旁观世人齐声惊呼,围了拢来。黄蓉一抬头,波的一声,将枣核钉喷出,钉入横梁,皱眉道:“裘谷主,小妹受了你这三钉,命不悠长,盼你依言赐药。”
绿萼哽咽道:“妈,女儿这番是活不成了。”裘千尺道:“不怕,不怕。我们另有半枚绝情丹未用,幸亏没给那无情无义的杨太小贼蹧蹋了。你服了这半枚丹药,花毒虽不能除净,只要你乖乖的陪着妈妈,对任何臭男人都不睬睬,乃至想也不去想他们,那便决计无碍。杨过此人冷血无情,让他死了,理也别理。”
裘千尺听到呼声有异,忙命侍女扶绿萼出去。绿萼叫道:“我身上有情花花刺,你们不成近前。”两名侍女骇然变色,大开房门,让绿萼自行走进,那敢碰她身子?
黄蓉成心装得身受重伤,既可稍减对方肝火,也可保全她一谷之主的身份。但第三枚枣核钉直指咽喉,倘若举起衣袖,以袖中埋没的剑头挡格,必遭裘千尺瞧出马脚,本身便算毁了“不避不格”的信誉,处此情境,只得行险,双膝微微一曲,待枣核钉对准嘴唇飞到,她胸腹之间早已真气充满,张口发劲吐出,一股真气喷出。她知这枣核钉来势以是这般凌厉,全凭真气激起,以气敌气,敌远我近,大占便宜,枣核钉纵不从空出错,来劲也必急减。那知裘千尺独居山洞,手足既废,整日价除了苦练这门枣核工夫以外,心不旁骛。黄蓉功力既不及她深厚,又须处罚帮务、助守襄阳,生儿育女、伴夫课徒,那能如她这般苦心致志?是以一股真气喷出,枣核钉来势只略略一缓,劲力仍猛恶非常。
一灯大师、黄蓉、武三通、耶律齐诸人都坐在大厅一角。裘千尺待椅子着地,举手说道:“这里除了黄蓉母女三人,其他的我可不究私行闯谷之罪,一齐给我走罢!”黄蓉浅笑道:“裘谷主,你大难临头,不知快求避解,兀自口出大言,当真令人齿冷。”裘千尺心中一凛,暗想:“她安知我大难临头?莫非她已知那老贼回谷?”冷冷的道:“是福是祸,须待报应到来方知。老妇人肢体不全,早遭大难,更还怕甚么大难?”
黄蓉凑过甚去,悄声道:“你的仇家不久便要发难脱手,小妹本身何尝不是身处险地?我们快快揭过了这场过节,小妹非论死活,大伙儿便可并肩应敌。再者杨过于我曾有大恩,我便送了性命,也要求得绝情丹给他。人生活着,有恩不报,岂不与禽兽无异?”说罢便退开三步,凝目以望。
裘千尺见女儿神采惨白,身子颤抖,两枝情花的花枝挂在胸前,忙问:“你如何了,如何了?”绿萼叫道:“是爹爹,是爹爹!”她怕母亲的目光短长,低下头不敢望她。裘千尺怒道:“你还叫他爹爹?那老贼如何了?”绿萼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”裘千尺道:“你抬开端来,让我瞧瞧。”绿萼一昂首,碰到母亲一对凛冽生威的眸子,不由打了个寒噤,说道:“他……他和本日进谷来的阿谁仙颜道姑,在断肠崖前鬼鬼祟祟的说话,我躲在大石前面,想听他说些甚么……”这几句话半点不假,而后却非假造谎话不成,绿萼只怕给母亲瞧出马脚,说到这里,又低下头来。
