,举头直入。

绿萼站在父亲与母亲之间,她平素对严父甚是惊骇,从不敢对他多说一言半语,但自从听了他在断肠崖前对李莫愁所说的那番话后,悲伤到了极处,竟惊骇尽去,向公孙止道:“爹爹,你打断妈妈四肢,将她囚禁在地底山洞当中,如此狠心,已人间罕见。今晚你在断肠崖前,跟李莫愁又说些甚么话来?”公孙止心中一凛,他与李莫愁在那隐僻之极的处所说话,万料不到竟会言入旁人之耳。他虽暴虐,但对女儿如此图谋,总不免心虚,俄然间听她当众叫破,不由得神采大变,道:“甚……甚么?你胡说甚么?”

第三十二回

绿萼见杨过出去,失声叫道:“杨大哥……”迎上前去,只踏出两步,立觉不当,要说的那句话缩回了口中,脚步也即停止。黄蓉一向谛视着绿萼的神采,只见她瞧着杨过的目光当中透暴露无穷密意、无穷焦炙,顿时恍然,心道:“蓉儿啊蓉儿,莫非你做了妈妈,连女儿家的苦衷也不懂了?她妈妈命她给我们假药,但她痴恋过儿,递过来的倒是真药,公孙止抢去的恰是续命灵丹,她如何不急?”

绿萼数到第五块青砖,拔出腰间匕首,从砖缝中插入,揭起砖块,只见砖下铺着灰泥,全无异状。裘千尺道:“砖下藏药之处,大有奥妙,不能为外人所知。萼儿,俯耳过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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