武三通等固然素知黄蓉足智多谋,但裘千尺枣核钉的短长大家亲眼所见,这时见黄蓉白手站立,无不心中惴惴。郭芙更加焦急,走畴昔一拉黄蓉衣袖,低声道:“妈,我们找个处所,我把软猬甲脱下来给你换上,那就不怕老太婆的棺材钉了。”黄蓉微微一笑,道:“以软猬甲挡枣核钉,那又何足为奇?你且看妈妈的手腕。”
黄蓉说出甘受三钉之时,尚未筹得良策,只知非此不敷以换得解药,即使身故,也报了杨过的大恩,但厥后与裘千尺一番低语,稍不足裕,心念电闪,已有了计算。先一阵郭芙的长剑为枣核钉打断,黄蓉拾起剑头,藏在衣袖当中,待枣核钉打到,一弯臂便将剑头挡在铁钉射到之处。但钉剑相撞,必有金铁之声,她两次大声叫喊,便将这声音袒护了畴昔。这一巧招裘千尺公然并未发觉。
只听得裘千尺道:“大家闪……”那“开”字尚未出口,枣核钉已疾射而出,直指黄蓉的小腹。这枚枣核钉的去势当真悍猛无伦,虽只极小的一枚铁钉,但破空之声有如尖啸。黄蓉“啊”的一声高叫,哈腰捧腹,俯下身去。
裘千尺听了“有恩不报,岂不与禽兽无异”这话,心中也是一动,暗想:“若不是杨过这小子相救,我现在仍孤另另的在地底山洞中挨苦受难。”但这动机便如闪电般一瞬即过,善念减退,恶心立生,冷冷的道:“任你各式花言巧语,老妇人铁石心肠,不改初志,来来来,你站开了,吃我三钉!”
黄蓉说这番话时,早已替裘千尺设身处地的想得非常殷勤,既要让她泄去心中多少怨毒郁积,又乘着她内变横生、忧急惊惧之际,允她御敌解难,而泄愤之法,恰是她唯一能以之伤人的伎俩,纵是裘千尺本身,也提不出更无益的体例来。
黄蓉尚未答复,郭芙抢着道:“我妈只说不避不让,可没说不消兵器格打。”黄蓉浅笑道:“裘谷首要泄心中愤恨,小妹不消兵刃暗器格打就是。”郭芙叫道:“妈,那如何成?”刚才她长剑遭枣核钉击断,晓得这暗器力道微弱非常,倘若真的不让不格,母亲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了?黄蓉却想:“过儿于我郭家一门四人均有大恩,现在他身上剧毒难明,说甚么也要叫老太婆交出解药。她这枣核钉自是天下最凌厉的暗器,任她连打三钉确然凶恶,稍有疏虞,不免便送了性命。但若非如此,她焉肯交出解药?”
裘千尺恨极了丈夫,绿萼这几句话恰正打中她内心,顿时坚信不疑,忙拉住女儿手掌,温言道:“萼儿不消烦恼,让娘来对于这老贼,总须出了咱娘儿俩这口恶气。”当下命侍儿取过剪刀钳子,先将花枝移开,然后钳出肌肤间断折了的小刺。
郭芙和武三通等一齐大惊,待要上前相扶,啸声又起,这第二枚枣核钉却射向黄蓉的胸口。黄蓉又一声大呼,摇摇摆晃的退后几步,似欲跌倒。
绿萼皱眉不语。裘千尺又问:“那老贼和那道姑呢,他们在那边?”绿萼道:“我从情花丛中挣扎着爬起,没敢转头再看,他们多数仍在那边。”裘千尺暗自沉吟:“老贼有了强助,必来夺回此谷。谷中弟子多数是贰亲信亲信,事光临头,必然归心于老贼,最多是袖手旁观,两不互助,决不会脱手与他为敌。我手足残废,所仗的只是一门枣核钉。这暗器出其不料的射出固能力极大,但老贼既有防备,多数便何如他不得,如他手持盾牌来攻,我便一筹莫展。那便如何是好?”
花枝上千百根小刺同时刺入了她身材。她自幼便受谆谆警告,决不能为花刺刺伤,幼时因无体内幕欲诱引,偶尔遭小刺刺中,亦无大碍,厥后年纪渐大,旁人的警告也越加慎重。十余年来谨慎趋避之物,想不到本日自行引刺入体,心中这番痛苦却更深了一层。她咬紧牙关,又叫了几声:“妈!”
但裘千尺感觉此事过分便宜,未免不近情面,哑声道:“你是我的仇家死敌,却甘心受我三枚枣核钉,到底包藏着甚么狡计,甚么祸心?”
郭芙只道母亲当真中了铁钉,叫道:“我妈妈若受重伤,这里大伙儿都要跟你冒死。”转头向黄蓉道:“妈,老太婆的钉子打中了你身上那边?”
黄蓉一惊,铁钉已到唇前,当这千钧一发之际别无他法,只得张口急咬,硬生生将铁钉咬住了。这一下只震得满口牙齿生疼,安身不稳,发展了两步。此次真是给铁钉来势打击而退,也幸亏她应变奇速,退步消势,不然高低四枚门牙非当场跌落不成,饶是如此,也已震得牙齿出血。
绿萼见母亲目光闪动,沉吟不语,还道她在考虑本身的说话是真是伪,恐怕她问个不休,终究查知本相,本身一番刻苦不打紧,取不到解药,杨过身上的毒质终是难除。她一想到杨过,胸口一阵大疼,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裘千尺伸手抚摩她头发,道:“我们取绝情丹去。”双手一拍,命四名侍女将坐椅抬出房门。
裘千尺见她竟能将枣核钉一口咬住,也自骇然,目睹先前两枚枣核钉明显射入她体内,何故仍直立不倒?侧目向绿萼望了一眼,心想:“我儿中了情花之毒,别说杨过不允婚事,他便真是我半子,这半枚绝情丹又岂能给他?”但本身亲口承诺给药,言出世人之耳,总不能立时忏悔,她双眼一转,已有计算,说道:“郭夫人,咱二人虽是女流,但行事慷慨有信,当胜须眉。你挺身受我三钉,如此气势,世所罕见,我非常佩服,解药便可给你。我若少待有事,仍盼各位援手。”
裘千尺听她声音有些游移,喝道:“不对,你在扯谎!到底是如何?休得瞒我。”绿萼出了一身盗汗,道:“我没骗你,这……这莫非不是情花么?”裘千尺道:“你说话的腔调不对,你自小便是如许,说不得谎,做娘的莫非不知?”绿萼灵机一动,咬牙道:“妈,我是骗了你,是爹爹推我入情花丛的。他恼我跟你、帮你,跟他作对,说我只要娘,不要爹。他……他冒死要奉迎那仙颜道姑。”
裘千尺见黄蓉公然如言不闪不格,两枚铁钉已打中她身上关键,这两枚铁钉的力道,便岩石也射入了,何况血肉之躯?然黄蓉身中两钉,虽似已受重伤,但竟不跌倒,显在苦苦支撑,要再受本身一钉,裘千尺心下骇然,暗想:“先前见这女子娇怯怯的模样,不信她有甚本事可当丐帮的帮主。如此看来,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!”但想她身中两钉,决计性命不保,就此报了深仇,不由欣然忧色,波的一声,第三枚枣核钉又从口里喷出。这一次倒是射向黄蓉的咽喉,要使铁钉透喉而过,令殛毙兄长的大仇敌立毙于当场。
俄然之间,一个动机如闪电般射进了内心:“爹爹用心暴虐,此计公然大妙。归正我要他杀,何不消此计向妈妈棍骗灵丹,去救了杨大哥性命?他伉俪团聚,总不免要感激我这一心一意待他的薄命女人。”想到此处,又欣喜,又悲伤,精力却为之一振,举步走向母亲卧房。
黄蓉自不知公孙止已回绝情谷,但鉴貌辨色,目睹裘千尺眉间隐有重忧,与刚才出厅时飞扬乖戾的神态大不不异,猜想谷中或有内变,是以出言摸索,听裘千尺虽说得嘴硬,本身所料却多数不错,说道:“裘谷主,令兄是自行出错摔下深谷而死,绝非小妹所伤。但若你对此事始终耿耿,小妹不避不让,任你连打三枚枣核钉如何?打过以后,小妹非论死活,你却须赐赠解药,以救杨过之伤。小妹倘若不死,便尽力助你;小妹倘若死了,这里很多朋友决不记恨,仍然助你摆脱大祸,以退内敌。这项买卖,你做是不做?”黄蓉这般说,可让对方占尽了便宜,裘千尺除枣核钉短长以外别无伤敌手腕,而大声说出“内敌”两字,更打中她内心。
黄蓉走上前去,低声道:“此处耳目浩繁,只怕有很多人对你不怀美意,我要在你耳边说几句话。”裘千尺向众弟子扫射了一眼,心想:“这些人大半是老贼的亲信,确切不成不防。”便点了点头。
裘千尺道:“他两个说些甚么?”绿萼道:“说甚么同病相怜,甚么敌忾同仇。他们……他们一起骂你恶妇长、恶妇短的,我听着气不过……”说到这里便呜哭泣咽的哭了。裘千尺咬牙切齿,道:“莫哭,莫哭!厥后如何?”绿萼道:“我不谨慎身子一动,给他们知觉了。那道姑……那道姑便将我推入了情花丛里。”
黄蓉不答女儿的问话,向裘千尺道:“小女胡言,谷主不必当真。小妹平生说一是一,自当互助谷主退敌,便请赐药是幸。”武三通等听黄蓉说话中气充分,声音开朗,半点不像受了伤的模样,垂垂宽解。这一层裘千尺也已瞧出,心下惊奇不定,想道:“她有如此武功,我纵要忏悔,也不轻易,只要以诈道相待。”点头说道:“那么我先多谢了。”转头向女儿道:“萼儿过来,我有言叮咛。”
裘千尺心想:“当真有这么好?”说道:“你曾是丐帮帮主,谅必言而有信。我打你三枚枣核钉,你当真不避不让,亦不消兵器格打?”
绿萼自杨畴昔后,一向想晓得母亲将半枚丹药藏在那边。曾听母亲说过,丹药决不能藏在身边,不然任谁都可杀了她,一搜即得,心想她手足残废,行动须人搀扶,决不能窜高伏低,也不能藏之于甚么山洞僻谷,想来定是藏在府第当中。但她数旬日来到处查探,丹房、剑室、花圃、卧床,没一处不详加察看,始终瞧不出半点端倪,这时见母亲命侍女将坐椅抬向大厅,不由得大为讶异,心想大厅是大家所到之处,最难藏物,何况现在劲敌堆积于厅,恰是为这半枚丹药而来,莫非丹药便在仇敌面前么?
大厅前后铁门紧闭,众弟子手提带刀鱼网监守,见裘千尺到来,上前施礼。为首的弟子躬身道:“仇敌绝无声气,似是束手待毙。”裘千尺哼了一声,心道:“井底之蛙,当真不知天高地厚。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,本日闯进谷来的这些人物,焉是束手待毙之辈?”沉声道:“开门!”两名弟子翻开铁门,另有八名弟子提着两张鱼网,在裘千尺摆布保护,相率进厅。
她颠末情花树丛之时,折了两条花枝,提在手中,走到母亲房外,低声叫道:“妈,你睡着了么?”裘千尺在房中应道:“萼儿,有甚么事?”绿萼叫道:“妈,妈!我给情花刺伤了。”说着张臂便往情花枝上用力一抱。
黄蓉衣袖一拂,道:“我拚死挨你三钉便了。我非论死活,你都须给杨过解药。”说着纵身退后,站在大厅正中,与裘千尺相距约莫三丈,说道:“请发射罢!”